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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原穎人雙頰發紅的低了頭,第N次偷看那個帶一票殘障儿童來海邊寫生的男子。
  她想,她找到她的理想對象了!一個有著一雙誠摯溫暖眼眸的男子。這便是她在此呆站三小時,冷得快要斷气的唯一收獲吧!
  那男子沒有好看的面孔,也沒有高大的身材,衣著隨便又廉价,典型的鄉下青年。黝黑的膚色看得出是在陽光下流汗工作的人;但他有一雙善良的眼。
  有一粒小皮球滾到她腳邊,她蹲身撿起,而皮球的主人也推著輪椅走了過來;一個十來歲的女孩,笑著對她道:
  “是我的球,謝謝你。”
  “不客气。”原穎人交還了球,看那女孩推著輪椅又加入同伴的游戲中。偷偷的注意到輪椅背面印有“慈暉育幼院”几個大字,活像是個有力的線索似的,深深記在心中。
  實在是冷得無法再忍受下去了!她搓了搓雙臂,正想返身回小木屋,不料側方傳來聲音:
  “不要動!我快畫好了!”
  “呀!”她不确定眼前那孩子是不是在命令她,她好奇的走近那位不超過十歲卻看來一副畫家模樣的小男孩。“你在叫我嗎?”她看到那小男孩少了一只右手,以左手在作畫。
  “是呀!你比較漂亮。”小男孩得意的指著畫。
  原穎人几乎沒笑出來。八開的畫紙中一片模糊的藍充做海水,中央一個穿白衣的女人——至少有手有腳也有頭,五官全在水彩上色不當中糊開成女鬼狀,怪可怖一把的!但小孩嘛,能畫出一個清楚可辨的東西就謝天謝地了!她甚至該為自己有幸給人畫到而感激!
  “秦老師,我畫得好不好?”小男孩倏地回頭叫著不遠處的那男子。
  然后原穎人心跳兩百的看著她的理想丈夫人選走了過來,不自覺屏住呼吸的想更真切看清他的五官。原來他姓秦!
  那男子走了過來,眼光不經意的掃了她一眼,露出了憨厚又溫和的笑容。然后坐到小男孩另一邊,仔細的看著畫,對小男孩贊揚了一番。然后原穎人有幸的瞄到秦姓男子左胸口配著的社工證:秦宴儒老師。
  多么斯文的名字!原穎人心中跳得亂七八糟,終于明白自己筆下常常寫的“一見鐘情”并非胡亂杜撰而來,果真有其事呢!
  但……問題是,她該怎么去把握住她的緣份呢?忍不住努力回想她數十本小說中每一對男女主角相遇的情節。
  英雄救美式……佳人落難式……冤家變親家式……友情轉愛情……共同患難生真情……唔……都太戲劇化了!她才不會將自己設定成一個倒霉女人專等白馬王子來搭救!
  所以,她決定采最平凡普通的方式——自我介紹!在那雙溫暖的眼眸看向她時,她立即把握住机會搭訕到——
  “很好的天气,适合孩子們來寫生。但你只一個人照顧得來嗎?會不會很辛苦?”
  “不會,他們都很獨立自主,而且中午回去時,院方派車來也會有几位社工隨行。”他的聲音很低沉,也帶著些許窘迫,看來是不太有机會与女子交談,尤其是個美麗的女子。
  “我姓原,叫穎人,你好。”她伸出纖白的小手,中指的筆茧顯示出她是個經常握筆工作的人。
  秦宴儒的手掌就粗糙得很,充滿了厚茧;他看來有些無措的握了她一下,立即放開。
  “我叫秦宴儒,在附近的國中教書。”他的臉在碳黑中有些紅。
  而她的臉也是,她覺得自己被電了一下!由他掌心傳來的溫暖厚實,百分之百證明他是個好男人,而且充滿了安全感。這就是触電的感覺嗎?
  “你教美術嗎?”
  “呃不,我們鄉下老師少,常常身兼數科,我是教數學的,又兼美術与体育。沒辦法,請不到老師。”
  這么老實的男人已近乎絕跡了!還能讓她遇到真是老天厚愛!有愛心,忠厚老實,職業固定有保障,不可能大富大貴,但日子過得去就行了!最重要的是,他這么一個善良的男人必定會疼老婆一生一世的!又不怕被別人勾引走,因為他不是帥哥,也沒有桃花眼。這种老公要去那里找呵!這趟假期,果真來對了!
  原穎人深深的盯著秦宴儒的身影,看他走向每一個殘障小孩,看他們畫圖与游戲的狀況。仔細而溫柔的聆听口齒不清的小孩絮絮叨叨的嘟嚷聲,然后給予贊賞的微笑——偶爾,眸光也會掃向她這方向,她回給他一個親切端庄的笑容。除此之外,她仍苦思不出其它更好的暗示動作。
  一個專寫愛情的女人竟如此笨拙!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身分?女追男并不是什么稀奇大事,但自古以來,所有追求招式全是為男人制造產生的。女人頂多扭扭屁股,拋拋媚眼以示心意,再多就沒有了!
  她不能開著名車、捧著鮮花去苦等白馬王子,也不能在月光下彈吉他訴衷情
  男人的把戲由女人來做就會顯得荒唐不已。
  一件黑色夾克披在她快冷僵了的雙肩上——對,她也不能這么對待一個冷得半死的男子——咦!
  匆忙由失神中恢复,跳了起來!發現果真肩上有一件外套,而她正直直的跳入一個香香暖暖的怀中!這男人擦著都會气息的古龍水,夾帶著花香沁入她感官中!
  “你——”她抬頭,看到一張白晰英俊的臉,正勾魂攝魄的對著她笑。
  “你在想我嗎?都快凍成棒冰了還不回去。”羅京鴻十分享受她貼著他蹬感覺,立即評估出她完美的身材比例——36、23、35,完全真材實料,沒有任何人工填充物,抱起來軟軟柔柔的,會將男人溺死在其中毫無怨言!
  “走開!”她用力推開他,一雙大眼不安的瞟向秦宴儒的方向,深怕他誤會。
  可是,他恐怕早已看到這一幕了!因為他正往她這邊走來,眼光有些錯愕与……失望。
  羅京鴻強將手中那束玫瑰塞在她手中,察覺出她細微的不安,然后他看向他的敵手,卻笑了!
  “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宴儒學長。”
  “你怎么會在這里?”
  原來這兩個男人居然是認識的?!原穎人退了兩步,小心的打量二人,呼了一口气,慶幸秦宴儒并不是因為她而失望。她還有希望博取他的青睞!可是這情況也代表了她是局外人;正想著如何不著痕跡的加深心上人對她的印象。
  羅京鴻替她省了事,一手勾住她柳腰介紹道:
  “你們見過面了吧?她叫穎人,是我的愛人……”
  “你胡說!我才不認得你!”完啦!這男人卑鄙的宣告,無异是判了她未來幸福的死刑!正常一點的男人都不會要她了!何況正直憨厚的秦宴儒?
  無視于第三者的存在,羅京鴻又加了另一只手圈得她牢牢的,在她頸子上輕咬了下,甜膩道:
  “親愛的,別頑皮了,跟我賭气了那么久,看在花的份上,原諒我吧!”
  原穎人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嚇呆了!全身冷而硬,目光發直,完全沒了反應。怎么會有這种不要臉的男人?
  “學長,你知道的,女孩子總愛耍點小性子。我們的事改天再談了!我先送她回去,再不走她會被海風吹成重感冒。”羅京鴻扶著呆若木雞的原穎人走了!完全明白的向秦宴儒宣告:她是他的女人,別的男人最好斷了一切非份之想。
  留下秦宴儒深深的注視,看著他們狀似親密的离去,心中若有所失。羅京鴻永遠是美女的第一選擇。十年來從無例外——他輕輕的苦笑了,堆滿自嘲。
  “秦老師,該帶孩子們回去了!在想什么?”一個膚色与他一般黝黑的女孩,以著生硬的國語對他叫著,扎著兩條朴素的辮子,花布洋裝,討喜的圓臉閃著含蓄的熱情。
  他揮揮手。
  “叫孩子們集合,該回去吃午飯了!”
  “您也快來。”女孩甜甜一笑,招呼孩子們去了!
  這里才是他的地方,如果他會成家,也應是在此尋覓与他相同的人种,而不是那個漂亮白皙的都市小姐,那未免太委屈她了!
  只希望羅京鴻已收起了玩樂之心,認真去對待那個小姐。她有一雙清澈的眼,絕不是可以輕薄的對象。不過……那也不是他該關心的事……
         ※        ※         ※
  “你——你——你——”
  原穎人頭上冒煙,雙眼充血,全身熱血奔騰,只恨自己罵人詞匯貧乏,打人功夫又沒學過,踹人要害則太難看;若他是獨子,害他絕子絕孫就太對不起他家列祖列宗了!所以,她在口吃中仍堅持對他發飆:
  “离我遠一點!姓羅的。你——你怎么可以——”
  服務生端來的丁骨牛排打斷了她的指控。說來可怜,她是在被拖入飯店坐定后才回過神,嚇飛的三魂七塊終于歸位。但事實已然造成,她恐怕已被秦宴儒判出局了。
  “來,先喝口水。”他雙手奉上一杯水果酒。
  她不領情的別開眼。覺得這家華麗的飯店俗气,佯裝浪漫的樂隊更俗气,尤其眼前華麗如孔雀的男人更是老天的一大敗筆!俗气死了!老天!他甚至抹了香水!
  “你這人難道從不接受暗示的嗎?我不認為女人會受得了死纏爛打!”雖然小說中的男主角全因窮追不舍而得到女主角的心,但現實生活中,多了這么號牛皮人物是很扰人的!在她的故事中,他只是男配角,理應安份的在一旁插花點綴就好,妄想當男主角就太不自量力了!
  “我從不死纏爛打!”他對那四個字嫌惡得半死!二十八年來的歲月有一半在女人的死纏爛打中度過,這种無知手段,他大情圣不屑為之。
  “那真是銘感五內,希望你做得到你說的!”她本來打算站起來一走了之,但饑餓的肚子提醒她眼前的牛排看起來味道不錯,還有引人垂涎的香蒜面包与濃湯。一客要八百元台幣呢!叫了不吃多可惜……于是她低頭快速的吃著牛排,打算早點吃完走人,自己付的帳當然得撈回一點半。要是存心坑他就不必在意了,偏偏她是個善良的作家,要對讀者做身教言教的。
  羅京鴻輕易看透她心中想的,有些好笑,更深深肯定這些言情小說作家全有些怪僻,使其表里不一。
  看來乖巧無害的人偏偏嘴不留情,比冰更冷。
  而看來風情万种、世故精明的美女卻有純情小女生的內在,并且神經兮兮的。由衣著上的表態可知,她可能對自己的好身材感到羞愧,否則她不會把自己包得像粽子,從脖子到腳踝包得緊密如修女,直筒的上衣絕不強調腰身,他若沒抱上一手,還不能肯定她身材的比例呢!
  “秦宴儒是我在T大時的學長,大我兩屆,是數學系的高材生……”他起了個話頭,精确無比的勾起了原穎人的全副注意力。她嘴里兩邊各有一大口牛肉,鼓鼓的,一時之間吞不下,只能楞楞的盯著他看。
  可是他卻不再說話了,悠閒的啜飲香檳,欣賞著美妙的音樂。
  “喂……”她用力吞下牛肉,著急的問了。
  “你想不想當明星?想不想改行?今年几歲?第一次sexual intercourse是在什么時候?”他突兀的問。
  “你真惡心!”原穎人知道他是存心的。不曉得這人活在世上對社會能有什么貢獻!害她連食欲都沒了。
  “你真好看!”他聲音轉低,帶著蠱惑,以他慣常用的勾魂方式對她施展魅力。“我真想嘗嘗你的味道……”
  原穎人盯著眼前的白開水,心中想著:若是蕭諾听到這么下流的話一定會立即抄起水潑他。不過,她是溫柔的“原茵”,不可以這么激烈,但她的确很想當一次潑婦!即使這么下流的話經過他的演譯之后并不太顯得淫穢,但她又沒被電得昏頭轉向,言下之意她可清楚得很!她是個小說作家不是嗎?眼前他老兄的意思是:小姐,我想和你上床,如果你被電昏了,不妨借樓上房間方便方便!
  哇!這不是蕭諾筆下色狼兼坏人常說的話嗎?而蕭諾通常安排這种人被亂棒打死!原穎人四下看了看,發現沒半根可用的棍棒,只好作罷。
  她瞇眼笑道:
  “你知道嗎?你看來像只急欲發泄的种豬。若你有需要,我不介意指點你附近養豬場的方向。”
  羅京鴻差點被牛肉噎死!眼睜睜看她掏出一仟元放著,优雅的离去;他這才發現到,她居然真的罵他是發春豬!他耶!全台灣、全台北最有价值的單身漢耶!
  拈起那一張鈔票,在手中捏成一團,又好气又好笑之余,并沒有追出去,看來他得改變戰略了!
  為了他男性的尊嚴与面子,他非追上她不可了!
  值得開心的是,她并不屬于他想象中胸大無腦的一群,所以,游戲的層次提升了!
         ※        ※         ※
  隔天清晨,原穎人在門外做早操時,才發現她們的鄰房住了人,而且是那個自命風流、令天下女子傾心的羅京鴻!
  原先她以為是一個漂亮的都市女子來度假,因為她在做操時看到一輛紅色跑車駛了過來,停在隔壁,然后走出一個美人,提著一箱行李,直接走向木屋外圍的木牆。但她沒有鑰匙,所以按了門鈴。
  咦!里面早住了人嗎?
  然后,一個赤膊著上身,穿著百慕達褲的男子睡眼惺忪的打開了門。那女子扑了過去,火熱的在男子臉上印滿了紅印。F太監絕子絕孫!嘿!當作家的好處!
  進屋不到五分鐘,外頭門鈴立即響起,吵醒了尚在補眠的蕭諾。
  “會是誰?”她赤足走入浴室,沒有開門的打算。
  原穎人戴上耳机,听著鄧麗君的“淡淡幽情”,跟著唱她最喜愛的“獨上西樓”。當她唱到“是离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時,門鈴聲嘎然而止,不知是燒坏掉了還是外頭的人終于放棄了。開心的翻閱蕭諾的小說細看,心想羅京鴻有美女作伴,必然不會再來煩她了吧!那么她可以好好的去打听秦宴儒的事了!她才不會白痴到以為羅京鴻會告訴她資料呢!男人說女人小心眼,其實他們的心眼也不大,只不過一切缺點表現出來統稱大男人主義罷了!她們寫小說的人才不會那么好騙呢!多少招式引用在書上,早已倒背如流了!那有可能還會被偽造的浪漫沖昏頭!別笑死人了!
  蕭諾拿下她的耳机。
  “隔壁的家伙爬窗而入,問我們要不要与他們一同吃早餐。”
  “在那之前,我們得先報警,告他非法闖入。”原穎人一本正經的說。
  “原本我是那么打算,但看在他提供咖哩飯的份上,我決定撤銷告訴。我已經聞到香味了。”蕭諾深吸一口气。
  原穎人也感覺到肚子在叫了,看向那個坐在窗口笑的男人。一點長進也沒有!他甚至不知道進淑女房間要正衣冠!瞧他上身只披了件襯衫,扣子也沒扣一顆,露著毛胸毛腳。
  羅京鴻揮手。
  “我妹妹是煮咖哩的高手,特地由高雄煮了一大鍋提了過來,已經微波好了,過來吃吧。”
  蕭諾在他要跳出去時叫住他——
  “四維先生,你是真心的嗎?”
  “你以為呢?”他滑頭的回一句,人已不見了。
  “你危險了!”蕭諾肯定原穎人遇上麻煩了!對付這种男人,再精明也難有胜算;尤其他又有點牛皮性格,不被追到手恐怕不能了事,偏偏長相又夠討喜!
  現實是很諷刺的,長相俊美的人牛皮,可稱之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而長相丑惡的人牛皮,就會被稱作是不要臉、死皮賴臉不入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恐怕羅京鴻是占了不少优勢了。
  “你當我花痴到去迷那個花心色狼?我可沒興趣与人玩愛情游戲,我只想找個忠厚男人談戀愛,在半年后組一個幸福家庭,一年半以后生孩子,過完平凡而愉悅的一生。我不想“玩”。”只要她不動心,羅京鴻的一切動作不過是小丑行徑而已,她何所懼來著?她相信,只要他知道她平淡乏味,明白她內外不符,青澀到不足以列為對手后,他就會對她失去興趣的。那种男人最怕結婚,一年要三百六十張不同美麗面孔相伴才不會生厭。她才應付不來!而且——她——要——結——婚;給不起的男人全靠邊站!
  文藝小說作家不能玩弄神圣的愛情,否則會遭天打雷劈!每一本小說都明白告訴了世人:英俊的花花公子不會用情專一,若有例外,除非神話實現,海水全蒸發掉了,魚在天上飛,鳥在水中游……
  黃金單身漢?用來拈花惹草的騙人頭銜而已。笑話!她可是小說作家呢!再被花花公子騙去,不笑掉人家大牙才怪!所以,她不會動心。英俊的長相?有什么了不起!有錢?肯賺的話誰會沒錢?珠寶首飾,只有男人買得起嗎?女人買不起?笑話!
  蕭諾看她一張美麗的臉憤忿不平,就知道她又自陷進小說世界中大大的批判了起來。在她們二人的筆下,愛拈花惹草、英俊多金的花花公子全沒有好下場。那個羅先生在起跑點上就處于劣勢,不知會有什么好招式來起死回生?她倒是有些好奇!推了原穎人一把——
  “走了!吃早飯去。”
  “真要過去?”
  “有何不可?我們可順道向他探听花花公子的真實生活情況、泡妞花招,用來寫小說多好!比我們自己幻想還實在得多。人盡其才.國父說的。”
  實際到讓原穎人無從反駁!如果今天羅京鴻不將她列為目標,她肯定會有這种好奇心去問他的,但那花心大少的目標是她呀!太榮幸了!嘔得她沒了度假的興致。所以她推蕭諾一個人過去,她剛出了小木屋,跳上一輛出租車往市區去了。隨便看場電影也比被色迷迷的眼光盯著好過。
  也許今天是她的幸運日!
  一到了市區,在一家賣早點的店中看到了單獨吃早點的秦宴儒。他桌上擺著几本課本,灰襯衫,黑西裝褲,全整理得很直挺,看來是要去上課,添了昨日沒有的斯文。
  原穎人叫了早點,然后心跳一百的走近他那一桌,輕聲道:“早安,秦老師。”
  “呀!早……”秦宴儒錯愕的抬頭,手中的油條掉入豆漿中。他以為是學生呢!看到美人始料未及。
  “我可以坐下來嗎?”她害羞的問。
  “請坐。”
  她的早點也送上來了,她低頭吃著,努力苦思話題。
  “你住附近嗎?”
  “不,我住海邊的木屋。呃——昨天那些孩子們是你的學生?”
  “我在殘障學校兼課。昨天是以孤儿院義工身分領他們去看海,他們喜歡去那儿。”提起孩子,他眼睛就發亮,少了不安。
  “你是這邊的人嗎?”
  “哦不!我是南投人,家里務農。南部是個好地方,台灣最干淨的地方,所以一待就是這么些年。”
  原穎人贊賞道:
  “很少有年輕人肯下鄉服務,你真特別。”
  “那里!有能力的人才留在都市,像我胸無大志,自是流落在此了!”他的自嘲充滿開朗,又笑道:“你男朋友是小我兩屆的學弟,當年一入學即光芒四射,文武全才,是全校女孩的王子。雖然有些傲气,但他有那資格。”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原穎人趁机澄清。見他一臉不信,又道:“我不是愛玩的女孩,我也不拜金;既然如此,他的一切特質皆無法吸引我,我也玩不起任何愛情游戲,我只想遇到一個會真心待我、娶我的男人。我有不錯的工作,不必靠男人來養。”不知道這樣暗示夠不夠讓他明白?
  他只是輕笑。
  “你是個清醒的好女孩,我看得出來。”
  “足夠好到讓你想帶回家收藏嗎?”她問得大膽,心髒急速跳動到几乎無法負荷!
  這話也使得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秦宴儒又無措了起來,兩人皆臉紅心跳的對看著,然后又各自垂下頭。
  “我太大膽了嗎?”她不安的低問。
  “我沒想到會有女孩子對我說這种話……”他不是自卑,而是太有自知之明。在崇尚外表華麗的現實社會中,他從來就不是受青睞的對象;而他又是那么不善于和女子交談,她的直言讓他結巴了起來。
  “我很高興我是第一個!”她低低的笑道,安心的幻想將來結婚時,不必怕有女人會覬覦她老公。她是個言情作家,想讓讀者見證幸福与平凡——一如她書中所寫的!秦宴儒彷若她筆下走出的男主角,她一心想要的男人,平凡而忠實,善良而溫柔。
  秦宴儒不怎么肯定的看著她,也不怎么肯定的捕捉她眼中明亮的神采,心神俱動了下!她是認真的嗎?為什么?有那一位公主會放棄白馬王子而選擇平民的?
  不遠處的鐘聲傳來,他低頭看著表,是他上課的時間了。“對不起,我先走了!”
  “我可以在那里找到你?”她直接問他,決定丟棄矜持那一套;紅紅的雙頰顯示她還是很害羞的。
  “沒事時,我都在這里。”他寫下一個電話与住址交給她,再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他還在适應有人對他有好感的事實,所以走得有些恍惚。
  原穎人雙手合十,將紙條包在掌心,抿緊嘴防止嘴唇裂成血盆大口。老天!她第一步成功了!如果沒有意外,年底前她就可以成為秦太太……哇!她喜歡這個姓!生出來的第一個孩子可以取名為秦淮,下一個女儿可以取為秦湘……多么美好的遠景啊……幸好她沒有喜歡那個姓羅的,否則就只能取名為羅卜糕了!要命!難听死了!
  冷不防有人將她手中的紙條抽走!
  她急忙跳起來想搶,腰身卻被牢牢的摟住!害她差點因為怕痒而滑到地板上喘气,幸好及時拉開那只祿山之爪!
  “還給我!”
  不必細看,她就可以猜出是那個討厭鬼!她生命中的最差男配角!羅京鴻是也。
  “上好的咖哩飯你不吃,跑來吃這不湯不水的東西。一流的面孔你不看,來看一顆黑碳頭。”羅京鴻高傲的說著,順手將紙片收入上衣口袋中。
  “你憑什么管我?紙片還我!”
  他丟下一張百元鈔,將她拉出豆漿店。來到他那輛停在大馬路邊黑色的進口跑車旁。
  “請上車。”他彬彬有禮的打開車門,表現出他無懈可擊的風度。但在她看來實在是土匪一個!
  立在原地不動;她沒有理會他的閒情!一臉的陰霾充份顯示出她的心情,他以為他是誰?
  “我們要去約會,你應該表現得非常榮幸才不會傷了我小小可愛的自尊心。”他捧著心,痛苦的說著。
  “你無聊!”世界上怎么會有這种男人?原穎人轉身尋找出租車的影子,運气卻背得沒看到半輛!大不了明天再向秦宴儒要電話,她才不讓他脅迫得逞!
  羅京鴻抓住她手肘,正色道:
  “講理點,是我先遇到你的!”
  “那有什么了不起!?你要娶我嗎?戒指在那里?”她凶悍的昂首瞪他!這种事那有人講先來后到的。
  他退了一大步!娶她?太嚴重了吧?!他只不過想玩玩而已!他才二十八歲呢!
  “不想結婚就靠邊站!你簡直無聊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她又推了他一把。“我早受夠了你們這种沒誠意的花花公子!如今又來擋我的姻緣路,要是害我嫁不出去變成神經病,我會天天纏著你,直到你死為止!”
  原穎人這輩子遠沒有這么不顧美好形象過!她真的被惹毛了!想到路途不遠,索性大步走向小木屋方向。開名車有什么了不起!?要是她敢上路,自己還買不起嗎?笑話!炫耀個什么勁!
  羅京鴻的帥气跑車始終以龜行速度跟在她身側,一時之間倒也想不出什么好計策來應付這個想結婚的女人!還沒被嚇跑代表他“狼”性堅強;可是,他也必須好好想一想,要是沾了后非娶不可該怎么辦?他完美的外表是屬于天下美女的,專屬一人豈不浪費了老天的厚待?那會遭天打雷劈的!這么一想,至少讓他感到比較安慰了!想必小美人不敢看上他是心知肚明自己配不上,轉而挑上那個外貌平凡到太平洋去的秦宴儒。可是,近來就只有找到這么一個尚入他眼的美人,不來一段戀情豈不可惜?所以他要想一想,要如何說服她明白戀愛与結婚是兩回事。她可以嫁給秦宴儒,但必須先与他這個大情人談一場綺麗的戀愛。兩者是可以并存的!
  可以料想她一旦嫁給秦宴儒,生活會平凡到令她欲哭無淚!他羅大少就是預料到她的下場,才會仁慈的給予她一段畢生可追憶的浪漫情事!唉!他是善良的!只是不知原小美人何時才會覺醒?
  但,他确定了!在他羅京鴻還沒有追上原美人時,任何男人休想早他一步接近他的目標!
         ※        ※         ※
  南部是很少下雨的,所以近年來動不動就傳出干旱的警報!但也因為其風光明媚,四季如夏,不容易下雨才會吸引大批人來度假。
  顯然她們兩位大作家的運气不佳,來度假的第四天便開始下雨,如今已有三天出不了門!不過倒是舒解了旱象。唉!看在造福多人的份上,她們還能有什么抱怨?出不了門只好埋首寫故事大网了!原穎人下一本書的書名是!花心大少之死。
  “听起來像是懸疑小說,閣下似乎尚無此功力。”蕭諾拈起她那疊空白的稿紙再三搖頭。“而且我怀疑田大主編會容許你這种造反法。前提是:如果你真寫得出來的話。”
  “我前世做了什么怀事?!”原穎人低低哀號著。下雨的這三天,隔壁那個無賴天天借机騷扰她,甚至翻看她的小說來對她大做人格分析,逼得她忍無可忍,決定將他立傳寫書,揭發他的惡行惡狀告知世人!他怎么可以破坏她的未來幸福?竟然天天引誘她跟他戀愛!他是個瘋子,他一定是,而且皮厚得連鋼鐵也相形失色!
  “不妨幻想他的前世是受你荼毒的妻,今世來討債的;心里有沒有好過一點?”蕭諾幻想著某种情節。
  原穎人歎息——
  “別鬧了,大作家。”
  “倒奇怪他今天沒有過來,車子似乎開了出去。”蕭諾探了探窗口,伸手接了几滴小雨。
  “太好了!”她吐口气,哀怨道:“他破坏我一生的幸福!他明知道我心有所屬。”
  蕭諾挑起新月眉,不以為然地道:
  “心有所屬?在只見過兩次面的情況下?我認為你愛的是“愛情”本身,而恰巧出現了你心中設定的人,便自認是一見鐘情了!不要自我催眠呵,女人!也不要因為被羅大少逼急了,便急急判定自己芳心的歸屬,當心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總是一針見血!也因是旁觀者清。但現實總是令人難以忍受的,何況原穎人尚未确定!
  “別說得像是你什么都看得透似的!那是你執意獨身的原因嗎?對“愛情”沒有憧憬?”或者為愛而受過傷?這一點原穎人不敢問。
  蕭諾想了想,久久才道:
  “對生活,我挺安于現狀,除非可以肯定改變會對我更好,否則我宁愿獨身!自由吧!那即是我要的。我寫作起來日夜不分;我不愛做家事,不愛洗手做羹湯,也不想應付一大票人際關系的圓滿,更不想有人來分享我的床。男人為什么要娶妻?在他們大聲疾呼被女人套牢、大大吃虧的同時,必是竊喜著往后臭衣襪有人洗,三餐有人煮,得到了免費的女佣与床伴,一本万利的同時又認為自己虧大了!我何必去找一個男人讓他“吃虧”?并且搞得自己湮沒在油膩的廚房中當人家的賤內?女人肯當黃臉婆就已經如此遭奚落了,何況我一向執意握筆不做家事的手?不!我不會當任何人的老婆,我愛一個人獨睡大床,我也不怕寂寞,我只怕有人絆住我的自由,不讓我寫作,不讓我恣意流浪,不讓我任意過完自我的一生。”
  這就是蕭諾的婚姻論:不自由,毋宁死!
  “但——但是——女人終究負有生儿育女的神圣天職呀!”原穎人結結巴巴的反駁。
  “小姐!在人口爆炸的現實世界,少我一個女子生小孩是無所謂的,何況目前地球上生活品質如此低落,將一個純淨的小生命帶來沾染污穢又何必?未免太自私了,只因結婚的理所當然或期盼老了之后有人養你?”
  “你太偏激了!”
  蕭諾笑道:
  “大多數人不能接受的論調統稱“偏激”,以保障固有觀念的源遠流長。”她反問:“你為什么非結婚不可?只因大家都結婚了?”
  “我怕寂寞,怕老來無伴,也需要有人來呵護。最重要的,要有人來愛我,也讓我去愛。”這是身為女人最美麗的夢。
  “但倘若所遇非人呢?愛情的花朵凋謝在柴米油鹽中,三四十年過后,白發蒼蒼,一片茫然,老伴變得陌生,子女一一遠去,你依然寂寞。”
  “說得像是多恐怖似的。人生每一步都是冒險,生活快樂与否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我要快樂,我就得去創造,而不是呆呆的等老天丟下來,一如我們的寫作。”
  結婚好?結婚不好?千古以來全無定論,誰能討論出個結果?重要的是各得其所,安于自己所選擇的才是最重要的。但原穎人仍覺得蕭諾太獨斷了!一心否決婚姻,她甚至連戀愛也不曾有過。
  “假若有一天遇上了一個令你心動的男人,你會依然死守單身條款嗎?那是不是太勉強了?”
  “沒有一個男人會好過自由。”況且她沒有多少熱情可以為誰去動心。
  “會想追你的人可辛苦了。”原穎人深信對付這种女人,連月老也沒轍了!若真有男人認定了蕭諾,她會為那可怜人掬一把哀悼之淚。
  “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扰之,怕的是還扰得別人不安宁。”她討厭糾纏与麻煩。
  原穎人好奇道:
  “這么厭惡感情的人,卻寫了二十來本大受歡迎的愛情小說,你不覺得很諷刺嗎?”
  “才不!”蕭諾揚著她手中的小說。“我將愛情的所有想望与憧憬全實現在小說中,寫盡各形各色的愛情,均衡了我現實生活中的缺乏,又讓我掌握了完全的主控權,我的小說受喜愛并不意外,因為我不分心。”
  “唔……那是否代表我們言情小說作家可以對愛情免疫?或相反的陷得更深?!”她只知道她仍無法苟同肅諾的理論,卻也反駁不了。
  蕭諾看到雨中駛近的黑色跑車,笑道:
  “那不是問題。你的問題是:你要什么男人,以及如何擺脫你不要的男人。”
  原穎人也看到了,將頭埋在椅墊中哀鳴——
  “曾几何時主控權落在女人身上了!你想,我們噴殺虫劑有用嗎?”
  “恐怕是沒用的。”
  門鈴聲悅耳的響了起來;由于蕭諾瞥到羅京鴻提著美味可口的披薩前來使用“美食計”,當下非常有待客之道的飛奔去開門。
  不寫稿時,蕭諾与原穎人都愛死了披薩、炸雞、油味之類的食品,顯然羅京鴻觀察力极強,用對了方法,才得以順利進入佳人的香閨。雖然以前他都是以鮮花珠寶達到目的,但換換口味也挺新鮮的。
  “請先將水滴在外頭甩干。”蕭諾接過食物,丟了條大毛巾給他,并不同情他半濕的狼狽樣。最重要的,別弄濕屋內的地毯。
  羅京鴻也很認命的明白不會有美人欺身上來又抱又吻的噓寒問暖,于是只好乖乖的弄干自己再進屋。屋內那兩個女人早已解決掉一大半披薩,連聲招呼也沒打。
  “希望你們滿意我的服務。”他苦笑的說。
  “好心人,你會有好報的。唔,給你五百,剩下的零頭當小費。”蕭諾掏出錢給他。占男人便宜不是獨立女性會做的事,太丟臉了!帳目要一清二楚才行。
  “我真是受寵若惊!”羅京鴻斃死了!偏又明白這兩個女人是認真的,她們真的不占人便宜。打從第一次請吃咖哩飯開始,蕭諾就回送他一盒雞腿飯,往后他殷勤買來的食物一律變成銀貨兩訖,他成了外賣小弟!這种事要是發生在台北,不知道有多少佳麗會心疼哩!
  但無妨,他的犧牲總會取回代价的,而且是連本帶利!
  “今天都沒出門嗎?小原原。”他鎖定她的目標。
  原穎人始終背對著他吃披薩,當他是隱形人。她是個溫文柔雅的作家,但對待這种無聊男子就得將一切禮貌風度束之高閣,免得他得寸進尺。可是——這背對動作對她而言挺危險的,所以,不久之后,那個花花大少雙臂圈住她的柳腰,整個身子貼在她背后,嚇得她尖叫出聲,連手中的披薩也飛掉了——正中背后那張俊男臉!
  “你放開我!”
  偏偏羅大少慘受攻擊之余仍死不放人!臉下臉上全是披薩,接過蕭諾救濟的面紙抹完臉后,他嘻笑看著怀中快要噴岩漿的美人——
  “雨中散步是小說中常常出現的浪漫場景,咱們去散散步如何?”
  “不要!”男人總是愛以蠻力欺負女人!原穎人抵死不從的低叫,抬頭又看到蹲在一旁看好戲的蕭諾,心中火大的叫:“如果你是在想下一本故事的劇情,我希望你別寫成女方在故作姿態!最重要的,此時我是在受騷扰,而不是与人卿卿我我!你居然見死不救!”
  “你這樣躲下去不是辦法,人家出生時多了一條牛皮神經,想甩也甩不開。不如与他說個明白吧!”基本上蕭諾習慣置身事外,雖然這個四維大少不一定是原穎人的白馬王子,但湊和著看也挺配的;而穎人一再拒絕与逃避,只會讓男人追得更緊,何必呢?干脆合議出一個解決方法,免得這情況再膠著下去。
  “好!你放開!我們出去把話說清楚!”原穎人難得的用堅決如鐵的口气說,終于使腰間那兩只祿山之爪移開。
  “喏,小雨傘,一把或兩把?”蕭諾打開大門,另一手持著兩把傘。
  羅京鴻飛快的接過,笑道:
  “在一男一女的情況下,兩把傘是件多么煞風景的事。走吧!”
  “等等!你真打算散步?”原穎人披上外套,戒備的問。她可不愛被雨打濕的感覺,小說中的情境若搬到現實上來演准會得肺炎!
  “散步到我的車上,我們去喝咖啡。”
  “希望你身上有君子的特質。”
  “不會讓你失望的!”羅京鴻風度翩翩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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