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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她還活著嗎?
  古泉蓮吟撫不平自己劇烈的心跳与受惊過度的心神。
  終于,他走了,但那一口气卻怎么也松懈不下來。她想去床上躺著,睡眠有助心神安宁,可是她發抖的雙腿始終凝聚不了足夠的力气支撐她起身。
  是的,她依然呆呆坐在沙發上,而他早已在十分鐘前開門离去。
  如果她不是女人,他早痛揍她一頓了吧?但他那眼光也表達得夠徹底了;原來眼神是可以殺人的。
  在她說完那些話之后,所得到的結果比她預料中更慘痛許多。將自己打成了冷血而自私的身份,卻不見得可以得到她要的效果,反而扼殺了東方磊對她的任何好感,無妨的,一直以來她早知道他与她注定無緣,再糟也有限了。
  可是,她要的結果是否能所愿得償?她希望,在那番話之后,東方磊再也不會找她,恨她恨到今生今世永不相見的地步,那么,他們之間至少又可以各自過回自己平靜的生活,而不必有交集。只要他肯當小丹芙是他不小心遺落的精子,沒有生命、沒有感情,那么,他也不會想當小丹芙的父親了。
  但……他狂怒烈恨的眼神,在在凌遲著她的良心与感情,不必動刀動槍,他用他的肢体語言表現得很徹底,那眼神至今仍讓她打哆嗦。然后,他的甩門而去,似乎不代表事情的落幕,反而像另一段事件的起頭。
  無論如何,事情是到這步田地了,她宁愿往好的方面去想:他不會再回來找她了。但,心情為何是怎么也輕松不起來?
  雜亂的心緒被電鈴聲打斷,古泉蓮吟跳了起來,心惊得想是不是他又回頭准備找她算帳了?
  這么一呆怔一擔心,讓電話直響到快燒掉的地步。
  “媽媽,有人找。”正要睡著的小丹芙被吵醒了,在二樓扶手處提醒著。
  “娃娃乖,回房去睡。”已經十二點了,不知是誰會來,希望不是他……在心中禱告了十次,才戰戰兢兢地按了對講机:“哪位?”
  “被你拋棄在宴會中的可怜女子。”螢幕上顯示出一名清秀的東方佳人。
  “詠禎?”蓮吟立即打開門,臉上表情很識時務地表現出愧疚感。
  “哼哼!說吧!說一些讓我可以原諒你拋棄一個初來美國,東西南北還分不大清楚的弱女子在那撈什子宴會的理由!如果我不是了解丹芙是真的走丟了,我還當你是故意把我丟給吉勃特那只蒼蠅。”紀詠禎大刺刺地坐在沙發上,慢條斯理地陳述。美麗的大眼配在圓圓的娃娃臉上,看來像個會動的洋娃娃。
  熟知台灣与大陸中國人的分別的,一看便知道紀詠禎來自台灣。亮麗、活潑,眼睛大、身材嬌小,臉部表情靈活;她是古泉蓮吟的遠親,是外婆的弟弟的孫女。簡而言之,她們是遠親表姊妹,才會在詠禎決定來美國自助旅行時,由表舅公托外婆,外婆托母親,然后遠在英國的母親又將任務托給了她,要她好生招待這個与她同年的表妹。
  一個月來倒也混熟了。而美麗爽朗的詠禎很快地有了裙下拜臣,其中之一正是七年前被蓮吟騙來制造麻醉槍又被試打一針的湯森·吉勃特。
  “詠禎,是湯森送你回來的是吧?”她安排詠禎住隔壁父母的居處,聯絡方便又能互相照應,反正屋子空著也是空著。
  “是的。”她打了個哈欠:“要不是得代傳一個消息,我早回去睡了,明天才會來与你興師問罪一番,讓你良心受責于我這四小時來在會場拼命找你。”
  “對不起,我真的有事才會忘了你們……對了,有什么事要轉達我?”蓮吟立即轉了話題問她。
  紀詠禎睨著古泉蓮吟不甚有精神的面孔,決定今晚先放過她,讓各自睡個好覺,一切待明天再清算了。實在是這個大她兩個月的小表姊一臉的受惊嚇貌,楚楚可怜得讓人不忍進逼,否則依她的個性早盤問個一乾二淨了,哪容她來轉移話題!
  “喏,你們學校的校長決定讓你与湯森·吉勃特去日本出公差三個月,將在十天后起程。你明天得去辦理出國手續了,至于詳細情形,你們校長會告訴你。”
  “去……日本?”古泉蓮吟呆若木雞地應著。
  “不錯啦,回你老爹的祖國看一看也無妨,而且還是公費的,不去白不去。最好是還能爭取到五星級飯店的待遇,然后薪水加倍,最后吊一個英俊的‘阿娜答’回來──”
  古泉蓮吟瞄了詠禎一眼,真不愧是學商的,什么都往現實的利益面优先考量。
  “回去睡覺吧,紀大小姐!”
  “不必你赶,我也累了,知道大門在哪里!可是──明天我還會過來,煮中國菜給你吃。”眨了眨眼,紀詠禎瀟洒地轉身出門。
  古泉蓮吟當然不會以為這個向來不愛進廚房的小表妹,几時善心大發要過來當廚娘。紀姑娘“暗示”得很明白,今天沒得到的答案,明天她非得到不可。
  唉……今天的日子過得可真艱辛哪!
  他……還會再來嗎?
  而她,希望他來抑或不來?
  因為不能預設答案,所以她再度茫然且惊惶,為著心中那片理不清的混亂。
           ※        ※         ※
  三年前,接受K大的聘書,离開研究所,實因無法忍受同事們“關愛”的問候,索性重新去适應新的環境。幸好,她在人群中适應良好,与學生相處得不錯。
  始作俑者,還是自己。誰教當年她肚子大起來時,對外一致宣稱是為了研究。不料恰巧正中他人下怀,當真要記錄起胎儿的情況,打算研究天才可否由刻意制造而出;別說小丹芙受不了,她這個當初找這种爛藉口來堵眾人嘴的娘都快瘋了!
  丹芙是她生來疼的,不是生來當小老鼠給人研究。
  毅然決定放棄高薪与倍受尊榮的地位,她“入世”當起教師來了。重新加入人群,學習相處之道,三年來,從不曾后悔過,也對研究所的頻頻召喚不予理會。
  出來教書,較沒有机會做全神貫注的研究,也要時時去遷就環境与人事物,沒得再好吃好睡地以研究為第一要務,其它一律放兩邊,天塌下來也一樣。
  所以,校長決定派她去日本三個月,她就得乖乖地打包行李,飛向日本而去。這种“殊榮”還是有人打點過的,老天,古泉蓮吟真不敢相信這种足以累死她的勞動差事,卻有人非常N次方的羡慕加嫉妒她哩!如果可以,她愿意免費奉送。
  依照校長的“官方”說法,當然是捧場地說她与吉勃特是多么不可多得的优秀教師啦,又以無比年輕的歲數當上名教授,放眼校內無人能出其右等等的鬼話。因此才由校方決定派他們去日本當交換教師,并且參加日本科技協會的座談,做技術交流。
  喝!以她与湯森這种淺薄的資歷,根本沒有机會被派任放洋。古泉蓮吟至少是懂這些資格問題的。直到岡田櫻子昨天從日本打電話來她才知道,原來是那女人搞的鬼,她動用其父的力量向K大要求,非常明白地指定兩位老師的名字。一切才有了定案。
  那個岡田櫻子呢,正是七年前還在特洛弗研究所混吃度日時,替她將受精卵植入子宮的“幫凶”;是個天才少女,如今是個婦科天才,兼任“岡田大學”的系主任,并且也是岡田集團的千金,身份嚇人得很,只差沒能呼風喚雨了。
  堅持要他們前去的理由很簡單,她大小姐說:
  “我想念那個小受精卵,讓我看看她的模樣吧!記住,你們只是沾了小丹芙的光。”
  這就是岡田櫻子,一個口舌伶俐且說話老愛挖苦人的女子,連思念朋友都死不肯承認的人,卻又大費周章地動用關系來聯系友情;這一次的出公差就是拜她所賜了。
  出遠門是很累,但倘若這趟三個月的公差可以還她宁靜的生活,那么,倒是值得去一趟了。
  如果東方磊存心要与她“沒完沒了”,美國很大,卻不足以躲他們。
  去日本,也好。
  去找回自己的平靜,站立于和他不同的土地上,她的心會安定一些;既然注定沒有交集,就不要再拖延折磨下去。
  在接下來准備行囊的日子中,她怀著忐忑且悲觀的心情去等待日本之行的到來。
  “媽媽,日本是什么模樣?”
  小丹芙坐在床沿問著。她小手上正拿著一幅日本地圖,歪著可愛的臉蛋,正在看著。
  “日本嘛,是個很多島組成的國家,媽咪也沒去過。但,因為是爺爺的故鄉,所以小丹芙也會覺得親切的。”
  “地震很多呢!站在日本土地上,會不會像是坐搖籃?”
  古泉蓮吟笑問:
  “小丹芙從川崎教授那邊學到了多少日本的事呢?”
  由于小丹芙學習能力甚強,原本該列為天才儿童,跳級讀書的,但古泉蓮吟大力反對,硬是讓女儿与其他學童一般讀書与玩樂,而不要因特別的待遇,而扼殺了丹芙的童年。可是學校依然將小丹芙編入特殊班級,除了平常的課程外,另有大學教授來授課,在不給孩子壓力的前提下,蓮吟也無法反對些什么,只要丹芙不是過著她當年的生活便行了!學習群我相處、做人處事,比課業重要多了。而川崎教授則負責教資优班自然科學,當然難免會提及他祖國的風土民情。也許小丹芙知道的比她還多呢!
  丹芙扳著手指頭:
  “他們的男人愛喝酒,所以解酒藥是全世界最有效的,而他們的小孩都沒有爹地──”
  “咦?”蓮吟惊訝得低呼了一聲,手上的衣物停止了整理。
  “不是未婚媽媽,而是他們的父親都上班,全部的時間全用在那上頭了,所以他們都是‘影子爸爸’。好玩是不?媽媽。”
  “是的。”老天,她還不知道有這碼子事呢!
  由于古泉蓮吟父親從幼年就赴美定居,受西化教育,她倒也無從由他身上看出日本大男人的本色,加上奶奶是中國人,影響父親甚多,也引發了父親對中國的狂熱更甚日本;從研究院退休后,他便致力于古文化中了,經年周游列國。目前与母親在英國是為了一探“圓明園”的風貌。當年的八國聯軍大肆掠奪中國寶物,能盜的,全盜走了;不能盜走的,一律焚毀,最可惜的便是那座慈禧太后傾全部財力建造的圓明園。當時中國珍寶,大多流入英國的大英博物館,其它散落另七國。每每父親提起來時便痛心疾首,倒也看不出日本人的特性為何,看到了開闊的世界,便當世界為“地球村”,而不分國界了。對于那封閉且排外的大和民族,是有待她去親眼探勘的。
  小丹芙又說了:
  “老師說,日本的媽媽都不能工作,要帶小孩。而且每天出門要打扮得很好看。媽媽,我們去日本是不是校長要請你走路的關系?”
  “不是。”她笑著親女儿一下。
  “那么,你去日本工作不會很奇怪嗎?日本男人不愛娶會工作的女人。”
  “如果日本男人真那么糟,你母親我是沒興趣嫁的。”
  小丹芙大人气地反駁:
  “那可不行,將來我嫁人了,你怎么辦?”
  蓮吟收好最后一個皮箱,捏女儿鼻子:
  “在外人面前也這么多話就成了,裝啞巴。”
  “我不喜歡他們。”
  由于天資聰穎,丹芙小時便被當成特別人物看,每個人都想看看“天才儿童”有多天才,雖是沒有惡意地逗她,卻對娃娃造成心靈傷害,以致于面對外人時,她乖巧得近似自閉,甚至還讓人當啞巴看。私底下,与母親談話可就溜了,雖不見頑皮活潑,但思考層次是比其他儿童成熟有條理的。并且相當貼心。
  “明天就要上飛机了,咱們去找詠禎表姨吃大餐好不好?”
  “她會在嗎?”
  “乖,你過去看不就知道了。”蓮吟牽女儿下樓,吩咐丹芙去隔壁找表妹,自己得打几通電話确定學校交接事宜是否已妥當。
  正要坐下來,卻听到女儿由玄關處揚聲叫她:
  “媽媽,有叔叔找你。”
  是湯森嗎?她戴上眼鏡走過去:“請湯森叔叔進來坐。”
  直到她對上一雙墨綠且深沉的眸子后,才倒抽一口气,什么到口的話全梗在喉嚨中,喪失功能了。
  老天爺,他還沒打算放棄是嗎?
  來者何人?自然除了東方磊不做他人想了!比較突兀的一點是,他向來冷硬不見一絲柔气的昂揚气勢,卓然且剛強的頎長身軀上,在他手臂中挾著一只模型太空船玩具,一下子將他的雄壯威武破坏個一滴也不剩,顯得有絲尷尬。不過,古泉蓮吟可不敢笑,也笑不出來,圓圓的杏眼正呆滯地停在他臉上。
  東方磊也僅僅掃了她一眼,然后柔化了表情,蹲下身去与小丹芙平視。
  “你好。”東方磊有些笨拙地問候她。
  “您也好,叔叔。”小丹芙漂亮的綠眼盯著太空船的包裝直看。不掩好奇地問:“是‘阿波羅十三號’嗎?”對于那部剛下檔的電影她可是印象深刻极了。
  “是的,送你,好嗎?”
  “媽媽?”小丹芙回頭徵詢著。
  古泉蓮吟可以感受到東方磊灼灼的視線正在威脅著她,害她原本要說“好”時,又被口水嗆了一下,落個又咳又吸气的,連忙點頭。
  “謝謝叔叔。”丹芙收了起來,湊上前親了東方磊一下,然后羞怯地抱著禮物奔回樓上的游戲間了,早忘了要出門找詠禎表姨的事。
  兩個身份曖昧的大人正各自陷入沉思中。
  她看著他,惶恐地猜測他不善的來意。他看著已消失在樓上的小天使,為那甜蜜的親吻失神,從沒有一個女人的親吻,會令他眷戀激動至此。而她,是他的骨肉……這個時刻,無論古泉蓮吟做了什么,都在這一刻顯得偉大無比──孕育了他的骨肉。
  “呃……你……你來是為了什么事?”古泉蓮吟小聲地打破窒人的沉默气息。
  東方磊直起頎長的身軀,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彷佛直到此刻才有机會真正好好看她一般。
  “我們必須談一談。”
  “哦……請里邊坐。”下意識地說完才覺得不對,老天,他不會是上回罵不夠,又想來罵個過癮的吧?否則他沒有再次出現的理由呀!她又問:“你……來……是為了什么?”
  “听說你要去日本?”眼見她沒有轉身邀他入內的打算,他輕易地將身子斜靠在門框內的柱子上。
  “你怎么知道?”她低呼一聲,一抹冷意由腳底冷竄到頭頂。他怎么可以對她的事知道這么多?此刻,她才能稍稍觀察出他不是會輕易放棄或是好打發的人,而她居然天真得以為他不會當小丹芙一回事。
  東方磊注視著她的圓眼睛,興味盎然地品味著。聲音有些嘲弄地回應:
  “我怎么會知道?你該不是以為我是那种吃虧認衰的人吧?”眼光漸漸轉為冷峻:“從沒有人,能在占了我便宜后還能逍遙過太平日的。沒有人例外過,你自然不會首開先例。”
  “你……”古泉嚇得結巴起來。
  “不介意我進去坐吧?”他邊走邊格開“障礙物”──古泉蓮吟,然后,逕自登堂內室去了。
  在沒有她反對的余地下,這么“多禮”的問句實在是造作得很。古泉蓮吟垂首喪气且万分戒備地跟了他進去。
  他想要什么呢?由他主導的結局代表什么?他是“死神”不是嗎?怎么會有那么多時間來陪她耗?理應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去做呀!
  “茶。”
  那個大刺刺往沙發上坐下的“老爺”非常閒适地對她開口。彷佛這是他家,而她則是伺候他的女佣。
  “東方先生──”
  “你們家連一杯水也沒有?”
  “有的,但──”
  “那就倒一杯來。”
  直到捧上一杯冰水,古泉蓮吟才回過神地明白他在“她的”家支配她。實在是可惡……好吧,這种小事撇開不談,反正她遲早也會因待客之道而捧一杯水給他的。
  “東方先生,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要我的家人。”
  “呃?”她一時無法意會地直瞪他。
  他慢條斯理道:
  “而,當今世上,唯一与我有相同血緣,稱得上是我的家人的,只有丹芙了。”
  “你怎么可以──從頭到尾,你提供的也不過是你的精子,而天曉得近二三十年來你用了多少在其他女人身上,可見精液對你而言只是用完就丟的東西。你憑什么大剌剌地來向我要丹芙?我只不過拿了些你不需要的東西來加以利用而已!我受孕,我吐了十個月,我在產房疼個死去活來,從她一丁點儿大時小心地扶養到七歲。東方先生,你的行徑足以媲美強盜了。一點道理都沒有!你有什么資格來向我要孩子?”
  “但是你呢?你又如何?一個偷男人精子的女人?半斤八兩吧,是不是?于法于理,開頭都是你的錯,任何情形下的對待,你都沒有胜算。”
  她怎么忘了他是個律師?古泉蓮吟差點對天空發出哀鳴。頹然地坐在沙發上咬手指頭。
  東方磊逕自說著:
  “得知你要去日本,在未明白實情前,我還當你企圖躲我。也好,去日本也好。那邊方便多了。”
  “什么意思?”
  “你會知道的。你沒去過日本是嗎?”他明知故問。
  蓮吟點頭,不怎么相信他會不知道。
  “你有親密的男朋友嗎?”
  “沒。”他的問題似乎問偏了。
  “能讓我知道研究丹芙的結果嗎?”他的口气冷了起來。
  這一點是他最無法原諒的。即使后來知道她十分愛小孩,但原先的動机,那种冷血且現實的心態,摧毀了每一次他對她升起的一絲絲好感。
  “結果?”她結巴了起來。天知道她的受孕記錄,早在怀胎七個月后就被她徹底放棄,而后來之所以會有那些報告,全是為了掩人耳目,否則她憑什么說動研究院提供她所有昂貴的器材使用?為了那七個月的受胎記錄,至今仍深深感覺到對不起小丹芙。面對東方磊X光似的逼視,她只好抬出當初面對上司質詢時一貫的說詞:“沒有結果,小丹芙与一般儿童一樣,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所以我便結束了研究。”
  “那么是說,實驗失敗了?天才少女生不出另一個天才,而坏的基因必是來自父方了?”東方磊譏嘲地問著。含著一种冷怒的控訴,以及几分幸災樂禍的笑弄。
  “拜托你,別說了。”
  這話題令她難堪,建立一個謊言,就必須說一百個謊來圓。最糟的是她為那個謊惴惴不安,隨時有可能倒了立場,將自己逼到無立錐之地,到時不必東方磊來打擊她,連她自己都變得里外不是人了。
  “有什么是你愿意談的?”他不經意地把玩著手上的玻璃杯。
  “我什么都不要談,你請回吧!我還有行李要整理,東方先生,如果你十分喜歡丹芙的話,待三個月后我回來,不介意你每周日陪她一天。”蓮吟起身,有些急切得要往門口走去,表明送客的意圖。
  但來不及走動,東方磊動如捷豹似的在瞬間橫擋住她的去向,可怕的是他的面孔依然從容、冷淡。
  彷佛他們的談話未曾中斷在身体語言上過,他道:
  “從來沒有人能在我參与的事件中對我下定論。古泉小姐,你不以為先徵詢我的意見才算是民主嗎?畢竟這是個號稱自由民主的國家。”
  這個時候他又充分具備美國人的特質了!但骨子里仍是大日本男人的獨斷自負心態。墨綠的眸子狡猾得讓人心惊。
  古泉蓮吟低低呻吟著:“別再演戲了,我不會給你孩子的,你休想從我手邊奪走任何東西。你是個熱烈護衛正義的人,是怎樣的雙重標准讓你以為從我手邊奪走我的孩子合乎你的身份呢?”對他身份的提醒,盼能引發出他一丁點良心……但有用嗎?
  這個女人很聰明,東方磊有些贊賞地想著。前次不甚愉快的會面,她只是一個普通而嚇坏了的小女人,有膽去偷他的种,沒膽承擔他的怒气。那時,他對她的觀感与認知,僅僅是個平庸且卑鄙的無知天才少女。
  誠然,這個觀感正在修正當中。也許在她身上能夠挖到不少的惊歎號。那么,他今天前來的目的,一旦達成,也就不會如原先所想的那般乏味了。
  “我不會讓小丹芙承受失去母親的痛苦。”他深沉地說著,一雙眼閃動著亮晃晃的預謀。但她看不出來。
  蓮吟欣喜得咀嚼他言語中所隱含的退讓意味,一下子撤了太多防備,卻不明白這樣一來給了敵人輕易攻破的契机。
  “你是說不會分開我与孩子了?”
  “我不會讓小丹芙沉浸在失去母親的悲傷中。”他的語气更奇特。
  “哦,你真是好人,我很歡迎你常來看丹芙,我不會阻止的。但,你知道,那必須等到我從日本回來,東方先生,我很高興你──”
  “我也很高興咱們對這件事有了共識。”他伸出一只手指抵在她的雙唇上,絲毫不以為這對陌生人而言,是過份親昵的舉止。“身為丹芙的父母,我們應當致力給她最完整的成長環境,你認為如何?”
  “是的,我明白。”蓮吟覺得一陣陣紅暈襲來,讓她本來清明的大腦漸漸變得混沌。只為了他有力的手指正与她的唇做親密的接触。搞不好此時他說月亮是白天出來的,她也會忙不迭地點頭。
  東方磊笑了笑,手指輕輕地在她唇瓣上摩擦。
  “最好的方法便是成立一個完整的家庭,讓她成為婚生儿,而不要在她的人生中留下單親的缺陷与遺憾。”
  “是的……我一直致力要丹芙過得快樂,在所不惜。”她迷迷糊糊地應著。
  “那么,在這种考慮下,我希望你是個听話的新娘,我們的婚姻只是為了孩子,希望你沒有非分之想。”東方磊收回手,定定看了她許久,笑了一笑:“代我向丹芙說再見。我們明天見。”
  直到東方磊走了莫約半小時之后,古泉蓮吟才終于消化他的語意,尖叫了出來──
           ※        ※         ※
  時間還很多,多得夠她從容地提著行李驅車前往机場,累了時還可以停車打個盹儿再上路。
  古泉蓮吟几近倉皇地將几大箱行李丟入后行李箱中,神色匆匆地不停看手表,不安地繞車子打轉,等著她那必須打扮一輩子才肯出來見人的表妹。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准備參加總統國宴,而她今天的身分也不過是個臨時司机而已。
  徼天之幸!終于,在太陽未下山之前,紀大小姐終于款款生姿地出現了,成功地讓心儀她的吉勃特口水流了滿地。
  “你逃亡啊,蓮吟?拜訪你想像成自己正在渡假,OK?”紀詠禎親了丹芙一下,笑弄她的蒼白面孔,不能理解這個天才表姊近些日子來為何總是心神不宁,尤以今日為最。
  “走吧,早點去机場准備。”蓮吟牽著丹芙上車。
  “從來就只有听說過飛机誤點,就沒听過會早飛的,小表姊,請放輕松點。”
  湯森笑著附和:
  “是啊,預算車程兩個小時好了,到机場至少還要等個三小時才能登机。”
  “走吧!反正是准備好了,早點出發我比較安心。”蓮吟匆匆抱女儿坐上車。一刻不松地耳听八方、眼觀四面,生怕突然跳出個什么來嚇死她。
  紀詠禎發動汽車,斜斜從后視鏡看著蓮吟:
  “為什么每次那位‘叔叔’出現過后,你都這么的歇斯底里呢?”
  “什么?你……你說什么?”她差點跳起來Kiss車頂。心惊膽跳地瞪視詠禎別有用意的問話。她……她知道了些什么?
  小丹芙高舉著她心愛的太空梭模型:
  “綠眼睛叔叔嘛,媽媽,你忘了嗎?送我‘阿波羅十三號’的叔叔,眼睛与我相同的那一個啊。”
  哦,是這個小泄密者。真是百密一疏啊!古泉蓮吟不愿正視任何一雙眼,撇了撇嘴,瞪向窗外。
  紀詠禎自顧自道:
  “當然,你又准備對我實行‘蒙混計’。在孔明大師的三十六計中,應當歸為第二十計的‘混水摸魚’,還是……”
  “對不起,我對三十六計沒有研究。”
  “這會儿我肯定你是在使用‘轉移注意力’之計。表姊,把話憋在肚子中久了會不會生出小腹?”
  小丹芙很有概念地代為回答:
  “阿姨,暴飲暴食才會生出小腹,然后變得很胖;不然就是怀有小娃娃才會。我們老師有教哦。”
  蓮吟低頭悶笑。心情因車子已駛動而漸漸平靜与放心。他──終究沒有出現。
  她是該為此而松一口气,或是歎一口气?
  難道,他的求婚只是一种捉弄嗎?可是,他不是那种會無聊到去捉弄的人啊!何況一直以來他就巴不得掐死她;如果殺人不犯法的話,她早一命嗚呼了。
  “小表姊……”
  “紀小姐,古泉看來累了,何不來聊聊咱們的事呢?”湯森百般殷勤地涎笑問著心目中的東方佳人,努力要爭取到佳人的注意力。
  也實在是因為一直往后座說話真的很危險,又在有外人的情形下,不宜問更深入的問題,再一次,紀詠禎又撤退了,放古泉蓮吟自己去做白日夢。一個被稱為天才的女人卻老是神魂恍惚,真不知道所謂天才的評定標准在哪里,看來一個比一個更“口木”。害她來美國之前,對這個天才表姊崇拜又敬畏個半死,唉……
  少了詠禎的逼問,蓮吟放心地去思考困扰她的問題。人与人之間的學問當真是世上最難理解的一門課程,它沒有絕對遵循的方式,也沒有一定的行為指標,尤其像東方磊這樣的男人,更是一种异類。在她專研的知識領域中,怎么樣也拼湊不出他那种性格來了解,甚至連她与他共有的小丹芙,在性格上都承襲了百分之百的她;他那樣的人,全世界大概沒有第二個了。或者,那般的人,是專生來活躍于黑社會的舞台,与她沒有相同的頻率,而各自生活著。
  如果她曾偷偷想過,東方磊會因為丹芙而漸漸對她有所好感,近几次的見面也不過是加速地嘲笑她只是在痴人作痴夢,也讓她認知到現實世界絕對不會有那般一帆風順的事。她怎么能依然若有所盼下去?
  昨日,他向她要求結婚──不是“求”婚。因為他不曾追過她,也不會追求她。如果是真心要娶她,也只不過是為了給小丹芙完整的家庭,而她就像是小丹芙手上抱著的,已髒破不堪的玩具──想丟,又怕小丹芙會哭泣不依;不丟,看了又礙眼,只好勉為其難地連她一同接受了。絕絕對對不是因為他喜歡她,他甚至連妻子都不需要的;但他的女儿需要母親。如此而已!
  如果東方磊昨日的要求只是玩笑;那,代表往后她將不得安宁了,他將會以他的方式來進行報复,直到他“玩”夠了為止。她犯的錯誤是他心頭永遠的惡瘤,割不掉,時時提醒他曾有的被設計。他得追討一些來扯平。
  他……是怎么想的呢?
  東方磊實在是個高明的人哪!每一次的出現都有法子攪弄得她寢食難安,輾轉反側、一再一再地憂慮不休。如果這是他的目的,那么一年后他便可以收養到一個孤儿,小丹芙;而小丹芙的母親則因惊嚇過度而瘋狂致死。
  他到底准備怎么做呢?如果對立為敵,無疑是一個巨人對著一個侏儒──他連扳扳小指都不必,搞不好打個哈欠她就消失在宇宙中了。
  而愛情,是很難在現實的土壤中開花結果的。
  此去日本,會是一個句點,或是另一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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