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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生命由一連串的無常連結而成,沒有人會有相同的命運。而昨日的淚水,也可能成為今日的歡笑,我一直是這么想著的。因此,我凡事不強求,不奢望,順其自然地靜待命運為我帶來种种安排。
  太習慣了去等待,將等待變成了生命中難以拔除的一部分。所以當心中所待的“成果”來到時,竟是倉皇不知所措。
  那個我由男孩等到男人,再由男人等到成為男子的人,在我三十歲生日的前一天,捧著一大束紅艷的玫瑰來到我眼前——
  “夕汐,我回來了,我來娶你了。”
  他沉穩的語調內蘊著激昂;如果不是知他甚深的人,不會察覺他這句話的涵蓋了歷盡千辛万苦的深意。
  我心激動,也不知所措,太過于突如其來的惊喜,反而令我忘了反應。
  一時之間,過往如潮水涌來,我竟是呆立門邊,什么話也沒法子說出口,光是望著他沉毅的面孔出神怔忡,彷佛便已度足了這輩子剩余的時光,沒能再做其他的事。
  ——記于九八年二月二十日,寒流來時。
          *         *         *
  常夕汐永遠往不了第一次見到紀衍澤的情形。
  那年,她十三歲,他十歲。
  碰碰撞撞的聲音宣告著這棟新建成的公寓,又有新住戶搬了進來。唯一的意外,則是夾著宣囂怒吼,一男一女之間不斷以粗話互罵著。仔細听來,原因大抵是男嫌女動作慢,女嫌男光說不做,活似個大少爺什么的。
  甫放學回來的常夕汐,便是在公寓外的卡車邊,看到了十歲的紀衍澤;一個奇特的小男孩。
  那樣的一張面孔,很容易使人心生膽寒,而他只是個十歲大的小孩。
  健碩的体格,洗得泛黃的衣褲上,若仔細看,會看到許多松脫的縫線以及污漬——活似狂熱于打斗的小流氓。然而体格上的霸气,遠遠不及他那張橫意滿布的面孔令人害怕提防。
  嚴格來說,小男孩擁有一張端正的面孔,五官立体且分明,但是——一點也不可愛,更是不可親。眼中閃著野獸般的光芒,活似隨時想將看不順眼的人撕扯成碎片似的,致使這么一張小小的十歲面孔,充滿著好勇戰的腥气。
  初次見面,常夕汐便意識到這個新鄰居是個問題儿童。
  “看什么看!沒看過呀!吧!”不善的語气夾著粗話,狺狺咆向靜立不遠處的常夕汐。
  常夕汐嚇了一跳,將書包捧在身前,壓下心中的畏怯,輕道:
  “你們的家具擋住了出入口,我過不去。還還有,不可以說髒話,你們老師沒教過你嗎?”
  小男孩邪笑的走近她。
  “有呀!不過她自己也會罵髒話,還敢說別人。”仰高面孔盯著高他一個頭的她。“你怕我,對不對?”
  常夕汐退了一小步,無法回答。在他們學校,也有這种坏學生;他們班的男生更是曾被私下勒索過。毫無疑問,這個小孩不必到上國中,已開始懂得使坏的中滋味,而且不是虛言嚇了事的那种人。他……有可能是個狠角色。而她,并沒有真正与這种人對上的經驗;就連眼前的小蚌頭,她也無力招架。
  她只能選擇逃開,打算越過重重家具的阻隔,回到自己位于四樓的家,但——
  “嘿!想逃呀!”小男孩出奇不意扯下她書包,拉住她身形。
  在她踉蹌的想回身叫他放手時,聲音驀地哽在喉間。因為一只污黑的手已然罩上她甫步入第二性徵期的平坦胸部——
  “啊!”她下意識用力推開他,再次以書包擋在身前,怒意与淚意狂涌在眼中。瞪著那個被她推得不小心跌在地上的小男生,忿忿地又補了一句罵:“不要臉!”
  小男孩哈哈大笑,十足十坏胚樣。
  “平的!而且有穿奶罩,我看你還是不要穿比較好,免得不小心穿到后面去也沒感覺。怎么跟我以前那個老師差這么多?!炳!”話說完,可惡十足的笑在地上滾動,將不甚干淨的衣物弄的更是污穢。
  气怒攻心卻又無力為自己討回更多公道,她只能在瞪一眼,轉身奔入公寓之中。半路上与一對夫婦擦肩而過,差點被男子的巴掌掃到;原來這對夫婦已在樓梯間大打出手,一路打下來,雙方又叫又吼——
  好可怕!這棟公寓怎么會搬來這戶人家?!
  未來的日子一定不會有安宁可言的!
  隨著身形的向上移動,叫囂聲越离越遠,然而恐懼的憂心卻益加沉重。尤其……
  撫著心口,覺得有些痛,剛剛那小男生惡作劇的一壓,壓痛了她發育中的部位,引發出了陣陣抽疼。而,比疼痛更甚的,是無比的難堪。
  再也不要理那位小表了!最好今生今世再也不要看到他!
          *         *         *
  晚餐過后,常家也一如全天下尋常人家一般,父親坐在電視机前看報兼听電視,母親忙著進廚房收拾善后清洁事宜,進入高三階段的大哥窩回房中与書(或漫畫?)奮戰。而她,則在母親的吩咐下,正收拾垃圾集中后,她到廚房道:“媽,我下去了。”
  “等一下,還有一些菜渣要放進去。”常母正在碗槽邊努力刷洗,見女儿在一旁,嘴也不給閒著:
  “那個呀,上星期搬來的二樓那一戶,真是嚇人哪。那對夫婦都是可怕的人,成天從早吵鬧到晚,最近這兩天安靜了下來,我還以為死人了呢,因為星期天救護車來載走了被椅子砸破一個血洞的妻子,以及被酒瓶刺傷的丈夫。三樓的林太太今天告訴我,說那一家子亂得很,丈夫与酒女亂來,那個妻子又好賭,一見面就打架,沒打架的話,就代表他們各自找樂子去了。夕汐,你可別和他們談話,千万別理他們。我看哪,那個一臉橫相的小孩也不會是好東西。听說昨天他吃了雜貨店的東西不給錢,還把老板的水果砸坏了咧。”
  叨叨絮絮是常母的本色,一開閘便再也閉不上閘門,壓根儿不需要旁人附會,只消有听眾便成了。
  常夕汐怔忡的听著不知加了多少料的蜚短流長。不過,對于二樓的新住戶,想來大家都是不敢領教,也不會有人敢下去要求他們別再吵得大家不得安宁,畢竟“怕惡”是人之通性。她自己不也被那小男孩欺負的徹底?
  常母將最后的垃圾大包好,道:
  “可以拿下去了。”
  “哦。”她拎起,走了出去。出門前回身交代下:
  “我順便去買筆記本,一會才上來。”
  “別太久。”常父由報紙后面叮嚀著。
  她應了聲,便出門了。走下了二樓樓面,不由自主的在樓梯轉折處瞄覷向二樓之二的方向。想看的,是新住戶的大門,不料卻意外的看到一點黃橘火光在暗處閃動,樓梯間逸滿了香煙的臭味——
  誰在那里?由于二樓目前只住了一戶人家,而這戶人家又十分奇特,不是吵鬧便是皆不在家,致使二樓的燈一向只有裝飾作用,并不見它亮過。樓梯口的日光燈恩澤不到有住戶的那頭,所以她看不清楚誰在那邊抽煙。
  會不會是坏人?還是凶暴的男女主人之一回來了?無論是哪一种,她最好溜掉為妙,千千万万別与二樓的任何人有所沾染。他們太可怕了!
  “喂!”童稚且流气的聲音傳來,煙頭的亮光也由遠處移來,然后是一口充滿惡意的煙气噴向她的臉蛋。
  “呀!咳——”她嚇了一跳,也被嗆咳了几下,終于看清楚那位坐在暗處抽煙的人,正是那名“調戲”她的小男孩。
  “你——你抽煙?!”她能開口時,直覺的指出他罪不可恕的行為。老天,他才几歲呀!
  小男孩沾著血跡的左手臂又令她抽了口冷气,直覺的伸手抓起他的手道:“你受傷了?怎么怎么沒有上藥呢?”
  小男孩甩開她的手,同時也因劇烈的動作再度扯痛了未上藥的傷口。媽的!明天他要是沒有將那几個高年級的堵死在路上,他紀衍澤干脆改名叫狗熊算了!
  “少碰我,臭女人!”
  這小孩為什么這么凶?眼中的戾气暴烈得嚇死人;心中的恐懼又悄悄往上揚起……不過——不過他受傷了,應該沒什么力气欺負人吧?看來他父母都沒有回來,好可怜。
  “我我帶你去上藥好不好?”
  紀衍澤站高了一階梯,与她平視。
  “你愛上了我對不對?告訴你,老子對老女人沒興趣,你這個丑八怪,不許你暗戀我!”張牙舞爪的表情基本上已具備當小太保的初步條件。
  气紅了俏臉,常夕汐跺跺腳。
  “你真該去洗嘴巴,滿口粗話与不正經的話,一點也不可愛!沒看過比你更討厭的小孩子了!”話完轉身奔下樓,再度發誓這輩子再也不理這個討厭死人的小男孩了。
  “喂!你的東西?”惡劣的一,一大包垃圾咚咚咚滾落到她腳邊,里頭的酒瓶子更是敲上了她的小腿。
  “噢!”她抓起垃圾,當下有一股沖動想陶出垃圾一件一件回敬那小表的行為;但畢竟与她心性不符合,只能在他張狂的大小聲下,忿忿的拎起垃圾,移動她微疼的腿乖乖丟垃圾去了,一面告誡自己別再理這個瘋狗小孩。
  只是……那個小孩家中大人不管教,每一個人都怕他,或不理他,才會造成他如今的樣子吧?如果依然再用抗拒的斜眼以對,他會有更坏的行為、更自棄的理由了。
  當然這不是她能阻止的事。她看到的,只是他左手的傷口在流血,而,沒有人為他包扎止痛,沒有人關怀他的飽暖。他孤坐在二樓抽煙,戾气凌霄中展現一絲伶仃的凄楚
  再怎么坏的小孩,也不該得到這种待遇,他好可怜!
  丟完了垃圾,他往文具店的方向走去。
  當她走過自助餐店前,不由自主站定了下——
  他吃過飯了嗎?
  當她走過西藥局時,心中想的,是小男孩左手臂的血跡班班。
  結果,當她往回走時,手上沒有筆記本,有的,是消炎水、优碘与紗布,以及一盒雞腿飯。
          *         *         *
  “給你。”
  沒有意外,上了二樓,那小孩又以同樣的坐姿盤踞在暗處抽煙,當她遞上一個便當,并且扭亮廊燈時,見到的便是小男孩意外且警戒的眼神。
  “干——什么?”習慣性的粗話硬生生在中途拗成問話。他嫌惡的仰頭瞪著多事的女人;這女人八成和他以前的某位女老師一樣,自以為是天使仙女什么的,對“可怜”的人表現出她們的偉大,惡心!
  常夕汐蹲下身,出其不意搶走他手上的煙以及擱在地上的打火机与香煙包。“別抽了,吃飯。”“他媽的!你是什么鬼東西,賤——唔——”惱怒的小表頭迅速回應以精采的粗話,流暢的程度猶如自幼即是以三字經養長大的。不過小表的嘴巴在遭受雞腿的攻擊之后,已然喪失其偉大的國罵功用。
  他是可以不屑的吐出來,更狠一點的話,索性將整盒看起來很可口的飯踩在腳丫子下,用力踐踏發揮惡童本色的啦!不過咕嚕。
  險些被一大串口水嗆死!英雄好漢也得吃飽再逞威風,否則罵起來中气無力,不就弱了自己威風?
  折衷的辦法是狠狠撕扯大雞腿,再用力扒了三大口飯,待肚子的咕嚕聲被消音之后,再完成心中真正打算做的事將飯盒踩個稀巴爛,然后露出混世魔王的笑容,以娛嘉賓。
  他向來深諳气死別人的方法。
  果不其然,看到了气白俏臉的常夕汐將手中的藥水丟下后,轉身大步的走開。再度發誓,今生今世不會再理這個死小孩子了!
  天上地下,再也見不到比這更惡劣的小表了!
  討厭!
  “喂!內傷重不重?喲呼!我這里有优碘哦,有消炎水哦,哈——”小表死追猛打敗軍之師,有一步沒一步的跟在她身后。
  “你這個討厭鬼!”她用力對他吼了一聲,跑上樓梯,不給他笑弄的机會。
  “你才討厭!丑八怪!雞婆!哼!”小男孩也吼了回去,不過得意并沒有太久,全身的疼痛令他又齜牙咧嘴的呻吟不已。
  想抽根煙,才發現那個臭女人偷了他的香煙包与打火机,忍不住又一陣火大,對著樓梯間往上大吼:
  “臭女人!小偷!偷了我的香煙,不要臉!”
  噢!好痛!咬到舌頭了!他痛得捧住下巴哀號。
  真——真——他媽的,X!
          *         *         *
  “喂,阿牛,你看那乞丐是真的瞎還是假的瞎?”
  人來人往的大街口,熱鬧的人群各自隔著冷漠的空間,沒有誰會對誰多關心一眼。
  坐在人行道的椅子上,有三名約莫十歲的小男孩,中間抽煙的那一個,正是轉學到“至正”國小一個月,便成為教師頭痛黑名單的第一人。老大嘛,身邊總會有几個使喚的小嘍羅,紀衍澤當然也不例外。
  在每天例行性的逃學日子中,今天龍心大悅的欽點二名班上的弱勢團体充小弟。也簡單得很,露出拳頭奉送黑眼圈,他們當然乖乖的跟著出來了。
  那個名叫阿牛的小孩拖著二管鼻涕,以一貫的小畢呆笑容回應:“我不知道啦。”
  “我看是真的吧。有人丟錢給他,他也不知道說謝謝,是瞎沒錯啦。”另一名就机伶一點。
  紀衍則將煙屁股隨意丟在地上,揉了揉鼻子,一臉使坏樣的笑。
  “我看他碗里的錢不少,夠我買几天的飯了。”他死人父母又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全屋翻不到一塊錢,真是王八一對!加上今天看上的肥牛這就是阿牛与小文,總共也不過榨出三十人,買便當都不夠。
  小文抖著聲叫:
  “老——老大——你要偷錢?”
  “偷什么偷!我光明正大在他面前拿!”大了小文一拳,他老大晃向瞎子乞丐的方位。
  蹲下身便是快狠准的抄起七八張百元紙鈔
  “喂!你做什么!死小孩,連乞丐的錢也敢搶!”
  那名乞丐瞎子兄也不是等閒之輩,死死箝住了小小偷儿的第三只手,扯直了喉嚨大叫起來。
  紀衍澤沒料到這死乞丐真的士裝的,就在乞丐揮來大掌的同時,他也充分發揮野獸求生存的本色,能動的地方全亂踢亂,不時往乞丐兄的要害招呼過去。几次小小的命中,已然使得這位老兄眼淚鼻涕齊下,更加惱怒不已!
  “你這個瞎子!不要臉!騙別人的愛心,澎肚短命的拉撒鬼!死了上刀山火下油鍋連閻羅王也不肯收!X你娘的不識字兼不衛生,子爬滿身!死沒人哭,沒人埋,丟在垃圾堆當肥料還嫌污染……”
  “啪!”好大的一聲轟天雷,小男孩非但沒被打飛出去,反倒硬生生忍住疼,相准了乞丐下手打人的瞬間,雙手沒机會抓住他,由得他狠命撞向乞丐,重創部位更是受力的中心點胯下。
  男人一生的幸福當下遭受前所未有的威脅,乞丐哪能想什么其他,痛得几不欲生的此刻,只求上帝垂怜,讓他昏倒了事!
  “警察來了!”
  警車鳴笛聲遠處傳來,怕事的人早已閃得遠遠去了,更別說他今天的手下大概也早溜回家找他們娘哭喪去了。
  火辣辣的左頰疼痛遠不及地上的鈔票重要。
  他才不管警察來不來,撿錢重要!
  不過有一只來自雞婆國的手,硬是大斜里伸來,將他手臂一扯,伴著憤怒的斥喝:“還不快走!不許拿別人的錢!”
  要不是今天實在餓得沒力,再加上被臭乞丐修理了一頓,十匹牛也休想拉得動他的。不過,等他看清楚拉著他的是誰之后,并沒有太掙扎,只不過故意伸腳絆那名雞婆。
  “喂!死女人,干——嘛擋我財路呀!”
  她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什么又忍不住雞婆了一次。
  常夕汐怒瞪他一眼,認為兩人跑的夠遠了之后,開始居高臨下的怒問:
  “你——你怎么可以搶別人的錢!”
  他聳肩。
  “沒差呀,他也在別人身上騙錢。”
  “那都是不對的呀!還有,你——你蹺課!”她指出另一項罪大惡极的事實。
  紀衍澤看了下路口那座大鐘,上頭指著下午二點半時刻,不怀好意的回應:
  “你也逃課喲,坏女人。”
  “我今天考試啦!”她跺腳澄清。對這個天生無比頑劣的小孩感到厭惡、無奈,卻又放不下。為什么呢?是不是因為他父母永遠不在?還是拒絕相信一個十歲小孩可以頑劣到這种地步?
  那么,是家庭造就了他?還是他天生要來為害世人?小時能夠毫無羞恥心的搶人財物,長大了怕不殺人放火?
  人性真的本惡嗎?在這個小孩毫不在乎的嘴臉里,沒有對錯的認知,只有尋求自己爽快的表態。怎么會有這种人呢?一個多月以來,她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當樓下傳來碰撞叫囂聲時,她會心跳加劇,卻又如同其他所有住戶那般,將頭往綿被中埋去,當成天下太平。
  可是……一個十歲小孩不該是這樣的。
  紀衍澤眯眼瞪著高他半個頭的女人,左臉痛個半死又半毛錢也沒撈到,都是這個臭女人害的,心中坏心眼一轉,他對她叫:
  “喂!把身上的錢拿出來,不然要你好看!”
  什——什么?!她被小表勒索了?瞠圓了雙眼,她万般不敢置信。真是……真是個坏小孩!
  “你要錢做什么?”她忍住尖叫的沖動。她哎!堂堂的國一小女生,怎么可以被一個不足十歲的小表當凱子勒索?!
  “吃飯啦,問那么多做什么,快把錢交出來!”
  “吃飯就吃飯,干嘛學強盜搶錢?走,我帶你去吃!”不由分說,她將衣衫殘破、臉頰腫得半天高的頑劣小表拖入了一間簡食店,沒給他使坏的机會。
  這個……可以算勒索成功了嗎?
  紀衍澤的心中畫出了一個好大的問號。
          *         *         *
  孽緣之所以能結成,絕對不是一次兩次的巧合便可以交代了事的。
  可以說,与紀衍澤有了第一次的交集之后,似乎便注定了常夕汐得向“平靜”道拜拜,順道問候“悠然”兩字怎生得書。畢竟實在太久沒見。
  在父母及左右鄰舍的耳提面命之下,常夕汐打死也不敢說自己早已与那戶暴力家庭的小孩有所交集。老實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但“怕惡避凶”的人性亦是常理。她不介意請小朋友吃上几頓飯,不過她也怕沾上麻煩。在良心的背面,她依然能避小表多遠就多遠。
  那紀衍澤根本是“人性本惡”的活范例。
  沒有所謂的知恩圖報,沒有所謂的人性本善,基本的親情倫理壓根儿不放在他的豆腐腦袋中。他是那种餓了就去搶,不爽找人揍,三字經更是成了他唯一的詞匯。他痛恨社工人員,也痛恨以慈善嘴臉自居的任何人。
  這家伙若不是刺投胎,八成必然是土匪轉世。
  孽緣迫使得她這名他眼中偽善人物之一的外人,不斷的有机會和他在一起。
  比如今天。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因為紀衍澤的父母又不在了,她得代表家長面對小表導師的詢問?她也只不過是拎了一包垃圾下樓去而已。為什么卻得權充小表的家長去听導師几乎沒聲淚俱下的告狀?
  但是,她仍然抱著垃圾,乖乖的坐在紀衍澤家中,在滿目瘡痍中,任由班級導師教訓了一個鐘頭。
  這小子蹺課、聚賭、勒索、揍人,并且不叫錢卻硬是加入營養午餐的行列。
  “對不起,這些事應該找他的父母說才對。”常夕汐已經開始覺得頭痛。
  “我也想呀!但他們家的電話永遠沒人接听,前來找人不是不在就是打的昏天暗地,好可怕!我看上回紀衍澤骨折來上學恐怕是被他父母打斷的,所以我才請社會局幫忙呀!不過這孩子真的太坏了,气走了十來名社工,還有兩三個受傷住院。”
  “臭女人,你說完了沒有?!”從廚房踱出來的紀衍澤因為找不到吃的,口气更坏了十分。偏這只火雞還在呱呱叫。
  “你看你看!一點尊師重道的觀念也沒有!柄家完了!出這种社會敗類!紀衍澤,別以為義務教育不能退你學,你再不悔改,學校會請你轉學!”女老師叫得更尖銳。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坏的學生,用了二個多月愛的教育,只讓這小孩更頑劣而已!几乎要贊成以暴制暴,動用私刑体罰來讓他乖一點!
  “滾了啦!臭女人,念了一下午不煩呀!”他伸腿踢女老師的椅子。
  “你——你——你——”一口气險些提不上來,女老師為著教育失敗而深深哀悼著。
  “紀衍澤,你懂不懂她是你的老師呀!”雖然很不想入渾水中攪和,但畢竟是進來了,怎么也看得慣小表不斷的辱別人好意。
  “X你娘!書都不讀了,什么老師又怎樣,你們都給老子我滾出去!”他走過去扯她手臂。
  “你這個坏蛋!”怒气不由自主高揚,不知打哪來的一股神力,讓她有法子將壯碩的小鬼拽住,并且右手還“不小心”的扭住了小男生具有韌度的左臉皮。“你懂不懂什么叫尊師重道呀!人家好心關心你,你不領情沒關系,怎么可以羞辱人!”
  紀衍澤一雙濃眉揚的高高的,這個只會嚇得發抖的臭女人竟敢抓住他,還大吼大叫?!欠扁呀?
  “小心我放火燒死你全家!”他尖嘯咆吼。
  “啪!”的一聲,小男孩的左頰火辣辣的挨上一巴掌。
  “他媽的!”這臭女人居然敢打他!他早就發誓這輩子沒有人可以打他臉;至少不是活人!
  一股气洶涌的往上提,他扑上前去,預計一分鐘后打得她像只豬頭!他的字典里可沒有“女人不能打”的認知。拿出瑞士士刀從打算先嚇唬她,再扁人。
  打了人之后完全怔住的常夕汐只知沈浸在自我嫌惡的情緒中,哪敵得了小男孩野獸似的攻擊?!
  “小心!不可以這樣!”女老師瞠大了雙眼,死命抱住紀衍澤;不過她的力气畢竟有限,無法徹底阻止小男孩的攻勢,仍是讓那把不知由何處變出來的瑞士刀划上了常夕汐的右肩胛。流了點血,但傷口并不深,因為紀衍澤并不真心想傷人,要不是被女老師的動作嚇到,掙扎了一下,基本上他手上的瑞士刀不該划上任何人的肌膚。
  所以,在鮮血流出的一瞬間,三人都嚇呆了,無法言語的几秒過后,女老師尖叫、昏倒,一气呵成的癱在沙發上,留下相對無言的兩人。
  “流血了……”常夕汐以手帕按壓了一下,不知道傷口怎么樣,但手帕上的几滴血倒是令人心慌。傷口熱辣辣的,不過看到小男孩全無血色的面孔硬充著不在乎的表情,她決定不讓眼淚流下來。他已經嚇夠了。
  “我房間有紅藥水啦。”他撇了撇唇角,別開了臉。
  “我自己回家上藥。”她也別開臉,不是不生气的,對這种頑劣小孩,想放著不管,又似乎難以松手。
  如果連她也認為他無藥可救,那么,他就更有藉口去使坏了,對不對?他……應當是有救的。至少他會為了傷了她而心虛擔心,這种孩子仍是拉得回來的,對吧?
  而可悲的預感濃厚的告訴了她他們兩人今后仍是有太多太多机會見到面,以及更深的接触。与其面對一個無惡不作的敗類,還不如努力扳回他一心往歹路行去的性子。她宁愿面對一個叛逆的孩子找苦吃,也不要眼睜睜看一個小孩子由小時候的偷搶拐騙,到長大后成為綠島小夜曲的歌頌者。
  老天早這么注定了。她得与這個混世魔王當鄰居,而惻隱之心爭先恐后的因他餓肚子而大肆泛濫。
  失職的父母多么方便去讓一名小孩子走向歹路。打遇見他至今,她總是吃虧受欺負,被輕薄、被搶、被傷……如果日后他變得更坏,相信她遭殃的情況也會更嚴重。她勢必得盯住他了。
  否則……她恐怕會是先身受其害的那一個。
  孽緣,就是這么結下了。在她雞婆善心的泛濫之下,常夕汐与紀衍澤正式有了密不可分的糾纏。
  只怕是……直到天老地荒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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