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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位于市區南方的“藍頂女中”老叫她們“悠羅女中”這一身黑制服為“黑寡婦”。其中宿怨由來已久,兩方學子諷來刺去地,誰也沒沾到好處;因為她們也不甘示弱地叫“藍頂”的藍制服為“藍烏鴉”。
  江臨波的眼光由窗外的藍天白云移回桌前的作文簿上,當然無可避免地看到自己身上的灰暗。外人稱這一身制服為天大的榮耀,簡直是包上大學的金字招牌,一走出學校大門必會吸引住全市青年學子,紛紛投以又妒又羡的眼光;但是——它真丑!丑到臨波一得知自己考上策一志愿“悠羅女中”時,几乎快痛哭流涕為自已哀悼一番。天啊!要穿三年耶!這么丑的色系,這么老气的剪裁,唉……
  不管平日交情多么友好的學校,一提起升學率這敏感話題,翻臉不認祖宗八代是很正常的。二十年來,“藍頂”的升學率一直以些微的差距落于“悠羅”之后,不想叫人气絕都難,因此榮登本市第一女中的“悠羅”才會有如此難听的綽號如影隨形;不過,說真格的,一個二八年華的青春少女穿上這一身的灰暗——還真像斃了黑寡婦!
  這般的慘綠年代,正值嬉弄繽紛青春的黃金歲月,卻必須壓抑在這一身沉重的色調下,無奈地接受一個又一個的測驗,只為了擠那道大學的窄門;要不看在“求知”是這么富有挑戰性的事,臨波早學秋水遁入可以吃喝玩樂的私立高中享受青春去了。
  才高二而已,每個人的臉上看來都灰頭土臉地嚇人,而各科老師更是時有歇斯底里的行為出現。不能否認,她是愛看這樣的人生百態,沉浸在以“求知”為樂的另一种庸碌之中,明爭暗斗地為了分數互相殘殺。這樣的青春,其實也挺壯烈的;只不過,能陪她在一旁這么悠閒納涼的人可不多,苦中作樂似乎也不合用在這當口。烤鴨嘛!一旦上了架,只能任由熾火一烤再烤,直到肉色轉為金黃,香味扑鼻時,也就壯烈成仁,不!是成“人”了。唔!江臨波這只烤鴨顯然還沒有上架的自覺;但又何妨,只要她的成績永遠是全市高中里排行前十名的人物,有沒有自覺也不是很重要的事了!
  校方實在是英明,將作文課安排在下午第一、二堂課。瞧,放眼望去,一大票被聯考壓迫的蒼白少女,哪一個不是大做垂死狀地對周公的召喚欲迎還拒?尚保持五分清醒的人,面有菜色地在桌下大啃英文單字。不然也會努力地与數學奮戰。作文課?誰甩哦!
  作文題目是——教師節的省思。
  唉!莫非眾家老師們怕學生遺忘了他們畢生中最能抬頭挺胸的日子,特意地提醒一下?才開學沒多久,第一個節日就是教師節,做學生的豈敢或忘?這可實在是個令人不想下筆的爛題目!
  第一堂下課,江臨波后方的乖乖牌移過身子。很好心地問她:“江臨波,你有心事嗎?”
  江臨波笑了一笑,不答腔,只搖頭。
  “你知道嗎?你實在很靜耶!就好像古代仕女圖中走出的美人儿似的,讓人看了很舒服;若我們是男女合校,一定會有很多人追求你。”
  通常出一個人的言語可以推敲出其內心的渴望。十七、八歲的年紀,尚未被書本剝蝕殆盡的空間,唯有“夢幻”二字,純真、乖巧如李芬芳也是存有這种幻想的。
  一個班級分裂成諸多小團体,全是以“性向”為指標。好動的人一群,好靜的人一群,愛玩的人一群,崇拜明星的人一群;而她們,應當算是好靜的一群了。
  江臨波對這种分法沒有任何意見,反正她習慣置身事外。
  坐在她前方的王美詩也轉過頭來,加入她們。
  “江臨波最讓人羡慕了,功課頂尖,人緣又好:當然,是因為她向來溫和待人的關系,人緣才會那么好。像那個永遠考不到第一名的梁上君,傲個半死,老瞧不起功課比她差的人,奸死了!”
  江臨波仍是笑著。做人很簡單,只要保持笑臉,就天下太平嘍!都已經一身黑制服了。再不讓臉上有些光采,可當真成了黑寡婦;如喪考妣地擺著一張臉,多難受啊!
  閒話永遠是女人們的最愛。
  沉悶的高中生涯啊!操場、球場几乎只是一种表現給外人看的道具,杜絕一切体能活動的學子們,其實也只能抽空東家長西家短地來喘口气了。真是悶!這樣的高中生活——
  “江臨波,快升高三了,你要不要補習?那個梁上君在這學期已報名補習班了。聲稱從下學期開始要勇奪第一名寶座。你會不會擔心?”王美詩小聲地問她。
  “她要第一名就給她吧!我不喜歡去補習班。”
  “應該是你家負擔不起補習費吧?”一個輕蔑的聲音突兀地介入這個小團体,正是向來趾高气揚的梁上君。
  “是呀。”江臨波很大方地回應她,天真無邪地眨了眨眼。
  她在入學資料上面填寫:父——工人,母——在家里做手工;看起來頗落魄,有良心一點儿的老師与同學,都會盡量不對她提及父母的職業問題。
  事實上,她父親是工人沒錯。二十年前是個工人,如今可是三家營造公司的老板;沒有大規模發展的原因是——他父親認為家庭的經營比賺錢重要,不想讓工作占去他絕大部分的生命。而她母親是個室內設計師,天天用手晝設計圖,是做“手工”也沒錯呀!
  臨波從來不与人爭意气,面對任何挑釁,皆故作天真,四兩撥千斤地撥了過去。她說她是來讀書的,不是來与人斗法的;不過,倒有不少善心同學代她出頭對付梁上君就是了。像這時,她閒閒地坐在位置上,摸出一包巧克力吃著,欣賞平淡日子中偶發的激情事件,兩方針鋒相對的人馬的确夠“激情”了。
  唉!青春是多么美妙的事啊!快秋天了,多感歎一些無病呻吟的事是不會有錯的,反正秋天嘛!
         ※        ※         ※
  她与秋水是一對雙胞胎姊妹,可是她們并不會刻意地對周遭的人宣告這件事。畢竟她們一個在市北念“明星”女中,一個在市南等著混畢業,朋友群少有交集的時候,被錯認的机會微乎其微;但,所謂的“微乎其微”并不代表“完全沒有”,只是很少、很少罷了。
  這日,風光明媚,陽光很熱情地對地球散發炙烈的熱度,生怕秋天一過就無用武之地做的。要不是地球上有百分之七十是水,只怕它早成了一團火球。
  此刻江臨波終于能体會后羿射日的苦心,為此慶幸不已!
  從圖書館踱了出來,她即刻躲入公園外牆旁的一排行人道樹中避暑,等著可愛的公車前來。
  突然,她的背部遭到了襲擊,整個人飛向大馬路去,差點儿就當了車下亡魂!
  “哎呀!死小江!怎么會在這里遇到你?少虛偽了,抱著這些書裝好學生?惡心死了!想吊個男朋友對不對?還騙我說今天要回家陪父母去吃喜酒。走啦!跟我們去飆車,你看,康學長也一同來了!”一個粗枝大葉型的女生猛拍著她的背,几乎快把她給打死了。
  江臨波之所以還能一息尚存。應當感謝有人拉開了那個女生,說了公道話!
  “碧珂,你快把小江打死了!”另一個与江臨波差不多高的女生站在她們中央,念完那個大嗓門女生之后,笑望著江臨波:“小江,要不要去烤肉?你放心好了,有康學長在,我們才不敢超速飆車咧。”
  這群人八成將她當成秋水了!冒充別人是不對的,江臨波知道這一點,但是她沒有机會說明,另有一群約十七、八歲的男女,也停好机車走過來了。如果說,三個女人的聒噪可以造成一個菜市場,那么這批將近二十個人的團体,七嘴八舌的吵雜情況也就不足為奇了。他們忙不迭地對她打招乎,順便大大地調侃她手上抱著“教科書”的蠢樣。
  看來秋水的人緣相當好;不過,她屬于“動如脫免”那一群。
  “康學長,小江在那邊。好假仙哦,還抱著書咧!你過去勸她和我們一起去烤肉。她最會逃了,每次周末都找不到她的人!”
  江臨波眨了眨眼,忍不住想要研究為何剛才那么“粗暴”襲擊她的碧珂小姐,居然能在轉個身之后,發出勾引人雞皮疙瘩的小女儿嬌嗲之聲,真是厲害呀!她還來不及回神,一條大黑影倏然罩住了她身上的陽光。她抬頭看到一口白牙在黝黑中閃動,比皮膚更黑的一雙眼眸正有神地盯著她。
  這高大的男孩像哥哥般地拍拍她薄弱的肩頭,笑道:“一同來吧!給她們逮到了,算你倒楣!”爽朗的聲音中存著一种异于施發命令的气勢。
  “學長!”几位小女生嬌聲不依地叫著。
  看來這男孩是他們學校的明星人物哦!
  “小江。”男孩彎著食指輕敵了下她的頭。
  “不行!我与家人說好三點以前要回家。”江臨波笑著搖頭。
  “不可以!不可以!這一次你別想逃!否則我們集体与你斷交!”那個碧珂又大聲地叫了出來,眼看就要向她沖來。
  為了自己單薄的身子著想,江臨波看了看天空,泛起一抹柔婉淺笑。
  “等我一分鐘,我打電話回家交代一下。”
  她翩翩然地轉身往公用電話走去,拂過樹梢的和風撩起她及肩的柔細發絲,倍有飄然娉婷的美感。
  “康大哥,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的小江很……特別?似乎漂亮了許多?”一個男孩細膩地發現這點,站在康碩面前說著。
  康碩的濃眉緊鎖著,心想:原來她頭發不沾汗水時是這么柔細亮麗。他一直知道這個學妹十分美麗,可是這個因為好動而經常汗流滿身的丫頭,只會讓人當成小男生來看;但今天的她,很清爽,過分的清爽,那神態也特別得緊。慧黠又沉靜,這是小江的另一面嗎?在學校之外的面貌?
  江臨波被分配給一個胖男生載,卻引起了眾女生的爭執。原來,那位康學長向來不載女生的,如今多了她的加入,勢必有一個女生得去登上“衛冕者寶座”,所以原本給胖男生載的那女孩先下手為強,結果招來了眾怒。十來個女生中至少有五個是暗戀著康碩的,以至于造成那爭風吃醋的混亂局面。
  看來至少還要爭上五分鐘,如果那位康學長再不居中協調的話,恐怕這場爭奪會沒完沒了。臨波蹲在胖男生身邊,看他抽著煙好不快活的樣子,心底暗道:那些心理專家說。這年紀的男孩喜歡以抽煙來宣告自己長大了,原來是真的。
  “抽煙好玩嗎?”她問。
  “小江,上回你自己被嗆個半死,還敢問我?你說香菸是最佳的自虐品,怎么,又想學啦?”小胖男抖動著腿,故做享受狀地又深吸了一口,吐出一連串的煙圈。
  臨波听了之后聳聳肩,她覺得抽煙的人像個煙囪,還是個自動化的人力煙囪!誰都知道,當煙囪的下場是里里外外全被熏得焦黑,到最后害人又害己。
  “喂!小江,B班那個鄭里平你到底甩不甩他?”小胖男突然冒出一句問。
  “為什么要甩他?”她不明白。
  “嘿!就知道你這小子是不能交來談戀愛的。幸好當初我在三天之內就對你死心了;不過,這群女孩子中,除了已有男友的之外,倒也只有你是真的對康碩沒企圖,單純地想交朋友而已的。你看看那票‘狠女’!”小胖男抬了抬下巴,指向那五個女生包圍的中心點。
  原來他叫康碩!臨波現在才得以仔細打量他。嗯,身材夠高,肩膀夠寬,方正的臉形配上濃眉,看來很有擔當的架式,會成為眾人之首實在不為過。這种長相的男子就是所謂的好看嗎?應該算是吧!否則不會有那么多人愿意去當“狼女”——色狼之女。
  自小以來臨波都讀女校,沒有机會去研究男人。男女合校的好處,大概就是可以玩一場愛与不愛的追逐游戲吧!她想。
  在小胖男抽完第三支煙之后,爭戰終于結束。由小江——也就是江臨波榮登康碩机車寶座。
  看到康碩那輛拉風的重型机車,還是經過改裝的,江臨波突然覺得十分不妥。這种机車的椅墊是尾端往上翹起的那种,雖是基于安全上的考量,但也表示机車上的兩人必須非常緊密地貼在一起。不是她保守,而是她不愿与陌生男子有一公尺以內的接触。更別說像這种貼緊得連一只蚊子都飛不過去的親密接触。
  其他人都上路了,只有江臨波還在盯著机車看。
  “小江,你站出來一點儿,我得把机車牽出來。”康碩扯住她身后的衣領,拎小貓似的把她移到一旁。
  “你有駕照嗎?”江臨波突然有些后悔,腦中有了溜之大吉的打算。
  康碩回身給她一抹邪邪地微笑:“總會有的。”他轉過頭去,努力地要把他的寶貝机車從眾多机車中安全地牽出來。
  江臨波一步一步地住后退。不行!她是好孩子,不可以冒充秋水,她現在良心發現了,決定當回她的乖寶寶;反正他們只能找秋水算帳,不關她的事。恰巧瞥見一班公車准備要開走,她悄然無聲地閃了上去,心中開始向慈悲的四方諸神告解自己是乖寶寶的事實。
  “好了,上來吧!小鬼。”
  康碩發動机車,回過頭卻見到身后那小鬼杳然無跡——
  她如何消失的?他怎么都沒查覺到?他下巴垂了下來,眼中閃著一抹不可置信
  那小鬼居然耍了他!
  不一會儿,他那黝黑的眼睜閃爍著一抹興味与不容錯辨的堅毅。
  “我倒要看看你這小子搞什么鬼!”他瀟洒地聳聳肩,跨上机車,瞬間消失了蹤影。
  可以預見的,未來將有一場好戲上演了!
         ※        ※         ※
  “你放康碩鴿子?”江秋水叫了出來,盯視著另一張与她一模一樣的俏麗面孔。
  由于老媽的鐵腕要求,她們連發型与服飾都是一個樣式。江氏夫婦每天一早的樂趣就是大玩辨認誰是老大,誰是老二的游戲,任誰抗議都無效;兩姊妹只好讓老爸、老媽如愿以償,任由他們擺布。
  江臨波靜靜地端坐在床沿,很慎重地點頭:“是的,前五分鐘,我正是在告訴你今天遇到的怪异事件。”
  “死定了!死走了!這回我死定了!星期一上學時我准會被K死。不然也會被一缸口水淹死。康碩耶!沒有人敢對他不敬的。哇!他會打得我滿頭包啦!”江秋水在房內有限的空間里又蹦又跳,一邊惊惶地喊:“我要請假!對,請病假一個月,直到他們忘了這件事……江臨波!你還笑!”
  她當然還笑得出來,即將被清算的人又不是她。
  “唉呀!反正是后天的事,大不了你說出實情呀!秋水,不要再跳來跳去了,看,又流得滿頭大汗,幸好你沒有狐臭,否則我要赶你去睡廁所了。”
  江秋水抱住汗濕的頭,垂首坐在冷气出風口。她怎么會有這种“天真”的姊姊?永遠只會呆笑、呆念書,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在她認為,她應該當姊姊才對。自小有人企圖欺負她們姊妹時,都是秋水去扁得對方一動也不能動,臨波只會云淡風輕地笑,幸好長得還算漂亮,可以拿她的單純當天使看,而不是“純蠢”。
  听人家說,如果雙胞胎中,有一個活潑又机靈,相對地另一個會較為文靜單純,就算被人家害了也不會還手。像現在,臨波捅了一個漏子給他,居然還不知輕重地笑著?天啊!臨波何時才會長大一點儿?她不可能保護她一輩子的。
  “秋水,你們學校盛行談戀愛是不是?”臨波坐到她身邊,好奇地問。
  “偶爾打發時間而已。哎呀!臨波,我還在心煩星期一要怎么慚悔才不會被罵死,你居然不當一回事?你不要“純”到這地步好不好?去看你的書吧你!”
  臨波美麗的櫻唇抿得彎彎地,輕松想著:這個晚她三分鐘出世的妹妹,雖然看來大而化之、活潑樂天,卻很容易將事情看得太嚴肅。她認為該皮的時候,就皮個徹底,擔心那些事,實在是自尋苦惱;像她,只要笑一笑,啥事都沒有了。秋水的內心是比較敏感的,所以需要多給她一些震撼教育!她拍了拍她,起身步向書房,腦中不禁想起康碩那張黑炭似的臉,不知鐵青起來會是什么顏色?
  還沒走進書房,身后立即傳來奔跑的聲音,不用想也知道是秋水。
  “臨波,你星期一放學后等我,到時如果他們不原諒我,你必須出面。”
  “好呀!”她點頭,爽快地答應
  秋水气急敗坏地說:“他們有可能捉弄你耶!你答應得這么快做什么?”
  “秋水,你該睡覺了。我是你姊姊,讓他們來捉弄我沒關系,你不必太擔心。”這個時候她真有姊姊的風范。
  “不行!不行!我不會讓他們放肆的。我的意思是——你至少要有憂患意識,懂得擔心呀!”秋水一向擔心臨波那种“什么都好”、“世間皆美善”的處事態度,有時想嚇嚇她,喚醒她的憂患意識,卻不知該如何下手?真怕有天她遇到坏人,卻善良地不會防范,那豈不更慘?
  “好秋水,你的用心我明白。乖,上床去。”江臨波拍了拍妹妹的頭,轉身進書房去了,留下不停歎息的江秋水。
  她是真的應該當姊姊的!秋水再一次埋怨上天讓臨波先出來,真沒天理!
         ※        ※         ※
  有一個人根本等不到星期一,在星期天的早晨就守在江家的大門口了。
  今天輪到臨波去買全家人的早餐,星期天的早餐時間是九點半,早起的人必須去買早點,這是他們家的規定;但一向都是江臨波在買,因為只有她能早起。
  走出鐵門外,她看到一輛面熟的重型机車与身著一身騎士裝半靠在車旁的帥气男子;不可否認地,穿上騎士服的他帥呆了!難怪會有那么多芳心傾慕于他。
  “早,請問找人嗎?”臨波有禮貌地問,既然她是當自己,自然得當作沒有發生過昨天那一段。
  “我是江伙水的學長,但我要找的人是你。”康碩畢竟不是等閒人物,經過三十秒的确認,立即猜想出來秋水另有相似的姊妹。憑他對秋水的了解,足夠他下此判斷了。
  “秋水還在睡,而我不認得你。”她气定神閒地說。
  “昨天是你。”他更加肯定:“放我鴿子的人是你!”
  她咬著唇,以楚楚可怜的表情看他,卻在心中對他大做鬼臉。這人還不太笨嘛!她一直以為有方正臉型的人習慣發號施令。性格較剛強不屈,呆呆笨笨地不夠狡黠靈活,看來仍有例外。
  “為什么?”他放柔聲音,始終無法以對秋水的方式面對另一張相同的臉。這女孩的面孔太過文靜秀麗,不是大而化之的人,牽引他心中驀然一動,卻又不能太早掉以輕心;因為女孩眼中偶爾乍現的那抹淘气,會讓人悚然一惊!絕對不能當她是柔弱無助的女子。他繼續說:“你有机會告訴我的。而我也不會強人所難。”
  “原本我是不介意与秋水的朋友一游,可是你的机車像是專為情人設計的,我与你仍是陌生人,不想与你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不得已,我才溜掉的。”
  “我從沒載過女孩子,想不到第一次就給溜掉了,我不能接受這种拒絕。”它的表情几乎是賴皮了。
  她看著今天穿裙裝的自己,抿唇一笑:“改天吧!再見。”
  想不到他一手勾回了她,令她訝异地杏眼圓睜。
  “放心,我不會讓你曝光,來!”他霸道地牽著她往机車走去。
  這人比牛更固執,嚇嚇他好了。
  她抿嘴偷偷地露出一抹笑,然后很正經地說:“除非你要娶我,否則別碰我一根寒毛。”
  臨波以為他會嚇得立即放開她,不料他反而悠閒自若地坐在机車上,雙手自然地環住她的腰身。
  “你在向我求婚嗎?”他露出考慮的神情,不像做假地認真說:“我已經碰到你的“寒毛”了,此時也摟著你,好吧!我們結婚。”
  “你當你在玩戀愛游戲呀?找秋水去,你連我的名字也不知道,居然玩起扮家家酒來了?我六歲以后就不玩了,想不到你這么大了,還愛玩這個!”她企圖拉開他松垮垮放著卻圈得牢固的手臂。
  “你叫什么名字?”
  臨波還來不及答腔,身后便傳來一聲惊呼。
  “秋水呀!哦,好帥的男朋友,明年可以結婚了吧?你媽知道了會開心死的!”一個婦人從隔壁間出來放垃圾,見到他們立即熱絡地攀談,沒當她是乖巧的臨波。
  “王媽媽早。”她依然甩不開他的手,只好佯裝無事。
  “早。你今天起得真早,平常都是臨波在買早點的,怎么今天換你了?哦——戀愛的力量哦!你媽還真猜對了,我看不出明年你一定會結婚的,后年就會讓她抱孫子嘍!少年耶,加油!秋水是個很乖的女孩子哦。”
  臨波無奈地撇撇嘴,也不打算解釋了。
  “謝謝大孀。”目送走了婦人,康碩賊兮兮地笑看她,宣布道:“會先嫁人的人是你——江臨波小姐。”
  “也許……”她笑得甜蜜:“但,新郎不是你。”
  他大笑出聲,發動机車,擄她側坐上來時,他道:“我喜歡任何具有刺激的挑戰;抱緊我,否則不出三秒你就會飛出去!”
  “我的裙子……”她輕捶他的肩。
  他回頭瞄了她一眼,心中肯定地想:她絕對是一只小野貓!他順手從前方的小置物箱中抽出夾克,橫綁在她腰上,再將她雙手抓至他身前環住他的腰,不容她稍有抗拒,然后迅速地啟動机車呼嘯駛去。
  隨著速度的飆升,迎面而來的風打得人雙頰生痛。臨波將臉蛋埋在他肩后,只露出一雙大眼著迷地看著四周景物与自己擦身而過。這個男孩像土匪一樣惡霸,將自己幻想成被擄的公主并不為過,她想。
  其實她也不是非常抗拒這樣的舉動。只是沒坐過這种机車,有點膽怯,否則此刻也不會任由他抓她上來,奔向不知名的遠方。
  早知道該將嗓門一扯,呼叫得整條街的人都拿棍子出來打色狼才是,要不是她覺得這個名叫“康碩”的雄性動物挺有趣,值得研究一番的話,她才懶得理他哩!
  以前与外校聯誼時,“悠羅”一定是找“K中”、“華中”那些書呆子。那些明星高中的男子愣頭楞腦地悶死人,卻又自視過高地對其他升學率不怎么樣的學校大加歧視,實在短視得連說話都令人感到乏味!害她每次前去參加聯誼,都得靠堅強的意志力,勉強克制住想睡覺的沖動。這年紀的男生都是這些樣的,不是書呆子,就像昨天那個急著長大的小胖男,沒啥看頭……倒是這個康碩有些不太一樣。他能成為眾人心悅臣服的領袖人物,顯示出他必然有某种強勢特色存在;再者,一個性格這么惡霸的人,也應該有強烈的自信心与遠大目標,否則不會形于外地展現出那种毫無來由的霸气,這种气質于學生群中實在非常、非常地罕見。
  庸碌于升學之中,前途茫茫然地令人失措,不愿升學的人也會茫然于就業之中。這种情況下如果還有人展現出百分之百的自信心,也實在夠奇特了,就不知道這位康碩先生憑恃的是什么?有些人靠打架稱王,有些人以學業成績笑傲江湖,有些人以完美的社交手腕令人臣服;那么,他呢?
  他看來是挺粗壯的,但沒有那种好戰的凶狠,否則那道濃眉不會那么平順;好戰嗜血的人,眉毛會長得亂七八糟,眉端甚至是倒豎的,而且眼白會比較多。這些面相學上的說法是集五千年智慧的老祖宗們研究出來的,撿著點儿相信總不會有錯的;況且讀私立“南風高中”的人,恐怕難有以成績傲人的;至于社交手腕……唔,他倒是有很多人跟隨左右,但他看起來不像是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人,嗯,頗值得她研究、研究。
         ※        ※         ※
  不知何時,他們已遠离了城市的喧囂,來到了市郊外半山腰上新辟成的野生動物園,他一個緊急煞車,机車已停在動物園門口。
  “你來探望你的親戚嗎?”臨波指著宣傳看板上的猩猩問他,雙眼眨呀眨的,好不天真無邪。
  康碩笑著解開她腰間的夾克讓她穿上。她的皮膚白晰晶瑩,几乎看不到毛細孔,全身清涼無汗,這是唯一不同于秋水的地方;秋水也是挺白晰的,但常常汗滿全身。給她套上薄夾克是怕她晒傷,九月的太陽凶猛依舊,他直覺不該讓她有任何晒黑的肌膚。
  “走吧!我們約會。”他牽著她的手,往售票口走去。
  臨波看著被他握住的手,心想:這家伙可真方便呀!她以為“約會”這名詞是情侶專用的。
  “我以為這情況稱作‘綁架’更适合。”她与他對論用辭問題,小手輕輕掙扎了下,發現他沒有放開她的打算,只好由他了;也許他就是因為充滿了善于照顧人的“母性”光輝,才罩得住那一票瘋狂崇拜他的學弟、妹們。這點倒是可以解釋得透為何有這么多女子心儀于他了;如果他總是輕易地去握女孩子的手,那隨便一個女孩都會幻想出浪漫的情境,這可不是什么好現象。奇怪?他怎么還沒有被女孩子們投注的熱情給淹沒呢?
  直到他抓了撮她的發絲拂過她的鼻頭時,臨波才回過神來;發現他正半彎著腰看她,兩人的面孔近得可以接收到對方的鼻息。
  “走了,還發呆。”康碩輕聲催促。
  “為什么是動物園?我還以為會有更富創意的安排。”她有些失望。
  “例如?”他好笑地揚眉,始終沒放過一秒可以打量她面孔的机會。
  “吃飯、看電影、逛街都太老套;你有那么一輛拉風的机車,我以為你會帶我去非法的飆車地方見識一下。能飆到一百八十的感覺很“大四x”吧?”她以分解法說出人家常強調女孩子不宜說的字眼;沒法子,它是淑女嘛!
  康碩眉頭皺了一下:“女孩子要懂得開發优雅的形容詞。”
  “夠优雅了,迂腐先生,我至少沒有像秋水直接說‘爽’。喂!你們學校什么時候改了管教方式?竟比我們更嚴格了!瞧你,老古板到這個程度。”臨波說話還不忘酸他。
  他這才想到他還不知道她念的高中,可以肯定是省立的,臨波的慧黠是秋水比不上的。
  “你什么學校的?”
  “悠羅女中。”
  “优等生。”他語气有些怪怪地。
  她含笑地瞄他:“是的,优等生。”
  “那你可真是紓尊降貴了。”他拉住她的手始終沒放開,直接拉她進動物園。
  江臨波晃著他的手,對他的興趣比對那票動物更濃厚。“喂!康碩,你要追我嗎?”
  “誰說的?”他露出了白牙,俯視她的神態是气人的睥睨。
  她點頭,故作明白:“你不追求一個女孩子時就可以約會、拉手了,那么當你有心儀的目標時,是不是就直接往賓館沖去?高生已有“能力”辦事了嗎?”
  這席問話露骨得教康碩差點儿被口水嗆死:更無法再若無其事地看那些蟒蛇、大象的,他干脆拉她到冰淇淋店坐定。
  叫來兩杯果汁,他很慎重地間她:“你都是這么直言無諱地說出你心中的疑問嗎?我還以為你本性含蓄文靜。”這一刻,他突然非常不希望有別的男人曾接受過她這种嚇人的詢問。
  “你比較异類,完全不符合我從書上研究出來的任何一种類型男人,所以我才問你!我從來不問人的,書中自有滿足我好奇心的各种答案。”這只是原因之一,至于之二嘛……她覺得他這人給她一种親切感,好像對他直言無諱地陳述她心中所想的事是很自然的,以往的她是不會這么做。
  “我是异類?你沒有被人追過是不是?居然稱我异類?”
  在他認為,這個外表看來乖得出奇的江臨波小姐才是絕對的“异類”,竟嚴重地吸引住他,攪亂了他十八年來平靜無扰的心湖!
  “請注意,我們是女校,我也沒有‘斷袖’的嗜好:如果讀幼稚園的時候可以算,當我五歲時,就有三十個男生登記為我的男朋友,十個要當我丈夫,怎樣?夠風光了吧!”她拉回剛才她一直好奇的問題:“你到底有沒有‘發情’過?”
  “江大小姐,請不要將動物專用語套用在我身上。”他可以肯定她一直在逗他,不怕死的丫頭,他簡直想捏死她了。
  “好吧!老實回答我,你當真想報昨天被我放鴿子之仇,而綁架我出來玩一天嗎?”她間。
  奇异地,康碩原本懊惱的神色一拂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莫測高深、邪邪又坏坏的嘴臉。
  他向她傾近了些,從她騙人的純真無邪大眼中,讀到了一抹羞怯,以及更多的無畏……似乎篤定他不敢對她下毒手似的;于是他慢慢地開口:“我想与你訂一份契約。”
  “呃?”她楞了一下,契約?
  “期限是一輩子!你愿不愿意在畢業后嫁給我?”他輕描淡寫地開口,沒有一絲求婚的味道。問完了,他伸了伸懶腰,還打了個哈欠,百般無聊地喝起果汁,抿著嘴不再言語。
  生平第一次被男人求婚的江臨波,也生平第一次嚇呆了。心中閃過的唯一想法是——他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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