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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節


  第一次過著“正常”的家庭生活,唐學謙深深感到困扰。
  當然,乍見父母同時來學校接他,他開心的扑入母親怀中,狂喜得忘了自制与得体。但早熟与安靜畢竟是他的本性,在沖昏頭的感覺稍褪之后,他疑惑的看著父母言行間的親密,不明白為什么母親居然不再那么怕父親了。當然,以前也都是父親在發號施令,大家乖乖的听從。不過母親從來不敢抬眼看父親的,更別說如果父親碰到她的手或身子時,她一定會下意識的畏縮了下,而不是如同他今天所看見的,任由父親牽手、摟腰也不感到害怕,甚至還會露出淡淡的笑容呢,美麗的臉也會變得紅紅的。
  這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記得父親也曾對江阿姨這么做過,更記得父親沒對母親那么做已經好多年了;在他記憶所及內根本沒有。
  如果“离婚”正如大人對他解釋的,以及“追求”江阿姨也是代表父親的新“春天”(奶奶近來總是在說這個詞儿),那么眼前這种情況的產生未免太不合理。
  像現在,他們一家三口在餐廳用晚餐,爸爸為媽媽點了鱈魚排,挑完了刺才讓母親吃,后來他點的豬肋排來了,發現這一家豬肋排做的口味相當好,切下了一塊放到母親盤中,并且切割開了肋骨与肉之后才回頭吃自己的。當然唐學謙也得到父親相同的照應,但他敏銳的發現眼神大大不一樣了。
  他很少有机會目睹父母一同用餐的情況,何況家中廚娘必定會將食物料理得去骨并且切割得恰如其分,不會讓食用者浪費太多時間去挑骨頭魚刺,或將牛排切開之類的。不過學謙知道善于照顧人的父親雖會細心的幫助家人用餐,但應該不會那么親切,那么的有笑容。
  事實上父親向來自制,很少笑,也許是因為不快樂的關系。但眼前看來愉快的父親,應該代表什么呢?
  代表他變得喜歡与母親用餐了嗎?
  他們离婚了,而爸爸有女朋友了,上星期他更看到了奶奶中意的周阿姨,所以爸爸不應該有這种行為不是嗎?
  唐學謙漂亮的小臉突然凝重了起來。
  “吃飽了嗎?怎么還剩這么多?”唐華看著儿子盤中的蜜汁雞腿仍剩一大塊,伸手幫他將肉塊切成适口的大小,鼓勵道:“再吃一些。”
  “媽媽要在台北住多久?”
  “待到你放寒假,然后一起出國過年。”唐華回應。
  “如果媽媽會認床,我可以陪她睡。”
  蕭素素怔然看著一臉認真的儿子,輕聲出口道:
  “不……不用了,你功課忙,你爸爸會陪我——”
  唐學謙反駁道:
  “媽媽,离婚的人是不睡在一起的。對不對,爸爸?”這是很明白的示警。
  直到此刻,唐華才發現自己的儿子對母親的維護心強到什么地步。學謙甚至是不允許他這個父親有所輕侮的,只因他對儿子解釋過“离婚”的涵意。
  聰明的小孩!但過度的表現出維護,不得不令唐華暗自警惕:這孩子是否超出了儿子對母親該有的態度?當然素素与生俱來一股惹人呵怜的特質,任何人見了莫不想成為她的保護者,但如果連儿子也有這种心態,不免詭异。他似乎“太愛”他的母親了,而這個認知不知為何令唐華感到不痛快了起來。
  “學謙,我与你媽還沒辦离婚。”他冷靜無波的說著,一如尋常對待儿子的語气。
  “但是您有女朋友。江阿姨可能會成為我的后母,那么您再与媽媽睡一起,不就是在欺負媽媽了嗎?”唐學謙自幼接受英才教育,對說話技巧的使用并不含糊。何況他早熟敏銳的腦袋中最大的意念即是保護他嬌弱的媽媽,不許任何人看她軟弱好欺負就來占便宜,自然与父親較勁得不遺餘力,這得歸功于唐華向來鼓勵儿子勇于對不明白的事物加以詢問、辯論所致。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自食惡果?唐華暗自問著。
  他正想回答,但不料蕭素素搶了先,她慌張解釋著:
  “學謙,你爸爸沒有欺負我……是我……是我要求,不,拜托他陪我的,是我的錯。如果你覺得不好,那你陪我睡也可以,不要与你爸爸吵架。”她覺得儿子与丈夫的對話已是在吵架了,他們的臉色都好嚴肅,讓她害怕又無措。
  父子兩人之間的硝煙味當場消失無蹤,同時以微笑面對蕭素素,安撫她的害怕。
  “我們沒有吵架,素素。打小我就是這么教學謙的,要勇于表達自己的看法,這對他未來掌管『唐遠』有很大的幫助。你別多心。”
  “是呀,媽媽,我只是在与爸爸討論而已。”唐學謙更是用力保證。
  兩張笑臉長得多么肖似呀!她深深看著。這一大一小的男人們,都是她世上最親的人呢。她的丈夫与她的儿子,她為唐華生了一個儿子。多奇妙,由她身体內分生而出的骨肉居然像著另外一個人,并且形成生命里永難剝离的親密血緣關系。
  她已忘了初時的害怕,不由自主的伸出雙手,一手撫上唐華,一手撫上儿子的臉,輕聲且虔誠的低語:
  “你們長得好像,生命……真的好神奇——”她敬畏不已。
  唐華也笑了起來,貼住她小手:
  “學謙長得像我們兩個,沒有人會怀疑這一點。他承襲了你精致的樣貌。”
  突然感到自己的存在很多餘的唐學謙只能瞅著一雙圓瞠的大眼,在父母的眼波間游移,努力想理解眼前彌漫著什么气氛。
  他是“他們”的儿子,好像他只是“附帶”的物品。
  被排擠在外的感覺令他不舒服,他更想弄清楚父親心中在想什么,但——一定得挑媽媽不在的時候,他不希望看到母親傷心或害怕。
  當唐學謙抱著一顆枕頭站在唐華房門前,已十足十表示出他捍衛母親的泱心不容動搖。
  蕭素素無措的看著儿子,然后再轉頭看向甫從浴室沐浴出來的唐華,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最后,自然是由唐華下定奪:
  “早點睡,明天還要上學呢。”他掀起棉被一角,示意儿子可以占据他的床位。
  唐學謙快樂的鑽入棉被下,沒兩三下便已躺好。
  “爸爸晚安。”
  “晚安。”他低頭親了儿子一下,套了件睡袍,沒有异議的准備前往書房辦公。
  “你……”素素輕呼了下,卻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出聲,心中為何會有濃重的失意。
  他輕拍她的肩:
  “都不是晚睡的人,別聊太晚。”
  這樣也好,省得他還得跟自己薄弱的意志力挑戰。看到她睡在他床上,他才知道心中那般騷動有多么強悍;除非得到她,否則叫囂著的身体不會安份入眠。
  以兩人目前的情況來說,實不宜再加入情欲糾纏來讓一切益加混亂了。他并不想讓自己變得面目可憎,利用她的無助予取予求。反正已有儿子自告奮勇,陪伴佳人的任務旁移确實是比較安全的作法。
  有儿子陪她,她會安全以及安心。
  取得了一個淺吻,他開門离去。
  蕭素素絞著雙手,看他身形消失在門外,什么話也說不出口。她可以喚住他,請他留下嗎?她不敢,但那卻是她心中所盼,真的是——愈來愈搞不懂自己了。只有對自己的膽小無能為力。
  “媽媽,要睡了嗎?”
  “嗯。”九點了,是他們母子正常就寢時間。她爬上大床的另一側,將頭栖息在沾有唐泄气味的枕頭上,不禁想著:他……一向是何時就寢呢?為什么每天都比她早起,并且看起來神清气爽,似乎沒有睡眠不足的困扰。
  唐學謙關掉大燈,只留床頭一盞昏黃柔和的小燈映照室內,探身親著母親:
  “媽媽,你不可以和爸爸睡了,知道嗎?不相愛的人是不會睡在一起的。”
  “曾經不相愛的人并不代表永遠不相愛。”她低喃著。心中全是他的影子,足以代表情況早已改變。
  “已經要离婚的人還會相愛嗎?”他不明白地道:“就是愛過了然后變不愛才會离婚對不對?怎么還可能再由不愛變成愛?媽媽,你又愛上爸爸了嗎?”這個可能性令他好擔憂。
  他們并不算相愛過呀!如果曾經有過,也只能算是唐華單方面的狂戀,她懵懵懂懂的在父母安排下嫁給了他,怎么算相愛過呢?當年她甚至連自我意識都沒有。
  真要算的話,此刻的心境還符合一些。乍喜還憂,期待中又含著害怕被拒絕,想要一直一直看著他,也期望他注意到她,只看她……
  老天呀,她恐怕是暗戀上唐華了!
  “學謙,你想……你爸爸有可能再愛上我嗎?”現在唐華所欣賞的,是哪一种女性呢?一定不是她這一型的吧?!
  “如果不可能呢?”
  “那……就是我活該了。”她的心沉入谷底。連儿子也不看好,她還有什么指望?
  “什么意思?為什么?”他不明白大人复雜的世界。
  她為他拉好被子,拍拍他的手:
  “沒什么,真的,我只是覺得你爸爸這些年太辛苦了,沒有我的話,他過得可能會比較好。”
  “你要爸爸愛你嗎?”睡意已濃,他打了個呵欠,問出睡前最后一個問題。
  “我還能這么希望嗎?”即使心中深深渴盼,渴盼到几乎成了她今生唯一目標,但机率是渺茫的,她想也不敢想,更別說沒人教她如何倒追男人了,唉……
  直到儿子沉沉的呼吸聲傳來,她才轉身躺好,卻怎么也進不了睡眠狀態,而時針已然向十點大關逼近。
  仍是會認床嗎?
  她深深吸著枕畔清爽的气味,心中是安定的,然而神魂卻不肯沉靜。睜眼看著天花板,再就著昏黃燈光打量四周——這是一間男性化并且陳設簡單的房間,不若他們在台中的新房那般精雕細琢的華麗。
  這里除了書牆与一組沙發茶几區隔成起居處外,便沒有其他雜物了。陽台外放置著一座符合人体工學所設計的躺椅;除了通往外面的門之外,另一扇与浴室相通的門則可通至更衣室。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坐擁与唐華相同的資產。除了祖蔭之外,守成或創新亦是困難的事,否則怎么會有“富不過三代”這句俗諺?要維持這么巨大的開銷,他一定得工作得很努力吧?
  她听菲凡說過,尋常小家庭一個月開銷五、六万元算是很負擔了,但昨日唐華帶她到台中市區購物,每次一刷卡就是上万元。一整天下來,她偷偷算過,三、四套衣服已刷去十四万元……錢花得像流水,必然是因為他賺得夠多。如果一般上班族每月的薪水在三万元上下,那她無疑的一直過著貴气的錦衣玉食生活。然而她卻視一切為理所當然,從未去想她安逸的生活是由他慷慨的付出而得到。
  她這大半輩子從來沒有親手賺過一毛錢,其實也從未在身上放過錢。以前有父母成日陪著伴讀,再然后則是被唐華照顧得更加安适,什么都沒付出過的人為什么會得到這么多的關愛?
  然而,這是好事嗎?杜絕了她培養社會适應力的机會,不勞而獲的過著好生活,不需体會艱辛困苦,當真如父母曾請算命師所論命批示的那般:生就富貴,丰足一世。三千寵愛,獨攬一身。
  如果唐華曾怪罪過她父母造成她的自閉不入世,那他是否也該自省于過度保護她,使她的覺悟來得如此慢?……不,也許這么說是不公平的,至少他曾努力過了。只是她不肯改變,一再一再縮回小世界中,最后他也只能依她父母營造的模式待她,并且更加周全。
  終究該嗔怪的是自己。她不能再軟弱的把過錯、不順心全推到旁人頭上作數。
  倦疲了雙眼,睡意卻怎么也不肯來,快十二點了呢。看著時鐘良久,心中只浮現一個問題
  他還在書房工作嗎?還是已經睡了?
  這個意念逐漸轉化成一股動力,驅策她离開溫暖的被窩。深夜的寒意襲來,迅速冰冷了她手足,但她卻在抖瑟中渾然一無所覺。
  走出臥房,客廳留了一盞小燈,而書房那頭未關緊的門透出亮晃晃的燈光,引著她不由自主的順著光源走去。
  輕輕推開門,看到他坐在電腦前,雙手迅速的在鍵盤上敲動,正好背對著門口。她沒有出聲打扰他,光見著他的身影,心中某個曾空虛的角落便已消失無蹤,
  如果可以一輩子這么看著他……
  不愿放任自己胡思亂想下去,她打住了心思,轉而看著這間二十坪左右的書房,隔著三個大書柜的后方放置著一張大單人床,想必是他今晚准備休息的地方了。
  他好辛苦……是不是常常這樣通霄工作呢?
  她是不是他一項极大的負擔呢?
  “素素?!”敏銳的第六感讓唐華感覺到身后有人,沒料到竟會是他那向來早睡的妻子。“依然會認床嗎?還是害怕陌生環境?”他走向她,發現她身子的單薄:”怎么不多加件衣服?手都凍僵了。”
  將她拉到沙發上坐著,將披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蓋在她身上。
  “我泡杯熱可可給你驅寒。”他往外面走去。
  “謝謝。”她小聲道謝,看到小茶几上有一壺保溫中的咖啡,難怪書房內滿溢著溫暖的咖啡香味。但這是唐華專屬的飲料,不讓別人沾的,尤其是她与學謙——他說咖啡喝多了對人体不好。
  不過她一直偷偷疑惑著既然如此,他為什么每天必喝?但那也還算好了,至少他是不沾酒的。他向來不碰酒是認為喝酒容易誤事,也不容許自己清明的神智教酒精麻痹。淺酌一些餐前酒是他唯一允許的,不若電視上所描繪的那般動輒狂飲失意酒,表明自己的抑郁。
  弄得自己失態而無尊嚴的大發酒瘋是多么可怕的事呀!相形之下,喝咖啡反而好些。
  她不喜歡苦苦的味道,但喜歡聞這种香味,也因為這香味是他專屬的,所以喜愛的感覺又深了几分,置身其中會有彷若被擁抱的錯覺
  一杯熱可可放到她手中,以保溫杯裝著可可,所以不怕燙手,同時又可以用來暖手。
  “好香。”她深深吸一口气。
  他坐在她身邊,伸手將她長發攏到肩后,不自覺的汲取她所散發的美麗与芬芳,因她的笑而笑。
  “你……還在工作嗎?”她喝著可可,大眼看了電腦一眼,再轉回唐華看不出一絲疲色的面孔上。
  “不算在工作,只是在瀏覽美國分公司那邊的一些會議紀錄。我沒那么早睡,不找點事做豈不浪費時間?”
  “你這么辛苦的工作……是因為必須供養我們這些人嗎?我們什么也幫不上忙,卻一直在花錢,不知人間疾苦的讓人服伺……”
  他止住她的話,不讓她胡思亂想下去。
  “我工作,是因為我喜歡這种挑戰,否則光是吃祖產三輩子也吃不完。我只供給家人我所供得起的生活,如果我今天是個打雜工人,恐怕你還得去幫人洗衣服貼補家用呢。”輕笑的打趣著。望向她一雙纖白柔嫩的小手,是怎么也想像不出她操持家務的情況的。有一种女人,天生是要讓人疼愛的,她就是。
  她好自卑的悄聲道:
  “如果……如果你有一個賢內助一定會輕松很多。”
  “不。身為一個主事者,不一定要有精明厲害的伴侶,但一定要懂得用人。將不同才能性格的人放置在最恰當的工作崗位上,事業才能真正的蓬勃長久。”只有小型且家庭化的公司才需要夫妻胼手胝足共同勞心勞力的奮斗。只信任自己人,只給自己親人机會,伴侶豈能不厲害?但倘若要發展成資金鉅億的大公司,那一套反而成了阻力,絕對成不了大格局。
  他是個只手可撐天下的男人呀!而這种男人會期望他的妻子扮演什么角色?他的才能不會是用來互補妻子的無能吧?沒有一個雄才偉略的人會喜歡上毫無用處的伴侶,一如每個女子心目中對丈夫的要求絕對比自身高那般。男人想要的妻子必也是具有某种特色吧?
  “你心中理想的妻子是什么模樣呢?”
  “為什么這么問?”他看到她的雙手又絞緊了。
  “我……我只是不知道你會娶我的理由……”
  他自嘲似的笑了聲,最后長長吁了一口气,幫她把可可放到一邊后,才摟她入怀:
  “你非常的美,男人向來以美色第一心動要件。加上你的气質嬌柔,生就像是來讓男人無微不至保護也似,見到你的男人莫不引發出丰沛的大男人保護欲。可以說,你的美麗足以滿足男人种种狂妄的想法。既是美麗,又是生來惹人怜,溫順無助,以男人為天……男人的劣根性,想想真是要不得,卻又大作美夢,這就是相同于女人老是期望她們的丈夫是典型白馬王子一樣,皆是要不得的自我澎脹。其實平凡如我們世人,都沒有資格去要求別人的完美來迎合自己缺陷滿身。”
  容貌嗎?她伸手撫著自己的臉,除了与生俱來的外表之外,她根本乏善可陳,找不出其他可說的优點。
  “只有外表是不夠的。”她搖搖頭。唐華終究不是只重外表的人,得到了人之后,他會進一步渴望心靈相契,若達不到,再如何美麗也沒用。
  否則他們豈會處在目前的半离婚狀態。
  “這是我的報應。我該保留一絲清醒來認知你根本尚未長大,然后想法子引導你回應我的感情才對。”
  “但你必然還是會失望的,因為比起你的見識与才能,我只是一片空白,我什么見識也沒有。害怕人群,躲著一切必須与人有所接触的事,我努力克服出門的恐懼,但卻無法去愛人群,加入他們。”
  “不要勉強自己的本性,你向來是個害羞內向的人,何況,私心下,我并不樂見你拋頭露面,熱中社交。适當的接触是可以,但將之當成生活的全部,就看各人了。你永遠不會是那樣的人,你不該想太多的。”如果她愿意改變,他只希望她由不愛他變成愛他。但他怀疑她能否成熟到了解什么是愛情,而不一味的以恩情涵蓋全部。
  愛一個人還要附加什么性格上的特色呢?愛就是愛了,也許純粹被美色牽念了一生一世,那又何妨?三、四年來獨自在台北,亦不是沒接触過各色美女,但始終引不起當初那种震撼的波涌,只產生一些小小的惊奇,那該如何解釋呢?
  只能說會令他無可抗拒的美,只有蕭素素這一种,從此獨一無二。曾經他以為另一型的知性美女才是他該選擇的人,所以毅然的決定离婚,改而向那些与他妻子截然不同的時代新女性投注目光。那些女性外表秀美,內在知性,言之有物,有些更是兼具傳統婦女美德,有能力而不強出頭,隨時都表現出最恰當的舉止。會心動,但卻無心更進一步。
  是年少輕狂的那份感動太過強烈,致使往后的心動若沒有相等的頻率,使會意興闌珊嗎?
  所以,在瞧見蕭素素的改變之后,他宁愿再扑火一次。相同的義無反顧,命定了他在這一生只會為她動搖,他全然制止不了這种宿命。
  高超的自制力無法對自由的感情施壓,他只能束手就擒,只為了這位如花美眷
  “夜深了,去睡吧,你不能熬夜的。”她黑白分明的大眼中已出現疲澀的紅絲,他拍拍她,准備帶她回房就寢。
  她揉了揉眼,搖頭:
  “我不困,我陪你辦公可以嗎?”從現在起,她想做一個好妻子——這是她七年來最失職的職務,也許挽回這樁婚姻的第一件事,可以由這里開始。
  “去睡吧,明天送學謙上學之后,我帶你四處走走,听說陽明山上的花已經開了,今年暖冬,花開得早。”將她牽出書房,不容她再与睡神交戰。
  替她將被子蓋妥,再將快睡出床外的儿子抱回安全的睡姿,蓋好被子,才低聲道:
  “晚安。”
  “你別再工作了吧。”她語气中有罕見的堅持与關心,這是她從未体會過的感受
  以一個關心者身分發言。
  “我也要休息了。”看了她好半晌,他才轉身出去。不敢放縱自己去吻她,怕會一發不可收拾。
  “唐……唐華。”她遲疑低呼他的名字。
  握住門把的他半轉過身:
  “什么?”
  我能愛你嗎?能嗎?夠資格嗎?心中不斷的問著
  “晚……晚安。”最后,卻只能懦弱的吐出這兩個字。
  他點頭,關上了門。
  而她,用力將臉埋入枕頭下,气著自己膽小沒用。為什么她仍是不敢說出口?他的背影令她心痛,令她想緊緊摟住,但她卻如同過去二十七年來一樣的怯懦,什么也不能做。
  她以為她變得勇敢了,其實根本沒有。
  好沒用、好沒用的蕭素素啊!
  “老大,近來春風得意吧?”抱著一大疊待批文件進來,石仲誠笑得擠眉弄眼,存心要尋公司大老板的開心。
  唐華由一桌子業續報告中抬頭,淡淡的扯動唇角以對:“我看你是閒得想去非洲度假。”
  “嘿嘿!今天星期六,輕松一點嘛。我一進辦公室就听說大老板今天摟了一名大美人進公司,敢情是休了四天假之后,乍遇一名絕色佳人,甘心回來上班,真是可喜可賀,就不知此佳人是何方神圣了。”左瞄右瞄,就是不見大美人在何方。
  唐華指了下他私人休息室的門:
  “她在里面睡覺。”近來她堅持陪他熬夜。
  自是不必多此一舉的追問此美人為何方神圣了。石仲誠收起嬉皮笑臉:
  “真的決定了?我以為事隔多年會有所不同。”
  “感情的事由不得人。”
  “是呀,否則你怎么會神魂顛倒到現在,簡直是破坏了你沉穩持重的形象。誰相信唐華也會有這一面呢?居然只消看到美麗的女人便成了一攤泥。”
  “一個男人一生必然曾遇到這么個女人,不問理由,不講邏輯。”他起身尋菸,卻因想到素素怕菸味而作罷,倒了兩杯咖啡与好友一同啜飲。
  石仲誠真心道:
  “只要你快樂就好。希望這一次得到的不是傷心。”
  “不會了,至少目前我們相處得很好。”語气中不掩一絲苦笑。
  身為他多年好友,石仲誠自是聞出了點不尋常,不太确定的問:
  “老大,你的意思不會是……你們目前當的是柏拉圖式夫妻吧?你頭殼坏啦?”他真的搞不懂這位仁兄的感情觀。莫非他道行已好到准備向和尚看齊了?
  “不,不是來自素素。”自己想來也好笑。“是小謙,他對他母親有一种強烈的占有欲,認為我与他母親在离婚的狀態下不能越雷池。何況他知道有個『江阿姨』以及奶奶中意的『周阿姨』,更不允許我『欺負』他媽媽了。”
  “天哪!那個小子是道德家還是戀母情結太過火?我知道大嫂很美,沒想到可以美到連儿子也著迷的地步。一般小孩子不都希望父母親密相愛,給他們溫暖的家嗎?現在的小孩子在想什么?還是你家教出來的特別奇怪?”石仲誠說完后想了一想,果然不無可能,上行下效,加上遺傳,還有什么好說的咧。唉!
  唐華搖了搖頭:
  “夫妻分開住并不代表小孩子沒有得到溫暖,而且學謙自小就不需要大人操心,反而自他懂事后,會主動照顧別人。年老的奶奶,以及性情脆弱易惊的媽媽全被他收集在關照的名單中。太早熟了,有好有坏,但既是天性,就不妨當成优點看了。”至少儿子日后絕對擔當得起負責人的位置。一個不認為自己匱乏的小孩,豈曾在乎父母以什么形式相處,搞不好還巴不得父親別与他搶媽媽呢。
  “不管你儿子了,重點是大嫂愿意接受你了嗎?”這才是最重要的。
  “大概吧。她已經不會躲我了。”
  石仲誠衷心建議著:
  “老大,您老可別再去胡亂想什么她的行為只是報恩或當親人看待的鬼話。她不懂愛情,那你就教她呀!總有一天恩情也會變成愛情。”
  唐极點頭,輕且堅定道: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火力仍是很強哪,老大。”吹了一聲口哨,石仲誠甘拜下風,即使自己追求打算共度一生的女友時,也沒有這般痴心,一痴還給他痴了七年多,如果想望其項背,那早八百年的兵變不就該舉劍自戕去了?
  身后的開門聲讓兩個男人同時轉身。
  蕭素素也沒料到會看到唐華以外的人,愣了一下,定在門邊不知如何是好。甫睡醒而顯得紅扑扑的臉蛋滿是無措,睡前原本綁好的發辮此刻已披散一身,純真荏弱的气質令在場者皆看了失神
  一個二十七歲的女人怎么還存有乾淨純然的气息?真是沒天理。
  石仲誠一向不欣賞嬌弱的女人,蕭素素自然不是他會心動的典型,但不可否認乍見的一瞬,任何男人都會被眼前的大美女奪去了呼吸,管他欣不欣賞,食色性也,是美人便難以抗拒。
  遠觀可也,近褻就敬謝不敏了。
  唐華走向她:
  “醒了?喝水嗎?”
  “哦,好。”她低下頭,天性中對异性的畏怯感又浮上心頭。
  “他是仲誠,我們的伴郎你忘了?他很疼學謙的,我不在國內時,都是他抽空陪儿子,你不該謝謝人家嗎?”他引導她面對石仲誠。
  蕭素素不自覺靠在唐華怀中,有依靠的感覺讓她消失的勇气又回來了。
  “你好……謝謝你照顧學謙,我知道你……因為學謙常說石叔叔對他很好。”面對著石仲誠的大塊頭嚇人貌,她能順利說完話真是不簡單。
  “這是我的榮幸——被大嫂記得。”石仲誠是明白她的膽怯的,所以距离在三大步外,沒有靠近。
  “快十二點了,我們待會要去接學謙到儿童樂園玩,你要不要去?”唐華問著。
  “不了,不過我可以抽空与你們用餐。”他故作紆尊降貴狀說著,好奇地想看一看學謙是如何對母親表示占有欲。
  “我看你是居心不良。”不必想也知道這家伙有什么鬼心思。
  “老大明鑒。”石仲誠笑得毫無悔意。
  正哈拉著呢,門外的秘書突然打內線進來告知:
  “唐先生,周韻兮小姐在外面求見,要請她進去嗎?”
  喔喔……
  石仲誠神色要笑不笑,情況愈來愈好玩了!他不動聲色的打量蕭素素,發現她眼中出現惶然与不知所措,低下頓時也漸漸在唐華怀中僵直了身軀。反而是唐華不為所動,他老兄所關注的,亦是妻子的反應,細細咀嚼她所表現出來的情緒改變,嘴角浮現似有若無的笑。
  挺不錯的,看來唐華這次的情路會順暢一些。
  11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為了那攜手佳眷
  共此生似水流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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