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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台北傳情頌”花店。
  我蹲在一桶綠玫瑰前面,看著淡綠的色澤發呆;渾然忘了老板阿怪要求我剪葉去刺做苦工,以回報他收留鍾昂住宿在這儿的恩情。
  當然我是可以帶鍾昂回我台北的小窩共宿啦,反正有房間。但基本上我不會傻到讓對我有企圖的男人步入我的地盤。谷亮鴻那傻小子之所以成了特例,是因為我看准了他的“戀慕”只是一种錯覺。我与他之間哥儿們的情誼比男女之情超過更多。
  但鍾昂不同。我從沒這么深刻的感覺到男人對我有所圖的氛圍;朱棣亞沒有,其他人都沒有,就連小谷也不過是因為不曾情竇初開過,所以自以為很愛我。如今那小子不也追去日本了?恐怕這次當真是被愛神K中了(他自然又成了我哀悼的事件之一)。
  愛情呀--真是令人喪气。
  阿怪猛然由百合花叢中蹦跳起來的身影狠狠嚇了我一跳,并且呻吟了起來。又來了!
  就見他死气沉沉的眼突然晶亮,且死死瞪向門外某一點,雙手就這么一撈--這回撈到的是一束剛進貨的滿天星口然后大步奔跑出去!
  不必看也知道這個怪男人又相到什么美女,莫名其妙送人花去了。
  雖然他送花的怪异行為曾遭受多次鉅創--例:被美女的男朋友毆打或撂話,被美女甩巴掌當神經病看;被拒收;或嚇坏美人,尖叫跑開--但他仍戒不了這种怪异行為。我實在是敗給他了,并且奉送他“小怪”的美名。
  我与他相識當然也是這么結緣的。一年前与友人在對面餐廳吃飯,才出飯館哩,就有一個長相斯文,行為卻怪异的男子送我一盆“火焰草”,我好笑之余,情商著要求換一束百合花才要接受,但他抵死不肯,花硬塞在我手中就要走回花店。接下來他便以一下午的時間徹底了解惹到我的下場。
  然后,每次我上台北時一定會賴在這追討一壺花草茶喝。偶爾偶爾也介紹一些人來這邊打工。像半年前被我扭來這里當免費工人的張博寬,如今已成了另一家分店的店長兼股東了--誰說坐過牢的不良少年沒前途?
  阿怪的奇怪就在這里--我對他做什么,他都無异議的接收;只不過更加相熟了之后,他小子也懂得回整我。真正是學坏了。
  不一會,我看到阿怪臉上含笑的走進來,顯然這次的美女很給面子,收下花了。
  “我真怀疑這种怪癖不改,你哪一年才娶得到老婆。”我歎气。
  “我喜歡欣賞美女,但不想收藏任何一個。”
  “如果美女們知道佇守這片小小店面的老板其實是十來家花店的總負責人的話話,你的行情一定會暴漲。”我是不知道他家底如何啦,但能在一年內開十一家分店的人,肯定也是有錢人等級。
  “你一直介紹人來,我又不喜歡与人相處太久,只好開店打發他們了。”
  是的,他這人容易厭煩。通常將員工教會了一切事務后,立即代為安排出路,留自己守在這十坪大的花店拈花惹草。地方不大,正好夠他一個人消磨時間。大抵上來說,阿怪是孤僻的。
  這時,樓上傳來飯菜香,我与阿怪不約而同的深嗅了好久,我感動道:
  “聞起來似乎很好吃的樣子——”
  “嗯,芋頭排骨湯、粉蒸豬肉、青椒炒牛肉——”阿怪已魂不守舍的飄了上去。
  “喂!不顧店啦!”我叫他。
  他酷酷的往下看殿后的我:
  “你以為你是來做什么的?工友!”
  嚇!太過分了!這家伙真的學坏了。我悶著气去關上門,挂上“暫停營業”的牌子,才飛奔上樓。
  誰會料到鍾昂有好手藝呢?
  雖然我不是美食至上的人,但不可否認偶爾吃到好吃的食物,足以令人痛哭而淚下。嗚——我開始后悔沒帶鍾昂回去住我那里了啦。比起失心的恐慌,有好料可以吃才重要啦。
  “吃飯了。”
  鍾昂在二樓的入口等我,圍裙還沒脫下,卻已幫我准備好了餐具、盛好飯。
  一時之間,我不小心讓感動進占太多。
  我不是居家型的女人,但我會被每一次偶發的情境所撼動。這個男人——為什么會喜歡上我?
  畢竟我沒有為他做過什么,不是嗎?
           ※        ※         ※
  吃完飯,阿怪出門送花去了,也不怕店被抬走,居然就丟下一切走人。我必須說我個人似乎生來要認識一些怪人的;上天待我著實不薄。
  只不過,留下我与鍾昂眼瞪著眼、面對著面,實在有點詭异。今天該做的事又俱已做完(去看朱婭的母親,以及陪鍾昂去流浪動物之家拜訪——),我便開始坐立不安了起來。我討厭死了自己的扭捏,完全失去平日的大闊大气,活似個思春小娘儿似的——咦?我好像在侮辱自己的性別?哎!不管啦,反正意思有表達到就好。
  他驀地笑了出來,讓我心頭亂怦了下。
  “笑什么?怪人,你一定被阿怪傳染了。”
  “我令你困扰嗎?”他問。
  “憑你?少來。沒有人可以困扰我,只不過當我面對摸不透的事物時,有點戒慎罷了。”這個男人最可怕的是當他無所圖時,溫文善良兼爛好人一個;但當他決定執著某件事時,卻是必定貫徹始終的,一如當一名貧窮獸醫,以及--追求我。
  我會悸動退卻,是因為了解他性格中的韌性及特質。恐于無力招架之下,我怀疑可全身而退的机率有多少。
  “原本,我以為我不會結婚。”
  “是,我個人也認為婚姻實在不是一种有人道的制度。”
  “但,婚姻卻是可以留住自己欣賞的女性的好方式。”他笑,眼中了然我的把戲,令我好泄气。
  “我沒這個榮幸登上令你欣賞的女性的寶座。”
  “菲——凡,呃,我可以叫你菲凡嗎?”他問著。
  叫都叫了,我還能說不行嗎?我頹喪的點頭。
  “我不想造成你困扰的。但原諒我沒有追過女孩子,所以方法粗劣得今你厭煩。我更不想趁人之危,在你婚變最脆弱傷心時表白。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除了你丈夫之外,還有人深深受你吸引。”
  “可是也得看我接不接受呀!鍾昂,你很不錯,但不能因為我欣賞你就把滿腔的情意往你身上丟。事實上我欣賞過的男人很多,要是全嫁了,保證打敗玉婆的紀錄。不要因為欣賞而去愛上一個人,求你。”
  他臉上的笑意与眼中的情意未變分毫,讓我好泄气。
  “為什么不讓人來愛你呢?”
  “我只要友情,不要愛情。”我為什么要与他剖心對談呢?他又不是朱棣亞。可是——可是他有一雙很容易讓人傾訴的眼,許多事,便不自覺的說了。
  “我沒追過人,所以不知道什么方法最正确;你也沒愛過人,不曉得愛情的滋味。我努力在摸索,為什么你卻試也不試?”
  我挑眉。
  “只能說那不是我好奇的。我只忙我有興趣的事,至于那些連好奇心都挑不起分毫的東西,我為什么要去試?”
  他的臉色有一瞬間的挫敗,但很快又收拾好。
  “你--是在拒絕我嗎?還是拒絕所有男人?”
  “應該是所有男人吧,情呀愛的,簡直是煩死人。”最近我身邊看到的還不夠多嗎?為什么我也得身陷其中?我腦中飛掠過無數對相親相愛的情侶景象,令我不自禁的咕噥:“愛情讓我不斷的失去。男人、女人,都一樣,全自己筑成一方宇宙,而我——而我——只是外人而已。”在心底最深處,原來我一直是這么悲歎著的。
  一個感触勾引出另一個感触,我將眼光放向玻璃窗外,任由車水馬龍在我面前流轉來去。
  “我是喜愛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但『成眷屬』之后,便代表著結局;王子公王不再有波折,從此過著自己的日子,生活中有甘苦則共嘗共度,不需再有旁人敲邊鼓助興。那么那些配角甲乙丙又如何?那些身為主角們朋友的人又如何?功成身退,退出這方力促而成的宇宙。我們這是在做什么呢?為什么每一次落幕時,我的失落感會那么重?我与朱棣亞沒有愛情,我与小谷也沒有,但好歹朋友一場,看著他們一一尋到了幸福,我可以祝福,卻對愛情更加退縮。”想一想也好笑:“我喜歡每一個事件的過程,可是卻討厭尾聲的到來。可能是因為--沒搞頭了吧!所以我的人生像在蕩秋千,總是又高又低,也高也低,在每一次的亢奮与跌宕中輪回。”
  “但是——你卻是一則傳奇。”他輕輕在我耳邊說著。
  我側頭看去,才發現他已与我坐在地板上,共同看著外面。
  他的眼光与气息,都涌著一股溫柔,牢牢的包容住我。不愧是做慈善事業的人,天生有著溫柔的特質。
  “傳奇!”我想到他的形容,嗤笑出來。
  “是,傳奇。很久以前就耳聞過你的事跡。其實對你并不好奇,卻是欽服于你毫不在意評价的勸募行為。見到你本人之后,克服了震撼,便會覺得与你相處是很愉快的事。直到我發現自己會忍不住注意起你的一顰一笑原來是出自于心動之后,我才去了一趟南投,找我姑媽談起你。她很訝异,畢竟我上大學之后便与所有鍾家人失去聯絡,更別說會主動找她了。”
  我不是故意要岔開話題,但我實在忍不住好奇:
  “我想——你与父親那邊的親人處得不好吧?”
  一如以往,每提到他家中的事,他的眼神便會變得疏离。我正想打哈哈混過哩,不料他卻開口了:
  “很不好。我因一半的山地血統被歧視。在父母過世后,我被接回鍾家,血統、口音,再加上父親病死,全是我有罪的證明。考上獸醫系后,更是決裂的原因。”
  “恨嗎?”不會吧?在他眼中很少看到陰霾。
  他笑:
  “在年輕气盛的少年時期,以恨當上進的動力;后來其實對這种惡劣的相處方式感到傷怀現在則好了,我不必背負任何人的期望,我就是我,也如愿的做著自己喜愛的工作。不喜歡去提,是因為那畢竟是較為遺憾的往事。他們的指責曾經几乎要讓我相信:是我的出世克死了父親。那不是真的,但想起來不免會難受。”
  我頓了好半晌才道:
  “能說出口,代表已能釋怀了吧?”奇怪,我身邊的人的身世似乎或多或少都有點悲慘。
  “大概吧。會對你說出口,是相信你不會因為听到我的故事就迫不及待發揮你的母性大愛。我很怕這种后果。”他苦笑時仍不忘幽自己一默。
  “經驗之談?”見他點頭,我才三八兮兮的笑道:“白痴,有這种身世而不善加運用!女人最容易對你這种男人傾心了,而你居然放過!其中應該有美女吧?”
  鍾昂對我的百無禁忌再度投降。
  “有的。但我宁愿有人是因為我是『我』而動心,而不夾雜諸多情緒或什么的。菲凡,我們在這一點上很像。我不是因為你是『搶錢妖女』而愛上你,也不是受你恩惠才愛上你。你也相同,如果你會對我動心,絕對也不會是發現我很窮或身世很坎坷。這讓我很放松,我也希望我愛你的方式,也可以令你放松。”
  天打雷劈呀!他又來這招!
  我——我——我又楞住了,像呆瓜一樣。
  在這樣的攻勢之下,我怀疑我飽受惊嚇的心能承受多久。要是它突然決定罷工,我也不會怪它的。
  放松!放松?哇咧--
           ※        ※         ※
  如果鍾昂的這种追求法可稱之為“不曾追求過女性”的表現;那么我篤定這小子絕對有前途。只要他隨意再鑽研兩下,宇宙第一情圣手就非他莫屬了。
  奄奄一息的在探完朱茜迪的病后,我來到“唐遠大樓”;今日与素素約在這邊見面。很沒天理的,唐或兩年前把我列為“教坏蕭素素”的黑名單第一位。所以倘若我要与素素見上一面,務必得約在唐或看得到的地方。
  只有我!只有我耶!虧我還是他們夫妻复合的大功臣。如今蕭素素已沒有當年的畏生,而我卻是不能單獨与她見面。哎——也好啦!反正約她出來也不過是要迫使唐或賣我一個面子,幫忙解決朱婭母親的事而已。
  哎——我最大的缺陷就是戀童,又能怎么說咧?
  “學謙呢?”我眼巴巴的問著。
  依然美麗如昔的蕭素素淺笑回答:
  “還沒下課。他今年跳讀四年級,必須上課一整天呢。”
  “我早知道他是天才儿童。”我泄气的說著。見不到漂亮小子,我的心情更是沉重。
  “你——不是說有重要的事嗎?”
  “喔,我只是想請唐先生出面處理一件外遇。”我眼睛瞄向正在吧台那邊調飲料的唐或,才接著道:“是這樣的,四天前有一個叫唐美達的女士--”
  “素素,你午睡的時間到了,去休息室睡一下,晚上才有精神陪儿子去天文台。”唐或走了過來,打斷我的話。
  “可是——菲凡在說話,我走開會很不禮貌。”
  “沒關系,沒關系!反正唐或听到就代表你也听到了,你快去睡。有机會我們再聊,快去快去!”嘿嘿!我就知道攸關血腥的話題,唐或死也不會讓妻子听到,那么他不幫我是不行嘍。
  待素素乖巧地去休息之后,唐或才正視我:
  “別對她說那些,她會害怕。”
  “但那卻是真實發生的事呀。我只希望你阻止唐美達做一些報复行動,畢竟偷腥的是她自己的丈夫,砍成八段也應該,不該把恨全發泄在酒女身上,欺負人家沒財沒勢。還有,她必須付所有醫藥費以及整容費用;一切付訖之后,再給伍百万的安家費,那是她行凶而沒坐牢的代价。我只要求這些而已。”一口气說完,不羅嗦也不廢話。
  “而已?”唐或俊美的面孔徹底浮現譏誚。
  “身為宗族長,你也該為你們唐家人行凶負責。反正財大勢大,可用來壓迫人,當然也可用來賠償罪過。”
  “我想--如果今天沒有從我口中得到承諾,明日,以及日后,你一定會不時找素素出來喝茶『談天』了?”
  猜得好准!不愧是唐學謙的父親,很聰明耶!
  “与您談話好輕松。既然您能了解,那么我相信這件事會有個圓滿的落幕了?”
  我很期待的問。
  唐或有點無奈的點頭。
  “是。我會盡量依你的條件去做。事實上這件事發生當日,我已著手在處理。明白了那位女士的背景之后,我就打算做一些彌補。”
  是嗎?我輕嘲:
  “原本只是想『處理』掉唐女士的丈夫吧?不打算管受害者的死活對不對?”
  “至少不是优先考量。朱女士曾多次向唐美達示威,會發生憾事,可以料見。我那位堂姊平常情況還好,但受不得刺激。不過這不能當成卸責之詞,我只想讓你有多一點了解而已。該做的,我仍是會做。”唐或突然微笑看我:“不過,我好奇,如果沒有素素這張王牌,你是不是就束手無策了?”
  “不知道,但眼前有這种牌可以打,我又何必想其他?放心吧,我很有良心的,向你發誓:下不為例。這畢竟是小人步數。”我表白。
  “無所謂,我相信你不會真正去嚇素素。”
  幸好在唐或眼中,我這個惡女尚存一丁點人格。也是啦,我知道素素受不得嚇,誰忍心嚇那個嬌弱的小女人?
  “謝謝啦!事已談完,我也不耽誤你上班的時間,告辭了。”
  “不送了。”
  雖然看不太出來,但我想他心中一定在歡呼。他多怕素素与我接近呀!嘖!
  “對了,你們真的不再生了嗎?如果要,讓我當小孩的教母好嗎?”我突然想到。
  唐或很快的打破我的痴心妄想:
  “我們不會再生了,很遺憾。”
  遺憾?他的笑臉哪里有一點“遺憾”的誠意?可惡?我甚至不得不怀疑他們不再生育是不是因為不想讓孩子有我這個乾媽?(小學謙已大到不肯認人當娘)可惡!可惡!
  我垮著一張臉走出唐遠企業,依然的奄奄一息--
  “菲凡——”
  不遠處,鍾昂的聲音傳來。
  我看了過去,在亮晃晃的陽光底下,那個立在中古貨車旁的男子,正對我展露他燦然的笑臉。
  不知為何,我加快了腳步,直直往他的方向奔去,直到撞入他怀中才終止。不理會他的愕然,我只是深深吐了一口气,抱住他腰,不肯動了。
  風箏再自由,也不可能永生永世的飛;當它累了時,會怎么做呢?撞入線頭主的手中暫憩是嗎?
  我不要愛上鍾昂,但喜歡他身上溫暖的感覺。
  容我,容我暫借一下,一定會歸還。
           ※        ※         ※
  我的阿娘居然找到了我!
  當大門被鑰匙打開時,我正吃著泡面,看著租來的“戰略殺手”哈哈大笑。沒看過那么扯的劇情,哈哈哈——然后,母夜叉的臉蹦出來了,我差點被面條哽死在當場。那阿娘鐵定被列為首號嫌疑犯;為了表示孝心,我千万不能英年早逝。
  “媽——你怎么會來這里?”重點是她不該會知道我人在台北,且住在公寓中。
  “你!你!居然寄了協議書給棣亞!讓他与那個野女人雙宿雙飛!你把我們家的面子丟到哪里去?我一直努力要補救這一切,還上門要那個女人滾蛋,准備了二佰万要叫她走!而你——你——”
  我忙不迭打斷她的叨念:
  “那她收下了嗎?”
  “她---气死人了!不肯走還給了我四佰万支票,要我別管她的事!气死我了!她們這种受美國教育的女人全失去中國婦女固有的美德了!”我阿娘气得不肯坐下來喝茶,蹬著高跟鞋在我可怜的地板上走來走去,不斷的“喀喀喀——”聲,真是令人听了頭疼。
  “媽,我都不介意了,您介意些什么?面子一斤又值多少?還有,我個人也受了三年美國教育呢。”
  “你与棣亞离婚,我拿什么臉回台南?還有,以后兩家的往來要怎么繼續下去?”母親仍在尖嘯。
  我閒閒地道:
  “沒有姻親關系,就不能有交情了嗎?到底我与棣亞順了你們的心愿結過一次婚,夠了。你們不該為了促進自己的友情而胡亂拿別人作犧牲。”
  母親的踱步倏然頓止。
  “什么?什么叫犧牲?你們是天生一對呀!”
  “您哪一只眼睛看到我們像天生一對的樣子?結婚四年多,卻是在兩年前才上床,并且做了不到十次。結婚四年多,住在一起的時間卻不足一個月。”反正是离婚了,我也不隱瞞了,免得長輩們老以為自己是上天派下來的月老。
  “什--么?有這种事?”我母親尖叫得連天花板上窩藏的灰塵也嚇得跌了下來,可見她大惊小怪的功力又往上攀升。
  “菲凡,為什么是這樣?我們四年半前灌醉你們后同房那一次,你們不是上床了?不然床上怎么會有血?”
  “我怎么知道?搞不好你們在鎖我們進去的前几個小時有人在里面翻滾過了。”天真!不省人事的兩個人,哪來的力气上床?而且更別說清醒后了。朱棣亞一向拿我當妹妹看,誰見過哥哥會對妹妹產生性趣的?所以雖關了兩天,我們并沒有發生什么事。
  “你們!你們!气死我了!”
  “媽,生气是沒用的。”我沒有理會她的歇斯底里。反正我与朱棣亞會离婚已成為定局;除了當事人,其他人皆無權置喙。
  這時門鈐聲揚起。咦?又有訪客?這次不會是朱家的人吧?几時我的行蹤變得如此好掌握?
  “誰呀?”我開了銅門,看到了鐵門外的鍾昂,以及聞到了飯菜香。
  “京——京兆尹?”我尖叫出來,赶忙打開門:“你特地去天母買回來的?有我愛吃的桂花涼糕、驢打滾、彎豆黃——哇!我愛死你了!”
  “你已吃午飯了?”他似乎聞到泡面味,所以這么問著。直到他看到我大口大口吞食著彎豆黃,才立即走向我:“別吃太快,這种糕點吃快了會噎著。我有買他們的酸梅湯,也很好喝,有沒有杯子?”
  “有有有!我愛死他們的酸梅湯了!”我奔向廚房找紙杯去。
  “你是誰?”母親的叫聲揚起。
  我抽空探出頭,回應道:
  “老媽,他叫鍾昂;鍾昂,她是我媽,你可以叫她杜夫人或伯母。”
  “伯母您好。”鐘昂立即趨前招呼著。
  “好——呃——你是做什么的?剛出獄嗎?還是逃家?”在我阿娘的印象中,會出入我住處的常只有這一類人。所以這种問法很失禮卻不意外。
  也虧得鍾昂好脾气。
  “我在花蓮當獸醫,不是菲凡救助的人。”
  “咦?怎么不當醫生,卻要當獸醫?錢不好賺吧?”母親上下看著一身下恤牛仔褲的鍾昂。
  “媽,你管人家那么多,反正養得活自己就好了。”我找來三只杯子倒酸梅湯,眼下一瞄,總覺得阿娘在動什么歪腦筋。
  “那怎么行!如果以后他要娶你,至少要養得起你。鍾先生,你是不是對我家菲凡有意思呀?”
  鍾昂楞了楞,看向我阿娘又回眼瞄了我一下,才浮出他慣有的笑容。真見鬼了,他八成認為我与我媽性子十分相似,見她如見我。
  “伯母,我誠心希望可以成為菲凡丈夫人選之一。”
  “喂喂!--”我打岔。
  “很好,我們杜家的女儿果然是人人搶著要的。”阿娘飛快打斷我的話。而且真的是用“打斷”沒有錯,因為她用力擰了我大腿一下,痛得我跳起來,二話不說扑到鍾昂那邊坐著比較安全。
  “老媽--”
  “住嘴。鍾先生,不瞞您說,我家菲凡已經离婚了,而她那個陳世美丈夫一定會挑最近的日子与另一個女人結婚。我苦命女儿就這樣被拋棄了,這口气我們一定要討回來。所以你快點追上我女儿,一定要比他們更早進禮堂,我找一下黃歷--”
  “媽,您演大戲呀!別忘了朱家与我們世交,不是仇人。”我翻白眼。
  我阿娘回答得也絕:
  “交情是一回事,反正你們不可能复合了,面子上多少要拉回一點。”
  喝!由這种心態上看來,要說我家与朱家多么相親相愛還真是讓人無法相信。
  “媽,如果沒事你就回台南吧。最近兩家的交情有點尷尬,我想你還是別太常走動的好。”
  “也是。都是你這個死丫頭,連個男人都綁不住,虧我把你生得花容月貌--”
  “噗!”我口中的酸梅湯當場噴出來!老天爺,阿娘說出口的鬼話莫非總是針對謀殺我而來?
  “菲凡,你還好吧!”鍾昂連忙拍撫我的背,并且抓來一盒面紙讓我拭臉。
  “菲凡,你要死了?噴了我一身,這是香奈儿的春裝耶!十五万買的耶!”阿娘跳了起來,再度尖嘯。
  反正也快夏天了,不是嗎?換季吧。
  也好笑得很,千言万語送不走這尊老佛爺,卻只消我口水狂噴,她立即換了衣服想到乾洗店搶救那套十五万元的衣服。
  待我完全順過气,也換好衣服出來,鍾昂已清理好被我弄髒的地板。我道謝:
  “辛苦了,不好意思。”
  “离婚手續辦妥了嗎?”他深深望著我。
  我遲疑了半晌才道:
  “應該吧。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了朱棣亞手中持有我寄去的協議書,那就代表他已著手在辦理。”
  “那,你算是自由身了。可以考慮我嗎?”他直接的問著,沒給我打哈哈混過的机會。
  “你知道,我并不想再結婚,不想再把戶口遷入某一個姓氏之中。”
  “我的意思不在于非結婚不可,而是——接納我,讓我在你心中占一席之地。”
  “然后呢?你會開始想著成家,想要有小孩,想要更多更多。情侶身分已不再能滿足你,你會气我總是亂跑,不能陪你,而我會因為有『愛』束縛而坐立不安。為什么要愛我?不要愛我,只當一輩子的朋友不好嗎?”
  他走過來抓住我雙手,誠摯道:
  “我不知道未來會變得如何,但我知道現在我要什么。我喜歡与你相處,很純粹的与你相處,而不曾想過因兩人守在一起延伸出生育子女、共組美滿家庭的渴望。在此刻,我們就這樣相處好嗎?我知道你漸漸有點喜歡我,這樣就夠了。”
  我看著他,由交握的手往上看去,他光洁方正的下巴,挺直的鼻,再到那雙美麗而深邃的眼。
  是的,我有點喜歡他,莫名其妙的心湖有些撥動。但那還不是愛,不是那种我不曾期待過的情感。但他有無盡的溫柔讓人眷戀。
  “法律上,离婚的婦女必須等六個月才能再婚。”我的話一定讓他迷糊不已。
  “所以?”他接著問。
  “我們用這六個月來試試看吧,看看我們是否合适。但你必須承諾,永遠不許提結婚。”雖不曾好奇,但不代表不能試試不是嗎?
  他怔了好久,才咀嚼完我話中的含意,然后,溫柔的笑了,將我的手握得更牢更緊:
  “好。除非你提出來,否則我們一輩子不提婚姻。”
  一輩子?
  好遙遠的時間單位。我們會用那么久的時間來實踐這個承諾嗎?他的耐心有那么久嗎?我的耐心有那么久嗎?
  未定數啊!為何他可以在此刻笑得這么心滿意足,并且以吻示情?
  其實,不管有沒有愛情,我与他也可以相處得很好不是嗎?為什么非要以愛情來定位這一切呢?
  有机會我一定得問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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