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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清 乾隆年間

  東風送暖、朝陽和煦,又是春光爛漫時節。
  這年,乾隆皇帝坐享太平,垂裳而治,歡喜暢怀之下,便將暢春園、圓明園和春仙館三處并為一處,命工部督工改造;東造琳宮、西增复殿、南筑祟台、北构杰閣、說不盡的巍峨華麗。
  又經文人學土、良工巧匠,費了無數心血,鑿池疊石、栽林蔥花,繁麗之中,點綴景致,真個美不胜收,好似人間仙境。
  園工告成之時乾隆下特旨,自后妃以下、凡公主、福晉、宗室親王,概令入園游賞。
  是日,春光藹藹、曉色融融,整座御花園里好不熱鬧,几位小阿哥和小貝勒、小格格們嘻笑地玩在一起,稚嫩的嗓音此起彼落、一片和樂。
  唯獨怡親王府的冷月小格格,嬌小的身子靜靜地蹲坐在一旁的大石上,手里握著一塊青湛湛的如意玉佩,痴痴地凝望著,渾然無視于眾人的歡聲笑語。
  突然間,一只小手驀地搶走冷月手中的玉佩,她一愣,隨即抬起頭來,原來搶走玉佩的人是同父异母、大她三歲的哥哥——榮瑾貝勒。
  “把玉佩還給我!”冷月蹙起眉頭,清麗的小臉蛋忿忿地瞧著榮瑾。
  榮瑾嘻笑地望著她,惡意地道:“這么好的玉佩讓你戴上實在太可借了,還是芷菁較适合。”
  語畢,他將如意玉佩戴在身旁一位嬌俏可人的小女娃脖子上,她正是与他同母所生的親妹子——芷菁格格。
  芷菁高興的咯咯嬌笑,靈活的大眼已見嬌媚,格外地討人喜愛。
  冷月气憤地奔向前去,怒喊:“把玉佩還給我,你沒有資格戴它!”
  芷菁雖年僅八歲、卻也机伶,一溜煙奔至一名身著錦衣、面容俊俏、尊貴不凡的少年面前,揚聲討好地問道:“八阿哥,你看我戴上這玉佩好不好看?”
  少年微微扯唇一笑,盯著眼前明媚可愛的小人儿,眼底不由得泛起一抹怜惜和疼愛。“好看极了!”
  芷菁得意地咧嘴一笑,輕轉過頭來,對著冷月做個鬼臉,淘气地道:“八阿哥說好看,我不想還給你了。”
  冷月气鼓鼓地握緊拳頭,稚嫩的小臉蛋有著早熟的清冷、沉靜气質,只見她揚聲嬌喝道:“放肆!你只不過是侍妾所生之女,竟敢強奪我的東西,把它還給我!”
  姨娘諄諄告誡過她,要她擺出正主儿的姿態,才不會教人給騎到頭上來,畢竟,她的額娘才是阿瑪的元配夫人。
  一旁的榮瑾嗤笑一聲,譏刺道:“少擺架子,常福晉已經死了,過不久,阿瑪一定會立我額娘為福晉,你風光的日子沒多久了!”
  這番話深深刺痛了冷月高傲的心,也再度勾起了她的傷痛。她的額娘常福晉确實已于十日前病逝,而且還是郁郁寡歡,孤寂而死。
  冷月硬生生地逼回眼中的淚水,冷熱地瞪視著芷菁,“你到底還不還給我?”
  芷菁睜著大眼睛猛搖頭,小小的身子已有些畏縮的樣子。
  冷月冷哼一聲,接著毫無預警地扑向芷菁,將她扑倒在地上,用力地想扯下屬于她的玉佩。
  “哇啊!”芷菁惊嚇地哭喊出聲,可怜兮兮地嚷著:“八阿哥,救我呀!芷菁好痛啊!”
  八阿哥永琛憤怒的眯起眼,沒想到這冷月格格如此驕蠻,只不過是一塊小小的玉佩,竟目中無人至斯,欺壓年尚幼小的親妹妹。
  “放開她,”一道頗具威嚴的清朗嗓音陡地響起,永琛冷冷地盯著冷月。
  冷月又悲又怒,早顧不得其他,小手抓起玉佩,猛一拉扯,將芷菁細嫩的脖子扯出一道血痕、惹來她一陣嚎哭聲。
  永琛見狀,怒气陡升,沒想到冷月竟無視身為阿哥的他的命令,以大欺小,還傷害了嬌弱的芷菁。他旋即彎下身子,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接著用力一甩,將她扯离芷菁身上。
  許是力道過重,冷月的身子止不住沖勢地往草地上的石凳撞去,額頭直碰上石凳一角,登時血流如注,玉佩也因飛撞在石桌腳上而碎裂了。
  眾人一看,莫不惊嚇住了,唯獨榮瑾小貝勒露出一臉幸災樂禍的笑。
  永琛只顧著扶起芷菁并忙著安撫她的情緒,一點也沒發現到冷月的額頭上正淌著鮮血。
  冷月倒也不哼一聲,忍痛咬住牙,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一看到地上碎裂的玉佩,心中更是悲憤難抑。她緩緩撿起碎裂的玉佩,轉過身,踉踉蹌蹌地走向永琛,然后扑向他、雙手握拳憤怒地捶打著他。
  “你摔坏了我的玉佩,我要你賠我,”她傷心地哭喊著,渾然未覺額頭上的傷口正淌下鮮紅的血。
  那血一點一滴直淌而下,染紅她一身的月白宮服。
  永琛轉過頭來,想也沒想地伸手一推,令冷月再次跌臥于地。只不過,這一次她沒能再爬起來,整個人已暈了過去。
  圍觀的小貝勒、小格格們發出一陣惊呼聲,引來宮里嬪妃們的注意。
  “月儿!?”一名身著紫紅京緞宮服的艷美女子連忙趨近冷月身旁,滿臉擔憂地叫喚著。這名如畫般美麗的女子正是乾隆的妃子宁妃娘娘,也是冷月的親姨娘。
  一見著冷月血流如注的蒼白小臉,宁妃心焦地喚道:“來人啊!快將冷月小格格帶進宮里,宣御醫!”
  乾隆聞訊也隨即赶來,嚴厲的雙眼環視眾人一眼,喝斥道:“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誰把冷月弄傷的?”
  眾人皆低頭不語,怯怯地偷觀著乾隆充滿威儀的冷凝面孔。
  見無人回應,乾隆正要發頓脾气時,八阿哥永琛抬頭挺胸,無畏的走出來。
  他的黑眸直視乾隆,朗聲道:“皇阿瑪、人是我失手打傷的。”
  乾隆眯起眼,不悅地注視著自己的愛子。“你身為堂堂皇子,竟和一名年幼的格格這般計較,還失手打傷了人家,你可知罪?”
  永琛倔強地抿起嘴,屈膝回道:“儿臣只是看不慣冷月格格驕蠻放肆的行徑,為了不讓她欺負芷菁格格,這才伸手拉開她,儿臣并非蓄意行凶。”
  “住嘴!”乾隆大喝一聲,“你年紀較長,竟不思好好排解糾紛,還以武力出手傷人,這便是你的錯,怎可狡辯!朕決定罰你二十大板!”
  眾人一听,無不倒吸一口气;唯獨永琛仍神態自若,只不過一張臉冷冷地繃著。他雖不再爭辯,但心中可牢牢記住了冷月格格,他已認定她是個仗勢欺人、驕矜且蠻不講理的任性女孩。
  美好的春日宴就因為這一段小插曲而提早結束、卻也种下了一樁姻緣,揭開了一段愛怨情纏的序曲……

  怡親王府 蘭馨閣

  雅致的花廳里,傳出如天籟般婉約動人的錚錚琴音,只見琴案旁坐著一名容顏妍麗如玉琢般的清艷女子。
  然而,這張膚白胜雪、明艷可人的芙顏上,卻淨是清清冷冷、幽幽淡淡的矜漠神情。
  那雙清澈的明眸幽冷得像是秋日的一泓泉,又像是深夜里的寒星。
  這名女子正是怡親王的長女——冷月格格。
  也是怡親王正室常福晉唯一的獨生愛女。
  自從十年前,常福晉病逝,怡親王旋即將寵愛的妃妾博爾濟氏敏沅扶正,成為繼室福晉之后,冷月便被冷落一旁,不受呵疼。
  這几年來,她已習慣清冷幽靜的生活,深居簡出,并不過問府里之事,也不再去想那些令人傷神心痛的往事。
  一曲奏畢,一名年輕的丫鬟迎上前來,伶俐地捧上沏好的碧螺春。“格格,歇一會儿,喝口茶吧!”
  冷月接過瓷杯,緩緩啜飲著。花廳的門突然被推開,負責服侍冷月生活起居的季嬤嬤气沖沖地走進來。
  “气死人,真是气死人了!”季嬤嬤漲紅著臉,肥胖的身軀顯然是气得輕顫起來、一連迭聲地碎碎念。
  “季嬤嬤,是誰惹你生這么大的气?”丫鬟青儿睜著大眼,不明所以地問道。
  季嬤嬤忿忿不平地數落著:“今儿個王爺從皇宮帶回不少綾羅綢緞,說是皇上賜予的,要給福晉、格格們做新衣服;誰知福晉恁地偏心,芷菁格格也霸道,竟將所有的布料全獨占了,老奴想拿個一、二匹布還被斥喝了一頓,真是豈有此理!”
  冷月聞言,淡淡地一笑。
  “無妨,我并不需要添新衣服,隨她們去吧!”
  季嬤嬤心疼地瞧著冷月。她隨著常福晉來到怡親王府,是她將冷月格格一手拉拔長大,這中間,常福晉和格格所受到的冷落和委屈,她完全知情。
  常福晉是個端庄怯弱的女人,并不懂得討丈夫歡心,才剛嫁至怡親王府沒多久,王爺便納了新妃,也就是現在的沅福晉。
  沅福晉嬌柔嫵媚、風情万种,嗓音酥軟而帶嗲勁,手腕高明,极盡討好奉承之能事,因此深受怡親王眷寵;過沒多久,怡親王的全部心思便都在她一人身上,更加疏遠冷落了元配夫人。
  不久,她即為王爺生了個小貝勒,地位和身价因此水漲船高。反觀常福晉,和王爺結縭多年,卻只生了個冷月格格,之后因不受寵幸,便也未能再生個一儿半女。
  常福晉心知自己不受丈夫寵愛,逐日愈顯郁郁寡歡,愁眉深鎖,久而久之,竟積郁成疾,綺年便香消玉殞,只留下十歲的冷月。
  冷月自出生以來,雖貴為正室之女,卻不曾受到任何呵疼与寵愛,反倒是沅福晉所生之榮瑾貝勒、芷菁格格獨占了怡親王全部的呵護和關愛,冷月格格在怡親王府里,就像一抹影子似的。
  偏偏冷月的性子又矜冷驕傲得緊,從不思如何討王爺歡心,也不愿向自己的阿瑪撒撒嬌,說些甜膩的俏皮話。因此多年來始終不被重視。府里的大小家仆甚至忘了這位格格的存在。
  季嬤嬤歎了一口气,心疼地道:“嬤嬤是為你不平呀!你就是這么不痛不痒的,又好說話,人家才會欺到你頭上來!”
  冷月微勾唇角,深幽澄亮的美眸清冷依舊,瑩白絕美的臉蛋絲毫看不出情緒的波動,仿佛早已無悲也無喜,只剩下冷眼看世情。
  “由她們去吧!現在的我過得很清靜悠然且自如,她們說什么、做什么与我何干?”幽冷、清脆的嗓音柔柔淡淡的,沒有一絲怨憎和怨恨,有的只是疏离和漠然。
  季嬤嬤見她這樣的不爭不求,不由得為她擔起心來,“話可不是這么說呀,你這么無欲無求,成天就窩在這個蘭馨閣里,府里的家仆、丫鬟們有几個認得你?更可惡的是不知道誰在外頭亂造謠,說什么你因為破相、丑得不能見人,所以才足不出戶!”
  季嬤嬤愈說愈气憤,一張老臉都擰成一團,接著她又忿忿地道:“依我看,八成是芷菁那個狡猾奸詐的丫頭在外面散播謠言,她是存心不讓格格你尋個好歸宿!”
  冷月倏然冷凝著一張臉,纖纖小手不由自主地撫上額頭一枚彎月形的疤痕,她,永遠忘不了這傷疤的由來,因為在那一天,她打破了額娘留給她唯一的紀念物。
  若說她的心里真有恨,也只是恨他們如此踐踏入心,以傷害她及額娘的感情為樂事,任何榮華富貴、物質享受,她根本不希罕,但額娘的尊嚴她不能不顧及!
  額娘生前雖貴為福晉,卻因不受寵而無法樹立威嚴,導致不被尊重,在府里根本毫無地位可言。如今額娘已逝,她雖深居內苑,不爭不求,但若有人冒犯她身為嫡長女大格格的身分和尊嚴,她必定全力反擊,這是她唯一能為額娘做的事情,她不能讓額娘在九泉之下繼續悲傷落淚。
  “芷菁在外面講些什么与我無關。”冷月冷冷地道,“但無論她怎么抹黑我,我仍舊是怡親王府的大格格,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她愛怎么說便由她去說吧!只要她別說到額娘頭上去,我毋需同她一般見識!”
  “唉!你就是這么好性子,難怪她會如此肆無忌憚,還搶走你的心上人阿濟朗大將軍!”季嬤嬤憂急地道,話一說出口,才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這件事可是冷月心頭永遠的痛,她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其是愈老愈不中用羅!
  望著冷月難得有任何情緒的臉龐掠過一抹黯然之色,季嬤嬤自責不已。“格格,是季嬤嬤不好,提起了你的傷心事,我……我真是胡涂,什么事不好說,偏要說這個!你可別放在心上,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是呀、是呀!格格,你別想太多了,就當嬤嬤沒說過這些話,”一旁的青儿也赶緊幫嘴,生怕自己的主子會因此再度陷入過往的情傷之中。
  王府里的人全都知道,阿濟朗大將軍原本喜歡的人是冷月格格,二人情投意合,阿濟朝大將軍也已經上門提親!誰知道,芷菁格格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硬是搶走了阿濟朗大將軍,還讓他因此撤回了提親之議,這件事更傳遍了所有的皇親貴族耳里,人人都以為那冷月格格貌不惊人,兼有破相之說,從此之后,再也沒有人上門向冷月格格提親,轉眼間,格格都已雙十年華卻仍待字閨中。
  盡管心里很為格格打抱不平,但青儿并不想讓自己的主子再次陷入痛苦的回憶里,所以絕口不提這件事。
  冷月漾出一抹略帶憂傷的淡笑,安慰著說:
  “你們別擔心,我沒事,那畢竟是兩年前的事了。”
  她雖曾想過阿濟朗的變心,但情已逝、心已死,她不會再為他傷心了,只是她不明白,芷菁既已得到了阿濟朗,又為何還未与他成親呢?
  也罷,這事已与她無關,不是嗎?思及此,她又恢复一貫淡然清冷的模樣。
  “季嬤嬤,若沒其他事情,我想進去歇息一下。”
  季嬤嬤見她已無啥异樣,連忙點點頭,隨即又好像想起什么事情似的,她赶忙追上去,“哎呀,我差點儿給忘了,王爺要我轉告格格,你姨娘宁妃娘娘要你明天進宮一趟,說是有事要跟你說。”
  冷月微微頷首,她以為姨娘只是想找她聊聊罷了。自從額娘過世后,姨娘對她更是百般怜愛、呵疼,而她也只剩下姨娘這么個關心她的親人。
  “行了,明天我會進宮一趟,你代我回阿瑪的話吧!”
  語畢,她徐徐走進房里,只留下一臉感慨。心疼不已的季嬤嬤佇立在花廳,忍不住又深深地歎了一口气……
  翌日,冷月特別打扮了一番才進宮里去。非是她愛美、而是不想讓姨娘擔心,認為她在怡親王府里受人欺侮。姨娘性子直爽,若真讓她知道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姨娘必然會出面替她爭回一口气,可這卻是她极力想避免的。
  她讓青儿給她梳了個旗式的高髻,別上發釵,更顯得珠彩橫生;身上穿的是一件桃紅洒花京緞長祆,襯著這杏臉桃腮嬌滴滴的愈顯粉嫩;襖下露出藍緞鑲邊的褲子,一雙玉足,穿著滿幫繡花的京式花盆底鞋。
  這身打扮,是為了讓姨娘放心;否則,她一貫喜好清淡的顏色,万不會這般招搖嫵媚。
  打扮妥當后,她領著青儿,吩咐了頂轎子,便往皇宮里去。
  來到宁妃娘娘居住的宁軒官,一名管事太監已在外頭候著。
  “格格請進,宁妃娘娘正等著您呢!”管事太監福了個身,恭謹地道。
  冷月微笑著頷首,帶著青儿步入宁妃娘娘的寢宮。
  宁妃已在廳里等著,一見著她,忙站起身來,拉過她的小手,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將她瞧了好一會儿,然后才勉強地點點頭。
  “气色還算不錯,只不過好像瘦了點儿!”宁妃怜疼地道,便又拉著她在圓桌旁坐了下來,將一盅補品推至她面前。
  “來,快把這盅燕窩炖蓮子湯給吃了,補補身子。”
  冷月笑著推辭,“姨娘,您吃吧,我不餓。”她一向不喜歡吃補品。
  宁妃微蹙黛眉,擺出一副不悅的神色,命令道:“姨娘要你吃你就吃,別跟我客气,姐姐就只留下你這么個女儿,我不照看著你,還有誰會對你好!”
  冷月不愿拂逆姨娘的好意,便听話地喝起湯來,這世上确實只剩下姨娘一個人會關心她、愛她,她怎能拒絕姨娘為她設想的一切。
  待她喝完燕窩炖蓮子湯后,宁妃這才滿意地眉開眼笑,疼惜地望著冷月因熱气而薰染得紅扑扑的小臉蛋。
  凝視了好半晌,她突然幽幽地歎了一口气,“月儿,你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吧?”
  冷月點點頭,不明白姨娘為何忽然問起她的年齡。
  宁妃望著她清瑩美麗的大眼,歎道:“你是愈長愈美了、只不過花再美也終會凋謝,你也該許個人家了!”
  冷月惊慌地愣了半晌后,她才緩緩地吐語:
  “姨娘,月儿沒想過要嫁人,況且,也沒人會想要娶月儿的!”
  “傻瓜!女孩儿終歸要嫁人的。”宁妃拍拍她的小手,一臉莞爾地笑道,接著神色一斂,擔憂地瞅住冷月幽淡的神情,問道:“你還想著那阿濟朗大將軍的事儿?”
  冷月連忙搖頭,“不,自他選擇了芷菁之后,月儿便再也不曾想過他,只是月儿對于婚事也已心冷了。”
  宁妃聞言忿忿地輕拍了下桌子,怒道:“這芷菁也太狡詐了,明知你和阿濟朗兩人情投意合,已互許終生,她竟然還從中破坏,硬是拆散你們倆,真是豈有此理!”
  冷月只是淡然一笑,“這怪不得芷菁,若注定是我的、別人怎么搶也搶不走。”
  宁妃可咽不下這口气,“她根本是存心要破坏你的幸福!你看她,和阿濟朗來往了二年多,卻始終疏遠、冷淡他,根本不是真心喜歡他。依我看,她只是存心想拆你的台,跟你過不去。”
  “若真是如此,那也由她去,我懶得同她一般計較。”冷月垂下眼睫,幽幽地望向宮外的花園。
  “那怎么行?”宁妃挑眉嬌斥道,“這女娃儿心机同她母親一般重,明明就不愛阿濟朗,卻硬要搶走他!你可知道,她和八阿哥永琛可好得很,天天到宮里來伴著八阿哥,早把那阿濟朗給甩了!”
  “真有這一回事?”冷月微微蹙眉,阿濟朗對芷菁可說是用情至深,芷菁這么做,可真傷了他的一片痴心。
  宁妃嗤哼了一聲,冷笑道:“她真正想嫁的人不是阿濟朗大將軍,而是八阿哥永琛!前几日,你阿瑪曾向皇上透了些口風,暗示芷菁和八阿哥感情极好,頗有意撮合他們倆。”
  “啊?”
  冷月惊愕地瞄著宁妃,沒想到芷菁真的只是為了打擊她而玩弄阿濟朗的感情,想必阿濟朗此刻一定痛苦難當吧!她不由得替他擔起心來。
  “不過,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讓她的如意算盤打得這么順利!”宁妃露出一抹狡黠的笑,黑眸閃閃發光,仿佛心里正盤算著什么事情般。“芷菁愈想嫁給八阿哥。我就偏要讓她嫁不成,該換她嘗嘗被奪走所愛的痛苦滋味!”
  宁妃這一番話,讓冷月心里陡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姨娘……您心里打什么主意,能不能讓月儿知道?”
  宁妃只是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你別管那么多,姨娘總要替你出一口气;并且還要讓你嫁得風風光光,好教你二娘和你妹子懊惱、悔恨不已!”
  “姨……我……”冷月正待要再說些什么,卻教宁妃打斷了話語。
  “你就別再說了,這事姨娘自有分寸!來,陪姨娘到圓明園走走!”
  冷月遲疑了半晌,終于還是點點頭。她心里很清楚,只要是姨娘決定的事,便任誰也無法阻止她。但愿姨娘可別做得太過火才好,她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地祈禱著,并幽幽地歎了一口气。
  冷月伴著宁妃來到圓明園賞花,已至初夏時節,園里百花開放,處處一片繁花似錦淨是美不胜收的好風光。
  逛了好一會儿,方才的管事太監突然來報:
  “稟宁妃娘娘,皇上駕臨宁軒宮,正等著見您。”
  宁妃抿嘴輕笑霞生兩頰,嬌笑著道“皇上來得可真巧,我正好也有事要找他呢!”她轉過頭望向管事太監,“小玄子,你先回去吧,我隨后就到。”
  待小玄子去很遠了,宁妃轉而向冷月說道“你難得來宮里一趟,好好逛一逛吧!回去時,記得差人向我說一聲。”
  冷月微笑地點點頭,送走了宁妃娘娘之后,便和青儿繼續在御花園里游賞。
  一路上,麗景處處,滿園奼紫嫣紅開遍,較之方才所見之景,更為熱鬧繽紛。
  荼靡架上雪蕾吐艷,翠葉如捧著一朵白云般离离蔚蔚,冷月和青儿穿過桃李花林,一彎曲徑嬌蕊夾道,緩步行過,触鼻淡香沁人。
  轉過花壇,兩架秋千映入眼廉,架旁一欄蕊萼繁盛的芍藥圃,欄外的薔薇紅若胭脂。
  冷月一見秋千,喜不自胜且躍躍欲試,這秋千想必是宮里嬪妃、格格們的消遣吧!在這一片奼紫嫣紅、迎風搖曳的花海中蕩著秋千,一定能滌清心中所有愁慮,舒展幽沉的身心。
  一思及此,她難得露出嬌俏的笑面,想也不想地便坐上秋千,輕輕搖晃了起來。
  “格格,你可得小心點儿,別松了手!”
  青儿在一旁擔心地說道。
  冷月回眸朝她眨著水靈靈的大眼,輕笑道:
  “我知道!你別淨杵在那儿,過來幫我推秋千、我要蕩得再高一些!”
  青儿難得看到主子燦爛、活潑的笑臉,又怎舍得阻撓她的興致,忙奔到冷月身后,幫她推起秋千來。
  隨著青儿愈推愈用力,秋千愈蕩愈高,冷月忍不住咯咯嬌笑了起來,望著滿園春色盎然,百花爭奇斗艷,及朗朗晴空有著白云朵朵,讓她覺得自己仿佛乘風飛翔般,心情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优游自在,無法制止地沉醉在和煦的暖陽及充滿花草芳香的春風中……
  許是太眷戀這种輕盈欲飛的感覺,冷月樂得忘了握緊麻繩,竟在秋千高高落向空中時,整個人像一朵落花似地被拋出去——
  “哎呀!格格,危險哪!”青儿惊恐地尖聲叫嚷,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冷月被拋向空中,然后飛墜而下。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只見一道身影迅如閃電地飛身而起,轉瞬間已攫住冷月纖細的腰身,將她牢牢抱在怀里,然后穩若泰山地躍回地面。
  冷月早已惊惶失色地閉緊雙眼,等著墜落地面的那一刻,沒想到自己竟落入了一堵厚實而溫暖的胸怀中。
  她不敢置信地抖動著漆黑卷翹的羽睫,卻怎么也沒有勇气睜開眼,一顆心急遽地起伏著,仿佛要蹦出喉嚨似的教人難受。
  突然間,耳畔響起一陣男子低醇渾厚的輕笑聲——
  “你可以睜開眼睛了,你已經安穩地降落地面。”這名摟住她身子的男人正是當今乾隆皇帝的第八子——八阿哥永琛。
  冷月徐徐地掀動濃密的羽睫,輕眨了數下,這才緩緩睜開雙眼。剎那間,二人不禁都被對方的姿容震懾住,彼此的視線交纏著,竟發起怔來。
  過了好半晌,永琛率先回過神來,但仍注視著怀里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那雙漆黑如子夜寒星般的澄亮瞳眸,有如番邦進貢的黑曜石般清靈深黝;
  無暇的肌膚呈白瓷般的光澤,眼前的人儿,真個美不可言。一股從胸臆中欲爆裂的柔情,令他驟然升起想將她揉進身里的欲望。
  方才,他閱覽完皇阿瑪交代的公文,才剛踏進御花園里松懈身心,沒想到竟听見一陣銀鈴似的嬌笑聲,那聲音清亮悅耳,讓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循著笑聲走去,誰知道竟天外飛來一位天仙般的美人儿,短短的時間內便迷亂了他的眼和心。
  此刻的冷月也屏住气息,呆呆地望著眼前俊美如魅的面龐,他的輪廓分明,有一雙好看的眉眼,星目銳利有神,下巴還有一痕明顯的凹陷,深幽的眼底隱隱帶著冷酷邪魅的气息,可似笑非笑的神情,使得那張英挺俊朗的面孔多了一些溫暖。
  只這一剎那間,這男人的五官、神情已進駐她的眼底、心房。
  意識到自己正肆無忌憚地直盯著一個陌生男子猛瞧,冷月瞬間雙頰酡紅,差赧地垂下眼瞼,并掙扎著想要离開他的怀抱。
  誰知她的雙腳才剛踏上地面,整個人一陣暈眩,瞬間又軟倒在男子怀里。
  她的表情和一舉一動全讓永琛瞧進眼里,他邪魅地勾唇一笑,柔聲道:“別逞強,你這一嚇可嚇軟了腿,得躺下來休息一會儿,壓壓惊。”
  說著,便又一把橫抱起她、往自個儿居住的寢宮“騰云軒”走去。
  冷月正想出聲抗議,青儿已气喘吁吁地跑來,見著永琛一身尊貴、雍容的丰采,赶緊恭敬地福了福身子,道:“這位爺儿、謝謝您救了我家格格一命,奴婢不敢再麻煩爺儿,就讓奴婢扶格格回去休息吧!”
  永琛挑高濃眉,低笑地問道:“你們是打哪里來的,為什么我在宮里沒見過你家格格?”
  “啟稟爺儿,格格是受宁妃娘娘之邀,到宁軒宮作客順道游賞御花園,并非是宮里的人。”
  永琛抿唇輕笑。“原來是宁妃娘娘的客人,那就麻煩你回去通報一聲,說你家格格受了惊嚇,在八阿哥宮里歇息一會儿,等她好些儿,我便會送她回宁軒宮。”
  青儿見他態度堅決,頗具威嚴,倒也不敢有所冒昧,匆匆告退之后,便往宁軒宮奔去。
  然而,此刻的冷月像是被巨雷轟了一記般,整個人呆愣住,只是拿眼怔怔地瞅著永琛……
  半晌后,她終于擠出一句話來:“你……你是八阿哥永琛?”
  永琛怀里抱著她,步履輕盈地走向自己的寢宮,對于她的問題、他先是揚起嘴角逸出一聲輕笑、炯亮的瞳眸饒富興味地盯住她,問道:“怎么?
  你認得我?”
  冷月教他大膽的注視給盯得渾身不自在,連忙又垂下眼瞼。她何止認得他,就是他害她弄碎了額娘留給她的玉佩,還讓她的額上留下一道小傷疤,她在心里暗自思忖著,她應該恨他的,可他剛剛卻救了她一命,教她不知道該對他做何反應。
  永琛見她不語,倒也不再追問,只是抱著她進入寢宮,輕輕地將她放在炕床上,自己也跟著坐在炕床邊,俯下身子靠近她。一雙黑眸直盯著她絕美的臉蛋,并閃爍著炙人的光芒。
  冷月秀眉微蹙,察覺到他的逼近,雖然沒有接触到她,但卻有十足的壓迫感,他的呼吸甚至還吹拂著她的臉蛋。
  “告訴我,你是哪家王府的格格?”
  他俯視著她,并伸出指來輕滑過她柔軟如花瓣的粉頰,低醇的嗓音仿佛誘惑似地,教人不自禁地想回答他的問題。
  冷月先是一惊,体內猛地竄過一陣陌生的抖顫,但她隨即凝定心神,換上一副清冷的姿態,矜淡地瞅著他,不悅地道:“男女授受不親,還請八阿哥自重。”
  她壓根儿不想告訴他,她便是當年受他欺侮的冷月格格,她的心底仍隱隱存在著一股對他的恐懼感。
  永琛有些儿失神地望著床上的絕色佳麗,此刻的她,美得仿如一株寒梅,看似嬌柔,實則清冷。
  “你不告訴我也行,等會儿上了宁軒宮,我問過宁妃娘娘便可知曉,現下你不妨閉上眼、休息一會儿,我去給你沏杯茶壓壓惊。”
  他嘴角緩緩勾起,黑眸閃亮地盯住她,一逕儿地說道。隨即离開床榻,來到茶几旁為她倒了一杯茶。
  捧著茶杯,他重新回到床邊,輕扶起冷月的上半身,讓她偎靠在他怀里,然后喂她喝下茶水。
  冷月縱然心里百般不愿,但她方才經歷一場惊嚇,确實口干舌燥,一口气便喝光了杯里的茶水。
  永琛放下茶杯,舉起手輕拭她唇邊的水漬,望著她水嫩紅潤的櫻唇,他的眸光不禁陡地黯沉了几分,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緩緩地描繪著她柔嫩的唇瓣。
  “啊?”冷月教他的舉動給惊愣住,雙頰無法制止地飛上兩朵紅云,半晌后,她開始搖動瑧首,想擺脫他手指火熱的撫触。
  “別動!”他嘶啞地低笑道,一雙大掌牢牢捧住她精致的臉蛋,雙眸炯亮、熾熱地睇凝著她。
  冷月又羞、又惱、又急,但她強迫自己鎮定心神、并冷凝著一張嬌俏的臉蛋,雙眸低垂,回避永琛的注視。
  永琛先是晒然一笑,灼熱的目光仍盯著她疏冷的小臉,突然間,他的眸光被她額角的一道彎月形淡疤吸引住。他伸出手指,以拇指指腹輕輕摩挲著她額上的疤痕——
  “這是什么時候摔傷的?當時一定很疼吧?”
  他柔聲地道,低沉的嗓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怜惜之意。
  冷月倏然別開臉,回避著他溫柔的撫触,這傷疤正是拜他所賜,但她并不打算告訴他。
  “我累了,請八阿哥讓我好好歇一歇,否則還請你立刻讓我回宁軒宮去。”
  永琛倒也不怒,只是低笑數聲,輕柔地將她放回床榻上,為她蓋好被子,柔聲道:“你先歇息一會儿吧,等你醒來,我會送你回宁軒宮。”
  冷月有些怔愕地瞧著他,此刻的他极為溫柔,完全不似十年前他待她的怒狠模樣;但盡管如此,她心里很清楚,當他知道她是芷菁的姐姐——冷月格格時,只怕不會給她好臉色看。因為在十年前。她便感覺得出他對她沒有好感;而今,不利她的流言更多、加上芷菁又和他极為親密,可以想見他對她的評价和感想必然更差。
  不知道為什么,這樣的認知竟讓她一向平靜無波、寂冷淡漠的心湖攪起混亂的漣漪,只要一想到他可能討厭自己,她的心便隱隱地刺痛著……
  她閉上眼,將這种荒謬的感覺排除于心房外,并告訴自己,他對她是憎、是喜与她無關,她仍是那個清冷自若的冷月。
  想著、想著,她竟不知不覺地困倦入眠,渾然不知他仍然守候在她身邊,不曾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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