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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


  林蓁遠遠就听見病房里傳來不尋常的聲響,她急忙地在走廊上狂奔,卻一個不小心撞上了一個結實的背。她痛呼了聲,捂著鼻子仰高了頭,卻在瞬間一愣。
  男人有一張迷人的、甚至性感的俊容,那一雙深邃的黑眸,似無底的黑洞,一望就陷入深淵。
  “你沒事吧?”
  他的聲音低沉磁性,竄流入身上每一個細胞都要陶醉。
  林蓁突然心跳加快,頭昏目眩,她試著開口,如果錯了,反正這里是彩神療養院,就讓他認為她是瘋子好了。
  “你是仲麒對不對?”
  是,他是丁仲麒。
  兩天無法跟楊凱聯系,因為他在飛机上,為他的病而疼著,思念他而苦著,如今他放掉一切又回來了。
  那個瘦若殘木,蒼如霜雪的洋娃娃,讓他徹底的心碎,他眼中的凱美麗依舊,但怎么衰弱至此?僅僅一個多禮拜,系于太平洋的兩端,仿佛跨越了陰陽兩界,他凋零的似風中殘花,他亦被思念折磨的如魚失水。
  當丁仲麒出現在他澎湃的淚眼里,仿佛是死亡的召喚,楊凱更加惊懼地整個人縮進了倚牆的床角。他終于确定了,确定自己瘋了,才會這么清楚的看見丁仲麒出現了,他深情雙眸依舊,他偉岸身材如昔。楊凱好像有一個世紀沒見到他了,所以那一定是幻覺。他真的瘋了,誰也救不了他了。
  所有的人都离開房間了,為什么他還站在他面前,那么清晰地烙印在他心頭?
  楊凱深陷的眼眶飄零的淚,一顆一串地把他的心撕得粉碎。
  丁仲麒只好掏出行動電話,深深地看著他,當他的面打電話給他。
  鈴聲響,楊凱乍然驟醒似的,立刻抓起電話。
  “凱,你不信任我嗎?”丁仲麒握著電話,望著他說。
  “我信任你,我要你來,帶我离開這里。”楊凱無助的泣道。
  “我就在你眼前。”丁仲麒柔聲說。
  楊凱怔怔地望著他,淚眸中的恐懼漸褪。他看見丁仲麒從口袋里掏出一瓶精致的三角玻璃瓶,里面裝滿了沙,瓶身上貼著美國東岸的標簽。
  丁仲麒放下電話,走近他牽起他的手,將海沙瓶輕擺在他顫抖的手心里。
  他的聲音,他的微笑,總是能讓楊凱在黑暗中見著了溫暖。
  “讓我抱著你,凱。”他伸出手,卻不主動,他要楊凱全然釋放地來到他怀里。凱最需要的是一直欠缺的愛,父愛、母愛、同性愛、异性愛……他統統能給,只要他愿意靠進他怀里。
  楊凱痴望著手中的瓶子。他為什么喜歡沙子呢?這些天他想了好久,想不出答案。他緩緩抬起頭看著丁仲麒。如果他是沙,任風吹、任日晒、任海浪扑打、任足跡踐踏、任流逝在每一道指縫……那么仲麒就是裝拾的玻璃瓶了,將他牢牢地、小心呵護地包裹起來,打上了精致的結,貼上回憶的簽……
  楊凱主動地伸出手環繞住他的頸項,緊偎入他寬闊的胸膛,像脆弱的藤植物只能攀覆在強枝粗干的巨木上生存。楊凱緊緊地抱住他,如同丁仲麒緊緊抱住他一般。楊凱深埋入他的寬肩,吸取他賴以為生的气息,淚水再度潤濕了他的衣裳。
  “我沒有瘋……仲麒……我沒有瘋……”他聲如泣血。
  “我知道。”丁仲麒撫著他的頭,修長的手指穿過他柔細的黑發。即使病得這般憔悴,他的身上沒有刺鼻的藥水味,甚至依然飄散著一股令人迷戀的清香。他真的知道,凱比任何人清醒……
  “但每個人都認為我瘋了,這里是精神病院,我親眼看見一個跟我一樣大的女孩在花園里玩草吃花……”楊凱無助的叫著。
  “那是他們,不是你。”丁仲麒依然柔聲哄著。就醫學的專業角度看來,楊凱的憂郁症的确不輕,但他絕沒有瘋,那是令丁仲麒最心疼的地方。
  “醫生問了我很多愚蠢的問題,我筋疲力盡,難道學姐看不出來,阿威也看不出來嗎?我畫不出小時候過年圍爐的畫,我寫了一首又一首詩,醫生就宣布我病了,不公平……”楊凱把心里的委屈吶喊出來,只有丁仲麒的肩膀能讓他肆無忌憚的發泄。
  “凱,你不需要對每個人誠實,也不需要總是為別人想,害怕別人的想法所以只勉強自己笑。你看,你在我面前的樣子多可愛。”
  丁仲麒捧著他的臉笑道,但楊凱的眼神是极度的迷茫。
  “凱,你要自己跟他們證實你沒瘋。”
  他深情地、万般怜惜地輕吻著他失色的唇片,溫柔的承諾他始終如一的柔情。從第一眼起,他就明白楊凱有如折翼天使降臨在他生命中,他絕對可以愛他愛的很認真。
  “我在你身邊呢!”
  這句話,足以胜過一切。
   
         ☆        ☆        ☆
   
  楊凱像是重新活了一遍,他拒絕再打點滴,開始听話的吃東西,雖然一開始還是吐的一塌糊涂,但他仍順從的听從醫生的話,宁愿吐出來也要吃下去。
  丁仲麒形影不离的陪著他,用手提電腦不間斷地進行他美國電子金融的龐大事業。阿威也沒讓楊凱閒著,一些簡單的平面設計也拿過來給他做。楊凱樂在其中,在他的筆記本里,畫滿了各式各樣的設計草稿。
  丁仲麒對他說:
  “我要在美國為你辦一個畫展。”
  楊凱睜大了眼,受寵若惊的搖頭。
  “我不行的,這些只是我的工作而已。”
  丁仲麒寵愛地環著他的肩,修長的手指游移在楊凱手心上攤開的筆記本,他的嗓音回蕩在他耳畔,引來一陣陣甜膩的麻痒。
  “我喜歡你畫的線條,你看,這重層的畫面是不是很精彩,再加上顏色,就像一個万花筒。”
  “我會在這里放上藍色,底下是黑邊,紅色的點,用噴畫的方式,漸層……好像有生命似的……”
  “像一顆心髒、血管、動脈,紅色的生命,扑通扑通的跳著。”
  丁仲麒輕咬著他的耳朵,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楊凱的心隨著他的心而跳動,他快他快,他慢他也慢。
  “我要帶你离開這里,帶你回美國,我們的家,由你來設計。”丁仲麒的額頭輕抵在他鬢邊,他眷戀不舍地親吻他削瘦的臉頰。
  “醫生會讓我走嗎?”楊凱有些沮喪。
  “只要你胖一圈,我保證醫生會赶你走。”丁仲麒笑道:“我決定一天喂你五餐。”
  楊凱睜大了眼。
  “我又不是豬。”
  “如果醫生不讓你走,我就綁架你。”丁仲麒柔聲笑道。
  楊凱看著他,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他輕輕地貼上他的嘴唇,細細地啟口:
  “我想跟你走,我不要再做后悔的事……”
   
         ☆        ☆        ☆
   
  原來男人和男人之間真的可以有這樣深刻的愛情。阿威和楊凱若來到房門口,阿威立刻決定拉著楊凱若离開。他一路上閉不吭聲,被那個惟美的畫面困住了,他訝于自己竟覺得感動。
  “你怎么啦?”楊凱若狐疑的盯著他看。
  阿威陷在壅塞的車陣中,他一臉苦惱的將下巴靠在方向盤上啟口:
  “我長這么大,第一次看見男人跟男人接吻。”
  “沒看過豬走路也吃過豬肉吧?電影小說漫畫都有這樣的題材啊。”楊凱若覺得他大惊小怪。
  “可是沒親眼看過啊!”阿威以手托著下巴看著她。“你告訴我,當你知道凱是同性戀之后是什么心情?”
  “當然是哭的半死。”楊凱若白他一眼。
  阿威湊近她的臉,楊凱若在霎時嗅到了醋味。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為什么還是愛著他?”
  楊凱若噘起嘴,一把推開了他,挑釁的回道:
  “因為遇不到比他好的男人啊!”
  “我不夠好?”阿威皺眉了。
  “你?愛錢、小器、粗魯、沒腦筋、脾气坏、嗓門大、直性子、惹人厭……”
  楊凱若一連串的數落,阿威听不下去了,大叫了聲:
  “太過份了吧!你把我形容的跟廢物一樣。”阿威邪气的瞪她。“你愛上一個廢物,證明你的水准也沒多高嘛!”楊凱若瞪大了眼睛。
  “我可從沒說過我愛你。”
  “對,我就是從沒听你說過你愛我,所以讓我提心吊膽,疑神疑鬼,你是不是還愛著凱?”阿威又貼近她的臉。
  楊凱若一點也不心疼的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阿威捧著腦袋痛呼。楊凱若瞪著眼,紅著臉回道:
  “你以為我是見一個愛一個的女人嗎?”
  阿威裝可怜的扁著嘴看著她。
  楊凱若的臉依然燙紅,狀似委屈地續道:
  “我的确很想改變凱,但現在我才知道這樣給他多大的壓力,不管我裝的多么不在意,他還是敏感得接收的到。現在……凱真的是我的弟弟了,而且我真的很感動,仲麒是個完美的情人。”
  阿威更靠近了她一些,差一點就要吻住她的唇。
  “看來,我得早日讓你成為我的人。”
  倏地吻上了一片柔軟的手心,阿威怔怔地望著她。楊凱若則是瞪著他,一手緊捂著他的嘴。
  “你思想怎么這么下流?!”
  阿威拉下她的手夸張地叫道:
  “小姐,你都二十有八了,還裝清純啊?”
  楊凱若握起拳頭抵在他的下巴,紅著臉低吼:
  “這叫原則問題,下流胚子!”
  阿威實在怕了她的暴力,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拳頭离開他的下巴。他清了清喉嚨,趁她雙頰熱度未退的剎那閃電似偷了她一吻。
  楊凱若瞪大了眼看見他笑的賊。
  “嗯!我尊重,也欣賞你的原則,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結婚好了。”
  啊!他真是佩服自己的机智、浪漫,甜言蜜語化做一灘春水,非把她感動得抱著他親吻不可!
  但他錯了!他忘了楊凱若可非同其他女子,她的思考邏輯一向詭异。
  楊凱若怒气沖沖的尖叫:
  “結婚?你居然為了想得到我的身体而要跟我結婚!”
  天啊!阿威簡直快翻白眼。此時車陣終于移動,阿威只得開著車,注視前方回道:
  “你以為我會輕易把自己套牢嗎?當然是因為愛你才要跟你結婚啊。”
  沒有看著她說的承諾,楊凱若半信半疑。
  她忽然起身向前傾,擋住了他的視線,嚇得阿威大叫:
  “喂!你想同歸于盡啊?”
  “再說一次!”
  阿威快要看不到前面的路了,車子又多,他嚷著再說一次!
  “你想同歸于盡啊?”
  “不是這句!”楊凱若拍了一下他的豬腦袋,這才回到側座。
  恢复了視線的阿威赶緊將車身往旁一靠,暫停在路旁,別過臉看她。
  “你知不知道,過度使用暴力是會短命的?!”
  楊凱若臉上寫著那又怎么樣?她才不在乎呢!
  “而且謀殺親夫的罪名可不輕哪!”阿威提醒她,否則他遲早有一天會慘遭她毒手。
  沒想到楊凱若仰頭大笑,气得他快頭頂冒煙。
  “你給我認真一點好不好?!”阿威吼道。
  楊凱若學他貼近他的臉,不但大眼睛秋波蕩漾,還使坏地對他挑了挑眉回道:
  “你放心,我要是謀殺親夫,我也會跟著殉情的。”
  看不出這個沒气質的男人婆也有這么淘气的時候呢!阿威可不示弱,他倏地封住了她的口,懲罰似的咬住她的唇。他們之間,一定有著前世今生的糾纏,才會這么互不相讓,才會如此火爆激情。
  他們心中同樣感激著一個人,楊凱。為愛而傷、為情而苦的楊凱,犧牲了自己,卻讓他們明白了愛的道理。他們都曾懵懂迷亂地愛了一回,終于在對方眼中找到了永遠,而楊凱,他們由衷的希望他的眼睛也看得見未來。他們的幸福,是因楊凱而來的。
   
         ☆        ☆        ☆
   
  丁仲麒在走廊上遇見獨自前來的阿威。回到這里這么多天,他們首次面對面,愛著楊凱的他、楊凱愛的他,深深凝視著。阿威突然很想跟這樣的男人有一次深刻的談話。
  他們來到后庭院,阿威點了一根煙,也送了一根給他。丁仲麒接過了,輕輕笑道:
  “我們抽同一個牌子。”
  這話似乎在暗喻著什么,阿威很清楚。他找了一座石墩坐了下來,開門見山地說:
  “我承認,我之前很排斥同性戀。”
  “之前?”
  “是啊,直到認識凱和凱若,他們兩個根本顛倒了性別。”阿威快人快語。
  “同性戀、异性戀……都只是愛情的信徒而已。”丁仲麒的聲音很柔軟,听了讓人覺得舒服。
  “我承認我的信仰不好。”
  阿威吸了一口煙,把丁仲麒逗笑了。
  “單純的相信愛情,這樣很好。”
  阿威睨著他。
  “女人那么可愛,為什么你不愛?”
  “愛啊!”丁仲麒笑道。他抽煙的模樣很优雅,像個貴族。“只是愛不一樣。”
  這就是阿威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愛就愛了,有什么不一樣?
  “就像凱那么好的人,卻生了這樣的病。”丁仲麒的語气藏不住心疼。
  阿威皺起眉來。
  “我也覺得奇怪,在台灣十個有七個單親家庭,有人無所謂,有人受不了。”
  丁仲麒歎道:
  “每個人承受壓力的能力不同,有人覺得生离死別沒什么,有人只是看見了落葉就會崩潰。”丁仲麒的目光投向前方素雅的白色建筑,續道:“住在這里的每一個人,有比凱還年輕、比凱還不幸的,也有比凱富有的,比凱幸福的,但這之間的差距難以衡量。如同億万富翁會覺得自己貧窮,乞丐卻覺得自己富有,只看你如何看待。”
  跟他說話,真的有點吃力。阿威很努力地消化他的話,得到一個結論:
  “其實每個人都是瘋子。”
  丁仲麒笑了,才要開口,阿威搶過他的話:
  “但瘋的定義和程度不同。”
  丁仲麒看著他笑,他想阿威明白他的意思了。
  “奇哉怪哉!世上無奇不有。”阿威搖搖頭,又吸了一口煙。
  “我要帶他回美國。”丁仲麒的語气很深情。“帶他到一個沒有歧視的地方,讓他真正的活。”
  “有這樣的地方嗎!”阿威十分怀疑。
  “有愛的地方就有。在心,不在環境。”丁仲麒笑道。
  坦白說,阿威十分感動,他看著丁仲麒的眼光充滿男人的激賞。楊凱的生命,只有丁仲麒有能力讓他死而复生。“我一無是處,根本不配讓凱愛上我。”阿威說出這句話時,其實真的沒有自尊的。
  “怎會。”丁仲麒笑道:“你有我沒有的,所以凱愛上你。”
  “哪不會。”阿威的單向思考又出現了。“我沒你帥,沒你有錢,沒你体貼。凱若罵的對,我是個冷血動物,是我的刻薄害得凱被送進瘋人院。”
  “我反而高興他這時候被送進來。”
  沒想到丁仲麒這么回答,阿威差點從石墩上摔下來。
  “如果等到他被傷的透徹,他的心全碎了,面具拆不下來了……他完全的瘋了,那就沒希望了……”
  丁仲麒的話飄蕩在風中,是初秋的午后了,開始落葉了,柔柔地吹走一地落寞的滄桑。西邊迷蒙的夕陽卻依然璀璨耀眼,日落會再升,他們仍有希望……
   
         ☆        ☆        ☆
   
  阿威一打開門就仰頭大笑三聲,從設計圖里抬起頭來的林蓁白他一眼,在楊凱的辦公桌前整理東西的楊凱若也丟給他一個殺人的目光,兩人异口同聲的喊出:
  “你瘋啦?!”
  阿威簡直是跳進門的,快樂的叫道:
  “股市大漲,一路長紅,天助我也!”他跳到林蓁面前,屁股抵著她的桌沿笑道:“小妹,老哥沒騙你,明年初絕對讓你去歐洲玩。”
  “哼!我才不信。”林蓁不領情。
  阿威跳到楊凱若身旁,一手攬住她的肩。
  “你不去,那我跟凱若去蜜月旅行好了。”
  林蓁回過頭叫道:
  “那怎么行,我也要跟!”
  “你跟去干嘛?當飛利浦啊,”阿威回她一句。
  “不管!”林蓁大叫。
  阿威笑嘻嘻的說:
  “我計划退出大陸那邊工作室的股,把這里的事業搞大一點;業務的工作也辭掉,專心接室內設計的工作。那些建筑業的肥羊跑不掉,將來我要包下整個工程,一個月只要接個兩間房子,我們就不愁吃穿了。”他得意地拍拍楊凱若的肩繼續他偉大的幻想。“你呢!把那邊的工作辭了,房租退了,這里的老板娘讓你當,我的床讓你睡。”
  “你打算多少錢請我?”楊凱若斜睨著他。
  阿威可怜兮兮的說:
  “親愛的老婆,我的人提供你當沙包,風吹雨淋,日晒雷打的在外面跑生意,你只要舒舒服服的坐在這里畫圖吹冷气,你還要我付你薪水?!”
  親愛的老婆?!這种話他敢說她還不敢听呢!楊凱若笑里藏刀的說!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嗎?向錢看齊的大老板,我一個月少說要寄兩万塊回家養老,你要讓我當不孝女啊!”
  “兩万塊而已、帳號給我,我一口气匯兩年份下去。”
  要是之前的阿威說出這种話,那可真像要剝他的皮一樣痛苦。林蓁不禁要高唱愛情真偉大。她甜甜地笑道:
  “哥啊,我改變主意了,歐洲你們去蜜月吧,我要去美國!”
  “你到哪都要當電燈泡,去美國干嘛?打扰凱和仲麒安宁。”
  “人家才不像你那么小器呢,仲麒哥肯定每天請我吃好穿好的,才不像你,天天排骨便當。”
  “哪有,今天是雞腿便當。”阿威抗議。
  “哼!不跟你說了,我要去看凱。”林蓁离開座位。
  “一起去吧!”楊凱若揮開阿威的手。
  阿威感歎男人難做,他真是天生命苦,將來肯定被這一大一小兩只母老虎吃的死死的。
  三人一路吵吵鬧鬧的來到療養院,赫然發現病房是空的,楊凱和丁仲麒都不見了,室內干干淨淨,一塵不染。
  阿威慌張的大叫:
  “仲麒該不會不說一聲就把凱帶走了吧?”
  “凱他們的東西還在啊!”楊凱若看見桌上整齊的電腦和書。
  那么他們又到哪里去了?
   
         ☆        ☆        ☆
   
  其實他們也沒去多遠。丁仲麒開車載楊凱來到基隆北海岸,駛進和平島,夜里浪聲澎湃,岸石聳偉。
  丁仲麒牽著他的手,跨過石岩,攀上巨石,找到一處視野遼闊的石塊,兩人倚坐了下來。
  漆深的夜不見天海之隔,他們只能以遠處點點的漁船燈火來判別海天一線。丁仲麒拉開風衣將楊凱暖暖地包圍在自己怀里。
  空气中是海獨特的咸味,嗅著這自由的空气,楊凱感到前所未有的呼吸順暢。
  “好像有一首歌是這樣唱的:
  If I was Blessed wish just one wish.To take me through my lonely life.I'd wish to go back to the day that I met you。”
  楊凱細細地笑了起來。丁仲麒也柔聲一笑。
  “我歌唱的不好。”
  “不,很好听……如果我只能選擇一個愿望……我也會選擇和你相遇那一天……”楊凱的柔聲細語隨著海風飄送入他耳里。丁仲麒擁著他,心中有万縷柔情,似海蕩漾。
  楊凱仰起頭,眼中有星辰似的天真。
  “仲麒……你為什么愛我?”
  “如同我第一眼見到你說的第一句話。”他柔聲笑道。
  “我一眼就知道你是……”楊凱喃喃地回憶,卻不明白。
  “我一眼就知道你和我是同一种人,一眼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人,一眼就知道……我愛你。”他低下頭,重重地吻他的唇。
  睜開眼,楊凱的眼神依然困惑。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那么多人愛我……”
  “你明白的。”丁仲麒撫著他的臉。“只是你不敢接受。”
  他說的一點都沒錯,所以他才會患了憂郁症。楊凱仿若歎息地啟口:
  “其實……我比誰都幸福,那么多的愛寵著我,我卻害怕得不知所措,如果我勇敢一點,根本不會發生這些問題……”
  “想通了就好。”丁仲麒寵愛地拍拍他的頭。
  “讓我說,我不想找任何代替品。牙醫對我像父親疼小孩一樣,阿威把我當兄弟,我發現那是多么幼稚的愛情。念書的時候,我沒有任何朋友,我只覺得自己是异類,不敢跟人接触。我暗戀老師、功課好的同學,所以我努力用功;上了大學,我決定改變,每個人都喜歡我,我也發現接触人群是一件快樂的事,于是……白天和夜晚就有兩個我,我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我。”
  楊凱靠在他胸前,聆听他強勁的心跳,他毫不自覺,其實他早已愛上這股溫暖的節奏。
  “在我還分不清自己是否愛上你之前,你怎會這樣愛我呢?”
  “我無法給你解釋,這并沒有理由。”丁仲麒望著漆黑的海,他知道夜是深的,但海水依然是清澈的,像他愛著澄淨的楊凱一般。
  “就是理由……”楊凱豁然開朗似的。“每一件事、每一個人我都會為他找理由,這本書為什么這么寫?這首歌為什么這么唱?那個人為什么這么說?我為什么是同性戀?我有好多好多理由,一個我這么問的時候,另一個我就說了很多理由,然后就把我困得死死的。”
  “琨在你不需要任何理由,也沒有另一個你,你只要當你自己。”
  楊凱仰起頭,夜幕像突然發光,原來是風吹散了云層,露出一夜璀璨星光,他笑的自然又美麗。
  “明天我要跟心理醫生好好的聊一聊。我要出院。”
  “我已經為你准備好机票了。”丁仲麒笑道。
  “我還想說一件事。”
  “什么事?”
  “我會愛你像你愛我那樣深。”
  “不需要比較。”
  “沒有比較,沒有理由……”
   
尾聲

  經過一整天的長談,醫生終于离開楊凱的病房,在門外与丁仲麒照了面。丁仲麒什么也沒問,醫生什么也沒說,只告訴他一句話:
  “你進去跟他談談吧!”
  丁仲麒輕蹙起眉來。
  醫生臨走前又回頭對他說了一句:
  “跟他談完后麻煩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醫生走了,丁仲麒不安起來。楊凱答應他會跟醫生誠實的面談的,從醫生職業的表情,丁仲麒看不出結論。他迫不及待地將腳步拉到楊凱的身前。
  楊凱習慣性的側臥,閉著雙眼,似乎是倦倦地睡了。丁仲麒不忍喚醒他,他坐在床沿,伸手輕輕理過他額前的發絲。
  睫毛輕顫,楊凱緩緩地半睜開眼。
  “凱?”
  楊凱又合上眼,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仿佛有他靠在身邊,他就無比滿足。
  他想休息就好,讓他睡吧!丁仲麒拉高他的被子覆在他肩上,准備起身到醫生那里去。卻在起身剎那,楊凱喚住了他:
  “仲麒……”
  丁仲麒反過身,彎下腰來凝望著他澄澈依舊的雙眼,深情又心疼。
  楊凱深深地望著他。他綻放的笑容那么無邪純淨,剎那間震撼了丁仲麒的心。
  “我還沒有美國簽證呢!”
  丁仲麒一愣,竟一時回不過神來。
  楊凱坐起身,剛剛的疲倦一掃而空,或者,他始終精神奕奕,他有些興奮,就像第一次要出國旅行的孩子一樣興奮。
  “我已經有護照了,那是我為了我那些空瓶子做的准備。可是我沒有美簽,听說美簽不好過吧?我得赶快去辦才行……”
  “凱……”丁仲麒抓住了他的肩膀,怔怔地望著他。
  楊凱笑臉迎人。
  “醫生請你到他辦公室辦出院的手續了吧?”
  原來如此……丁仲麒一顆心在墜入黑暗后重見光明。他做到了,他用自己的清醒證明自己是正常的,他如此輕易的掌控了他的心情起伏。丁仲麒抱緊了他,像是懲罰他的淘气,更似激動于撥云見日后的光彩。他緊緊地吻他。
  “欠你的,我用一輩子來還。”楊凱還圈著他的脖子,埋在他的頸項柔聲說。
  “不要下這么重的承諾。”丁仲麒撫著他的發絲回道。
  楊凱快樂的笑了。
  “這不是承諾,而是一個目標。”
  丁仲麒深深地望他。
  “我不要你還人情。”
  楊凱笑著搖頭。
  “不還人情。仲麒,我們要一起生活了,你是我的人生目標,我想做的跟你一樣成功,盡管我們所學的不同,你是企業家,我是設計師,我會去珍惜我有的才能。醫生給了我很多建議,我最喜歡的一個,就是從新生活中找新樂趣,從樂趣中找生命、找成就感、找企圖心。仲麒,我會很努力的工作,對,如你所說的,我要開畫展,我要做設計,可是不要你幫我,是以我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來。”
  丁仲麒的微笑充滿鼓勵,他戀著那雙璀璨重生的閃閃星眸,他深陷其中。
  “我不想再是個脆弱不堪的玻璃娃娃。”楊凱認真的對他說。他露出一點點沮喪,卻讓他看起來更可愛。“其實醫生根本不愿意讓我走,他不信任我。”
  “是你先不信任他的。”丁仲麒的回答一針見血,他仍帶笑。
  楊凱的表情很無辜。
  “我跟他簽了切結書呢!保證我會按時吃藥,三餐正常,保持适量運動与心情愉快。”
  丁仲麒笑出聲來。
  “他在套我的話,想問出你跟我的關系。”楊凱有些悻悻然地說。
  他再也不保留情緒了,丁仲麒看著他一天天進步,表情一天天多。但他听了這話,卻稍稍一僵;凱最在意的,也几乎是构成他囚禁自己的原因……他始終恐懼別人的眼光、知道他是個同性戀……那,他會怎么說才能證明自己已經無礙?
  楊凱的表情,就像個做錯事的小孩,無辜又忏悔。
  “我說謊了……”
  他就知道……丁仲麒几乎要歎出了气,但他舍不得,他怕他傷了心。他只是拍拍他的頭,溫柔的眼神沒有任何責備,他很清楚這樣的心病非一日而愈。
  “我跟他說你是我惟一的哥哥。”楊凱細聲說。
  “如果你這么認為那么我就是。”
  楊凱又突然笑了起來,他的額頭与他碰在一起。
  “我說,對外人你是我哥哥,但實際上,你是我惟一的情人。醫生知道了,我都坦白了,他沒有笑我,讓我很感動。”“凱。”丁仲麒的心被他搞的心慌意亂,他皺起眉來捧住他的臉。“你故意捉弄我?”
  楊凱主動地貼上他的唇,輕易就撫平了他所有的情緒起伏,一顆心只為他而跳。
  “我沒有。”楊凱笑的溫柔。“能治好我的只有你而已。我記得你對我說過,如果我病死了,你也會治好我,只有你看得出來……我已經病得很重了。”
  “我在你身邊,你就不會死。”丁仲麒說的极輕,但心意极深。
  “我明白。”楊凱偎進了他怀里。“就是這句話……你在我身邊呢……”
   
         ☆        ☆        ☆
   
  幫楊凱若過了她二十八歲的生日后隔天,楊凱和丁仲麒就飛往紐約去了。他們一走,秋天就真正來了,楊凱若心頭好像空了什么似的,下午送走了他們,夜色一來,她全失了魂。
  楊凱什么也沒帶走,他房間里的東西都是過去的束縛与包袱,他柜子上陳列的玻璃瓶依然整齊地放在原位。他再也不需要那些瓶子來裝他的傷了。
  楊凱若呆坐在他的房間里,只想流淚。
  阿威走近她,在她面前蹲了下來,伸手拭去她臉上的眼淚。
  “你跟小妹,一個在這里哭,一個在家里哭,那我是不是該到療養院去哭?這三個地方都是凱待最久的地方。”
  楊凱若吸了吸鼻子說:
  “你應該回家看小蓁,凱走了她一定很難過,我至少還有你。”
  阿威一屁股坐在地上,托著臉頰扁著嘴看著她。
  “我真搞不懂你們到底在哭什么?凱离開了是去展開他美好的新生活,你們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好像他再也不回來似的。”
  “說你冷血你還真的沒感情啊!”楊凱若生气的瞪眼。“人家我們是喜极而泣,雖然舍不得凱,但還是祝福他重新走出自己,哪像你,還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誰說我無情?我可是眼淚只往肚子里吞耶!”阿威大聲反駁。
  楊凱若蹲下身來与他平視,一雙泡了水的大眼睛還是依然逼人。
  阿威被她看得心慌意亂,俊臉一紅,叫道:
  “你怀疑啊!難道真要叫我哭給你看?”
  “我問你,如果今天离開的人是我,你會不會為我流眼淚?”
  “那是不可能的事。”
  阿威一回答,脖子立刻被她緊緊掐住,阿威脹紅臉几乎無法喘气。他赶緊反抓住她的手腕大叫:
  “你不可能离開我的啊!”
  “沒有不可能的事!”
  楊凱若下手毫不留情,阿威還不怕死的叫道:
  “除了我以外有誰敢要你?”
  “什么?!”楊凱若不但掐著他的脖子,整個人把他壓倒在地。
  這可是好机會,阿威倏地一反身,將她反壓在自己身体底下。他是何許人也,哪那么容易就讓她將自己制服?楊凱若瞪大了一雙快噴火的眼睛瞪著他。
  “你不可能离開我,因為我不會允許你這么做!”阿威笑道。
  “哼!”楊凱若重重哼了聲,扭過頭去不理他。
  “凱若,凱若……”
  阿威喚著她的名,俯下頭將嘴唇貼在她耳畔。他細細的胡渣輕輕摩挲著她纖細的頸項,楊凱若在瞬間狠狠一顫,血液全沖向腦門。
  “換一個同居人吧……”他咬著她的耳垂說。
  楊凱若除了發抖,說不出一句話。
  楊凱若,他沒見過比她更可愛的女人了。她比誰都凶悍,比誰都粗野,卻也比誰都純洁,比誰都善良。他愛上她霸气的天真,愛上她傻气的刁蠻,他們相愛的理由似乎很雷同,他們根本是同一种人,似乎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在找和自己契合的人,一旦遇上了,愛上了,就可以很痴、很狂、很瘋顛。
   
         ☆        ☆        ☆
   
  在窗外三万英尺的云端之上,交纏的情愫相互輝映。
  越過了國際換日線,越過了生命的喜悅,楊凱始終望著小窗外白皙如雪的云堆,不敢相信自己置身在天空之上。他的記憶從不曾如此清晰,所有他刻意遺忘的、假戲真做的、是非不清的种种都倒帶似的過濾了一遍;令他意外的是,他沒有半點恐懼。
  像飛机突破了云層引起的亂流震動,他的年輕生命就像如此,沖不破自我枷鎖,他嚇得渾身發抖,臉色慘白。但一直有一雙溫暖的大手緊握著他冰冷的手,自掌心直達心髒,溫暖他阻塞的血管与失措的呼吸;直到机身穿越了千山万水,趨于平穩,在無垠的天際翱翔,連世界都在它身下,只剩一望無際的白,最干淨的白色,沒有任何污點。
  楊凱才豁然開朗似的,一直凝望著窗外;即使看到的只有單一色的白,他卻深覺美不胜收。
  空服員送來了餐點。丁仲麒按了一下楊凱的肩膀,把專注于外的楊凱給拉回神來。
  楊凱別過頭,從白色世界回到了他臉龐,視覺的短暫停留讓楊凱几乎錯以為了仲麒的臉上發了光。
  他臉上是散著柔美光芒的,那是他的笑容。
  “看了這么久,你看到了什么?”
  楊凱想了一下,笑著回答他:
  “看到我自己。”
  丁仲麒柔聲笑道:
  “我也看到了,像白云一樣干淨的你。”
  “我還看到學姐和阿威。”
  “我想,他們現在很幸福。”
  “我和他們一樣幸福。”
  丁仲麒疼愛地撥撥他的發絲,他的聲音在此時滿是幸福。
  “幸福其實和空气一樣,一抓就有,但因為是無形的,許多人以為什么都沒抓到,所以又放開了。很可惜,也很愚蠢。你看,我們連呼吸都是幸福。”
  “幸福……”楊凱喃喃地咀嚼他的幸福。對他而言,丁仲麒給他的已經不只是幸福而已,而是生命金錢無以衡量,物質也無以算計的生命。
  丁仲麒為彼此倒了半杯紅酒,舉杯敬他們的幸福。
  楊凱深深地望著他,他希望這樣的幸福,學姐、阿威和阿蓁都能夠体會擁有。
  “我想……我還是會寄一瓶東岸的海沙給學姐他們。”
   
         ☆        ☆        ☆
   
  楊凱若望著手中那瓶透明的玻璃瓶,八分滿的細沙隨著她的晃動而晃動。她靠在阿威裸露的胸膛,笑的和楊凱期盼的一樣幸福。
  她曾經盲目愛著的男孩,這瓶沙困住了他,如今釋放了他,她不也如此。
  凱,她不會忘了自己曾經那樣深刻地愛他,如今愛升華了,她也學會珍惜所愛,全心去愛身旁的男人。
  “他們兩個……好像脫离了現實一般。”阿威環著她,雙手与她合捧著沙瓶。
  “他們……本來就是与我們不同世界的人。”
  楊凱若輕聲啟口,仰起頭与他的唇吻合。就是這种辛酸甜蜜,為愛情加了味,發了酵,結了果,盼了未來,許了一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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