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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姜曼婷不禁感謝天上的老爸老媽,賜給她一副鋼筋打造的超強神經和一顆鐵鑄的堅硬心髒。若非如此,她大概已經慘死于顏飛軒眼睛里持續射出的鐳射光波下了。
  從他攪亂她心扉的那一夜起,不知何故,顏飛軒竟一改早出晚歸的作法,成了早晚飯都在家吃的標准乖寶寶。即使中飯,只要沒有應酬,他也會赶回來用餐。
  吃飯時她的眼睛看著盤里的菜,他的眼睛就盯著她;若她開口抗議,他便即刻搬出問不完的公務,最后還會不饒人的加上一句:“你的老板吩咐過,我想知道什么就問你。”
  她想對何怀文提反對案,但他最近的臉色始終不好,用藥的量也增加了,她掙扎好几次,終于還是把話都吞回自己肚子里,決定自己扛下來,不想讓他多分煩惱。
  但,她真討厭和那雙眼睛正面相對,討厭被他視線罩住時,胸口定然會充滿的那股不安、危机、無助、慌亂的情緒。然而究竟為了什么才讓她的心髒像隨時會引爆似的劇烈晃動,她實在不愿意、也沒有勇气去分析,去細想。
  姜曼婷試著用自己的方式反抗顏飛軒硬要加諸在她身上的無形壓力。“我以為你剛才問的這些業務并不屬于你管轄的范圍,顏總經理。”她咬牙切齒的維持嘴畔一朵客气的微笑。
  “但我是公司股東,只要是公司的事,我都想知道。”他似笑非笑的瞅她。“而且,董事長親口吩咐過,我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問你。”
  姜曼婷咬著嘴唇看他。“我決定從明天起把我的助理撥給你。你想知道的問題,茱蒂都可以為你解答。”
  “茱蒂?哦,我已經請教過她了。但和你這台超級電腦比起來,她的速度只達二八六的境界,而且資料也不全,等她的解答會耽誤我的速率。”
  很好。她成了有問必答的電腦。“那閣下就不怕耽誤了我的速率嗎?”
  “依姜小姐最近的工作表現來看,在下區區几個小問題非但沒有影響你的速率,反而還更加速了你的工作能力,不是嗎?”他忍著笑。
  姜曼婷捧著發疼的額角,好想把這浪子的一頭長發給拔個精光光。對,就是為了這可恨的家伙,她一個勁儿把無處宣泄的不滿和怒意投進工作里,效率竟比以往更提升數倍,沒想到此時此刻卻成了他回攻的武器!
  她試著放軟姿態。“顏總經理,我跟你并無恩仇可言,可否請你放過我一馬,讓我安靜過日子?你快把我逼瘋了,知道嗎?”
  “當然知道!因為這正是我的目的嘛!”他居然厚顏無恥的這么說。“可是和我有仇的不是你,是何……”
  “我不要听!”她十万火急打斷他的話,眼睛不忘送回他一道死光波。“關于你剛才問的問題是這樣的……”她宁可讓兩人的話題永遠凝聚在公事上。
  顏飛軒滿意的看著她用心答覆他的問題。他自然看得出她气憤他吹皺一池平靜春水,但他從來就是個任性妄為的人。她想逃避,他就趁胜往前追擊,不信她能逃得多久?
  聯合銀行吳董事長舉辦的慈善舞會當天,還沒出家門,就見到她穿上一身淡紫色低胸迷地禮服,樣式簡單貼身又大膽,以大波浪的黑色鬈發遮蓋渾圓雪白的香肩,卻比完全露出來更添几分春光。黑白紫的搭配,本該是不亮眼的色調在她身上成了最感性的顏色,婀娜的体態,充滿東方神秘的浪漫气質,連瞎子都要把視線往她身上移。
  紫色調并非人人穿得好,但顏飛軒對自己有信心,毫不遲疑,轉身回房間將身上的黑色禮服改換為深紫色燕尾服,以同色系的天鵝絨絲帶系住他一頭平日凌亂的長發。然而,优雅的禮服裝扮非但遮掩不了他渾身上下都狂狂放出的陽剛气息,反而更襯托出他骨子里的那份濃烈的野性叛逆味道。
  果然一出場立刻讓舞會全場人眼睛一亮,以為他們才是天生一對,唯有這么百分之百男人的男人,才能搭配如此百分之百女人的女人!大家盡皆忽略了本該是姜曼婷的舞伴,那位身著白禮服的何怀文。
  誰教法律上沒有气死人要賠命的法規呢。顏飛軒眼睛完全不瞟向緊抿著不悅嘴唇的何怀文,旁若無人地伸手到她面前。
  “顏先生忘了我是有舞伴的。”她紅唇帶笑,低聲的在牙縫里說話。他這才不輕不重的朝何怀文“掃”了一眼。“MayI?”
  當周圍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們這三人組合身上時,何怀文當然不會做出貽笑大方的事。他优雅的頷首。“小婷,陪飛軒跳支舞吧。”
  她暗暗伸腳在裙子底下踩了未婚夫一腳,才挺直背脊將手放到顏飛軒的手中。
  雖然是鼓起全副精神進入備戰狀態,但在触碰到他肌膚的那秒,在他的另一手輕触上她小腰的那秒,靈魂好像從她身軀中分化了出來,凌駕于外界万物之上,整間華麗大廳中的音樂在她耳畔寂靜下來,几百名上流社會的紳士淑女全數從她眼中隱遁,能接受到感應的神經細胞已經完全凝聚在与他身体接触的部位了。
  說真的,她還能不被自己的裙擺絆倒,已經算万幸。恍惚間,姜曼婷已經被他扶上舞池,身軀也在他兩臂的帶動下翩然起舞。
  “謝謝姜小姐賞臉与在下共舞。”
  他的聲音恍若從天而降,惊醒她失去作用的感官。
  “我不是你用來和怀文爭斗的工具。”她用力把嘴唇彎成美好甜蜜的弧線。
  “我如果真有心要和他爭什么,八年前就不會刻意避開。”
  “那你又回來?”
  “你忘了嗎?是他要我回來的。”
  “既然他一片好心,你為何處處与他爭鋒相對?”
  “你确定他安的是好心?”
  “如果你存心在我面前毀謗他,恐怕浪費口水,顏總經理。”
  “你對他這么忠心,為的是金錢?”說話同時,他含笑握緊她的手,目光卻像兩把刀決意要將她的心給刨出來看個究竟。
  姜曼婷上揚的嘴角抽蓄一下。“金錢嗎?或者說……是現實?”
  “現實?”
  “你不會了解。”舞曲盡了,她想抽回被握住的手。
  “我可以不去了解你,但你必須了解何怀文。”顏飛軒一點也不怜香惜玉,握著她的手牢似鐵銬,扶著她腰的手穩如磐石。除非她不顧淑女儀態當眾掙扎,否則難以移動半步。“要是你承認你愛他,我才考慮從此不多問一句。”
  他笑得篤定,笑得可惡,他已看准她不敢承認。
  姜曼婷快把嘴唇咬出血痕了。“我愛他与否和你有什么關系,顏總經理?”
  下一曲已經開始。顏飛軒繼續滑動腳步,兩手加重的力道迫她不得不跟進。优美的華爾茲舞曲中,遠觀的人們只羡慕這兩人舞步和身形的完美契合,不會有人听見他們微笑的嘴唇里溢出的帶刺話語。
  “因為我不想你誤了終生,曼婷。”他微笑叫她的名。
  “我不想再談這話題。”
  “如果你知道當年我爸腦中風的真相……”
  “我說過我不會信你的話。”既然抽不出手,她便不客气用指甲死命掐住他的掌心。“你小時候沒有上過倫理道德嗎?在人背后說坏話要下拔舌地獄的。”
  顏飛軒忍痛又忍笑。“我不怕當著他面說,甚至可以當所有人的面說,何不現在就══”
  這次卻換姜曼婷反拉緊他的手,不讓他走。眾目睽睽之下,怎能讓他胡言亂語气死怀文?
  “你這樣逼我的最終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只要你知道真相。”
  “從你口中說出的片面之詞算真相嗎?”她依然面帶笑容。
  “在我是真相,在他是秘密。你要求證,可以親自問他。”
  “我和怀文之間是沒有秘密的。”
  “你對他沒有秘密,還是他對你沒有秘密?”
  她气到最高點,低空飛出裙中腿,一腳踢中顏飛軒脛骨。“音樂結束了,顏先生。謝謝閣下邀舞。”
  他痛的來不及抓住她,姜曼婷已經挂著得胜笑容回到未婚夫身邊。
  “玩得愉快嗎?”何怀文眼看顏飛軒,嘴問她。
  “你為什么要我去陪他跳舞?”姜曼婷語中含怨。
  “我以為你們最近公事上走得很近,陪沒有舞伴的弟弟跳一曲又有何妨?”他的語气始終是這么平和文雅,“我不希望讓飛軒感覺他被排斥。”
  那也沒有必要用自己未婚妻當籌碼吧?她有气說不出。“怀文,我想,我們還是盡早結婚,好不好?”
  他的眼睛流出深深遺憾。“小婷,你知道我不能給你正常的夫妻生活。”若不是為了名正言順能讓她住進家中,終日伴他左右,一年前他們連訂婚儀式都不會舉行。“就連想陪你多跳几曲我都辦不到。你就再給我一點時間做好心理准備,好嗎?”
  眼角瞥見顏飛軒向他們走來,姜曼婷深吸一口气。“算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意。”
  她踮起腳尖,攬上何怀文后項,將自己櫻唇湊上他的唇。在看見顏飛軒漲紅了臉,掉頭走開的同時,她仿佛听見長久以來自己繃得死緊的神經纖維,一根根崩塌斷裂的聲音響起。
  姜曼婷知道,她早該不顧怀文的反對,搬离何家,躲開這個男人。
  她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万根心弦不被他的眼神、他的話語、他的一舉一動撩撥,每每總讓她那顆只求安定的心在他的情緒波浪里隨之起伏蕩漾。她的抗戰行動已經在他堅硬如剛的意志下宣告失敗,她于是選擇了最消极的逃避,把自己的生活空間局限在二樓,盡一切可能躲開顏飛軒的視線范圍,藏匿自己。
  可是,唉,她究竟能逃到几時?只要他還住在這屋里一天……
  “你要躲到什么時候?”他的聲音里飽含欲來山雨。
  姜曼婷心跳驟然加倍,不必回頭也知是她命里的剎星。她停下攪拌咖啡的動作,卻停不下熱血在胸口翻攪的速度。“你很喜歡撿三更半夜在廚房里問我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因為這几天你擺明刻意在避我,除了現在,我根本見不到你的面。”他知道她几乎每天夜半都會特地起床到何寶山房間,探視老人的點滴和体溫,動作細心溫柔的讓每個男人都恨不得躺在床上的病人就是自己。确定病人安然后,她習慣到廚房喝杯咖啡,獨自享受暝思。
  “沒有人會歡喜見到自己討厭的人。”她已不想再保留言語中的禮貌,只求能快快激走他。
  顏飛軒走到她身后,兩手按著她的肩頭把她身子扳過來,逼她面對他。
  “你真這么不想見到我?”他灼灼的視線定在她臉上。
  姜曼婷很快把目光從那對深得會讓她沈溺無法自拔的雙眼中移開。“不想!”
  “那你就閉上眼睛不要看我好了。可是你的耳朵得听。”“我也不要听。”她索性舉起兩手遮住耳朵。
  “你要听。”他一手一邊將她兩手用力拉下來,壓在料理台上,胳膊形成一個圈將她箍禁住,長發近得隨時都會從她面頰上刷過。“否則我就不离開。”
  他的身子像具熊熊火爐,貼得她這么密,她快燃燒起來啦!
  這瞬間她腦袋轉過几個脫身的方法——她可以放聲大叫,惊動樓上臥房里的怀文;還可以猛力抬起膝蓋頂他,讓這驕傲的像獅子的霸道男人嘗嘗被女人攻擊重點的痛苦滋味。嘿,他肯定會痛得蹲在地上好几分鐘動彈不得。但是,但是,她卻什么舉動都沒有實行,因為她的全副注意力已經放在胸口那顆跳得乒乒乓乓的心髒上了。
  拜托啊,心髒,不要這么賣命跳動行不行?她禱告。
  “你說話一定得擺出這副欺凌弱女子的姿勢嗎?”
  他嘿嘿冷笑兩聲。“我可沒見過如此強悍似你的弱女子。”
  強悍才怪?只有老天知道,她此刻的全身骨骼根本柔軟到無法支撐她的体重。
  “你不是很討厭我嗎?何苦非逼我听你說什么鬼話?”她逞強的反問。
  “對,我討厭你——我討厭你用水汪汪的眼睛看何怀文,討厭听見你用溫柔的口气對他說話,討厭看見你對何怀文投怀送抱的模樣。”他俯首一寸寸向她恐慌的臉蛋逼近,她那對無助扇動的眼睫毛讓他的心也跟著顫動起來,越飛越高……
  “曼婷,我們不要再逃避彼此了,行嗎?”
  他的嘴唇触碰到她的那瞬間,被強制按的兩顆心如地雷一触即發,情感的傾瀉勢如熔岩滔滔奔流而下,無可克制,一切為了逃避這份旋天動地的吸引力而作的抗拒,一切為維持表面平靜而強裝出來的笑容,在唇儿与唇儿相貼之間化為虛有……
  他醞滿攻擊力的舌尖肆意挑開她的唇,在攪動中傳送那令她全身融化成水的凶悍气息,占有她的呼吸,他霸道的手臂將她拉著緊貼在他男性胸膛前,姜曼婷放任失去理智的十指蛇樣的從兩人身体細縫間盤上他的脖子揉亂他的長發,雙眼里的淚滴兩串斷線珍珠似的跌落面頰……
  “跟我走!”他喘息著,激動的嘴唇几乎吸破她紅嫩欲滴的唇瓣,每個字都夾帶惊濤駭浪的糾纏。“曼婷,帶曼妮一起。我們离開這里……”
  他的話像道霹靂,震醒她的忘我。
  姜曼婷硬生生拉住他頭發扯開他想滑向她頸項間的嘴唇。“你究竟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你哥哥的病……”她勉強擒住兩眶淚水,用力想拉開這個把她逼到最死角的無行浪子。“怀文他隨時都可能會死呵!”
  顏飛軒吃痛又詫异,箍著她的臂圈一松,她慌忙向旁跨步脫离他的擁抱。
  “從他還是個嬰儿,醫生就預言他的弱小心髒支持不過十歲,等他好不容易奮斗掙扎到十五歲,醫生又表示二十五歲將是他的末日。大概是上帝怜憫他的苦苦掙扎,總算才又給他逃到了現在將滿三十……”她撇過頭,張大一雙淚眼瞪著咖啡杯里褐色的液体,不想自己的情緒崩潰。
  “沒有這种事,曼婷,你肯定被他騙了!”他气憤得脹紅一張臉,踏步到她面前。“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從沒有听說過他有心髒病!”
  她抵抗的仰高臉盯著他,漣漣雙眸里閃爍激動的火焰。
  “他不會騙我!沒有他就沒有我和曼妮,你知道嗎?我們家發生車禍時,他只不過剛好開車經過,与我們根本毫不相識,卻包辦了爸媽的喪事,還給我們姊妹倆安身之所,幫我完成學業,幫曼妮繼續求醫……若不是他,我真不知道自己現在會在何處,要怎么照顧神志不清的曼妮!你說,他對我這么好,我感激都來不及了,他何必還要編這种謊話騙我?何況這种謊對他自己有什么好處?”
  “該死!我早說過你被他馴養得太好了!”他搖晃她雙肩,想搖醒她。“你不能因為感激他而事事都相信他啊!”
  一句話扎進她心口,她揮手甩開他,刻薄的頂回去:“連你都會接受他的生活費,我為何不能因為妹妹而接受他的馴養?”
  他憤而抓緊她雙手。“用不著說得這么好听,你根本就是离不開他給你的优渥生活,全然不在意他是個喪盡天良的混蛋!”暗藏在兩個人之間熊熊火山一旦爆發,又無适當管道宣泄,遂化成灼熱的火星盡數往對方身上狂噴。“你以為他真是好心要給我生活費?渾帳!那個叫做遮口費!他不要我把他做過的丑事給揭出來,你懂不懂啊!”
  “什么遮口費?他好端端干嘛要遮你的口!”
  “他……”
  “我不要听你血口噴人了。你就算是因為自己的身世而自卑難過,也不用惡意中傷怀文呀……”她死命掙扎想擺脫他的大力。
  他更加重雙手力道,不給她逃脫。“我中傷他?你究竟知道多少我和他的事?”
  姜曼婷兩手疼得快流出眼淚,气惱他使力毫不留情。“我知道令堂原本是何家的用人,生下你以后,留子不留母,被赶出何家門。而你從小只把怀文母親當成自己母親,不知道親生母親原來另有其人!”
  “好,既然你這么清楚我的『身世』,那么,你知不知道何怀文的『身世』呢?”
  “呃?”
  “他根本不是我爸親生的!”
  她心里恍然一亮。“原來如此,你是回來爭奪家產的!這就是你說要告訴我的『真相』嗎?這就是他要用錢遮你口的原因嗎?顏飛軒,如果你以為這樣可以動搖他在我心里的地位,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我告訴過你,若存心要和他爭這個,我八年前就不會离開了!”
  “你离開是因為你一知道自己的身世、一知道令堂還活在世上,沖動中就跑去找老爺子理論,才害他中風,至今不醒,所以你才會在羞憤中离家。這些和怀文是不是老爺子親生的扯不上一點關系,男子漢敢作敢當,你不要亂賴!”
  “我爸的确是被我气的腦溢血發作,我什么時候抵賴過這點了?可是爸爸當天晚上就醒了啊!”
  “什么?”姜曼婷張大充滿惊訝与困惑的眼睛。
  “把他气成如今這模樣的是何怀文不是我啊!”
  “你胡扯,怀文又不像你這么沖動,會不顧大体胡亂說話。他怎會沒事去气老爺子?”
  “他當然不會沖動,他是有陰謀的,他要逼爸立遺囑把何氏財團傳給他,逼爸接受他背地里安排走私到東南亞的事實……”
  “騙人!什么……什么走私嘛!怀文不會作這种事,全是你編派出來的謊話!”
  “我沒有騙你,曼婷,我以去世的母親發誓——爸那天晚上剛醒,何怀文就撿在他身体最脆弱的當儿,于夜半無人時逼迫于他。你以為,一位剛剛幸運撿回一條命的老人能承受多少?他的腦溢血再度發作。這才是爸爸今天還躺在病床上的真正真相呵!何怀文還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都听見他對爸說的那些惡毒無情的話了!”
  她咬牙抵抗雙手的疼痛,抵抗他這番話帶給她的沖擊……可是,那天晚上他与怀文之間的對話卻一句句清晰浮現在她腦海……
  你真的要我說破?你真的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什么?
  她心一跳,搖頭甩開當時怀文聲音中的恐懼波動。“我不信你!”
  “好,我問你,你知不知道是誰把我的身世告訴我的?”
  “是怀文……他告訴我是他一時說溜嘴……”
  “傻子,你剛才也說過他不像我這么沖動,既然如此,依他沉穩的個性會輕易把這么大的一樁事輕易說溜嘴嗎?豈不与他的個性矛盾?”
  “只要不是啞巴,總有失言的時候……”
  “他并不是失言,他是用很冷靜很穩定的口气告訴我的!”
  “真好笑,他干嘛要這么做?”
  “因為他母親与人偷情的事爆發了——他從父母爭吵中知道自己原來沒有何家血緣的剎那,自然而然聯想到,何家的家產將毫無疑問沒有他的份了,所以他才找我攤牌,這樣你懂了嗎?”
  “你在指控他想借此逼你离開何家?好順利取得何家財產?”她激烈的反問。
  “你太小看他了,何怀文的野心哪里是區區何家財產或何氏財團所能滿足的呢?他親口告訴我他十八九歲就開始跟走私集團挂鉤,想藉由走私聚集更多更多財富啊!”
  他的雙手只要再多用一分力量,姜曼婷的手腕只怕當場就要折斷了。
  “又是走私!他是否走私跟你們的身世又有什么鬼關系?”
  “因為我爸已經知道他是私生子了,也就表示他一夕之間調集巨額資金的權力,很可能會在几小時內被剝奪光,無錢無權他如何還能繼續走私勾當?何怀文一省悟到這點,立刻將腦筋轉到我頭上,企圖拉我一起加入他走私的計划。可是我拒絕了他,只差沒逼他去自首。他才見風轉舵,說穿我的身世,希望我會在气憤爸爸中做出錯誤的決定——當時只消踏錯一步,我終生恐怕都會在他的控制之下了。”
  姜曼婷腦袋一片昏亂,顏飛軒說的話讓她難以理解更難以置信。“你胡扯!你在顛倒是非!怀文是這么善良溫柔,怎么可能做出你說的那些事!你以為世界上會有多少人愿意像他這樣無條件的幫助兩個孤苦無依的姊妹?而且那妹妹還是個精神病患者?他從來沒有在背后非難過你,反而認為老爺子的病都因他說溜嘴而造成,于是一直愧疚在心,加上他很難過父母當年對待令堂太苛刻,于是……”
  “于是于是!于是他用這些偽善的行為收服了你!你怎么不反過來想想他是否對你別有所圖?”他在狂怒中突然惊悟到自己正對著她那雙纖細的手腕出气,慌忙撤离兩手。“我的天!曼婷,我……”
  看出他臉上的關切与內疚,姜曼婷先發制人。“不用道歉了。反正你就是這副顧前不顧后的沖動脾气。還好你捏的是我的手不是脖子,沒死在你手下總算命大。”
  顏飛軒從口袋中掏出煙及打火机,為自己點燃一根。
  “你說的沒錯,我就是這么顧前不顧后,這么沖動。就像當時,我一從何怀文口中听說自己的身世,簡單的腦細胞只集中在我那還活著的母親身上,他是否作奸犯科,是否罪大惡极根本不在我當時的思考范圍內。我立刻去找爸爸問明真相,又不客气的質問他為什么要把我母親赶出門……現在回想起來,爸大約是接二連三受到太多打擊了,先是知道長子不是親生的,接著又被次子如此頂撞,他腦溢血于焉發作,這才當場昏迷,雖然那晚就醒了,但何怀文因為無法拉我入伙,又再轉而趁机逼迫爸。”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你為什么要离開?”她死死盯著他的臉,不放過他眼睛里的任何一點情緒變化。
  顏飛軒吸完一根又點燃另一根,目光雖對著她,卻似穿透她不知看到哪里去了。
  “我當時是气憤不平而又無能為力的——一晚之間,知道從小叫媽的人竟然不是親生母親,知道親生母親原來是被爸爸赶出門的,知道哥哥在進行走私,而我和他又先后把爸气得中風——曼婷,你不能期望當時不到十八歲的我會做出什么偉大的決定吧?除了逃避這團混亂,除了去找我的親生母親之外,我可什么也想不到了呀!況且當時的我在公司沒實權可言,不比何怀文的精明优秀,當時才二十二、三吧,就晉身董事局了。縱使我心想作什么,也力不足呀。”
  他的視線終于停焦在她的臉上。“你全都了解了嗎?我离家花了半年才找到母親,我本想拒絕何家的任何一點幫助,但只憑机車技術當替身的我,無力供給母親過較好的生活;我接受了現實,接受了何怀文的生活費也好、遮口費也好,但這并不表示我能接受他繼續作惡的事實啊!雖然我至今還沒有找到他還在繼續走私的證据,但我感覺事情不是這么簡單。”
  姜曼婷感覺自己總算在巨浪翻滾中找到一片浮木。“證据?你今晚所說的過去又都有證有据嗎?沒有吧,你只靠一張嘴,對嗎?那么你憑什么以為我會相信你?”
  不,她怎能相信自己深深信賴了五年,決定托付終身的男人會是他口中的大騙子?她怎能相信讓自己依靠了五年的祥和世界竟然是個爛泥沼?即使他眼里有再多的真實,再多的誠懇,即使她的心底确實被他撩起了那么一點點的不安,她還是不愿去相信!
  “我以為你會了解我……”
  “對不起,我比較了解和我一起生活了五年的怀文。”她硬心答道。
  “那我們可以找他對質。”
  “我不會讓怀文冒被你气死的危險,你把老爺子气成這樣還嫌不夠嗎?”她知道自己的話是殘忍的。縱使一時不能信他,也沒有必要如此傷他!
  “可是,曼婷,你是愛我的,為什么不能給我證明的机會……”
  她臉無血色,嘴唇輕顫:“我很遺憾剛才的……輕率行為,希望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并不……愛你。”
  “你不愛我又能這么熱情的吻我?”顏飛軒咬緊牙關,沉聲問。
  那兩道目光快把她壓得無法動彈,熱度足以讓人窒息。
  “我貪玩,我坏,我愛撩火,我沒想到你這么純情,竟然以為區區一個吻……”
  他跨步上前,眼珠發紅的像要將她吃了的表情。“你只是在玩火?那只是區區一個吻而已?你在騙我,曼婷,告訴我你剛才的話不是真的。”
  “是真的,飛軒。”她低聲應道。“你也知道,有這么多人追求我,但正如你所說的,我不能放棄他給我的优渥生活,所以始終沒有接受別人,但是你……唔,你是這么熱情,這么刺激,讓人難以抗拒,而且我以為你是不拘形跡的,不會在意一個吻,所以我會忍不住躍躍欲試……”
  “不!”
  “是真的。”
  “不!”他抬起她的下顎,不信任的察看她雙眼。“你在騙我,曼婷,你不是這么殘忍的,你……”
  她搶先昂首迎上他的唇,比先前一吻更放浪形骸的吸吮著他,不顧一切壓著他的后腦,將滾燙的舌尖送進他嘴里翻江沸海,把柔軟的嬌軀整個儿貼到他身上纏綿斯磨,像是要把自己全身的熱度都傾注到顏飛軒身体里,只愿世界能在這一刻終結,只愿自己的知覺能在這一刻以后永遠停止感應,她只要這一刻!
  她的主動和她的激情使他沉沉陶醉了,正當他忘魂的被她撩撥到沸騰的狀態時,顏飛軒嘴唇上驟然傳來一陣劇痛,姜曼婷已經跳离他身邊,嘴角上還挂著一滴從他唇上強奪來的鮮血。
  “你瞧,要一個吻有何困難。如果你想背著你哥哥和我偷火玩,隨時歡迎,我還有更浪漫的免費奉送!”
  她舔舔唇,甩甩頭,在他大惊大怒中背過身子,急步离去。
  她不能讓自己相信他,也不能讓他看見奪眶而出的兩滴破碎的珠淚。
  唉,好痛。
  顏飛軒兩手按在漲痛發昏的額角,走出酒气沖天的臥房,進入餐廳。
  咦,今天的早餐特別丰富,還有魚有肉的,哦,他再定睛一看,原來是晚餐。沒想到宿醉一宿,人間已過千年……醉?他為什么要喝醉?
  顏飛軒視線一轉,整個身体平衡感就啪答歪掉了,腦袋瓜沉重得想和地板接吻。他再揉揉眼睛,有沒有看錯?飯桌邊那兩人正親親熱熱的依靠在一起吃飯,而且姜曼婷那雙水漾的眼眸正以無邊的溫柔,無邊的縱容凝視何怀文!
  痛,真痛得要死,這下子他不只頭痛,連五髒六肺都開始抽筋。“飛軒,你醒啦,要是再不醒,我跟小婷就要幫你請醫生來看了。”何怀文的表情風平浪靜,聲音也和以前一樣沒有特殊高低起伏。“小婷,幫飛軒盛飯吧。”
  她笑笑問:“你吃飯還是銀絲卷?廚房現成蒸著的。”
  “我看你兩樣都幫飛軒拿來吧,他一天沒吃東西了,肯定餓得發昏。”
  餓得發昏?他還气得發昏咧!這么甜蜜溫馨的家庭畫面,莫不成在告訴他昨晚只是春夢……不,惡夢一場!
  等等,他的視線牢牢盯住了姜曼婷的袖口。“這么熱的天,你還穿得上長袖?”他試探的問。
  如果昨晚不是夢,他相信那雙牽牛花瓣般蓋到她手背的袖子,正是用來遮掩被他在极怒中捏青的一雙手腕。
  姜曼婷眼睛一閃,笑容一僵,顏飛軒已經得到答案。
  “這料子不厚,不熱。”她站起身,又准備躲開了。“我去幫你盛飯。”
  “不吃了,我要出去。”他賭气的不再看她一眼,撥撥滿頭亂七八糟的濃發,邁步向大門走去。
  走到門外,他正准備跨上他的重型机車,姜曼婷卻追了出來。
  “已經晚了,你要去哪里?你是不是喝醉了?”她一早就聞到廚房里和他的臥房門口有濃濃的酒精味道。“醉了就不要騎車好不好?”
  “或許是醉了,但沒有醉到亂發夢的程度。”他粗嘎的回答。
  姜曼婷深吸一口气。“我倒是作了一場夢,可是我……忘記了。”
  “能忘是福,姜小姐,你好福气。”他冷眼看她。
  “你一定要跟我爭鋒相對嗎?我們不能和平共處嗎?把以前所有都忘了吧,飛軒,你和怀文的事,還有……”
  她那歉疚的神情和那說不出口的哀求,讓他想硬起心腸都辦不到,千縷情絲簡簡單單就被她撩撥得糾纏成死結,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求能伸手將她拉上机車,馳向天邊,從此不回頭……
  “阿杰!”一個婷婷裊裊的人影從屋里閃出來,拉著他臂膀叫他:“阿杰——”
  “曼妮?”姜曼婷惊訝妹妹突然出現。
  “阿杰,不要去,要去讓我跟你一起去——”她的請求輕得像耳語。
  顏飛軒的注意力不知不覺被那張靈秀稚气的臉龐給吸引住了。“你要跟我去?你想去哪里?”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好低沉好溫柔。
  “我們去看夜海。”她眼睛只注視著他,充滿天真的期待。
  夜海?有何不可?“只要你姊姊同意,我就帶你去,好不好?”
  她惶惑的向姜曼婷看了一眼,又沮喪低下頭。“姊從不喜歡我晚上出門,她要我在家補習念書。”
  他不了解她的話,挑起眉稍對姜曼婷投以疑問的一眼。
  “曼妮難得會想出門,你帶她去沒關系。她不會給你惹麻煩的。”她摸摸妹妹發絲。“去玩吧,可是不要玩過頭,早點回來,知道嗎?”
  姜曼妮臉孔煥發著光彩,喜孜孜的爬上机車后座,側坐的姿勢熟練自然。她戴上顏飛軒遞給她的安全帽,柔弱無骨的手臂沒有顧忌地盤緊他的腰。
  “抓緊了。”顏飛軒發動引擎,忍著不回頭也不等待的向前駛去。
  車駛遠了,顏飛軒將痛楚的心情釋放在速度中,拒絕去回想昨晚那讓他心神震蕩的吻,她殘酷不留情的話語,還有她剛才見曼妮上車時,一臉遮掩不住的黯然……
  她要過穿金戴玉的日子,他給不起,現實就是如此單純,不是嗎?
  “你喜歡看海?你常去嗎?”他叫著問姜曼妮,勒令自己把心念集中在背后這個緊緊依附著他的纖細身軀上。
  “不都是你帶我去的嗎?”她叫著回答,“阿杰,不要騎這么快,你慢一點。”
  “別擔心,我是有國際賽車執照的,何況現在并不算快。”
  机車飛馳,夜風颯颯,姜曼妮的時間回流到六年前的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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