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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迷糊鬼哭了一個晚上,沈蓓珊忙著安慰他,因此整夜失眠。
  “哇,我好像鬼!”面對鏡子才發現自己臉色蒼白,眼睛浮腫。
  “鬼才不是長這樣。”
  “做鬼真好,再丑也沒人看得見你。”她的聲音有點酸溜溜的。
  搞不懂這种事有什么好羡慕的?“對你又有什么影響呢?反正你不喜歡你的未婚夫,丑一點正好把他嚇跑。”
  “唉,雖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但我肯定你生前沒交過女朋友——一點也不懂女人心。”沈蓓珊彎著腰,用力倒梳一頭如瀑的黑發。“我才不要丑得把他嚇走呢,而要美得讓他愛死我,而又得不到!”
  “這么說來,我的确不懂女人。好比你——雖然因為錄影帶的事生他的气,可是事情過去了,你也報了仇,為什么說起話來好像還是很討厭他的樣子?”
  她快速仰起頭,長發在空中划了個半圈,落在背后。“當然不是討厭他。只是這么多年沒見,已經感到陌生了,突然又變成什么未婚夫妻的關系,不是更尷尬嗎?”她直率的說出心里感受。
  “你們小時候的交情不錯,對嗎?”
  “何止不錯?根本是好得要命!除了上課分開男女班以外,其他所有時間我們几乎每天都泡在一起。做功課,溫書,抓昆虫標本,看電影,听錄音帶,買日本明星海報……我小時候的記憶几乎都有他。對了,我們還一起玩過碟仙呢,我今天可以問問他。”想到這里,她把考慮許久的問題說出口:“你想,我要不要找人幫忙?”
  “幫什么忙?”
  “你知道,除了等待有朋友得到葛雨瑩或姜曼婷的消息之外,對你的事,我實在是一籌莫展了。所以,如果你不反對,我想找人商量一下。”
  “我沒有理由反對,只要你不把我賣給科學家去研究就成。”這是昨天晚上沈蓓珊給他建議的“未來可行的生活方式”之一。“問題是,你打算找誰商量,又有什么好商量呢?”
  “我還沒想到……”她歪著腦袋思考一下。“再說吧,時間來不及了。我要換衣服,你給我滾出去!”
  “凶婆娘!”
  沈蓓珊對著空气扮了個大鬼臉,听見他的笑聲漸漸遠去,才開始換裝。
  再次見到席培銘,沈蓓珊明顯的感覺到自己胸口發緊,好像就要窒息一樣。剪裁合宜的西裝完全襯托出他完美的体型,修長的身材卻不顯得瘦。隨著漸漸靠近他,她感到如浪般的男性气息向自己涌來。他靠在車門邊微笑,那模樣,仿佛翩翩王子站在白馬邊……她用力搖頭,擺脫腦中浮現的可笑畫面。
  “第一次見你穿西裝,挺人模人樣的嘛!”她假裝毫不在意。
  從老遠,席培銘就見到她走過來。不為別的,只是今天的蓓珊委實太耀眼了。向來綁著辮子的長發被她松了開來,一溜黑泉似的洒在背后,兩串淚珠般的水晶耳環在兩側搖晃,像深海里的珍珠。她穿得很簡單——太簡單了,他認為——乳白色的緊身短衫恰到好處的凸顯她成熟的身材,加上一條牛仔短褲,中間露出細小的蠻腰,下邊是一雙線條优美的長腿和款式輕松的白色休閒鞋。整体來說,她露在外面的肌膚比穿在衣服里面的來得多。
  如果昨天的她像個舒服的枕頭,今天的沈蓓珊就像一塊可口的奶油蛋糕。等她走近,他才看見她的小腰上系著一條細致的銀鏈子,靠近肚臍處還挂著一顆粉紅色的小水晶球,貼在柔嫩的肌膚上,閃閃亮亮,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看見了奶油蛋糕上的那顆草莓……
  “我也是第一次見你化妝,很能唬人嘛!”他回敬,卻無法讓眼光移開她的臉龐。
  “天生麗質,所以不常化妝。今天賞你面子,請你的眼睛看美女。”
  “謝謝。那我晚上回請你的胃,紅燒牛舌加海龍王湯,如何?”他笑著建議。
  “哇!你還記得耶!”沈蓓珊熱烈的同意。“那我再回你什么呢?刨冰和臭豆腐?”
  “正合我意,出發吧!”他為她打開車門。
  她笑著瞟了他一眼,那雙眼睛好像會勾魂一樣,讓他不由得傻了几秒鐘。“上車啊,還等什么?”沈蓓珊在車里嚷嚷著。
  說也奇怪,今天兩個人獨處,談談往事,說說笑笑,十年分离的生疏感反倒一下子消失了。看著沈蓓珊放怀大吃牛舌的模樣,席培銘忍不住對她細小的腰圍瞥了一眼。“你吃東西還是和以前一樣,窮凶极餓的,可是你好像比以前瘦了。”
  “因為我有一餐沒一餐的,所以能吃的時候就盡量吃。”她看席培銘露出不解的樣子,又解釋:“不是說我媽不煮飯,而是每當我畫到興頭時,就懶得拋下畫筆去吃飯。有時候我媽火了,就會派狗來跟我搗蛋,讓我畫不下去,只好乖乖去吃東西——大概就因為這樣,所以才吃不胖。”
  “說到狗……”席培銘沈吟著,斟酌何時能道出心中的怀疑。“不,沒什么。蓓珊,你等等還吃得下甜點嗎?”
  沈蓓珊身子顫抖了一下。“當然吃得下。”
  “你怎么了?會冷嗎?”穿這么少坐在冷气間里,當然會冷,他想。
  “不是。听你叫我蓓珊,我就全身起雞皮疙瘩。”她老實說。
  席培銘聞言大笑起來。“你連名帶姓的叫我,我只好這樣叫你啦!”
  “連姓一起叫至少不會肉麻。”她嘟起嘴。“蓓珊蓓珊,除了爸,從來沒有男人這樣叫我。你以前叫我蓓蓓的。”
  “而你叫我培培。”席培銘興致盎然的望著她,“現在怎么不這么叫了?”
  沈蓓珊瞪瞪眼,“看你長得這么大個儿,還叫培培怪別扭的。”
  “可是我喜歡听你叫我培培。”他的聲音帶著几分沙啞,几分急促,還有一點撒嬌的味道。十年來,再也沒有人以小名稱呼他了,因為爺爺認為那樣會抑制男孩子的成長,導致依賴心過重——多奇怪的教育方式啊。
  席培銘突然的語調轉變,使她心髒無緣無故猛跳了一下。“嗯……可是……”真討厭,她覺得自己變得好扭捏。“我們不像以前了,你知道,我們現在……嗯,現在算是……”
  “未婚夫妻?”他小聲說出來,但還是讓她整個人緊張起來。“這樣不好嗎?”
  “當然不好!”沈蓓珊的聲音一下子全回來了。“我連男朋友都沒有交過,就突然變成你的未婚妻,多奇怪啊。這么一來,我不是白白損失了談戀愛的過程,一只腳直接跨進棺材里了嗎?太划不來了,我不要!”
  “什么叫做一腳跨進棺材里?”他听不懂。
  “既然結婚是戀愛墳墓,訂了婚不就等于定好了棺材嗎?”她振振有詞。
  席培銘很想笑,可是又笑不出來。“這就是你不同意我們婚事的理由?”
  “當然……不完全如此。”她猶豫著,“因為對象是你,很奇怪。”
  “你不喜歡我?”
  “席培銘,喜歡和愛情是兩碼子事,我們能做好朋友,但不見得能做夫妻嘛!”她不明白這么簡單的道理,他怎么不懂?“我倒想不透你怎么會答應這件荒唐事?”
  “好朋友……荒唐事……”席培銘的心不由得抽了一下。“原來你是這么想的。”
  “當然,對我們父母來說,也許不覺得荒唐。可是對我們兩個而言——明明沒有戀愛的感覺,卻被強迫中獎——實在夠荒唐了。”
  “如果……”他壓低嗓子,用深邃執著的黑眸牢牢盯住她的臉。“我說……我愛你,你還會覺得整件事很荒唐嗎?蓓蓓?”
  她整個人呆住了,空气好像在瞬間凝結一樣,偌大的世界里只剩下席培銘一雙眼睛,含情脈脈的對著她瞧……鐺!她手里的叉子掉落在磁盤里。
  席培銘坏坏的笑了起來,“看你吃惊成這樣——我用的是假設語句,你沒听見嗎?”
  “哦。”她還沒有回過神來,但已經感覺到心底涌起一陣失望的惆悵。“原來,你在跟我開玩笑。”她一字字慢慢的說,勉強嘴角向上揚起。
  他假裝沒有看懂她眼底泄漏的失落。“其實,我也跟你一樣,覺得沒談過戀愛就要訂婚,實在很窩囊。”
  沈蓓珊抬起臉,狐疑的打量席培銘。“你沒有談過戀愛?”
  “在新加坡,我不論做什么事都脫离不了爺爺的掌握,根本不可能有時間談戀愛。”他語气平淡的解釋:“爺爺認為談戀愛浪費時間,只希望我能順從他的意思,乖乖和他挑選的對象相親結婚就好了。至于時間,那是用來賺錢,以及爬升更高地位的。”
  在今天的聊天之中,沈蓓珊已經或多或少明白席培銘這十年來,在新加坡過得是怎樣的日子——沒有游戲、沒有朋友,不能賴在母親身邊撒嬌,沒有自己的嗜好娛樂,放了學若非做功課,就必須留在爺爺辦公室里,聆听大人交換的每一句商業用語。
  “唯有這次,我堅持你是爸爸生前為我決定的未婚妻,我一定要尊重爸的意愿——加上台灣的分公司的确需要人整頓,這才爭取到一年的時間待在台灣。”
  “也就是說,我只是你脫离爺爺掌握的借口?”原來如此,怪不得他會答應得這么爽快。沈蓓珊覺得自己的女性尊嚴受到了不小的創傷。
  席培銘避而不答,眼睛飄向窗外,飽覽街上穿梭的行人。“我听說東南亞女性中,台灣的女人最美……只要我能在一年之中找到未婚妻,就不用娶爺爺挑選的對象了。”
  “我不就是你的未婚妻嗎?”她脫口而出,又覺得自己實在問得傻。
  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可是我听媽說,如果你在一年內找到更好的男朋友,這件事就作罷,對嗎?”見她點頭,他又說:“如果你找到男朋友了,而我還沒有新對象,爺爺就會逼我相親了。所以,在這一年之中,讓我們一起努力,敬祝對方早日找到完美伴侶吧。”
  也好,原本她不正想勸他打消与自己結婚的念頭嗎?“如此一來,我們算是搞清楚了彼此的立場——你沒想娶我,我也沒想嫁你,我們還是好朋友——是嗎?”
  “不過,蓓蓓……”他欲言又止。
  “什么?”
  “我能不能……請你不要把我們今天說的話告訴你父母?我不想讓爺爺知道。”
  “當然,就這么決定了。”但她還是不由自己的歎了一口气。
  “這么說,我們和平了?”
  “嗯,和平。”
  “你不會再派狗來陷害我吧?”他終于問出螢繞在心頭的怀疑。
  “我?那有本領指揮狗呢?”她眨動無辜的眼睛,試著辯解:“我家的狗被我媽寵得無法無天,家里人的地位比狗還低。”
  他深思地瞅著她。“不知道,我直覺和你有關。”
  “這個,我們待會儿再說。”她決定轉移話題。“我要巧克力蛋糕,你呢?”
  “我要吃……奶油蛋糕,有草莓的那种。”
  离開餐廳時,天色已經開始黑了。“想去哪里?”席培銘問。
  “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或許,他能接受迷糊鬼的存在,她想試著与他商量。
  他俐落地從沈蓓珊身邊跳開。“你要攻擊我啊?”
  她哼了一聲。“你也太小看我了。雖然我很喜歡看帥哥,但是也僅止于看而已哦!我要找一個對待我最溫柔、腦袋最聰明、体格最強壯的男人以后,才會狠狠攻擊他,讓生米煮成熟飯,然后……嘿嘿,他就非娶我不可啦!”
  他覺得很得意。“這么听來,我已經被你認定在帥哥級了。不錯,總算出了一口气——以前你都說我是『矮腳培』。”想一想,表情又垮了下來。“可是你顯然認為我不夠溫柔,不夠聰明,也不夠強壯。”
  “功課你抄我比我抄你多耶。再說,你跑不到一圈操場就陣亡了。”她自然的挽起他的手臂。“別難過呵,如果我四十歲還找不到老公,我也許就會考慮攻擊你了。”
  “四十歲啊……”他在心里暗暗歎气。
  “咦,你很結實嘛!”她意外的發現,又捏捏他的臂膀。“和以前不一樣羅,培培,你的手臂像石頭一樣。”
  “哈哈哈,今非昔比,從今天起,我的綽號叫作『鐵人培』……喂,你做什么,會痒啦!”席培銘推開她在他胸口亂摸的手。
  “讓我看看其他部份是不是也很壯嘛!”她忍不住又掐了一把。
  “色女!”他瞪眼。“不給你摸!”說完拔腿就跑。
  “喂!讓我摸一下啦!”她邊笑邊追過去。
  笑笑鬧鬧的跑過兩條巷子,就在沈蓓珊就快追上時,席培銘一把攬住她的腰,用力將她往旁邊一帶。她低呼一聲,整個人向他怀里撞去。
  “小心車子!”一輛机車呼嘯的從沈蓓珊身后穿過。
  貼在他胸口,兩人的姿勢好像摟抱一樣,她的心髒跳得比跑完十條街還要急速。
  “你走路還是不看車子。”他低啞的聲音里擔心的意味更胜于指責。
  沈蓓珊掙脫的推開他。“謝謝。”她喃喃道。
  席培銘讓她离開自己,眼睛一瞬不瞬的對著她看。
  “看什么?”面對好像要燒起來的視線,她有點慌亂。
  “我現在才發現……”他突然爆笑出來,“你已經不是空軍基地了!”
  “死培培!”沈蓓珊下意識的用手遮擋著胸口,一腳往他小腿上踢去。
  “報你剛才非禮我的仇。”他笑著拉起她的手。“去那個小公園好不好?你不是要找個沒人的地方?”
  她不置可否的跟著走進公園里,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雖說僻靜,汽車喇叭此起彼落,透過稀疏的林木間,也可以見到小孩子在蕩著秋千。
  “培培,你記得我們以前玩過碟仙嗎?”沈蓓珊表情嚴肅的問。
  “記得。”他皺皺眉,沒想到她會問這個。
  “你記不記得我經常和哪些人玩?”她的聲音急切起來,“我有沒有掀開過碟子?”
  席培銘搜尋她的眼底,沉默片刻才慎重回答:“我們玩的時候還有我班上的男生,另外我們和愛班的女生也玩過一次。除此之外,据我所記得,你都是和你們班玩。但是,我沒見過你掀開碟子,也沒听說你做過這樣的事。”
  “哦。”期待落空,她气餒的垂下頭。
  “怎么了?突然問我這個?”從她的表情和口气听來,他絲毫不怀疑有事發生。
  沈蓓珊抬起頭,深深吸了口气。“有個鬼,找上我,說我以前掀開過碟子,要我幫他回本位,不然他無法投胎。”
  “你說,一個鬼?”他覺得發出來的聲音好像不是自己的。
  “對,一個鬼。”她表情嚴肅的點頭,慢條斯理的為他解釋:“你知道,人死以后會變成鬼,西方人稱為靈魂,而日本人叫它做幽子。有人說鬼魂是一團气,衛斯理認為它是一种腦電波——你當然知道衛斯里是誰羅!不過呢,如果根据道教的說法……”
  “停停停,”他舉手制止她繼續。“你剛才說,有個鬼來找你?”
  她有點失去耐心了。“難道我國語不標准嗎?算了,迷糊鬼,你自我介紹好了。”
  迷糊鬼咳了兩聲。“你好,初次見面……不對,我已經見過你了,是你還沒有見過我……也不對,唉呀,反正就是這么一回事啦!”
  一個鬼?難道真是鬼在說話?席培銘用力搓揉太陽穴,試著讓自己相信這并不是在夢境,真的有一個鬼在身邊。他想開口,張大嘴才發現發不出聲音。
  “完了,他嚇呆了。我忘了培培膽子其實很小!”沈蓓珊很同情的用手拍拍他的頭,好像摸小狗一樣。“不怕,不怕,乖,蓓蓓疼。”
  “可是我以為,那才是遇見鬼的正常反應。”迷糊鬼囁嚅的表示意見。
  還好,沈蓓珊沒有听懂。對著目瞪口呆的席培銘,她一個勁儿把關于迷糊鬼的事全說了出來。當然,也少不了招供派狗給他“特別照顧”的事。說完,她無奈的表示:“所以,我已經不知道該怎么幫他了。”
  看他眼神明顯的在打量自己,沈蓓珊滿心煩躁。“你還不相信我嗎?”
  “不相信……”他很痛苦的用手掌揉臉。“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么沒神經的女人。”
  “什么?”
  席培銘將手從臉上移開,伸過去按著她肩頭。“如果是個平常的女人,不,男人也一樣,乍然遇見鬼只怕會嚇昏過去,而你……居然還很高興的和他討論合作開馬戲團……蓓蓓,我一直以為你是膽子大,但今天我才發現那叫做遲——頓!”為了怕她听不懂,還刻意放慢速度,字字清晰的說。
  “英雄所見略同。我深有同感。”迷糊鬼的聲音冒出來,他實在已經憋不住了。
  席培銘猛然抬起頭,迅速望望四周。
  “對不起,我以為你已經有心理准備了。”迷糊鬼內疚的表示。
  席培銘大口吸著气。“沒什么,我沒事,只是……有點嚇一跳而已,對,嚇一跳。”
  “既然如此,我們的會議就開始了。”沈蓓珊語調快樂的宣布:“今天的議題是……鬼魂應該如何在人類世界里生存!”
  “不對,不對,應該是……如何幫鬼魂回歸本位。”迷糊鬼很怕她是認真的。
  “唉,你當我是白痴啊,那當然是第一議題羅。只不過,万一討論不出方法,或者方法行不通,我們只好想后路呀!瞧我多有遠見呵。”她相當佩服自己。
  看著沈蓓珊和“空气”一來一往的對話,席培銘還是傻了眼。
  “怎么了,你都不說話?”她推推他。“我們是來請你想辦法,不是來欣賞你發呆的表情。”
  席培銘勉勵自己不能輸給一個神經遲鈍的女人。整理好思緒,再清過嗓子后才提議:“眼前這個問題,其實重點不在于如何送他回本位,而是如何幫他投胎轉世。”他還不習慣對空气說話,所以看著沈蓓珊說。“也許有……不用送他回本位也能投胎的方法……比方說,找和尚念經?唉,我真蠢,他家人應該做過這些儀式了,要是有用的話,他就不需要來找你了。”
  “找和尚念經?听起來的确是個滿蠢的主意。”她不怪他,“沒辦法,你的腦袋始終沒有我好。說不定他們家信的是基督教呢!”
  迷糊鬼沒有說話。
  “喂,出聲嘛,給點意見啊!要投胎的是你,你有沒有想到什么可行的方法呢?”
  “坦白說,我不知道超度有沒有用,因為……我家人還不知道我已經死了。”
  “什么?”兩人异口同聲。
  “我告訴過你,不久之前警方才找到我的尸体,由于無法辨認身份,當然也不會通知我家人……十年前我是負气离家出走的,所以這几年來,家人都以為我失蹤了。我哥至今還不放棄尋找我。因此沒有人幫我……超度過……”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終于隱遁在黑暗中。
  沈蓓珊用力抽了一下鼻子。“好可怜,你真是個很可怜的鬼耶……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竟然連葬禮也沒有……”
  “你不要這樣嘛,弄得我也想哭了……”迷糊鬼的聲音也開始帶著哭音。
  眼看一人一鬼隨時都會放聲大哭起來,席培銘哭笑不得之余,卻隱隱感到整樁事情不太對頭。他仔細回想沈蓓珊告訴他的每一句話,想從其中整理出頭緒來。
  “老兄,你叫什么名字?”他抬頭對天空說。“我不想老把鬼字挂在嘴邊。”
  “我?”迷糊鬼停止啜泣。“我姓凌,凌子舜。”
  “啊,你怎么沒告訴過我?”沈蓓珊不平的嚷嚷起來,像個沒分到糖果的小孩。
  “奇怪,你又沒問我。”
  “可是,你知道我的名字,而我不知道你的……”
  “噓!”席培銘制止她繼續玩繞口令。“別打斷我的思路,保持安靜……很好。凌子舜,你說你不知道自己的死因,你家人都以為你失蹤了。而很多年以后,警察在山谷里找到你的尸体,不,應該說,你相信那是你的尸体,對嗎?”
  “對。”
  “哪個山谷?”
  凌子舜說出一個冷僻的地名。
  “從來沒听過。”沈蓓珊很疑惑,“迷糊鬼,不,凌子舜,你跑去那里作什么?”
  “不記得了。”他的聲音有點猶豫。“我想不出為什么會跑到山里去。”
  “那你記得些什么?”席培銘接著問:“像……你為什么會离家?最后是和誰在一起的?又做了什么事呢?”
  “當時我和家人吵架,一气之下我就离開家,去好朋友家中住了兩天。兩天之后,趁朋友不在,我留了張紙條告別,然后就离開了他家。”凌子舜停頓半晌。“接下來的事,就記不清楚了。等我再有記憶時,大約就是在沈蓓珊她們玩碟仙的時候。”
  席培銘思索著。“既然如此,我們要怎么确定……那真的是你的尸体?”
  “我十分确定。”凌子舜回答:“坦白說,這十年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我的神智始終昏昏沉沉,時而清醒,時而迷糊,一會儿在這,一會儿在那,四處飄蕩,無處是家。直到某天,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在山谷里,而眼前見到的卻是自己的尸体,兩名警員站在一旁……一瞬間,我才完全明白自己是死了,從他們的話里知道我是從山上跌下來死的,警方相信是意外失足。”
  “我明白了,但是,我想要的是實際的證明。”
  沈蓓珊舉起手,“我有建議,能不能請你家人去認呢?”
  “不,請不要這么做。”凌子舜的聲音很緊張。“我家人以為我還活著,我宁愿……宁愿讓他們繼續這樣想,我不要爸媽知道我死了,那實在太慘忍……”
  “我懂你的心情。”席培銘歎气。“何況,現實上我們也沒辦法通知你家人。總不能去見你父母,說我們相信你儿子凌子舜死了,尸体在某某山谷,請去認尸。當然我們更不能告訴警察,我們遇見個鬼,他說這尸体是他,請去調查一下。”
  “說的也是。”沈蓓珊覺得有理,奇怪自己想不到這層。“托夢如何?”
  “我不會。”凌子舜疑惑道:“我不明白,你們這許多問題和我投胎有什么關系?”
  “大概沒關系。我只是喜歡把問題弄清楚。”席培銘看看手表,時間太晚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我們回去再討論。”
  沈蓓珊一怔,“回去哪里?”
  “我是在跟凌子舜說話。”他拉著她站起來。“當然會先送你回家。”
  “你要我跟你去哪里?”凌子舜問。
  席培銘聳聳肩,故作輕松的說:“跟我回家。再怎么說,你是個男的,總不能二十四小時跟在蓓蓓身邊吧?那樣……太不像話了。”
  “為什么不像話?”沈蓓珊大惑不解。
  席培銘訝异的看著她。“你不在意?一個看不見的男鬼隨時跟在你身邊?你睡覺、換衣服、甚至洗澡……他都在身邊?”
  “我會叫他离開啊。”她說的理所當然。“何況,要看也已經看過了……”
  “什么?”他咆哮。
  “凌子舜已經偷看過我洗澡了呀!”她居然面不改色。“他還很稱贊我的身材哦!”
  “我沒有!”這次是凌子舜咆哮。
  “你膽敢否認?”沈蓓珊雙手叉腰,表情很凶惡。
  “不,我是說,我沒有稱贊你的身材。”他急急辯解,但效果更糟。
  席培銘的臉部肌肉扭曲成一團。“這么說,你承認你偷看蓓蓓洗澡?”
  面對兩個咬牙切齒,恨不得將自己打入地府的人,凌子舜決定最好的解決方法是“悶聲大發財”。反正,他們又看不見自己……
  “他不出聲了。”沈蓓珊很羡慕,“當鬼真不錯,我們又抓不到他。”
  “凌子舜,我知道你還在,”席培銘仰天對空气說,“從現在開始,我要你二十四小時跟在我身邊,不准再去找蓓蓓。等我回家以后,如果听不見你聲音的話,我和蓓蓓就再也不幫你了。”
  “你要回哪里的家啊?”她問。
  “老家。”他輕輕攬著她的肩頭,向著公園外走。“會不會冷?”
  沈蓓珊搖搖頭表示不冷。“好怀念你家那間屋子,記得我們在里面冒險……”席家的老屋子是他們倆小時候經常游玩的地方。
  “我們的秘密房間。”他笑了,“就我們兩個人知道。”
  “你想,我明天能不能去玩?還是你有事?”她好想再看看那個“秘密房間”。
  “沒有。那我明天去接你。”席培銘怕她冷,加快腳步走向車子。
  兩人沉默的走了一會儿,大半的思緒都還在凌子舜身上打轉。
  “真奇怪啊真奇怪,特地跑到山里去送死?”她喃喃自語著。
  風聲變遽了,冷冷的夜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几片葉子跌落在腳邊。
  席培銘停下腳步,感覺身上起了一陣寒意,仿佛听見求救的慘叫從遠處某山里傳來,山谷響起回聲,一遍又一遍……
  “你說的對,真是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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