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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凱文不是第一次來這辦公室,卻依然怡然陶醉在這環境中。室雅几淨,那一幅梵高的真跡,那一張法國古董書桌配沙發,還有那恰到好處的一枝蘭花,和桌上那枚小巧別致的水晶縷金花紋紙鎮配合得天衣無縫。當然,還得加上辦公室主人靄文,張靄文。
  靄文是個三十多歲的优雅貴气的女人,她代理全世界最著名的水晶擺設和几個名牌子的時裝,生活悠閒,態度超然,是城中名媛之一。她獨身,和任何男性保持一定的距离,常常見到她在社交場合孤獨的身影,她傲然獨立,有置身軟紅十丈而不沾塵的味道。當然她美麗。十年前曾在一部電影中大放异彩,可惜已是絕響,一次淺試即息影。她不是屬于那個圈子的人,誰也看得出。
  她簽妥了一份文件,緩緩推向吳凱文。
  “謝謝你。”聲音里有份慵懶。
  “我應該替你做的。”他笑。
  吳凱文是金融界的活躍分子,有不少客戶在手,張靄文是其中之一。他替他們買賣全世界股票、期貨、黃金等等,也是客戶們的投資顧問。人很靈活,很聰明,很得客戶歡心,也能替他們賺錢,在金融界小有名气。雖然他-身高貴衣飾,人卻只長得普通,中等身材,中等容貌,不見特色。由于出手闊綽,在一般女人界中頗受歡迎,然對看靄文,他只有仰慕的份儿。
  在他心目中靄文是高不可攀的,這也是許多男人的想法。
  “下班了,要不要去素施那儿喝杯酒?”凱文鼓起勇气說。
  “你自己去吧。替我問候素施。”淡淡的也不算拒絕,不傷人自尊。凱文离開靄文在置地廣場的辦公室,直接去蘭桂坊。素施的酒吧不是最大最豪華,卻很得一般优皮人士喜歡,到她那儿去的人都頗有水准,沒有惡形惡狀鬧事的。
  才下班,酒吧里客人還少,已漸漸有人陸續進場。熱的侍者把他迎到里面。
  “素施還沒粉墨登場?”凱文問。
  “吃過晚飯她才會來,”侍者笑,“她一到客人就更多了。”
  “她有辦法。”凱文由衷的。
  漸漸的,客人多起來,气氛也更熱鬧。凱文已找到相熱的朋友,愉快的聊天喝酒。大概受到日本男人的影響,一些中環上班族的优皮人士總愛在放工之后來喝兩杯才回家,是不是真要這樣才顯得生活优雅呢?門邊有人在起哄,一道光芒閃起,全身黑色,只有一張鮮紅艷唇的女人走進來。長而卷的頭發,身子苗條,還帶看万般風情。
  “素施。”凱文喃喃自語。
  她就是酒吧女主人素施,是凱文喜歡的女人之一。見她拋開了眾人,隱身在一道牆后。凱文向朋友舉一舉杯,逕自走開。
  在沒有人注意他的時候,他閃身進入牆上那無形的門里。
  一道走廊,盡處是素施的休息室。他過去敲敲門,冷漠的聲音傳出。
  “誰?”
  “凱文,吳凱文。”門開處,素施的一張笑臉迎在那儿。
  “又來釣小姐?”她噴出一口煙。
  “來看朋友,”他誠心的說,“剛從靄文那儿出來,總不能不來看你,我要公平。”
  “大情人,誰要求你公平?出去騙騙小妞吧,在我這儿起不了作用。”
  “枉有張風情万种的面孔,心如鐵石。”
  “世界上沒有任何男人值得相信。”
  “總這么講,你受過刺激?”
  “希望有過刺激,總比一片空白好。”
  “甚么意思?”
  “走走走,出去。”她推著他一起往外走,“我得開工了。”
  “一起宵夜?”
  “除非靄文和靄然也去。”
  “總不肯單獨跟我出去。”
  她停下來,艷麗的臉上一片肅然。
  “我不是你的對象,你也不是我的夢,別浪費時間。”
  “至少我們還是好朋友。”他立刻改變語气。
  “我們是好兄弟。”她豪邁的拍拍他的肩。素施,沒有人知道她姓甚么,從何而來,謎一樣的女人。它的英文講得比廣東話好,國語比英文好,日語又比國語好。看她外表煙視媚行,顛倒眾生,她卻不單獨和任何异性接近,雖然她豪爽有男儿風,當某些男人有醉翁之意時,它的冷与絕往往令人惊异。她到底是怎樣的女人呢?很多人都想知道。她一走進酒吧,极自然的很多男人都擁過來,其中不乏青年才俊,不乏有識之士,但她眼中的那點“酷”和不屑,可以知道她全沒把這班人放在眼里。凱文把這看在眼里,好奇心更濃。
  再坐一陣,凱文結賬离開。
  他有個感覺,素施是屬于大眾的,周旋于男人堆中她光芒四射,她大概不會屬于任何一個單獨的男人。他在鏞記吃點東西后,便打道回府。
  他唯一的妹妹凱莉在看電視。
  “就要會考,還不溫習書本?”他隨口說。凱莉不會听他的話,在她面前他沒有權威,他很知道。
  凱莉是被父母寵坏的孩子。
  “我的事自己會管。”凱莉眼角都不掃向他。他瞄瞄螢光幕,劉德華在唱歌。香港女孩子都為他們的偶像瘋狂了。
  劉德華的影子從電視上消失,凱莉也站起來,伸個懶腰對半開耆房門的凱文
  “凱文,我找到工作了。”
  “工作?你還差几個月才畢業。”凱文已換好衣服出來。
  “一邊讀書一邊工作,不行?”
  “甚么工作?”
  “做地產經紀,”她自得的笑,“一家出名的地產公司請我”
  “別以為替人買賣房子容易做,辛苦得不得了。你還是先讀完書再說。”
  “我已決定了。”
  “不考會考?”
  “文憑不是那么重要,我喜歡做事,做學生已厭煩。”凱莉是初生之犢,“反正地產公司不嫌我沒畢業,那文憑還有甚么用呢?”
  “只差兩個月,我怕你會后悔。”
  “不會后悔。我自己決定的決不后悔。”凱莉笑。她不是美人儿,卻也順眼,身材很好。“何況我是獨身主義,不必向任何男人負責。”
  “你再考慮。”凱文搖頭。明知說服不了她。
  “喂,有新女朋友嗎?”她問,并去冰箱里倒了一杯鮮奶。
  “這么容易?我又不是黎明。”
  “還是對素施一籌莫展?”
  “她一定心理不正常,或者也是獨身主義,”他笑,“她不喜歡男人。”
  “人家看不上你,”凱莉搖頭,“表面上看不出來,內心里素施和張靄文一樣高傲。”
  “最好你只管自己的事。”
  凱文逕自回房休息。過一陣,整層樓的燈光都熄滅了。
  人總要預備好一切,迎接新一天的來臨。
  靄然是靄文的妹妹,三十歲,政府机构的所謂女高官。她擁有与靄文相同的美好面貌、外表,也有好气質好風度,卻有點孤芳自賞,很不容易与人相處。好在她工作的單位中它是頭頭,只管發號施令,否則她和上司之間恐怕很難相處。
  她的全世界只是工作、工作、工作,沒有娛樂,不交朋友,當然也沒有男朋友。然而妹妹情深,她和靄文很相親相愛,她們住在隔壁相貼約兩幢高級公寓里。靄然獨居,總是在靄文家吃飯,靄文有最好的泰國女,能煮极正宗的泰國菜。姐妹倆都嗜辣,泰甚得歡心。
  餐后她回到居所,獨享寂寞。
  她不怕寂寞,相反的還很能享受。她喜歡宁靜,喜歡靜思,喜歡書。喜歡音樂藝術,現代已沒有多少人愛這些了,所有人都跟她格格不入,她宁缺毋濫。
  電話響起來,她知道必是洗怀之,她大學時的男同學,也是唯一有聯絡的。
  怀之是香港大學年輕的講師,耶魯的經濟學博士。和靄然相同的是,他相當嚴肅驕傲,身邊沒甚么朋友,不擅与人交往。他很有才气。雖是學經濟,但中國文學一流,寫詩作詞之外還擅水墨晝,几筆一勾,活脫脫的齊白石再世,几可亂真。
  它是靄然的大學同學。
  “洗怀之?”靄然信心十足的叫。
  “是我。好嗎?”
  “還是那樣,”她淡淡的,“每天上班。”
  “我們都為每天工作而活。”
  “除了工作,生活乏善可陳。”
  “星期六有空嗎?我來看你。”
  “几點?”她始終淡然。
  “三點,好不好?”
  “星期六見。”她說。
  然后收線。
  他不是它的男朋友,甚至不是仰慕者,他們之間就是同學這么簡單。他沒約會過她,也沒送過花,三兩個月到她家來看她一次,聊的也盡是無聊的空泛之話。有時靄然帶他到靄文家吃一次泰國菜,有時不,晚餐前他會自動告辭,他們的友誼僅止于此。
  怀之斯文有風度,加上濃濃的書卷气,它是女人心目中的甜心,可惜他脾气有點怪,對人愛理不理的,給人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
  听了一陣音樂,她想休息。臨睡前她有和隔壁的靄文互通電話的習慣。羈文的電話里沒有聲音,顯然拔了插頭。
  她收線,對自己笑起來。
  靄文家中必來了貴客,她知道。皮爾不在香港,那必是凌康正了。
  凌康正。
  他坐在有兩面巨型玻璃的頂樓大辦公室里,正和三個屬下開小型會議。他不是這家輪船公司的主人,卻實際主持看一切業務。
  他精明能干,正值壯年,四十歲出頭正好是黃金年華,他令這間上市的輪船公司越來越興旺,業務越來越蒸蒸日上。
  他們在討論新開的一條航線。
  “運油去古巴并不是利潤最好的航線,”市場經理說,“而且成本高。”
  “我也這么想,”會計經理也說,“古巴并沒有甚么貨物交我們運出來,空船回來是很不合算的事。”
  “試試看能否在附近國家找點生意。”副總經理看凌康正一眼,打看圓場。
  凌康正胸有成竹的淡淡一笑。
  “上個月我去古巴已跟他們簽好合同,運油去古巴勢在必行。各位不用擔心,古巴政府答應我,把他們的一种特產礦砂交我們運送,這樣成本減底,可賺一倍利潤。”
  “──太好了!”市場經理夸張的說。他是皇親國威,常常想為難康正。
  “原來凌先生早有計划。”
  “受人二分四,自然替公司看想。”凌康正淡淡的說,“今天討論到此為止。”几個經理陸續离開,他又投進其他文件中去。
  他的信條是工作時工作,玩樂時玩樂,是個揮自如的男人,無論在事業上,在感情上。他不是那种住家式男人,也不是專一的情圣,他有极多女朋友,其中不乏城中名媛,影視歌紅星甚么的,但他只風流不下流。他滑溜如魚,沒有女人能永遠抓住他,卻又都喜歡他,愛他。他极受漂亮女人歡迎,他永遠對每一個都好,她們叫他風流才子。
  他獨身,富有而有才气,雖然不怎么漂亮,卻也算得上英明神武,但凡琴棋書書、金石雕刻他都有不錯的造諳。而且學貫中西,當年在美國留學時,投稿某英文小說比賽,結果壓倒各鬼仔,榮獲冠軍。
  他談吐幽默風趣,反應靈敏,知識又丰富,在任何場合都是中心,都是焦點,有人還說,他是香港第一公子。
  靄文是他比較好的女朋友之一,所謂比較好,是指那种有看感情的。他們之間的事很秘密,外面沒有人知道,連風言風雨也沒有,他真是靄丈的入幕之賓。周末周日,他總住在她家,他的西裝也長期挂在靄文的衣柜里。
  他們就這么相處看,誰也不曾表態,誰心中都清楚明白,唯有這樣保持看關系,這關系方可以長久些。
  他們都沒有想過將來。
  現代人哪儿會想得那么長遠呢?世紀末的風情彌漫看整個城市。
  靄文陪看康正吃宵夜。她臉上的線條是柔和的,溫柔的,眼光也充滿柔情,和平日在辦公室的女強人形象完全不同。
  他愉快的吃看,她只陪看喝一杯xo。
  “想不想到英國打個轉?”他突然問。
  “多久?”
  “五天。”他深情的望看她,“除飛机上的時間,我們有整整二天可以在一起。”
  她頗動容,這是難得的机會。
  她是慎重的人,這時卻想了一陣。
  “你不必辦公事?”
  “公事可在下飛机之前辦妥。”
  她滿意的微微一笑。
  “你安排。”
  他們相視微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像新婚度蜜月的男女,對一切不是太熟悉卻也決不陌生,有种在蒙隴中探索的美感。
  這种美感也許特別吸引人,連康正這种情場老手也沉醉在靄文的怀里。
  清晨時分,當大家睡得最甜的那一刻,他悄然而去。
  他有許多特別的習慣,這些習慣令他秘密不宣的事永遠不為人知。十點半,靄文才慢慢起床梳妝,預備去她置地廣場的辦公室。她穿自己代理的名牌時裝,穿得永遠含蓄而得体,高雅的低調是她最大的特
  不像有些名女人恨不得把牌子都挂出來。
  工作是一成不變的。
  她并不特別喜歡,也不特別厭煩。工作令她保持單身貴族的身分,事業抬高她的社會地位,她樂意如此。
  其賈,她不必工作仍能生活得一樣富足优雅,因為她是美麗出色的女人,因為她是張靄文,獨一的張靄文。
           ※        ※         ※
  吳凱莉第一天到地產公司上班,她表現得成熟老練,完全不怯場。
  她做一個男經紀的助理,待訓練學習一兩個月后,若成績好,可以升任正式經紀
  她有信心自己一定做得好,她和哥哥凱文一樣,都能八面玲瓏。
  另經紀劉強是個口甜舌滑的家伙,听他跟客戶說話簡直比唱歌更好听,假的也變成真。
  凱莉在一邊暗暗搖頭,她不贊成這种過分的吹噓方式,她認為誠意最重要。
  “誠意?”劉強嗤之以鼻,“你懂甚么,我在這行十年,還用你來教?”
  “我才不教精你,”凱莉仍然充滿了笑容,她不能在此時得罪劉強,“各人做事有各人風格。”
  “有風格,講得好。”劉強看她一眼,“晚上我們去喝酒。”
  “不行。你假公濟私,你是我師父。”
  “那該怎么辦?”
  “等看我的謝師宴。”她頗滑頭。
  初出道的小妞倒也不能忽視。
  第二天,凱莉跟看劉強開始東奔西跑。約屋主談价錢,約買星的客戶去看樓,上山下海的實在辛苦。這不是容易做的一行。
  十天后,凱莉已掌握了要訣,趁劉強單獨外出,她直沖總經理辦公室。
  敲敲門,不理三七二十一的推門而入。
  她呆了一下,總經理的座位上坐看一個二十出頭。很年輕的男孩子。
  “總──經──理?”她意外的拖長了話。
  “不不,”男孩子站起來,炯炯的眼光直盯在凱莉臉上,“我是蘇明德。我爸爸去了洗手間。”
  “總經理的儿子,”她甜甜一笑,“你也做這一行?”
  “我做電視台,浸會書院畢業后就開始做,現在是PA,所謂編導助理。”
  “啊!一腳踢的打雜,”她笑起來,“和我這跟班一樣辛苦。”
  “剛來的?”
  “做了十天,想總經理提早讓我升級,我自信已可獨當一面。”她說。
  “這么有信心?”背后的男人說。
  凱莉轉頭,看到聘用她的總經理。
  “根本是很簡單的工作,跟了十天也學得不多,跟劉強是浪費時間。”凱莉大膽的說,“讓我單獨出去談,公司可賺更多的錢。”
  蘇啟倫笑了。
  “很有意思的小女孩。”他說,“從來沒有人像你這么要求。好吧,明天給你一個客戶,你做成功讓我看。”
  “謝謝。”凱莉頑皮的深深一鞠躬,退出。
  蘇明德悄悄的跟出來。
  “几點鐘下班?”他問。
  “你若同意,我立刻可以走。”她笑。
  “我等你下班。”他眨眨眼,“我感覺得到我們可以交朋友,合得來。”
  她不置可否的在座位上坐下來。
  劉強交待下來的几件案頭工作几下功夫就做好,上班比讀書對她來說是容易多了,她選擇工作是絕對正确。
  下班時,蘇明德鬼頭鬼腦的在門口等地。
  “偷偷摸摸做甚么?見不得人?”她笑罵。
  “老頭子還沒走。”他扮個鬼臉,“你想去哪里?先看電影或先吃飯?”
  “這么公式化的老土節目?”
  “你有甚么更好的提議?”
  “喝酒。”她想起凱文常去素施的酒吧,“敢不敢去?蘭桂坊。”
  “開玩笑。為拍電視節目,黃色架步我們都上去過。”他拍拍胸口,一面孔的小孩扮大人。
  “嫖過妓嗎?”她淡淡望他一眼。
  “你說甚么?”他嚇一跳,“我怕愛滋。”
  “任何地方都可能傳染愛滋,不一定在妓女那儿。”她雖然只有十八歲,卻像他姐姐般。
  “別講這些,去酒吧。”他說。
  “帶你去見識世面。”
  “你帶我?哈哈,你才多大呢?”
  “你有過女人嗎?”
  二十三歲的蘇明德被她問得目瞪口呆,只好不再言語。
  凱莉是個小辣椒。
  素施的酒吧像往常一樣,晚餐時分不會有太多客人,凱莉和蘇明德坐下。素施沒有出現,凱莉十分渴望能見到凱文口中風情万种的女人。她是第一次到這种地方,卻裝得像老手一樣。她做得很好。
  “你常來?”明德有些佩服。
  “跟哥哥來過几次。”她淡然說,“這酒吧女主人是哥哥的夢中情人,他們是朋友。很傳奇的一個女人。”
  “傳奇的女人?可不可以拍她的故事?”
  “腦子里別只想看電視,今天我們是來輕松作樂的。”她瞪他。
  人漸漸多起來,气氛也更熱鬧,素施出現了,凱莉緊緊的盯看她看一陣,的确是個特別的女人。這种環境里她只有風情而不沾一絲風塵味,這真難得。
  “她比許多電視演員漂亮。”蘇明德說。
  “人家是傳奇人物,怎么跟電視演員比?”凱莉很不以為意。
  “你哥哥真是她的男朋友?”
  “我看也只是男性朋友,凱文追不上她,他們的气質完全不配。”凱莉眼光銳
  “你不認識她?”
  “哥哥不在,她記不得我這小丫頭。”凱莉敷衍的,“再坐一陣凱文不來,我們就去吃東西,我餓了。”
  “遵命。”
  凱莉知道蘇明德算是個乖寶寶型的男孩,不是她的對手。她肯跟他出來,是覺得他還相當有趣而已。
  凱文始終沒有來。凱莉和蘇明德离開酒吧時都已微釀,隨便找了一家餐廳吃了些東西,又喝了些酒,再站在馬路上已醉。
  “去哪儿?”他意猶末足。
  “你說。”
  “去我家听音樂?”
  “你不怕你老爸?”
  “我獨住廣播道,老豆不在。”
  她眼光閃一閃,有一抹躍躍欲試的火焰。
  “還不叫車?”她說。
  蘇明德和一個同事合租一層樓,兩房一廳,小小的格局,相當亂,標准的男人之家。
  “同事不在,他拍夜班戲,是個演員。”
  “誰?誰?男的還是女的?”她頗興奮。
  “女的肯跟我同住?”他倒在沙發上,“想喝甚么自己拿,冰箱里有。”
  “再喝酒肯定會失身。”她也倒在沙發上,兩人遙遙相對,“我累了。”
  “可以不回家?”
  “凱文管不了我,”她閉上眼睛,“我自己有分寸,不用人管。”
  “喂喂!不能這樣就睡,我把臥室讓給你……”蘇明德急得酒也醒了大半。
  凱莉已呼呼大睡。她爽朗卻有點豪放,膽子也大,她可沒想過蘇明德可能占她便宜這回事,放心大睡,一覺到天明。
  早晨醒來,乖寶寶蘇明德還不省人事,一副宿酒未醒狀。凱莉逕自洗臉梳頭,逕自离開赶去公司。
  老總果然交下一單買賈。
  “你倒有辦法,對老總灌了甚么迷湯?”劉強貧嘴,沒甚么好話講。
  “告訴他可做他情婦或儿媳。”她毫不介意。
  劉強被她逗笑了,這個小女孩子真有趣。
  于是她開始和業主通電話,約好十點鐘去看屋,一邊又在公司檔案里找合适的買主聯絡,倒也做得頭頭是道。
  九點半,她离開公司赶去荃灣。第一單生意雖是個小單位,卻是個開始,她認真對付。業主開的价她覺得過高,跟他談了半天,業主居然同意減五万,她很有成功感。她告訴自己只可胜不可敗。
  三天之后,她居然成功的把那個單位賣出去,正是業主所要的价錢。業主和買家都很滿意,很感激。她興高采烈的跑到老總面前。
  “不負所托,是不是?”
  “后生可畏,”蘇啟倫笑,“一次成功并不表示你就已有足夠資格做一流經紀,這行要學的東西太多,不要心急。這樣吧,賣三幢房子你就升級。”
  “為難我?不過我不怕,”她仍有十八歲少女的嬌憨,“三幢就三幢,不可黃牛。”
  “這像對老板講話嗎?”他被惹笑。
  “你是蘇明德的爸爸。”她扮個鬼臉,一溜煙的就跑出去。
  她為自己選擇的這份工作更有信心,將來說不定她是香港最出名的地產經紀,買賣整幢整幢大廈,她有這份野心。
  光是野心是不夠的,還要努力,她很清楚。她告訴自己,工作時工作,游戲時游戲,她一定要證明自己的能力。
  下班后她去書局買了几本如何成為最成功經紀之類的書,預備苦讀。不參加會考,她有大把時間看課外讀物,她要讓那些會考几优几良的同學看看,不參加會考也同樣成功。
  凱文不在家,他是不到深夜不歸家的人,幸好還不至于亂帶女人回家,否則凱莉非跟他翻臉不可。
  他又在素施那儿。
  今夜很特別,客人不特別多,素施顯得懶洋洋的,又喝了些酒,她坐在凱文的抬子邊,眼光蒙隴。
  “今夜你看來特別美麗。”他由衷的。
  她淡笑,為自己點一枝煙。煙霧中她看來特別遙遠孤獨又落寞。
  “外面約雨影饗了你的情緒?”
  “雨令人想起很多事。”
  “往事?”
  “誰沒有往事?你呢?”
  “你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從哪里來?”他忍不住問了平常不敢問的問題。
  “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從哪里來?”她噴一口煙,迷蒙的笑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許是天字第一號傻瓜。”
  “傻瓜?我以為你會說天字第一號間諜,這更像你。”
  “我只是一個普通女人,比普通女人更蠢更傻更莫名其妙。”她冷笑。
  “不懂。”
  “我也不懂。三年多了,到底為甚么?”她再吐一口煙,像在自問。
  “你──在等一個人?”他聰明。
  “在等一個結果。”她立刻有了警惕,“只是結果,因為我固執。”
  “女人太固執不是好事,而你看來不像那种人。”
  “不像?”她神秘莫測的笑起來,“你懂得我多少?不像!”
  “你不曾給我机會。”他打蛇隨棍上。
  “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兄弟。”她拍拍他,緩緩站立,“等會儿跟你宵夜。”
  她高而苗條的身影走開,消失在人台中。
  凱文心中莫名其妙的熱,好像是甚么人給了他极大的鼓勵一樣。這個謎樣的女人是否漸漸曾往他面前變得清晰?
  酒吧還沒打烊,素施交代了經理后,和凱文雙雙离開。
  “去吃日本菜,喝清酒。”她說。
  “陪你去天涯海角。”他打趣。
  “我最怕的就是肉麻話,請勿浪費。”
  “為甚么總說我在你身上浪費,浪費時間,浪費精神?就算好兄弟關心一下也不過分。”
  “那么對我像兄弟,我會更感謝。”
  “你在為誰守身如玉?”他直率的。
  她震動一下,眼中光芒直閃,但很快的又歸于沉寂。
  “真有這么一個人就好了。”她說。
  “沒這么一個人?不可能。”
  “不要探索我內心,我并不堅強,我可能承受不起。”她看來是認真的。
  “素施,真心話”,他誠摯的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如果我有資格,我愿分擔。”
  她反手用力握一下他的,立刻放開來。
  “非常感激,非常。”她撫媚的閉一閉眼。
  他的心靈為之急速跳動起來,素施美与媚在每個汗毛孔里,怎樣一個不可思議的女人。
  在日本夜店,他們吃魚生,喝清酒,奇怪的是素施眼中的蒙隴消失,霧也消失,變成一片清澈。
  “离開酒吧你變成另外一個人,真神奇。”他忍不住說。
  “我有很多假面具,在不同的場合,不同的人面前我有不同的面貌,沒有人知道哪一個是真我。”
  “我有資格知道嗎?”他有點沖動。
  “不能。因為假面具太多,我自己也忘了哪一個才是真正自己。”她笑。
  “為甚么日本話講得這么好?”
  “我十歲赴日,三年前才來香港。”
  “啊!原來你是從日本來的,沒有人猜到。”
  “小時候住台灣,二十几歲時又去紐約住過兩年,所以甚么話都能講一點。”
  “你的傳奇味道很濃。”
  “其實最簡單不過,一點也不傳奇,比平常人更平常。”
  “你自己這么講,在別人眼中你不是。”
  “我像經歷過許多,歷盡滄桑的女人,我知道。我故意學的。”
  “這是甚么話?”他大奇。
  “這有甚么稀奇?我嫌自己太普通,太平凡,而且──”她停下來,然后再說,“我為自己設計了造型,戴上假面具。”
  他知道她有話沒說出來,卻不便追問。
  “你獨自在香港?”
  她點點頭,習慣的點上一枝煙。她吸煙的姿態和神情都很美,很有味道,很有型,大概只有她才配才有資格吸煙,旁邊的人因二手煙而致命也在所不惜了。
  “為甚么要開酒吧?”
  “不配我的形象嗎?”她笑得有點天真。
  一個成熟冷艷的女人臉上忽然現出天真的笑容,有种奇特怪异的矛盾吸引力。
  “當我是兄弟般回答。”他認真的。
  “我在等,在等一個結果。”又是這句不看邊際的話,令人莫名其妙。
  “好,我也等一個結局。”他爽朗的笑起來,“等你謎底的結局。你等多久,我陪你等多久。”
  “怕你后悔。”
  “為你,值得。”他豪興大發。
  “隨便你。不過不是我的要求。”
  他想一想,拍拍她的手。
  “對你,我只仰慕卻沒有野心,因為明知配不上你。你當我兄弟我已滿足。”
  “我跟你一樣自卑,信嗎?”
  “不信。但你講出來的話我愿意信。”
  “真是個矛盾的人。”彷佛講了很多心底話,想真了,又甚么都沒講,全都不看邊際。
  素施,真是謎樣的女人。
  下雨天,靄文不想出門,連公司也不想去,她就賴在純白的沙發上像只慵懶的貓。
  約了素施,她還沒到,一定是天雨路塞,香港人的汽車真多得要爆炸了。
  泰輕手輕腳的走進來,禮貌的把無線電話交到她手上。
  “法國皮爾先生打來的。”
  靄文精神一振,立刻坐起來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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