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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素施──”他万分不安,不該告訴她的,是不是?可是她該防范,該有心理准備啊。
  “喝酒。”她召來侍者要了酒,仰頭一飲而盡,臉上立刻浮上紅暈。
  “我只想幫忙,希望你有所預備。”他輕歎,“我是不是做錯了?”
  “明天的事情明天講。”她笑起來,彷佛已拋開一切煩惱。“我們喝酒。”
  “不要這樣,素施,我會難過。”
  “我是千杯不醉。”酒令她風情万种起來,“來,陪我喝,不喝的不是朋友。”
  凱文拒絕不了她,一頓晚飯喝了一大瓶xc,她看來全無醉意,風情媚態從每一個毛孔里沁出來,令人目眩。
  她和菱子原是同一類的人,她們何其相像。
  只是她是自然流露,菱子卻作狀些。
  范倫同時愛上她們倆,可不可以說是愛上這种風情?這种類型?不論是她或她?凱文送素施回家時忍不住這樣想。
  這是他一直并不那么喜歡范倫的原因?他一直覺得范倫對愛情并不堅持,不是她就是另一個她,先是素施,再是菱子,又是素施,現在菱子回來了,他會怎樣?
  “你要好好的睡一覺,答應我。”离開時,他一再叮囑素施。
  “你越來越像一個保姆。”她揮揮手,關上大門。凱文回家,無論如何也睡不看,他強烈的感覺到菱子包藏了一個禍心。顯不得深夜,他打電話去半島酒店。
  “忘了時間?扰人清夢。”菱子帶看鼻音的撩人聲音,她甚至不問打電話的是誰。
  “我是吳凱文。”
  “有甚么指教?”
  “曾先生何時來?”
  “他?”她又格格的嬌笑起來,“他回不回來,并不能影響我甚么。”
  “難道你會离開曾先生?”
  “當然不會。但是我要瞞住他我在做甚么,相信她是無法知道的。”
  “你要做甚么?”
  “我要見范倫。”絕不妥協,斬釘截鐵。
  “你非要素施痛苦才開心,你到底為甚么?”他不得不說。
  “心里痛快。”她似咬牙切齒,“我不能讓她那么快樂,那么十全十美。”
  “你恩將仇報,你不正常。”
  “是啊。誰都這么講,我也知道。”她的聲音低沉又殘酷,“但是我苦不這么做,你知道嗎,我不開心。”
  “我會現在打電話通知曾先生。”他提出警告。她呆了一下,沒想到他會這么做。
  “她給了你甚么好處?”
  “沒有。路見不平。”
  “路見不平。”她狂笑起來,笑聲中竟有了淚意。
  “為甚么我落魄時沒人路見不平?”
  “那時素施幫了你。”狂笑突止,她用頂抖的聲音說:“那是她的不幸。”
  “你不惜兩敗俱傷。”他說,“我了解曾先生的為人,他不是善男信女。”她靜止了一會儿,自然地比他更了解自己的枕畔人。
  “最多──他殺了我們。”
  “你這种心理极可怕,你明知后果。”
  “你可以不通知他。”
  “我不能讓你破坏素施和范倫。”
  “破坏?我若不拋棄他,她能跟他在一起嗎?你說。”提高了八度聲音。
  “再見范倫全無意義。”
  “那是我的事。”她又媚笑起來,“你告訴她,她一定是狂喝酒來麻醉自己,裝作若無其事,對不對?”
  “再勸你一句。傷人傷己的事,請再三思。”他收線。
  這种女人該不該送青山?她絕對有殺傷力。
  中午,机場人來人往,人潮洶涌,素施已停好車站在一角。
  擴音器已報出范倫的那班机已到達,她的心一下子拉緊了,莫名其妙的顫抖起來。
  她不知道會發生甚么樣的場面,自從知道菱子回來后。她就害怕。
  菱子必然有辦法知道他飛机到達的時間,她要見他就必會出現,她了解菱子,菱子為達到目的是不擇手段,不顧一切的。
  站在一根大柱子后面,她全無表情。
  菱子和她同時出現在范倫面前時,他會怎樣?走向她或走向自己?
  她一點把握也沒有。
  范倫愛的是她還是她?
  她真的不知道。
  她不能想像那場面,如果范倫竟然走向菱子
  她看見自己的雙手都顫抖起來。
  菱子為甚么要令這种場面出現呢?她是恨自己,或是范倫?她這樣做是逼范倫
  攤牌,對她有甚么好處?
  她不理會身邊那個那么富有又有勢力的男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素施越來越緊張,捏緊的手心全是汗。
  她知道范倫很快就會出來,他們飛行人員有條快速過關的通道,他隨時會出下意識的四下張望,她看不見菱子的影子。
  她會不會不來?不不,這不是菱子的個性,她會搶,而且搶得明目張膽。
  范倫看見菱子會怎樣?她不能不想。
  如果他沒有表情,好像看見一個陌生人當然最好。但如果見到她,他情不自禁的走過去──情不自禁,素施的心會絞痛得几乎呻吟出來。
  她不能忍受這种場面,絕對不能。
  她會──她會──汗水從額頭、鼻尖沁出來,她會怎樣?心痛得無法再想下去。
  范倫出來了。
  她看見他提看飛行員專用的小皮箱,愉快的大步踏出,正游目四顧的找尋她。是找尋她,她知道,每次接他都是如此,見到她時會親熱的擁抱一下,然后相擁著去停車場。
  她遲疑看該不該從柱后現身。
  范倫看不見她已有錯愕的神情,不,不要折磨他,不要試他,她吸了一口气,預備走出來。這個時候,她听見菱子那特殊的帶看鼻音的聲音。
  “范倫。”
  不知從哪個角落里菱子先她而現身。她穿一身的雪白,襯看她胜云的肌膚,她目不轉睛的、深情似的望看他。
  范倫──啊范倫。素施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支持看自己緊緊的盯看他,她要看清
  他臉上的每一個變化,每一個神情。
  他--如中雷殛,呆呆的、不能置信的盯看菱子半晌,喜悅仿佛從每一個毛孔中冒出來,小皮箱從手中跌到地上,他叫:
  “是──你?!”
  素施垂下頤,心碎,念俱灰。
  這就是結果。是范倫心中正的愛,真正的選擇他們雖然已在一起,看來感情极好,但經不起考驗。菱子一來,甚么都完了。
  他會隨她而去,她知道。
  她就那么垂著頭,從柱后轉身悄然而去。
  曾經得到過這個人,但始終抓不住他的心。
  奔上停車場,飛快的開車离去。
  她承認失敗,感情的事就是這么殘酷,她真的認輸。
  她其實可以在菱子現身時也走出來,讓范倫有個公平的選擇。
  她沒有這么做,不忍心。
  她那么愛他,怎忍心讓他面對如此困窘、難堪的場面?
  何況她知道,輸的一定是自己。
  沒有回家,她找到一家市郊的酒店暫時尸身,趁現在還有理智全身而退之時,她要快刀斬亂麻,拋离一切煩惱圈。
  從此不再有范倫,這男人會遠她的生活,她的生命,她會痛苦思念一輩子,這或者就是生命。
  她沒有通知任何人,連家中工人,連酒吧經理,連一心想幫忙的吳凱文。
  誰也幫不了忙,真的。愛情就是這么殘忍,范倫心中最愛是菱子。
  她看得出,感受得到。
  如果菱子肯扔開身邊那個有錢男人而回到范倫身邊,也──未嘗不是好事,至少對范倫好,范倫愛她。
  讓范倫快樂──素施突然想起一首中文歌:“把快樂送給他,把悲傷痛苦留給自己。”世界上的确有她這种傻女人。
  她強迫自己平靜──不,是麻木。痛得太厲害之后就變得麻木了,麻木大概也不錯,感寬大多的人在世上總是痛苦。
  以后就做個麻木的人吧。
  她在郊外的酒店住了一星期。
  一星期該鉤了吧!夠讓菱子和范倫辦好身邊的一切雜事,遠遠的离開。
  這一星期,素施每天都躲在酒店房里,連午晚餐都在房里吃。她不要見任何人,也不要任河人見她,甚至痘遠离陽光。
  結賬离開時,她覺得像脫了一層皮似的,整個人縮小了一圈。
  她慢慢開車回家。
  從來沒离開過那么久,工人大概嚇坏了吧!
  屋里竟然坐著菱子。
  素施心中受到巨大沖擊,她已獲得全胜,還來做甚么?難道以前對她的救援,對她的幫助,沒有感激只有仇恨?
  她是個怎樣不正常的女人?素施保持沉默,她不覺得有任話再要對菱子講,她們之間連最后一絲關連──范倫都已不存在。
  “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菱子叫,帶著鼻音的聲音變得厲。素施一震,誰?誰藏誰?
  “不要假裝甚么都不知道。我大了解你,永遠假慈悲,表面上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其置卻心如毒蛇。”菱子眼中有絲嚇人的猙獰,“你騙得了全世界,但騙不了我。”
  素施努力保持冷靜。從開始到現在,從頭到尾,就算眼看著她搶去范倫,素施都沒責備過她一句,甚么都沒說過。現在,當然她也不需再說甚么。
  “他在哪里,讓他出來,讓他出來,”菱子惡狠狠的,“出來,范倫。”
  范倫?不在她那儿?
  “他不在這儿。”素施透一口气,心靈突然平靜下來,他不和菱于在一起。
  “他在哪里?是你把他藏起來,是你不讓他見我,是你這個喪心病狂、瘋狂妒忌的女人,把他藏了起來。讓他出來。”
  “你知道我沒有藏起他,我根本沒有見過他。”素施不但平靜,而且心里有說不出的舒但。事情可能并非她所想的,老天!竟然可以是并非她所想的,看她傻得把自己折磨了一星期。
  “你否認不了,我知道你的惡毒私心,”菱子的臉扭曲著又冒出汗珠,“他愛我,你妒忌,你不讓他見我。”
  “他是成年人,你們之間的事你們自己解決,不要把我扯進去。”素施望著她。
  “你讓他出來。”
  “對不起。我沒有這能力,”素施說,“我幫不了你。”
  “幫不了我?”她尖叫,“你最喜歡幫人,當年不是幫了我嗎?不是嗎?不是嗎?”
  “那是過去的事。如果你認為我當年幫錯了你,你已經懲罰了我。”
  “懲罰?不不,是報答。”她尖叫,又莫名其妙的大笑。“是報答,你不覺得嗎?”
  “你說是報答就報答。我們之間已不拖不欠,你不該再來找我。”
  “為甚么不該?你以為最后是你贏了,你胜了?他始終還是回到你身邊?”她仰起頭狂笑,“你錯了。只要我在,你胜不了。”
  “為甚么我們之間一定要分胜負?”
  “因焉你是你,我是我,天生下來我們就要分胜負。”她實在十分不正常,“當年──你或者不該幫我,不該救我,當年就可定胜負。”
  “你認定當年我做錯了?”
  “是。”她咬牙切齒,“你令我處在永遠要仰視你,永遠屈居你之下,永遠感恩的悲慘境界,你讓我永遠抬不起頭。”
  “只是你自己這么想,我不是這樣。”
  “你是這樣。”菱子的手指几乎指到素施臉上,“你口里不說,心里卻是要別人感激一輩子,永遠匍伏在你面前,做你的奴隸。我看透了你的真面目,你把別人踩得像賤泥來把自己抬得高高的,你想做別人的救世主,我偏不讓你得逞,偏不。”
  素施深深歎息。她知道無論她怎么說怎么做,都無法改變菱子那根深蒂固的可怕誤會。道么多年了,她已覺得累,但求問心無愧也就算了。
  “你走吧!他真的不在這儿。走了以后不要再出現,我不想再見到你。”
  “走得這么容易?若不找到他,我決不罷休,我一定要帶他走。”
  “你可以帶他走,我不反對。以后我也不會再見他,太──麻煩了,你知道我不喜歡麻煩的事,我會遠离你們。”
  “你會這么做?”她不能置信。
  “是。”素施垂下頭不去看她,那姣好的臉孔背后是怎樣的傷心?
  “那么──他呢?”
  “在机場你不是帶走了他?”
  “帶走了他?”她像被黃蜂猛螫一口。“他追著你上停車場,你們躲了一星期,到現在竟說我帶走了他?”
  “我們沒有躲一星期,事實上我沒見遇他。”素施輕歎,“我不會跟你爭,從一開始就如此,他愿跟你走,他有絕對的自由,真的。”
  “這是你最最可惡,最最惡毒之虛,你不跟我爭,擺出大方的樣子,其實你
  你──”菱子的臉扭曲著。她是真的憤怒,真的恨,真的痛苦。“你是故意偉大,你做給他看。你不敢跟我爭,你沒有把握,你知道贏不了。”
  素施呆怔一下。她──沒有把握?是是,直到現在她仍沒有把握,那么愛他卻全無把握,那痛苦真是難以解說。如果有把握她會如何?
  她的心“怦怦”的急跳著,視線又停在菱子的臉上。如果有把握──是,她一定一言不發,狠狠的把這個莫名其妙、恩將仇報、可惡可恨又可怜的女人赶出去。如果有把握。
  “怎么不說話?說中了你的心事?別再在我面前假惺惺了,叫他出來,我一定要帶他走。”菱子揚起頭,有點盛气凌人的樣子。
  “我說過,找到他,如果他肯跟你走的話──”
  “他自然跟我走,為甚么不跟我走?他愛我,愛的是我,我离開他會痛不欲生,連工作都不顧的去找我。我回來了,他會不肯跟我走?你要霸估他,下輩子。”
  “其實──”素施忍無可忍才這么說:“在机場你就該帶他走。”
  “還說机場?”菱子臉上全是青筋,暴跳如雷,簡直變了一個人。“是你故意從柱后現身,引他走的──你故意的,你是魔鬼。”
  “好,是我錯。”素施到房里拿出小皮箱,“現在我离開,把他交還給你,行了吧。祝你們幸福。”
  “慢──著。”菱子叫得惊天動地,“你怎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還有甚么事?請勿無理取鬧,”素施正色說,“你知道我是說一不二,不會反悔的。”
  “別再表示自己偉大,你不愛他嗎?”
  “你不是說他愛的是你嗎?我不想自己再痛苦。”素施直視著她,突然有個感覺,菱子來無理取鬧只為羞辱她,但結果做不到,所以失去控制。
  “叫他出來,面對面講清楚。”
  “你要怎樣才相信他真的不在這儿?”
  菱子語塞,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看得出她內心波濤洶涌,起伏翻騰得很屬害,但是──她們之間真沒有如此大的仇恨,為了一個男人,值得嗎?素施都預備退出,她還不罷休。
  “總之──你不能走。”
  素施無奈的苦笑。
  “菱子,”她放柔了聲音,如果你真愛他,便离開那個有錢的男人,我會祝福你們。你──也別再折磨自己。”
  菱子仿佛當胸被打了一拳,這樣溫柔滿有感情的話,這樣的真誠──她呆怔的望著素施半晌,然后火山爆發般的跳起來。
  “不要你假好心,假慈悲,你比毒蛇更毒,你會祝福我們?成全我們?而且是他愛我,不是我愛他。”
  “搞那么多事,費那么多精神心血,把自己弄成這樣,你不愛他?”
  “不,是他愛我,從頭到尾都是。所有的男人都愛我,不能沒有我,他也不能例外,是他愛我,發狂的愛我,不是我愛他。”她真是不正常的,竟然胡言亂語起來。
  “菱子──”素施伸手想安撫她,被她像拂開一塊燙手的鐵般摔開。
  “別碰我。我──我恨你。”她狂叫。
  她恨。是,這是真話,誰都看得出她恨素施,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刀殺了她。她恨得那么深那么烈也──那么矛盾。
  一時之間誰也沒再說話,屋子里僅听見菱子急促而不穩定的呼吸聲。恨,真是從何說起。
  這時的气氛有种一触即發之勢。
  大門突然打開,她們同峙看見范倫垂頭喪气的進來。他踏前一步,彷佛突然感到屋子里有异樣的氟氛,抬頭,看見她。
  “素施。”他叫,快步奔過去。素施退后一步,目不轉睛的望著菱子。
  范倫呆怔一下,循著素施的視線,這才看見菱子,他臉上掠過奇异之色。
  “你去了哪里,素施?我找了你一星期。”他轉回來,急切的問。
  素施不語,還是望著菱子。菱子這時的臉色不停的在變化,難堪,尷尬,痛恨,妒忌又有著無比的興奮,妨佛嗜血者看到鮮血一樣。
  “范倫,我回來了。”她終于說。濃重的鼻音帶著比的誘惑。
  范倫臉上掠過一抹暗紅。
  “請──回去,勿再打扰我的生活。”他說。
  “你不是千方百計在找我?”菱子柔聲問。
  “那是以前,不是現在。”
  “現在和以前有甚么不同?你愛我,不是嗎?你親口對我說過的,你不能沒有我。”
  范倫在忍耐著,他的神色在告訴她們,他已在盡最大的努力。
  “跟我走,回到我們從前的地方。”菱子在他面前完完全全是另一個人,柔得像貓,“或者你說,我跟你去任何地方,我們從頭開始。”
  “不,請勿再打扰我。”范倫痛苦的,“請勿再捉弄得我好像──小丑。”
  “你怎么可以這樣說?我怎會捉弄得你像小丑?”
  范倫沉默一下,下了最大的決心。
  “你走吧。”他站在素施身邊她并肩而立,“以前的事──讓我們大家都忘記,是噩夢。”
  菱子的臉一下子改變,快得令人吃惊。
  “算了?忘記它?不,我不罷休,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走。”她尖叫,“你說過,永不离開我,永遠愛我,保護我。”
  “是你──离開我。”
  “我──回來了。”她的聲音又溫柔動人,“我專程來找你,你不能不理我。”
  “我不知道你這是為甚么,但是──請放過我,不,我們,”他捉住素施的手,“我們有權追尋幸福。”
  “不不,”菱子眼中如貓般的光芒有點妖异。“你她無關,不是她,絕對不能是她。你過來,我們走,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永遠也不离開,我發誓。”
  范倫深沉歎息。
  “不要再玩,不要再做戲,我們不是你的對象。你回洛杉磯,讓我們可以正常生活。”
  “誰在玩?誰在做戲?”菱子陷在自己狂熱的思緒中,“我為你回來,你卻不理我,不跟我走,你忍心嗎?你舍得嗎?我是你親愛的小菱子啊!你最愛的女人,你忘了嗎?”
  范倫的臉扭曲起來。
  “那一切已過去,請正視現實,”他無法不這么說,“現在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不要再把過去痛苦的錯誤再拿出來,生活是真實的,不是玩,不是演戲。”
  “為甚么你總說玩,總說演戲,為甚么不相信我是真心的?”菱子向前走一步。
  “從頭到尾,請憑良心,”范倫用力握住素施的手,“你真心過嗎?你的目的只不過打擊素施,我只不過被利用了。”
  他感受到素施手中的溫熱,心中一緊,一句藏在深心中從未講過的話沖口而出。
  “其實──一直以來,我愛的是她,是素施。是你迷惑了我。”
  菱子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仿佛要奪眶而出。自傲自負又絕對自卑的她不能相信她所听見的,一直以來,男人只是她手中的玩偶,任她擺布指使,范倫也不能例外。
  他──竟這樣講。
  “不,不是真的,你愛的是我,不是她,絕對不是。你曾經因為我的离去而自暴自棄,痛苦得想死。你愛的是我,不是她,不是她,”她掩著臉叫,“告訴我,不是她。”
  “我是曾因你离去而痛苦,而自暴自棄,因為我發現自己的錯誤,”范倫忍無可忍的說:“發現為你所惑,所騙,我不能原諒自己。我竟為你而傷害了一直深愛的人,我──我──”
  素施的手緊緊握住他的,緊得顫抖起來。
  她的眼淚不受控制的簌簌而流,那是快樂,感動,慶幸。
  她終于听見范倫說從未對她說過的愛字。
  “不,你騙我。”菱子將要崩潰,“你們合起來騙我,事情不是那樣的,你分明愛我,你說過──沒有男人曾逃過我手掌,你也不能,我是菱子──我不能輸拾她,我要爬得比她高,我要比她好,比她強,我要她終有一天會像當年我求她般求我,我──我──”
  素施黯然搖頭,怎樣的一段五百年前糾纏不清的冤孽?
  他們之間到底誰欠了誰?
  誰又對不起誰了?
  為甚么非要互相傷害不可?
  范倫的表現令她再也不能不開心了,心情大好之下,她完全不計較菱子的一切,菱子的往事和遭遇令她如此變態,她是可怜人。
  而且──她那樣的不甘罷休,素施心中也明白,她仍愛范倫,一定是這樣。
  “菱子,忘掉以前,當我們從來沒有認識過,好不好?”她柔聲說,“沒有我,沒有范倫,也沒有你,也沒有東京。現在在香港,那些往事,放手吧。”
  菱子仍然雙手俺著臉,卻不再尖叫,身体還是激動的顫抖著。沒有人懂得她复雜的內心世界,也許她自己也不明白。所有的事都是她率性而為,她不擇手段,只為她那坎坷悲慘的往事找回補償。是,她一定是這樣,才會不顧一切的搶走范倫,傷害素施,然后又為追求更高更好的享受而离開。她根本矛盾得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也許,偶爾,一絲良知也會出現,但她要找回補償,這令她瘋狂。大概這就是她,絕對不正常。
  “你現在已高高在上,沒有几個女人比得上你,回洛杉磯,那是你的家,你的世界,那里有你的幸”
  幸福兩個字刺激了她。
  “不,我不放過你們。”她狂叫。她像欲爆發的火山,像一腳正踩在上面的地雷──像一鍋煮沸了卻傾斜的滾水,她需要有人幫她一把,扑滅火山,拿開地雷,扶正滾水,但那人絕對不是范倫和素施。但,誰能在這個時候幫他們?范倫和素施只能火上加油,只能令人更受刺激,更反覆無常。
  誰能幫他們?
  突然之間,菱子從皮包里拿出一枝小手槍,掌心那么大,她指著范倫。
  “跟我走。你永遠不能屬于她,永遠不能。”她眼睛有狂亂的紅絲,极可怕。“跟我走,否則──死。”
  “菱子──”素施嚇傻嚇呆了。
  “我得不到的,她也休想擁有。”菱子殘忍的笑,“跟我走,你們贏不了的。”
  “你瘋了。”范倫憤怒得臉色發青,“你讓我跟你去哪里?走了又怎樣?我是人,不是玩偶,我有感受,有感情的。”
  “你愛我,就是這樣。”
  “你不顧馬來西亞那個有錢人?你不回洛杉磯比華利山漂亮的家?你一意孤行,對你有甚么好處?”
  “好處?要她得不到你。”菱子放肆的笑,“要她痛苦一輩子。”
  “她痛苦你就開心?”
  “開心?誰知道。”她下意識的摸一把臉,“我只是不讓她得到你。”
  “你恨她或是我?”范倫叫。
  “你,你。”她用手槍指著她又指著他,“你竟然告訴我,從頭到尾愛的是她,哈,那我是甚么?這么荒謬的事,你竟不愛我而棄我跟她而去。哈,想傷害我?沒這么容易,我發過毒誓,以后的日子所有的事必須在我控制之下,任何人不能控制我。”
  “放下槍,這太危險。”素施吸一口气。
  “危險?我哪一天不是在玩最危險的游戲?甚么時候我害怕過了?”
  “放下槍,他跟你走就是。”素施再說。
  “你──”范倫不同意。
  “不要再玩花樣,走。”菱子笑得厲,“你現在跟我走,我要你走得心甘情愿,說,是你心甘情愿跟我走的,不是我逼你。”
  范倫望著她手中的槍,這女人瘋了。
  “我不跟你走。”他深深吸一口气,“我不能再錯第二次。”
  這個錯字刺激了她,下意識的揚一揚手,也許她并不真想開槍,也許只是她太激動,手指已不受控制,只听見“砰”的一聲,范倫大叫一聲跌倒地上,鮮血不知從哪儿──的流出來,染杠了地氈和他的衣服。
  “范倫──”立刻扑過去的是素施。她的動作和槍聲同時開始,只是她不夠槍快,否則她一定可以擋在范倫前面。“范倫──”
  菱子呆怔一下,看見痛苦倒地的范倫和惊惶欲絕的素施,她竟然仰天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鼻涕一齊來,笑得整個人都直不起身,遠遠的靠在一張沙發上。
  “打電話,打九九九叫救傷車,”素施擁著尚未昏迷的范倫,“快!”
  “告訴我,你后不后悔?”菱子彷佛完全听不見她的話,“你爭不贏的,我是菱子,你不能忘記。我不會輸的。”
  “請你,求求你打九九九──”素施叫。
  范倫在她怀中變得越來越重,她無法抽身。
  “你并不想他死──”
  “他死了。是,他死了──”菱子慢慢支撐著站起來,“他死了,世界上不再有他,哈哈,不再有他,太好了,太好了──”
  “菱子──”素施叫。
  菱子打開大門,搖搖擺擺的走了出去,和正待進來的菲撞個滿怀。菲看見屋里的情形,嚇得雙手掩面尖叫起來。
  “停止,”素施大喝一聲,“打九九九叫救傷車,快。”菲這才看清面前的是女主人,慌手慌腳的打電話。
  “拿繃帶來,幫忙。”素施惊魂甫定。看見范倫仍在痛苦呻吟,并未昏倒,更不是菱子所說的死了。
  “范倫,你怎樣?”
  “手──左手,”他額頭全是豆大的汗珠。“她打中我左手,我不要緊,你放心,只要你在身邊就行。”
  范倫尚能講話,素施心中大定。立刻用蹦帶替他扎緊了手臂上部,讓傷口的血不至于流得那么多,那么快。
  范倫靠在她胸前,呼吸比平日急促些,他強忍著痛楚,沒有呻吟。她用手環抱強壯的他,有一個感覺,他們往來沒有這么接近過,即使在造愛時。
  這是心靈的緊密結合,不再需要任何言語行動。救傷車來到,把他們帶到醫院。范倫立刻被送進手術室開刀,子彈頭必須取出來,雖然明知沒有生命危險,素施也不安的在手術室門外徘徊。
  然后,警方人員來到。醫院報了案,因為是槍傷。
  晚上,當所做手術十分成功的范倫已沉沉入睡時,警方人員又來到,并告訴素施,菱子早已在案發后一小時离開香港,回洛杉磯去。
  “我們可以引渡她回來受審。”警方說。
  “不不,這只是場意外。”素施肯定說:“我倆絕對不追究。”
  “那樣,我們暫且把案子放在一邊,若持槍人菱子再入境,我們再處理。”
  事件就這么結束。
  菱子真的瘋狂了嗎?
  當然不。她能從容的在一小時后离港,表示她清醒理智得很。
  這個女人──罷了,不必再研究,反正她也不能再來香港,她知道香港警方會追究她。
  一星期后,范倫出院,只要再休息一個月,他的左手就完全痊愈。
  他向公司請了假,婚假。
  “我要真真正正、完完全全、正正式式擁有你。”范倫對怀中的素施說。幸福已洗清前事。素施臉上盡現陽光,完全不同于以前的那种美。婚禮在深灣俱樂部舉行,在露天花園中。
  燦爛的冬天陽光下,滿是玫瑰花的環繞中,他們請來所有的好朋友,好同事,甚至素施酒吧的伙計。
  他們要所有的人都為他們高興,祝福。
  美好的天气還有微微的風,吹起了素施的長發,吹起了她珍珠色的衣裳,吹動了她滿臉的幸福美麗笑容。
  “我想起一句話。”范倫在人群中突然對她耳語,“風中夢里人,你好美。”
  素施呆怔一下。旁邊有人低笑插嘴。
  “我听見了,風中夢里人。”是凱文,他帶著凱莉一起來了。
  “你漂亮得令人受不了。”凱文握著素施的手,緊緊的凝視他。
  “謝謝、謝謝、一切。”素施由衷的說。
  “希望你的誠心多少能令哥哥心里舒服些,”凱莉半開玩笑,“你結婚其實是他最大的打擊。”
  “不不不,”凱文有點窘迫,“即使范倫的手受傷,我仍然贏不了他,我是說拗手瓜。”
  大家都笑起來。
  素施望著凱莉,這個女孩子的神情彷佛經過了沉淀,安詳多了。
  這是成長、成熟,社會上每天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在教育我們。
  “下次希望輪到你,凱莉。”素施握住凱莉的手。
  “結婚很幸福。”
  凱莉有一剎那間的錯愕,想說甚么,忍住了,只含笑點頭。
  她真的成長了。
  歡樂中,靄文、康正和靄然、冼怀之兩對新婚夫婦同時來到。
  好朋友相見,不須多言已從互相的凝視中了解。
  他們都得到了向往的幸福。
  中間或者有許多經歷,許多挫折,許多不如意,但都過去。
  當幸福經過他們身邊時,他們都毫不猶豫的伸手抓牢,并緊緊的不再放手。
  他們都得到了。
  從婚禮中回到家,凱文有點累,倒在沙發上。
  “不是累吧?”凱莉為他送上一杯白酒。
  “是頗有感慨。”
  “是。我們都是瀟瀟──的風里人,以不為被任何人或物所牽絆,但──一個個他們都結婚了,靄文、康正、素施、范倫、靄然、怀之,真的,頗感慨。是不是你也該積极進行了呢?”
  “不不,宁缺勿濫,不能人有我有。”
  “對素施還不死心?”
  “怎么會呢?她的幸福得來不易。”他若有所思,“只是那個范倫──”
  “還是對他不以為然。”
  “不。看走了眼,他是真心對素施的。”
  “只因他捱了一槍?”
  “不不,面對菱子那樣的女人,他要堅持立場──恐怕非巨大定力不可。”
  “把菱子說得那么可怕,到底她是怎樣的女人?”凱莉好奇。
  “禍國殃民,迷惑皇帝的那种。”
  “發神經。”凱莉也輕啜白酒。
  “凱莉,你──有甚么打算?”他忽然問。凱莉呆怔一下,她听得出話中的關心。凱文的關心要好仔細、好小心才能覺察的。
  她感動,卻卻有點難堪。
  “我?賺錢咯!香港人的大前提。”她夸張的,“盡快的賺我第一個一千万。”
  “我不是指錢。”他深深望看她。
  “我還不到二十歲,要我嫁?”她揮揮手,“我不打算結婚,這輩子。”
  “沒听到素施說結婚很幸福?”
  “素施的話對我不是圣旨,”凱莉認真想一下,“凱文,你自己考慮。”
  “我?”
  “你已到适婚年齡。瀟洒風里人,讓我繼續上路吧。”
  瀟洒風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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