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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思嘉回到家里已將近十一點。。
  時間雖然不晚,她卻有點莫名的心虛,看見龐逸坐在小客廳里等著,更顯得不自然。
  但是,她沒有做錯什么,對不對?她只看潘烈運動練習,然后又吃了點消夜,如此而已,這當然不是錯!
  她甚至根本可以不必告訴龐逸。
  “回來了?”龐逸把視線從雜志上移到她臉上,臉色平和,“累不累?要不要我陪你吃點消夜?”
  “不必,我吃過了,”她扔開皮包坐在他斜對面的沙發上,“和潘烈。”
  此話一出,她自己也嚇了一大跳,為什么要講出來?她不是決定不說的嗎?
  “我知道,你們外景隊碰在一起。”他全不意外,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
  思嘉立刻就不高興了,她不喜歡他那种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模樣。
  “你也知道后來怎樣?”她不自覺地這么說。
  “不,后來當然不知道,”他笑了,很溫柔,“只知道你們一起進城。”
  “我們去看了一場試片,潘烈的新電影,”她仿佛故意在說,“然后看他運動,吃了消夜才回來。”
  “原應該這樣,”龐逸的反應出乎她意料之外,“你一直沒什么朋友,除了拍戲就回家,一些應酬也不全合你心意,我希望你的生活領域拓寬一點。”
  思嘉定定地望著他,這与她想象中完全不同,她以為——至少龐逸該有些不高興,因為她連電話都沒有打回家。
  “你贊成我這樣?”她笑了,心中也突然輕松起來,“我以為你并不喜歡我和圈子里的人來往。”
  “潘烈不同其他圈子里的人。”他說,“他那運動員气質非常好,非常高貴。”
  “什么是運動員气質?”她問。
  “很難解釋,很難說明,”他想一想,“譬如他看來正直些,開朗些,公正些,熱誠些,很難講的!”
  “希望我能明白。”思嘉掠一掠頭發,“明天我沒有戲,會整天在家。”
  “哦——忘了告訴你,明天晚上我得去英國几天,想買一部很好的新片。”他忽然說。
  “英國片?賣座有把握嗎?”她問。
  听他說要离開,竟然很愉快。
  “就是沒把握,才要親自去看看。”他淡淡地笑。
  她考慮一下,沒有出聲。
  以往他去哪里總帶著她一起,無論如何也問一問她想不想去,今夜——很特別。
  “要不要我陪你去?”她提出來。
  “這——”他思索一下,“算了,我想早些把你這套新片拍完,好圣誕節推出。”
  “圣誕節?!”她皺眉,那豈不是又和潘烈的新片打對台?是巧合嗎?
  “怕赶得太辛苦?”他立刻說,“那么我們就改在農歷新年上也行。”
  “不,不必改了,”她招搖頭,“其實我的戲剩下不多,很快可以拍完。”
  “你的意思是什么?”他凝望著她。
  “我可以陪你去,而不怎么耽誤時間。”她說。她有個感覺,這話是他逼著她說出來的。
  “還是——算了,”他搖頭,他眼中掠過一抹難解的光芒,“免得你辛苦,此行全是公事。”
  “是你不要我去的。”她說,分明是他逼她自己說去,為什么又拒絕她呢?真不明白。
  “我怕你悶。”他又笑,“留在家里比較好,你不是不喜歡坐長途飛机?”
  “好吧!”她當然也不真想去,也不堅持,“反正后天和連下去的几天我都有戲拍。”
  他再笑一笑,沒置可否。
  突然之間思嘉覺得,他的笑容變得陌生又難明了,怎么會這樣?他是她的丈夫啊!
  “我上樓洗澡。”她抓起皮包,“你也早點睡。”
  “好,我就上來。”他的視線又移回雜志。
  那种平靜、穩定的樣子,好象剛才他們根本沒談過話,互相沒看見似的。
  她快步上樓,換了衣服又沖進浴室。這一刻,她覺得她該避開他。
  避開他?!她完全不明白。
  洗完澡出來,龐逸已上床,背向著她,并已熄了他那邊的床頭燈。
  她在浴室門邊站了几秒鐘,才輕手輕腳地走向屬于她的另一半床。
  她這邊的燈光仍照著龐逸的背影,他的頭發越發顯得稀疏,兩鬢的白發也看來更多,她惊覺,龐逸大概真的老了,他比她大二十多歲。
  輕悄地躺在床上,她又想起潘烈。
  潘烈——她順手關熄了燈,怕在燈光下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她想起潘烈的汗。
  剛才運動場上潘烈激烈的練習中,她清晰地看見他臉上、頭上、身上的汗,那是真實而——性感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想到這兩個字,但他——真是性感。
  男人不一定都性感,龐逸就不是,他身上肌肉松弛又略肥,就算身材保持得极好,卻不性感。潘烈強烈地給她這方面的感覺,甚至每一粒汗珠都性感;都能引起她心中莫名其妙的震動。
  然而龐逸是丈夫,潘烈只是另一個不相干的男人。
  不相干的男人——她輕輕地移動—下身体。這不相干的男人卻令她毫無睡意。
  從小到大,她的喜怒哀樂都不強烈,這不強烈曾令她以為自己冷感,包括性。但今夜——她知道,她真是強烈地為潘烈而震動。
  她的冷感或者不是真的?像潘烈所說,她只是沒有遇到真正的愛情。但真正的愛情是什么?突然之間,她向往起來。
  龐逸翻過身,他溫柔地擁住她——她嚇得一身冷汗,他發覺了什么?不,不,他已睡熟。
  他真是個難得大方的男人,明知今夜她單獨和潘烈在一起而不起疑,也不嫉妒,是他對自己太有信心?或是對她,他真毫不介意?
  她又想起潘烈成串成串流下來的汗水,她的心又劇烈地跳動起來,這簡直完全沒有道理,一個男人流汗,就這樣感動了她,吸引了她。是汗?或是因為那男人是潘烈?她很吃惊,可是她分辨不出來。
  整夜輾轉,直到天亮了也睡不著。她沒想到,作夢也沒有想到,潘烈竟令她失眠。
  她是看輕了潘烈,是吧!他如烈火般的感情,已燒到了她的面前。
  她听見龐逸起身的聲音,她把眼睛閉得更緊,她絕對不想在這個時候面對龐逸,她怕泄露了自己的秘密。老天,在龐逸面前她竟有了秘密!強烈的犯罪感襲上心頭,她是不是錯了?
  這錯——還不深,只是她內心的掙扎,連潘烈都不會知道,她——可有机會自拔?
  想到自拔,她寬心,她并沒有做什么不可挽救的事,對不對?她原不該這么耽心的!如果今天以后她再也不見、不理潘烈,那豈不什么都沒有了?
  龐逸下樓吃早餐,臨出臥室前還探頭望望她,她緊張得心髒都要跳出來了。她不習慣有秘密,更不習慣說假話,看來——只有不理會潘烈一條路可走了!
  她不能想象如和龐逸鬧出婚變,全世界的人將用怎樣的眼光來看她!
  全世界的人——她下意識地往被里縮一縮,她沒有面對全世界人的勇气!
  龐逸沒有再上樓,她已听見他离開家的車聲。這時,她才能長長地透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無法再睡,雖然一整夜的輾轉,她的精神仍是旺盛,她可以再做一天運動。啊!不好笑嗎?她運動什么呢?運動是屬于潘烈的!
  正待坐起來,床邊的電話鈴響了。
  “喂——”
  “思嘉,我是潘烈,”他急切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我看見龐逸出去了。”
  “你在——門外?”她吸一口气。
  “在牆角,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聲音也有著興奮,“我想立刻見你!”
  “今天?不——我沒空。”她強忍心中的劇跳,“真的,我沒有空。”
  “思嘉——”他万分失望,“你沒空——站在窗邊讓我看看也好!”
  她不是存心折磨他,上帝知道。她實在應付不了心中的巨大矛盾。
  “你什么時候來的?”她盡量令自己聲音冷靜。這是她最低限度要做到的。
  “昨夜——你送我回家,我開了車立刻就來了。”他說,真誠感人,坦率感人,那么激情更感人,“因為——我太興奮,我知道不能把自己困在屋子里。”
  “你這么做——不太傻了嗎?”她心中歎息,更十分矛盾,“今天我根本不打算出門。”
  “那——我能進來看你嗎?”他天真地問。
  “不能,因為這是龐逸的家。”她立刻說。
  “但是我——思嘉,昨天我們不是還能談得好好的嗎?”他焦急地說。
  “我不方便時時見你。”她硬起心腸。
  “我令你矛盾了!是不是?”他自責地說,“但是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你去找蘇哲吧!”她說,“今天我——無論如何我不出門,我已決定。”
  “以后呢?我還能再見到你?”他決不放松。
  “我想——不能,也不應該。”她吐口气。
  “你對我,對自己都殘忍。”他在電話里叫,“你沒有理由這么做,這不公平。”
  “許多事不一定要公平,”她慢慢地說,“我們只能求其心安。”
  “這么對我,你心安嗎?”他咄咄逼人。
  “別為難我,我要休息了。”她說。
  “休息?!”他大叫,“別挂電話,告訴我,昨夜是否你也沒睡好?告訴我!”
  “潘烈,再努力也沒有用,”她終于歎气,“我不想改變目前的一切,我沒有勇气面對全世界人的眼光。”
  “思嘉——”他大概是高興得發昏了吧?思嘉第一次對他說這樣的話,“你等一等,等一等,千万不要挂電話——要面對全世界的不只你一個人,還有我,是我們一起,我和你,你不明白嗎?”
  “不——我沒有這勇气。”她固執地說。
  “思嘉,思嘉,你出來,我當面對你說——”
  “不行。”她的固執又來了,“昨天是我錯,我們實在不應該在一起的。”
  “是對的。”他反而高興,“我們第一次單獨在一起,使你明白我不是單方——發瘋。”
  “別說了,我要休息——”
  “思嘉,你若不出來,我永遠站在這儿!”他肯定得無与倫比。
  “別耍無賴,這行不通。”
  “你明知我不是無賴,”他說,“你明知我每一句話都是真誠,都出自深心。”
  她猶豫了好久,矛盾了好久。
  “下午,下午我出來。”她終于抵不過內心的渴望,“兩點鐘我開車來接你。”
  “一言為定。”他開心得象個孩子,“不可黃牛,你一定要來,我會等你一生一世。”
  “潘烈,你能告訴我這是對或錯?”她歎息。
  “不管對与錯,這是愛情。”他沉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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