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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曼越來越討厭假期了。
  除了工作,生活仿佛若有所失,閒著的時間難打發。她想,若每天工作十二小時該多好?但放假的日子里她又不能獨自一人到公司。更不能常常跟思奕、思朗去逛街——思奕真怪,這陣子總愛往西貢跑,他有毛病?認定了這條路?唯一的辦法是,接受傅堯的約會。
  傅堯這個人——她對他完全沒有評語。正如思奕說他挑不出什么缺點和毛病,四四方方、正正派派,各方面條件都不錯。也許——這不“正常”,太挑不出毛病就成為他唯一的缺點吧?他令人完全提不起興趣,或者說,他無法令思曼的感情起反應。
  傅堯說要出海,這种季節——也罷,在船上吹吹深秋的風也不錯,多加件衣服就是。反正她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節目。
  他顯得莫名的興奮。
  她暗覺好笑,這么普通的事有什么好興奮的呢?傅堯這人有點神經質,而且好容易滿足。
  思曼早已習慣与他單獨相處。
  他左手放在右手上,一會儿又右手握著左手,一副神情緊張的樣子,卻又訥訥說不出話。思曼不想鼓勵他——她從沒給過他明示、暗示或鼓勵,她待他如同事,如普通朋友,如兄長。她始終淡淡的望著海。
  她坐過几次這游艇,今天看來特別漂亮,傅堯在船上布置了花。
  “游艇上放那么多花,很浪費。”她說。
  “不。昨天妹妹在船上訂婚,”他說。臉上因興奮而紅起來。“不是我特別布置的。”
  “哦!”她只淡淡的答。
  “等會儿我們——”他又搓搓手,欲言又止。“我們不如去南丫島吃海鮮。”
  “南丫島吃海鮮?”她很意外。
  “不,不,如果你不喜歡就算了,”他立刻說。比平日“亂”很多,語無倫次似的。“我們可以回香港吃,我的意思是——你不覺得今天很特別?”
  “你認為特別?”
  “哎——也不是特別,我——我——有些話想告訴你。”他鼓足了勇气。
  “說吧!”她靠在沙發上,把自己安置得很舒服。
  “我——”他舔舔舌頭又搓搓手,看她一眼又立刻避開,非常為難似的。“我的意思是——妹妹昨天訂婚了,我們——是不是也差不多到時候了。”
  思曼因為惊訝、意外得過分,臉上反而沒有什么表情。她呆呆的望著他,什么叫“也差不多到時候了?”什么“時候”?他是說也要和她訂婚?
  立刻,她的頭昏了。她和他訂婚?!開什么玩笑?
  “思曼,你同意了,是嗎?”他誤會了她的沉默。“我知道應該是這結果,但是我還是緊張——”
  “傅堯,”思曼不得不出聲了。她內心是又惊又怒,可是她盡量放柔了聲音,不想嚇著他。“我不是這意思,我從來沒想過訂婚、結婚的事,你令我吃惊,我們甚至還不曾互相了解。”
  輪到他呆愕了。他不能置信的望著她仿傅那些話不是出自思曼的口。
  “我們——不是一直很好?”他夢囈般的說。
  “是很好的朋友。”她吸一口气。必須很小心的說,才不會刺激他。
  他是好人,無論如何不能傷他。
  “一直以來你只接受我的約會,以前還有雷子樵,他已离開。我以為——以為——”他喃喃說,似在自語。
  這個時候還提雷子樵,簡直令她啼笑皆非。
  “你完全誤會了。”她暗歎。“子樵和你都是好朋友,純友誼的。然而結婚、訂婚,必須有感情。培養感情不是那么簡單的事。”
  “你是說我們之間沒有感情?”畢竟是大人了,他很快的冷靜下來。
  “至少——不是訂婚的那种感情。”她坦率而真誠。“傅堯,我承認我們是非常好,是那种什么話都可以談的好朋友,其他——不是目前談得到的。”
  “但是我——”
  “感情該是雙方的。”她不給他講下去的机會。“我希望你不要令我為難。”
  他凝望她好久、好久,歎口气,攤開雙手。
  “我是遭拒絕了,是不是?”他苦笑。
  “不要這么說,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她歉然。“我完全沒有心里准備,真的,剛才如遭雷擊。”
  “我自說自話,太冒失了。”他無可奈何之下,只好釋然。“剛才那一剎那,我曾經以為成功了。”
  “不要認定我一個人,我怕令你失望。”她婉轉的。“你的條件可以認識許多更好的女孩子。”
  “如果我說‘她們不是你’,會不會太肉麻?”他真的釋然了吧?起碼還能自嘲。
  “或者吧!”她也笑。“你不是那种能說肉麻話的人。”
  “我覺得自己被局限了,難展身手。”他輕松起來。
  “現在很好啊!”她說:“從來沒見過你這么輕松活潑過,以前你給自己壓力。”
  “第—次出馬情場,怕輸。”他笑。
  “生命道路上,越是傷痕累累,生命越丰富,輸贏乃家常事。”
  “我個性拘泥又四方,我討厭自己。”他思索一下。
  “但是今天的你絕對不拘泥,又不四方,非常可愛的一种性格。她認真的。
  “那是豁了出去,什么都不顧了。”他笑。“其實可愛得無可奈何。”
  “別這么想。為什么不說性格上的突破呢?”她說。
  他凝望她好久,然后問:“說真話,我還有希望嗎?”
  “我——也說真話,我不知道。人生沒有絕對的事,誰敢說一定有或沒有?重要的是——我是個重感覺的人,目前我們之間還沒有那种感覺。”
  “雷子樵呢?”他問得突然。
  “為什么提他?”她有點不自然。“他是思奕的朋友。”
  “我覺得你們彼此間的交往很特別,表面上仿佛沒有什么,但是——你能告訴我,你們之間有感覺嗎?”
  她臉色開始變了,傅堯也并不那么簡單,他真的看出了一些東西——或說事實。
  “我說不出,”她不能對他說真話。感情是自己的,為什么要對別人剖白?甚至——她不會對子樵說。“我和他接触的机會不多。”
  “有的事并非時間多寡的問題,”他怎么一時間突飛猛進了呢?“譬如我長時間追求你,最后我們只是好朋友。而某些事實的發生,只在一剎那間,對不對?”
  “你可以在報上開專欄寫愛情了。”她只好這么說。
  “先回答我,是或不是?”他追問。
  “我沒有經驗。或者是吧!”她淡淡的。
  在他面前,她始終不說真話,因為說出來也是浪費。而對另一些人,不必說話也能了解,不是嗎?
  當然,這就是感覺了。
  “我有個疑問,很久了。”他說。既然求婚不成,歸根究底的研究一下原因也是好的。“雷子樵為什么离開?”
  “可能是工作壓力太大。”她隨口說:“思奕說他离開的前一陣子几乎無心工作。”
  “無心工作并非是工作壓力太大,你不覺得他另有壓力?”他反問。
  “既然你這么說,不如你告訴我。”她笑。
  “我當然不知道,”他搖頭。“据我觀察,最后的一段時間他仿佛走進了死胡同,被自己的思想困扰著。”
  “什么叫做据‘你’觀察?”她捉住了語病不放。“你什么時候、什么地方觀察到的?”
  他笑。那么一本正經的他居然笑得狡猾。
  “我對他好奇。”他說:“他常常在公司樓下出現,又有几次去你家接你,看見他在你家對面大廈轉彎處守著。我真的好奇,他象是守著自己的獵物,怕被人搶去似的。”
  “想象力太丰富,”她笑。心中卻震惊于傅堯的仔細。“如果是他的獵物,為什么不收藏起來?”
  “這就是我最不能明白的地方。”他真的疑惑。
  “這會是個謎,我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答案,”她說:“如果你說的是事實的話。”
  “你心里知道是事實。”他盯著她。
  “對于費解的事,我從不放在心上,”她搖搖頭。“我永不自尋煩惱。”
  “這是你的藉口?”
  “什么藉口?”她反問。
  “逃避。”他肯定的說。
  她吸一口气,沉默下來。
  沒想到傅堯居然能看穿她,而且那么透澈。可是他卻又來向她求婚,這豈不矛盾?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還——還想訂婚?”她坦然問。
  “我的感情單純專一,如果你能接受我,我認為是我最大的幸福。”他笑。“因為我明白你,如果你接受了我,就是我的,不會再有雷子樵。”
  一剎那間,她頗為動容,他竟如此了解?
  “謝謝你——這么講。”她真心真意的。
  “那么你該知道,我并沒有放棄。”他凝望她。
  迎著他的視線——在這一秒鐘里,她真想答應他。竟有一個如此了解她,又對她這么好的男人。只是一秒鐘太短,簡直是一閃而逝,她的理智又回复了。
  “無論如何,傅堯,我會盡量令我的心公平,”她极認真的說:“錯過你,可能是我一生最大的遺憾。”
  “我很感謝你這么說。”他竟頑皮起來。
  “說感謝就太虛偽了,”她說:“真的,今天我才發覺你另一面的個性非常可愛。”
  “那么,今天終究沒有白費心机。”他笑。
  “如果——真是白費心机,你會后悔嗎?”
  “我不是那么小器的人,這問題你不該問。”他說。
  “我是女人。”她眨眨眼。“心眼小。”
  “下午回香港,去見我媽嗎?”他忽然說。
  “為什么?”她微微皺眉,立刻放松。“好。我應該去看看她的,不是嗎?”
  “竟會轉變得如此快?”他笑得可惡。
  “我一直坦然和你交朋友,見伯母并非大事。”她說:“而且今天的了解,使我不必處處防你。”
  “承認以前處處防我了?”他開心的。
  “我不能接受每一個接近我的男人,”她說:“你知道,今天的社會,做一個女性是越來越難了。”
  “這句話已成為名句。”他笑。
  “這是事實。”她說:“無論是不是名女人,每一個女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大多數的人不說出來而已,因對象難求。”
  “你可以講給我听。”他認真的。
  “你不嫌煩?”她微微一笑。
  公司同事相約去郊游,去西貢一處海邊烤肉。這原本是比較年輕和低一點職位的人去的,思曼很少參加他們。但思曼秘書跟她提起時,她心頭一動竟然答應了。
  因為“西貢”兩個字。
  上次思奕無端端的去西貢兜風,一路上好象尋人般引起了她的好奇,她猜不出思奕搞什么鬼。但是,她決定隨大伙儿去。
  當然,還有個原因,她寂寞。
  既然拒絕了傅堯求婚,就不能再多“霸”著人家時間,傅堯該去接近更多女孩子。答應和同事們出去郊游,也是個新鮮嘗試。
  近几年來西貢發展得很快,很多新式房子都建筑得很漂亮,再加上許多西班牙式別墅,令這原本寂靜的地區熱鬧起來。
  同事們選的是西班牙式別墅下面的海灘處。
  “上面的別墅是新建好的,只有一棟屋子有人住,所以就算我們吵一點也沒關系。”主辦的男孩子說。
  傅堯沒有來,他的職位太高了,大家沒請他。他不在,思曼覺得輕松。
  先是大家圍在一起烤東西吃,你幫我,我幫你,男孩子們又獻殷勤,气氛很好。有人開了錄音机,有了音樂就必有人跳舞。几個女孩子打羽毛球,有些人聊天,七、八個男孩子聚在一起玩扑克牌。
  思曼先前還跟他們聊天,漸漸他們扯到娛樂圈,又扯到鬼魂。她沒有興趣,就悄悄的退出來。
  沙灘上一片宁靜,她望望上面的同事們,悄悄走下去。剛才吃了太多油膩,散一會儿步也好。
  她家在賽西湖那儿環境很不錯,她卻頗欣賞這里的海。小時候看過一部電影,在美國加州海岸邊一幢全部用玻璃与大石建的房屋令她印象深刻,她想,如果住那樣一幢房子,伴著心靈相通的人,該是天下美事。
  她又望望上面新建的別墅,式樣和她向往的玻用大石屋當然不同,但住在里面也很宁靜安适吧!對著海——海有种神秘的吸引力。人會不會變得更超然?
  走得遠了,同事們的聲音已听不到,她該回頭了吧?她并不知道此地是否十分安全。
  就在這時候,她看見一葉小舟在淺海處搖呀晃的,舟上沒有人,只有一條繩子系于一塊岩石處。
  突然間,她想起划船,想起兩次和子樵在船上的情形,子樵也喜歡海?
  她搖頭。子樵是個過去而不再會重現的人。
  四周望望,真是一個人也沒有,就在沙灘上坐下來。她想著那句詩“野岸無人舟自橫”,倒也象眼前的情景。古時的文字實在簡練优美,象我們現在,形容了一大堆還不如前人清清爽爽几個字。
  又坐一陣,心想還是回去吧!免得同事找她——站起來,看見那小舟還是隨著水波飄呀飄的。如果現在能划船倒也不錯。
  她卷起褲管往淺水里走去,是不是真想划船呢?她也說不出。走到小舟邊,看見舟上竟躺了個人,是個年輕人吧?牛仔褲、白T恤,一本書蓋在臉上,想是睡著了。
  乍見有人,心中著實吃惊,雷子樵——不!只是情形相同,人面桃花而已。正想悄悄退走,免得惊扰了別人,舟上的人動了,右手緩緩取去臉上的書,露出臉來。
  “啊——”她的吃惊和震動難以形容,退后一步,整個人坐到水里。
  舟上的人比她更甚,人一坐,几乎翻舟。
  雷子樵?!怎么真可能是他!
  一人在水里、一人在舟上相對而坐,都呆痴了。
  “你怎么會在這里?”他先問。臉上神色又惊又喜。
  “你又怎么會在這里?”她也向。也是惊喜交加。
  “我——住在上面。”他指指那新建的別墅。
  “我們以為你在美國。”她說。站起來,長褲已全濕,十分狼狽。
  “回來——半年了。”他說。
  半年?!那不是才去美國又回來?
  “我們不知道,沒有人通知我們。”她說。心中有奇异的、難以形容的情緒。
  “事實上我沒有通知任何人。”他說:“目前的情形是:我在自我放逐。”
  “很抱歉,我并非故意來遇到你。”她說。
  他沒有出聲,慢慢從船上跨下來。看清楚了,他手上拿的是本“庄子”,他看中文?且是古書?
  “我家里有干的牛仔褲可換。”他說。逕自走上去。
  思曼想一想,心跳的速度加快十倍。怎樣的巧遇?她慢慢跟在他后面。
  他走的是不經她來路的另一條捷徑,一會儿,她已坐在他的客廳中,玻璃窗邊可以望見下面沙灘上的同事們。
  “你与他們一起?”他扔過來一條牛仔褲。
  “公司同事,比較年輕的一群。”她回答。接過牛仔褲,走進他指著的浴室。
  再出來時,她已穿上他的牛仔褲,居然相當合身。
  很奇怪,再見到他時,她并不太覺意外,只有那一剎那震動,仿佛一切——理所當然似的。
  “你怎會加入他們?”他望著窗外。
  “是有些格格不入,可是我希望嘗試一下与不同的人接触。”她說:“我不想一成不變。”
  “我卻嘗試走出人群。”他笑得特別。“你是此地唯一的客人。”
  “人怎能走出人群獨居?”
  “我現在不是很好嗎?”他說:“半年來,我只跟自己說話,日子也很平靜。”
  “你是特別的人,你做的事別人不會懂。”她望著他,胡子后面的臉孔到底是怎樣的呢?
  他迎著她的視線,沉默好一陣子。
  “我以為——你會懂。”他說。
  “你高估了我,我真的不懂,”她微微一笑。“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你要這么說我也沒辦法。”他搖搖頭。
  “思奕——很挂念你。”她說。
  “我知道他很好,工作努力,有几個非常成功的廣告設計。”他說:“可能會升職。”
  “知道他的一切為什么不肯見他?”
  “我說過,我在自我放逐。”他搖搖頭。
  “若真是如此,美國不是更好?”她不客气的。
  “沒有理由,不必怀疑,”他說:“我想回來就回來了!”
  “我沒有怀疑過,甚至沒想過會遇到你,”她說:“事實上,大家都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你了。”
  “可是一輩子——太長的時間。”
  “對一個放逐者來說,時間的長短全不是問題。”
  他沉默一陣,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自然有我的缺點。”他說。
  “缺點?”她反問。
  “我找不到更好的字眼,”他說:“希望你不介意。”
  “我當然不介意——”她說。涌上心中的气已經散了,何必苦苦逼他呢?沒有用的,否則他當時不會走。
  而且這半年來他的改變也明顯。淡漠多了,不再那么冷、那么尖,有一抹淡淡出世的味道,還有,閒散、洒脫了。
  “不介意就好,”他微微一笑。他居然能笑。“既是我唯一的客人,我蒸魚請你吃晚餐。”
  “我得——去告訴同事一聲。”她矜持。
  “找不到你,他們自會回去,”他望著宙外。“他們原不寄望你是他們的一群。”
  “我也不屬于任何一群。”
  “比以前更挑剔?”他說。
  “此話怎說?”她不懂。
  “傅先生還是一籌莫展。”
  他竟對一切了如指掌,很是奇怪。
  “那是我的錯,与傅堯無關。他已做到最好。”她說。
  “最好?”他似在自問。“你要求的?”
  “我從未要求過任何人、任何事,”她搖頭。“我只走好我的路。”
  “你不能离群如我。”他說。
  “你判了自己永不歸回?”她問。
  “人群里面我總找不到自己,這很可怕,”他說:“越找不到我就越心慌,我沒辦法。”
  “沒有追究原因?”
  “追究原因就象挖瘡疤,太痛。”
  “那豈不越積越深沉?”她說。
  “避世、放逐也不坏。”他說:“心靈平靜。”
  “全世界的人都象你,地球還會轉嗎?”她不同意。
  “有一個請求,”他轉開話題。‘這儿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只你一人能來。”
  “為什么?”
  “我還沒預備好重入塵世的心。”他是認真的。
  “沒有理由不答應。我明白自己也只是不速之客。”
  她想一想,心情出奇的好。
  “有人說見過你,你可知道?”
  “見過,沒有當場捉到我,”他真的連語气和以前都不同了。“這不能算數。”
  “避世——你何以為生?”她問。
  “西貢适合种大麻。”他說。電視里的新聞。
  “你失去以前的嚴肅、認真。”她說。
  “离開人群,他們還給我自由。”他笑。“現在去釣魚,否則晚上沒得吃。”
  “現在?”她看看窗外,同事們都收隊回去了。
  “你愿餓肚子?”他望著她。眼中光芒特殊。
  莫名其妙的,她就被鼓動了。
  思曼沒把遇見子樵的事告訴任何人,她答應過子樵不說——即使子樵不要求,她相信自己也不會說。子樵——該是她心中秘密的樂趣。
  真的是樂趣。一想起她居然會在那樣的情形下再見子樵,她就忍不住想笑——開心的笑、愉快的笑。樵憔還是喜歡躺在浮蕩的小船上,只是這次沒有干瞪眼。
  她照常上班下班,心情卻出奇的好。
  “是不是傅先生說要升你的職?”秘書半開玩笑。
  她但笑不語。
  “姐,傅堯求婚成功?”思朗問。
  她依然只是微笑。
  為什么大家只想到傅堯呢?不過她愿意有這樣的擋箭牌,省得再費唇舌。
  那天從西貢回家之后,她和子樵就沒有再聯絡。這沒關系,完全不影響她心情,因為她知道他住在那儿,只要她想見他,她就可以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他歡迎她。他說過,她是唯—的客人。
  “姐,告訴我,這几天你笑得甜极了,為什么?”思朗纏著不放。
  “你不是說過傅堯求婚嗎?”
  “真的?他求婚了?”思朗惊喜。
  “我拒絕了。”思曼笑。
  “為什么?你們不是很好?看來也相配啊!”
  “可是我從沒想過結婚。尤其沒想過嫁他。”
  “既然如此,為什么還拍拖?”思朗問。
  “我不覺得是拍拖,”思曼淡淡的。“他連我的手都沒有碰到我們只是朋友。”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思朗說:“男女之間有什么友情呢?我不相信。”
  “不相信是因你沒碰過,我和傅堯真是好友,甚至我可以坦然見他的母親。”
  “見過了?”思朗不能置信。
  “是。”思曼笑。“想想看,你和思奕都認為傅堯不适合我,我為什么還要一頭撞過去?”
  “但是你的笑容——”
  “不要研究我的笑容,沒有任何原因。”
  “無風自動?”思朗仰起頭笑。
  “替電影寫劇本嗎?”思曼搖頭。“你的功課怎樣?”
  “很好。再念一點書令我信心大增,將來我有信心做女強人。”思朗說。
  “做了女強人又怎樣?不嫁?不生儿女?你不覺得代价太大了嗎?”思曼問。
  “現在流行不結婚,我越想越覺得好,無牽無挂的,很适合我的個性。”思朗說。
  “也不談戀愛?”
  “不談了。太煩的事,何必呢?”思朗一副心灰意冷狀。“有時間我何不拼命往上爬。”
  “很可怕。擠命往上爬,”思曼不同意。“一個人也只不過有一輩子時間,用它來爬,值得嗎?”
  “值得,值得之至。至少爬到高處比抓個男人踏實沉穩得多。”
  “思朗,什么時候你開始有這种想法的?”
  “也許很久了,只不過最近才有机會冒出來,”思朗裝個鬼臉。“我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
  “你只是嘴巴上說得狠,說得夸張。”思曼說:“我不信完全沒有男人今你心動。”
  “有。全是別人的丈夫,”思朗居然歎一口气。“我發覺好男人全是別人的丈夫,真的很悲哀。”
  “你身邊沒有一個好男人?”思曼搖頭笑。“只怕我們的思朗心不在此罷了。”
  “我對戀愛、拍拖的确已厭倦,有很大的抗拒感。”
  “以前并不是你失敗啊!”
  “我沒有說過失敗,只是厭倦。”思朗想一想。“戀愛,千篇一律的事。”
  “你心理有些不正常。”
  “絕對正常,”思朗舉手做發誓狀。“我并不排斥男人,并不排斥戀愛,只是厭倦啊!”
  “你是沒有遭到一個好男人。”思曼說。
  “什么叫好男人?姐,傅堯那种嗎?”思朗夸張的。“我可不能接受,會悶死我。”
  “我沒有說任何一個人,”思曼笑。“你越來越偏激了。”
  “不是。我不認為偏激,只是——接触到的人越多,我發覺我越挑剔。”
  “挑剔并不是件坏事。”思曼說。
  思曼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笑起來。
  “你一定不相信,我現在突然覺得雷子樵是個非常有條件的對象,可惜他已离開。”她說。
  思曼眉心微蹙,仔細的打量妹妹,過了好一陣,她才肯定思朗只是有感而發。
  “人家在香港時你當他仇人一樣。”思曼吸一口气。她怕會露出不自然神色。
  “以前太不成熟。”思朗搖頭。“說真話,現在想找個他那樣條件的人,還真得打燈籠呢!”
  “后悔了嗎?”思曼笑,
  “后悔有用嗎?”思朗是爽朗的。“當時大概他對我也沒有好印象,就算我追他,他也未必接受。”
  “我始終相信緣分。”
  “也許是有點道理吧!緣分。”思朗笑。“可是我覺得你和雷子樵有緣分,你們卻是互不來電。”
  “別說我。”思曼很敏感。“對大多數人我是絕緣体,我宁愿把自己多包上几層膠。”
  “人總要試試戀愛,否則人也不完整。”
  “我會。但一次就夠了,”思曼說得很肯定。“我怕累,又怕煩,只想看准一次出擊。”
  “希望你一舉成功。”思朗笑。
  “不成功便成仁了!”思曼也開玩笑。“我是絕對沒有這精神、气力再來一次的。”
  “被你選中的男人可幸運了。”
  “不是選,要互相碰上,”思曼說得特別。“該是—一碰就有火花的那种。”
  “太文藝了。”思朗忍不住大笑。
  “你告訴我更貼切的形容詞。”思曼白她一眼。
  電話在響,佣人接听,然后轉身說:
  “大小姐電話。”佣人神色有些疑惑。
  “誰?”思曼只是隨口問。當然是傅堯啦!打到家里的電話,除了他還會有誰。
  “不知道。他不肯說——”佣人思索一下,搖搖頭,退了開去。“我听不出。”
  “我是思曼。”
  “來嗎?我釣到很好的魚,還捉了一只龍蝦。”是子樵的聲音。
  思曼立刻明白佣人的疑惑了,她听出是子樵的聲音,而又認為不可能。
  “現在?”她下意識的看看表。五點多鐘了。
  “不方便?”他問。
  “不——”她不知道自己猶豫什么,難道她不想去?“好,一小時之后我來。”
  “帶著啤酒來。”他挂斷電話。
  這就是個約會、邀請嗎?
  “誰?傅堯?”思朗一直望著她。“約你去哪里?”
  “去他家。”思曼隨口自然的說:“他出海釣到魚,又捉了龍蝦。”
  “他倒是興趣高尚,去釣魚哦!”思朗說:“和他這個人聯想不到一起。”
  “勿以貌取人。”思曼回臥室更衣。
  “帶我去行嗎?”思朗在背后叫。“你再一走,屋子里只剩下我,太悶了。”
  “不行。”思曼頭也不回的。
  不行。這倒令思朗意外。思曼從不介意任何人參与她和傅堯之間,今天的拒絕何其肯定?
  “他來接你嗎?”她跟著思曼進臥室。
  “不,我自己去。”思曼已換好牛仔褲,T恤。
  “你就這個樣子去他家?”思朗怀疑的。
  “為什么不行?上班我才穿裙子。”思曼背起皮包。
  “但是——”思朗總覺不對,卻又說不出所以然。
  “再見。”思曼如風般飄了出去。
  她如此這般赴傅堯的約會?思朗說什么也不相信,傅堯不可能令她如此輕松愉快。
  那么——誰?思曼另有男朋友?
  “思曼,”她突然沖出大門。望著正在等電梯的姐姐。“我敢打賭,約你的不是傅堯。”
  思曼呆愕一下,神色微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說。
  “如果傅堯能令你心情如此,拒婚的情形不可能發生。”思朗捉狹的。
  “那又如何?”
  “誰約了你?連我都不能說?”思朗頑皮的。
  “誰?當然是傅堯了。”思曼一口咬定。
  “我們做了二十几年姐妹,不要想瞞我。”
  “姐,相信我,我了解你如了解自己。”她還是嬉皮笑臉。
  “那么,你告訴我,誰約我?”思曼又好气又好笑。
  “新認識的?這么快就得你芳心?”思朗的臉伸過來。
  “太老套了,方思朗也說這樣的話?”
  思曼不得不佩服思朗的精明、仔細。
  “老實招來。”思朗說:“否則我跟你去。”
  思曼皺皺眉,按住了已來到的電梯。
  “可以公開時,我讓你見他,可好?”她這么說。
  她——
  是承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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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勤鼠書巢 Luo Hui Jun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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