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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無論露莎琳有什么花樣也沒有机會玩了,因為思曼在沒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形下回到香港。
  “你?!思曼?”在看電視的思朗惊跳起來。“怎么回事?你怎么可能回來?
  和思曼通電話才不過四十八小時。
  思曼微笑作答,逕自把行李搬進來。
  “你通知公司了嗎?”思奕幫忙披行李。“你該給我個電話去机場接你。”
  “很方便,机場的士直接樓下。”思曼說。然后看見沉默注視著她的父母。“爸,媽,你們好。”
  “這么回來——考慮過了嗎?”母親問。
  思曼并不回避母親的視線。
  “想過了。”她答得很肯定。“回來我會比較安心。事情總要弄清楚。”
  “是,事情總要弄請楚。”父親點點頭。“我不允許不明不白的事在你們之中發生。”
  “我明白,爸爸。”思曼微笑。“所以我回來——若留在倫敦,我心不安,而且你們也會不安。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所以我回來。”
  “很好。只是——希望你不后悔。”父親說。
  “不會,永不。”思曼安靜的回答。“上飛机之前我已經把所有的事都想過了。”
  “我喜歡你用這种態度處理這事。”父親也笑了。
  思奕把行李都送進思曼房里,她也洗了臉出來。
  “想吃點面,即食面也行。”她說:“飛机上五頓西餐令人胃口大倒。”
  “我去廚房看看。”思朗跳起來。“你坐著休息。”
  她顯得又熱心,又關心,又開心,姐妹倆之間的尷尬,矛盾全沒有了。
  “我不累,飛机上睡過了,”思曼坐下來。“一上飛机我就喝白酒,然后倒頭大睡。”
  “公司還不知道你回來吧?”思奕問。
  “沒通知他們,這是我私人的事。”思曼淡淡的。“如果他們不高興也沒法子。”
  “最不高興的要算傅堯。”思奕笑。
  “不知道。他給過我電話,說下星期可能赴歐洲,順便看我。我卻回到香港。”
  “他是去倫敦看你,順便去歐洲吧?”思朗從廚房里出來。“你的面就好,雞湯面。”
  “已經聞到雞湯香。”思曼深深吸一口气。“回家真好。”
  “是你自己決定去英國的,沒有人強迫你。”思朗說:“我最討厭那暮气沉沉的地方。”
  “我很專心受訓,所以感覺不到暮气”
  “這么半途而廢其實很可惜。”思奕望著妹妹。
  “我比較過。”思曼安詳的說:“我知道哪些事比較重要,哪些事可以放棄。”
  思奕臉上還是有著不解的神色。
  “但是你對前面的路并不能看得那么清楚。”他說。
  “我總得走上去才能知道前面是否明朗,是否坦途。”思曼笑。“如果連走都不走,我是會后悔的”
  “但愿你做得對。”
  “一定對。”思曼极有把握。“這些日子來,對他——我象對自己般有信心。”
  “那么你可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失蹤?”思奕問。
  “現在不知道,但我相信他有理由。”思曼點點頭。“他的個性是比較古怪和特別一點,我不認為這是缺點。我絕對相信他有理由。”
  “有人對我如此有信心,我死而無憾。”思朗歎一口气。“思曼,我是不該妒忌你們的感情的。”
  思曼但笑不語。
  思奕知道思曼不想在父母面前講得太多,于是把話題岔開,談英國,談九七問題,談最近魔術似狡升的股市,直到父母退回臥室。
  “思曼,你真不知道子樵消息?”思朗忍無可忍了。
  “如果知道,我就不必回來了。”思曼微微皺眉。
  “你有方法可以找到他?”
  “沒有方法。”思曼搖頭。“我相信他會找我。”
  “除非他知道你回來,又除非他還在香港。”思朗說。
  “他一定在香港,沒有出境紀錄。”思奕說。
  “不知道露莎琳走了沒有。”思朗說。
  “我想打電話給子樵媽媽,她可以幫我們弄清楚一些事。”思曼說。
  “對——至少知道子樵离婚沒有。”
  “現在打?我來。”思朗忙著去拿號碼。
  看著思朗撥電話,思曼表現得十分冷靜、安詳仿佛這事与自己無關。
  久久的,電話里沒有回音。思朗收線。
  “沒人接電話。”她說。
  “晚些再試,可能出去了。”思曼沉思。
  “思曼,你臨走前一天晚上,子樵可講過什么暗示,或特別的話?”思朗問。
  “沒有。我不覺得有。”思曼搖頭。“他很沉默——他根本就是沉默的人。”
  “我怀疑他并不高興你去英國。”思奕說。
  “事情已經發生我們不必再猜。”思曼出乎人意料之外的理智。“他的离開一定有他的理由,現在要做的是,怎樣找到他。”
  “不可能找到,除非他自己出現。”思奕說。
  思曼咬著唇思索半晌。
  “明天我先回公司看看,”她一下子就說了第二件事。“擅自回來,總得交待一聲。”
  “不會有問題,傅堯在嘛。”思朗笑。
  “不是有沒有問題,要交待得過去我才放心。”思曼說:“尤其是我不想傅堯為難。”
  電話鈴響起來,思朗順手接听。只“喂”了一聲她就仿佛呆住了似的,眼定定的望著思曼。
  “找你的。”好半天她才說:“他怎么知道你回來。”
  “誰?”
  “傅堯。”
  “我是思曼,”思曼接過電話。“你的消息好快。”
  “本預備明天啟程,打電話通知你才知你回來了,”他的聲音還是溫柔,平和,仿佛沒有任何事能激起他的波動。“為什么?”
  “很私人的理由,”思曼笑。“臨時決定的,來不及通知公司。很抱歉我把私人的事和公司混為一談。”
  “沒有問題。只是——明天我也不必動身了。”他笑。“運气很好。你知道我最討厭坐飛机。”
  “你的歐洲公事呢?”
  “沒有公事,只為自己找個理由去看你。”他坦白得十分可愛。“其實你才去英國。我已經后悔推荐你去。”
  “果然是你推荐的。”她笑。
  “也是你自己的條件和能力。”他說:“回來——很好,多休息几天再上班。
  “傅堯。有一件事——除開我們是朋友,我這半途而廢是否公司蒙受損失?”
  “算什么損失呢?只不過一張飛机票而已。你愿意可隨時再去。”他說。
  “這只是你的意思,并不代表公司。”她不好意思。
  “你知道——兩個月之后總經理退休,正式由我接任。”他聲音里有絲喜悅:“董事局的人說,不因為我是爸爸的儿子。”
  “啊!恭喜你。”她呆怔一下。“這真值得高興。”
  “你是第一個知道消息的人。”他又說:“思曼,無論如何,我希望你仍然留在公司幫我忙。”
  她很惊訝。离開公司的念頭只在她自己心中打轉,并不曾告訴任何人,他怎能猜到?
  “我——會考慮。”她只這么說。
  “你回來得突然,我擔心你會离開。”他誠摯的。“無論任何原因——我希望你留下。”
  “我再說——我考慮。”她笑起來。“傅堯,第一次發覺你那么敏感。”
  “是預感。”他笑。“我的預感往往很靈。”
  “現在還找不到任何理由支持你的預感。”她說:“不過我這么回來,我對公司有很深的歉意。”
  “完全不需要歉意。”他說:“派你去受訓是我的私心,希望將來你能更幫得了我——三個月是太長久了,我很抱歉。”
  “怎么變成你道歉呢?”她說:“明天一早我來公司——”
  “如果你愿意,宁愿等你休息夠了,明天晚上我來接你晚餐,我們可以好好聊聊。”他說。
  “一言為定。”她爽朗的。
  “那么明天再談,我不打扰你了。”他說:“好好休息。”
  她收線。然后看見思奕,思朗都似笑非笑的望著她。
  “不要望著我,傅堯永遠只是朋友。”她攤開雙手。
  “沒有人比他對你更緊張。”思朗笑。
  “剛巧碰到他明天要去歐洲,”思曼淡淡的解釋。“他升總經理,又擔心我會辭職。”
  “你會辭職嗎?”思奕問。
  “想過,沒有決定。”思曼說:“但是——真話,我并不這么重視這份工作,它只不過是份工作。”
  “在這以前你是重視工作的。”思朗說。
  “在有所比較的情形下,我想——工作并不那么重要。”思曼笑了。“我只是個女人。”
  思奕聳聳肩,思朗扮個鬼臉。
  “我們該祈禱子樵快些出現。”他們說。
  “明天一早,我還要去見一個人。”思曼說。
  “誰?”
  “露莎琳。”思曼若有所思。“雖然她不能在倫敦找到我,我卻決定在香港見她。”
  思曼心平气和的坐在那儿,面對著她的露莎琳卻揚高眉毛,睜大眼睛,惊訝、意外兼不能置信的盯著她。露莎琳再怎么也想不到思曼會自動出現在她面前。
  “你來——子樵會跟著出現嗎?”露莎琳問得直接,那眼光也非常放肆。
  “我不知道。他們告訴我你要見我,此地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我決定回來。”思曼淡淡的說。
  “你回來能解決事情?”露莎琳帶著冷笑。
  “也許。我會盡力試試。”
  “有些人把自己估計得過高,這很悲哀。”
  “是。這是不變的道理。”思曼完全不動气“我想知道你為什么要見我?”
  “子樵。當然因為他。”露莎琳昂起頭。“我相信子樵不曾對你提過我。”
  “不曾。他只說過有一段往事,曾离過婚。”
  “沒有,沒有离婚,”露莎琳反應強烈的尖叫。“他說的不是真話。”
  思曼不出聲,只是靜靜的望著她。
  “你不信我,是不是?”露莎琳有點狼狽。“你的神情分明是這么表示。”
  “這并不重要。因為真相很快會被證實。”思曼說:“而且我和子樵只是很好的朋友,其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我不相信。孤男寡女相處那么久,會一點關系也沒有?你當我只有三歲?”
  “不相信也沒法子。我問心無愧就是。”
  “你一句問心無愧,你以為這樣就能脫了關系?”露莎琳有點蠻不講理。
  “我來見你就表示不怕沾上什么關系。”思曼還是心平气和。“我也承認和子樵是极好的朋友,我們無所不談,非常能交通,了解。”
  “你這是什么意思?示威?別忘了我是雷太太。”
  “除太太之外,不能交朋友?”思曼問。
  “你這樣的不行,太接近,有危險。”
  “我從來沒想過把子樵据為已有,你有什么不放心?”
  “据為已有?你以為你能嗎?”露莎琳笑起來,笑得好特別。“雷子樵是何等人,等閒女人不放在眼里。你姿不如我,貌不如我,你以為你能?”
  思曼皺眉。這女人可不正常?
  “回答我,你以為你能?”
  思曼望著她好一陣子,突然站起來。
  “對不起,告辭。”她轉身就走。
  “站住,我的話還沒說完。”露莎琳也站起來,臉紅脖子粗的。“你不能走。”
  “我來見你是善意的,我不想跟任何人吵架。”思曼說。
  “我不理善意惡意,你不能走。”露莎琳急得口不擇言。“我們的事沒弄清楚。”
  “我要講的話已講完,還有什么不清楚?”
  “子樵呢?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他去處。”
  “抱歉,我确實不知,否則我用不著回來。”思曼安詳的說:“子樵失蹤我也很不安,赶回來是想找他。”
  “能找到嗎?”
  “不能。我完全不知道他在什么情形之下离開的。”
  “多半——又跟一個女人走了。”露莎琳咕嚕著。“他是有這個毛病,稍談得來的女人他就以為愛上人家,世界上有這么容易的愛情嗎?”
  思曼皺眉,她不能忍受露莎琳如此詆毀子樵。
  “你心里明白子提不是這樣的人。”她說。
  “他是。我是他太太,我怎能不明白呢?”露莎琳气焰高漲。“難道你比我更了解他?”
  “我所知道的是他是個感情執著的人。”思曼說。立刻想起子樵去而复返的事這中間他不是掙扎得极痛苦嗎?“他忠于愛情。”
  “他從來都不忠于我。”露莎琳叫。
  思曼望著她,眼光中有怜恤。這囂張卻可怜的女人,她從來沒得到子樵的愛情吧!
  “我不清楚你們中間的事。”思曼含有深意的說:“我只相信事情發生,并不是單方面的事。”
  “你認為我不對?”露莎琳變臉。
  “你不應該把你們的事訴諸公堂。”思曼故意說。
  “那是給他的懲罰,我要令他沒面子——”露莎琳自動停下來。激動中說溜了嘴。是吧!“他——真把一切都告訴了你?”
  思曼不置可否,只笑了一笑。她已差不多弄清楚了。露莎琳只不過是個妒忌的無理取鬧女人,她該對子樵有信心才對。
  “告辭了。”這回思曼真的往外走。“如果我有子樵的消息,一定通知你。”
  “你會嗎?你有這么大方?”
  “子樵并不是見不得人,我肯定知道。而且你們的事還是由你們當面說清楚比較好。”
  “希望你記得你的允諾。”露莎琳目送她出去。
  允諾?是不是呢?她根本沒有把握找著子樵呢!
  走出文華酒店,時間還早,她想逛一逛街,中午時找思朗午餐,下午回家小睡片刻,養足精神等晚上傅堯來接。剛轉上雪厂街,一只寬大的手落在她肩上。
  “思曼。”溫柔的聲音充滿了感情。
  猛然回頭,陽光下站著正是不知所蹤的子樵,他正含笑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子樵?!”她狂喜。“你從哪儿跑出來的?你又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子樵大胡子下笑意盎然。他攤開雙手聳聳肩,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么連話都不會說了呢?是不是与人隔絕大久?”她仰著頭笑。喜悅從全身每一個細胞滲出來。
  “上車——上車再說。”他帶她到一輛新車旁。
  “你一定要好好的,完完全全的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凝望著他。“我一听到你搬离的消息,几乎立刻買机票回來。”
  “不是為露莎琳回來?”他反問。
  “不,絕對不是。我對你有信心。”她搖頭。“我只是擔心你從此不再出現。”
  “這還算是對我有信心?”他抓住她的手。
  “為什么不見露莎琳?你知道她來了。”她問。
  “為什么要見她?她帶給我的麻煩還不夠?”他皺眉。“目前她可以說和我全無關系。”
  “我答應找到你就讓你見她。”
  “可以。”他立刻說:“你和我一起見她。”
  她瞪著他,好半天才說:
  “還是先告訴我為什么你無故失蹤。”
  “不是無故,有原因的。”他說:“我——開始正式工作了,在一間廣告公司。”
  “啊——真的?你想通了?”她大喜。
  “沒有什么想不通。”他欲言又止。“我想——這樣會比較好些。”
  “為什么离開西貢?”
  “我——又搬回賽西湖原來的房子?”他說。
  “住得這么近,思朗,思奕卻找不到你。”她笑。“真是咫尺天涯。”
  “我不通知你的原因是——想你回來惊喜。我對你家的一切是很清楚的。”他說。
  “知道我昨夜回來?”
  “知道。也知道露莎琳去你家。”他說:“也知道你父母很不高興。”
  “誰告訴你的?”她感興趣。
  “我的工人和你家工人是好朋友。”他又笑。“思曼,我很高興你能回來,但是,你不必去見露莎琳,她只是在搔扰大家。”
  “我喜歡公平。無論如何她是你前妻。”
  “她會糾纏不清,令大家都難過日子。”他說。
  “我們不可能躲她一輩子。”她說。
  車停在他家大廈前,兩個人互相瞪視一陣,他先軟下來,拍拍她笑著說:
  “今夜我們去机場接個人。”
  “誰?”
  “我母親。”他很誠懇的。“所有的事口說無憑,我讓媽媽帶來所有證据,并由她作證。”
  “啊——這——怎么好讓老人家旅途勞頓呢?”
  “對你,我很緊張。”他說:“我必須十分謹慎小心,不能有一絲錯誤,免得后悔一輩子。”
  “你見不見露莎琳?”
  “媽媽見她。我去見你父母。”他笑。
  融洽的笑聲中,曾在他們中間的一點距离,思曼耿耿于怀的“一步路”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他的坦誠,他的積极都是原因。
  “你得預備好解釋,否則思奕,思朗都不會放過你。”
  “他們會明白,我曾經經過痛苦的掙扎和矛盾。決定以后,我才漸漸平靜。”
  “什么事令你下決心?”她問。
  “再不決定,我可能就此失去你。”他仰起頭來吸一口气。
  “傅堯的條件比我好很多。”
  “我考慮的從來不是條件。”
  “你決定去倫敦令我患得患失,傅堯的影響力不小,不能低估。”
  “你始終對我沒有信心。”她笑。
  “你從來不曾給我允諾,不是嗎?”
  “你也不曾要求,怎會有允諾?”
  “現在要求遲不遲?”他捉住她的手。
  “可是我今夜還有約會,明天才答覆你。”
  “不要貪心,不能一腳踏兩船。”他擁住她。“今夜我不會讓你去赴約。”
  消除了距离,大家的態度都不同了,不是嗎?
  從机場接子樵的母親之后回到家里,已經十點鐘。
  “下班后你去了哪里?”思朗叫得惊天動地。“我替你接了十七個電話,相信第十八個就會打來。”
  “這么夸張。傅堯原先約我吃飯,我另有事,忘了告訴他。”思曼含著微笑,淡談的回答。
  “忘了告訴他?真悲哀,這家伙在你心中一點分量也沒有。”
  “只是我要做的事十分重要,下午事情又忙。”
  電話鈴在此時響起,思朗抓起話筒說:
  “那么這第十八個你自己應付。”她把話筒交給思曼。
  “我是思曼。”她接過電話說。
  “我正要找你。”不是傅堯,卻是露莎琳的聲音。“你答應我的事呢?”
  “我一定會做到。”思曼吸一口气。
  “只怕太遲了,剛才我接到一個電話,是我家婆——子樵媽媽打來的,她已來了香港。”
  “哦——”
  “她明天見我。她在你那儿?”露莎琳問。
  “我說不在你不會信,你可以上來看。”
  “那么她在哪里?她從沒來過香港,也沒有朋友。”露莎琳的聲音越來越高。“是不是子樵出現了?”
  “我相信明天伯母會告訴你。”思曼說。她不能接受這种咄咄逼人的語气。
  “你一定知道,你說。”露莎琳叫。“今夜我要知道。”
  “恕難從命。”思曼极冷靜。“我并不知道伯母有什么打算,我是外人,能說什么?”
  “你是外人,為什么硬生生跑到我們的家事里?”
  “對不起,我不想再跟你談,我要休息。”
  “不行。你—定要說出子樵和他母親在哪里。”露莎琳非常蠻不講理。“否則我不罷休。”
  思曼淡淡一笑,收線。
  她并不怕露莎琳,只覺得她可怜。夫妻關系早結束了,還歪纏什么呢?連自尊都不要了。
  電話鈴又響起來,在一邊的思朗再接听,然后露出個隱約神秘的笑容。
  “這才是真正的第十八個電話。”她說。
  “傅堯,非常抱歉,我失約了。”思曼開門見山。
  “不要緊,我們可以改成明晚。”他永遠溫文,永遠极有耐性,永遠有修養。
  “明晚我怕——也沒有時間,”她說得十分明白,肯定。“我將會很忙。”
  “那么后晚,大后晚你也一定沒空了,是不是?”
  “是。”她沒有遲疑。“我很抱歉。”
  電話里一陣沉默,但互相間沒有收線,只是一時找不出該說些什么話。他們之間的距离一下子就拉遠了。
  “以后——恐怕沒什么机會見你了,是吧?”過了好久,他才慢慢說。聲音是平靜的。
  “不,我們會再見面的,等我處理好另外一些事之后。”她非常誠懇。
  “你會再回公司?”
  “我還在考慮。不過——多半不會了。”她歉然說:“我將選擇另—份更适合我的工作。”
  “這是很好的事——我可以知道什么工作?”他口上這么說,聲音里卻有掩飾不了的酸意。
  他以為她跳槽去另外一間公司吧?
  思曼考慮一下,又看思朗一眼,簡單的說:
  “職業主婦。”
  “啊”一聲的是思朗,她眼中現出光彩,十分興奮。
  “我該怎么說?祝福你?”他問。
  “當然。你的祝福對我是重要的。”她立刻說:“你是我心目中最值得尊敬的朋友。”
  “听你這么說,我已經很高興了,”他說:“祝福你,真心的。”
  “謝謝。傅堯,這次去英國半途而廢,我始終欠你一份情,我一定會還的。”
  “你還不了。”他笑起來,頗開怀的樣子。“怎么還呢?這人情你欠定一輩子了。”
  這是一語雙關嗎?思曼不想深究。
  “別希望我一輩子耿耿于怀。”她半開玩笑。“我不會的,你這么寬大仁慈,我并不擔心你追債。”
  “說得我這么好,先封死我后路嗎?”他笑。“什么時候有空?讓我見見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遲些,等我們把事情辦完。”
  “有麻煩嗎?”
  “不,完全沒有。”她自信的說:“你放心,我能緊握屬于我的幸福。”
  “那就好。”他考慮一下。“你們能見我時請給我一個電話,我想我不該再麻煩你了”
  “一定。”
  他先收線,非常有風度,有禮貌,有分寸。
  “子樵找到你,是不是?”思朗興奮的。“他怎么出現的?又怎知道你回來?”
  思曼只是神秘的笑,什么話也不答。
  “講給我听,急死我了。”思朗跳起來。“不必保密,是不是?你已告訴傅堯。”
  “我要跟爸,媽媽講几句話,就出來。”思曼已溜進父母的房里。
  几分鐘她就出來,笑得怡然自得。
  “什么事呢?越來越神秘。”思朗不滿。
  “約好雙親大人,明晚我有兩個客人來吃飯。”
  “誰?誰?怎么兩個?”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忍一天吧!”
  “一個是子樵,另一個呢?說吧!否則今夜我肯定睡不著,求求你。”
  “子樵母親。”
  “啊——來提親的,是不是?”思朗怪叫起來。“事情怎么演變成這樣?太快了,太戲劇化了。”
  “你不能接受?”思曼望住她。
  “怎么會?我已不敢再妒忌,很衷心的祝福。”思朗一口气說:“不過你一定要請我當伴娘。”
  “言之過早,一切還沒有談過。”思曼搖頭。“完全沒有計划。”
  “准備結婚是真實的,對不對?那就行了,總之我伴娘做定了!否則你們別想安樂。”
  門鈴響起來,思朗跳起來。
  “思奕總忘記帶鎖匙——”門開處,站著的不是思奕,而是怒火中燒的露莎琳。
  露莎琳一掌推開思朗,大步沖了進來。
  “人呢?子樵呢?他母親呢?叫他們出來見我。”她嚷。
  “瘋子,他們怎么會在我們家?真是瘋子。”思朗怪叫。
  “你,方思曼,你說,他們在哪里?”露莎琳真象個瘋婦,什么風度,儀態全不顧了,“不讓他們出來見我,我誓不罷休。”
  她的聲音又尖又高亢,已經休息了的思曼父母也被引出來,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怎么——又是你?”方先生皺眉。
  “叫你女儿把子樵交出來,還有他母親。”露莎琳得理不饒人似的。“否則我在這儿坐一夜。”
  父親帶怒意的嚴肅眼光移向思曼。
  “到底怎么回事?”他問。
  “我說過明晚的兩個客人就是他們,子樵和他母親。她今夜才到,打算明天拜訪你們。”思曼深深吸一口气,她不得不提前講出來。
  “她來拜訪你們?”露莎琳臉紅脖子粗。“她不知道我在這儿?簡直莫名其妙,她怎能來?”
  “事實上她已到了,”思曼平靜的。“她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了我,我完全了解一切。”
  “她說了什么?她老糊涂了,她說的完全不對,我是子樵合法的妻子。”露莎琳狂叫。“我一直是。”
  “思曼,現在能找到他們嗎?”思朗出聲問。“不能讓這瘋子鬧下去。”
  思曼在考慮。這事遲早要解決,就今夜吧!她不想令左鄰右舍的人被打扰。
  “好。我打電話讓他們來。是非黑白立刻可以證明。”她說:“亂吵亂叫是沒有用的。”
  “我說的是事實。”露莎琳昂起頭。“叫他們快來。”
  “他們就來,五分鐘就到。”她說。
  五分鐘?所有人都惊奇,他住哪里?
  子樵和他母親進門時,露莎琳霍然起立,臉漲紅了,眉毛也豎起來。
  “你們——”她跺跺腳,又坐下來。
  “方伯伯,伯母,這是我母親。”子樵很有禮貌的介紹。
  “請坐,雷太。”方先生說。
  子樵母親和子樵极相象,很高,很嚴肅,有一點冷漠但眼中光芒极善良。
  “這么晚來打扰很不好意思。”子樵母親講話得体。“我們本來預備明天拜訪。”
  “不要緊,反正我們都沒睡。”方先生說。
  誰都不看露莎琳,她的怒意更重。
  “雷子樵,你看不見我嗎?”她惡聲惡气的。
  子樵冷淡的看她一眼。
  “你好,唐小姐。”他打招呼。
  “唐小姐?”露莎琳跳起來。“我是雷太太。雷太太。”
  “對不起,方伯伯,伯母,我給你們帶來困扰。”子樵根本不理她。
  方氏夫婦不出聲。有露莎琳這樣的女人吵上門來,說什么都不是愉快的事。
  “方先生,方太。”子樵的母親說:“我這次特別從美國赶來香港,是誠心誠意代表子樵跟令援求婚。他有十足的條件娶思曼,他們之間的愛情也真摯。希望你們答應。”
  方氏夫婦正面面相域,不知該怎么回答。露莎琳已從一邊沖過來。
  “什么叫十足條件?我告你重婚。”她指著子樵,全身發顫。“你膽敢再結婚?”
  “請相信我,子樵絕對具有結婚的條件。”子樵母親又認真又嚴肅。“我們有證据。”
  “什么叫證据?就是你這老太婆,一天到晚想破坏我和子樵,想分散我們,你可有良心?”露莎琳叫。
  子樵母親看她一眼,也不動气。仿佛早已習慣她的無理取鬧。
  “子樵几年來備受困扰,完全不敢再對异性動情。”子樵母親又說:“他与思曼之間也經過掙扎、矛盾過,他回美國再复返,這其間他的痛苦极大。”
  方先生點點頭,再點點頭。
  “我們都很喜歡子樵,第一次他來我們家時,我們已不當他是外人,”他很有分寸的說:“如果他真是具備結婚的條件,我們絕對不反對他和思曼——”
  “雷子樵絕對沒有結婚的條件。”露莎琳眼睛睜得好大。“你們怎么完全不相信我?我說的是真話。”
  “我們有法院判的离婚證明文件。”子樵母親又說:“有她親筆簽的离婚證書,這是證明。”
  “那不算數。”露莎琳叫得惊天動地。“我從來不相信离婚、結婚證書從來不信。我嫁給雷子樵,他就該是我一輩子的丈夫,不能再改變。”
  “你蠻不講理。”思曼忍不住說:“荒謬。”
  “你沒有資格說話。我是雷子樵太太,方思曼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希望。”露莎琳眼露奇怪的光芒。
  “這是法治的社會,你那套理論是三千年前的。”思曼反唇相譏。“何況是你自己告上法庭要离婚的。”
  “為什么不告?他和人通奸。”露莎琳叫。
  “你——胡說八道。”子樵拍案而起,一臉的冤枉。“絕沒有這樣的事,法官已經證明。所有的一切全因她的幻想而起。”
  “幻想?!”思朗嚇一大跳。“她——不正常?:”
  “你有不正常。”露莎琳大怒。“硬生生的把精神不正常的帽子壓在我頭上,其實我比誰都正常。法官和雷家的人串通害我,逼我离婚。”
  “我上了你們的當,你們就是要逼我自己离開。”露莎琳臉上有抹惡狠狠的神情。“當時我不知道,告上法庭。后來想通了,你們設了一個陷阱讓我跳下去。我絕對不承認那份判決書,那份离婚書。”
  子樵母親歎一口气,黯然神傷。
  “這几年來我已被累坏了。”她說:“子樵逼得要离開美國工作。而她——高興就自己搬來我們家住几天,不高興了就搬走。我們已向警察投訴過多次,她不正常,警察帶走她之后几天又回來,奈何不了她。”
  “你們知道奈何不了我就好了。”露莎琳傲然一笑。“我一輩子都是正正式式的雷太太。”
  “你不是。我根本不要見你,不會認你。”子樵气得臉上青筋直冒,胡須都豎了起來似的。“我馬上會和思曼結婚,然后到你永遠找不到的地方生活。”
  “你避不開我,天涯海角我都找到你。”露莎琳笑得陰森,整齊又白森森的牙齒給人极大的壓迫感。“雷子樵,我一輩子是你的太太。”
  子樵厭惡的轉開臉,气得話也說不出。
  屋子里除露莎琳外的所有人都露出同情之色,但——這种死結又沒辦法解開,就算法律也對一個沒犯過罪的女人痴纏沒法。
  “思曼,我們——不想有意見。”方先生踏實的說:“目前的情形你自己清楚。我們都相信子樵有條件結婚,但是——你自己考慮。”
  思曼看看子樵母子又看看露莎琳。
  “我明白。爸爸。”她平靜的說:“很感謝你們不反對,這已經給我很大的支持了,我會仔細考慮。”
  “考慮也改變不了目前情形。”露莎琳把頭伸向她,很威脅的樣子。“我不是好惹的。”
  “我不想惹你,但是我愛子樵,我們會很快結婚。”思曼認真、肯定的說。
  “不行。雷子樵只屬于我一個人。”露莎琳揮起拳頭仿佛想打人。“你愛一個有婦之夫?這才荒謬。”
  “子樵是自由的,我絕對相信。”思曼說。“我不相信目前你這樣會快樂,何必傷人傷己呢?”
  “誰說我不快樂?我樂此不倦,一輩子也不厭倦。”露莎琳又揮揮手。“你斗不過我。”
  “我不怕你。”思曼冷靜,堅定的望著她。“我勸你回頭只是不想你再出丑。”
  “你才出丑,子樵才出丑,他犯重婚罪。”
  “怎么不想想清楚?法官的判決和离婚書都是證明。露莎琳,你該看醫生。”思曼吸一口气。
  “放屁,我最討厭醫生。”她尖叫起來。“一見他們我就作嘔。別叫他們來,我會殺了他們。”
  “他們會幫助你,令你正常,令你情緒穩定。”思曼苦口婆心的勸告。“你一定要看醫生。同時,你一定要相信,你和子樵已沒有關系,不再是夫妻。”
  “不——”她突然退后兩步,臉上的神情有點狂亂“我是雷太太,沒有人可以代替我的地位,沒有任何人能——你不要動,不許叫醫生來,否則我殺了他。”
  “露莎琳——”子樵站起來。“你怎么了?我——送你回酒店,你需要休息。”
  “不——不要你送,你假仁假義,目的是想送我去醫生那儿,我不上你當。”她狂叫。
  誰都看出了她的不正常,大家都緊張起來。
  “露莎琳——”思朗也叫。
  “別過來,不許過來。”她一步步退到大門邊。“我自己回去,不要你們送。我不上當,我不見醫生。”
  旋風般,她打開大門沖了出去。
  “不要跟著我,我不上你們的當。”她不乘電梯,沿著后樓梯狂奔而下。一面還在叫。“別跟來——別跟著我——”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原來露莎琳不止不正常,還不正常得厲害。
  “快追。”思曼第一個醒過來。“我怕她出事。”
  子樵沒有猶豫的追下去。
  關上大門,大家下意識的松口气。
  “我們不知道她不正常。”方先生說。
  “平日她看來和正常人一樣。”子樵母親說:“我們也不知道她這么嚴重。醫生替她驗過,只是輕微的神經分裂。她幻想太多。”
  “希望她沒有什么事。”思朗說。
  “大概——沒問題。”子樵母親歎口气。“她那么怕醫生我們完全不知道。”
  思曼默默的坐一陣又站起來,走一陣又坐下來,顯得煩燥不安。
  “你坐下來好不好?子樵一回來就沒事了。”思朗說。
  思曼坐下來,勉強令自己平靜。
  “思曼,謝謝你對我對子樵的信心。”子樵母親說。
  思曼望著她,展開一個看來很复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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