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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月柔食眠難成,惚惚幽幽地度日。
  那天,与榮軒傳布回家后,明雪就守在客廳里,一看見她,就興奮得問個不停。
  “我知道鄭榮軒年輕有為,你卻沒告訴我,他是那么英俊迷人。難怪端儀被甩了,會气得哇哇叫!”明雪說。
  “我根本沒注意他的外表。”月柔心中有太多事。
  “少來。”明雪不相信:“他為什么突然找你?是想追你,還是有關雙月的事?”
  月柔真的無心談話,只好委婉地說:“是有關生意上的事,花坊的事,只是還有一些細節要考慮。”
  “我簡直好奇死了,你講話干嘛不清不楚嘛!”明雪不滿意地說:“細節?什么是細節?”
  “不要問好不好?!”月柔心煩地說:“三天后就會有答案,你就知道了!”
  明雪噤口,她從來沒見過這樣心浮气燥的月柔,她有預感一定發生什么事了。但月柔不說,她也沒轍。
  月柔的心情由不信、排拒、厭惡、無奈到恐懼在輾轉反側不可得中,她循址找到榮軒所說的房子,位置恰在花坊往花圃的路段蹭,是個美麗的新社區,叫新城山庄。四周有小山、人工湖,景致十分幽美,山庄內的建筑是紅瓦白白牆的獨棟別墅,如童話世界。
  社區大門警備森嚴,她還被盤查一番。
  “沈月柔,我找到你的名字了。”警衛笑著說:“對不起,這是例行公事,因為這一所除了鄭先生和裝修公司的人外我沒見過什么人在三十號出入。”
  看見她的名字在電腦中,她有些怏怏,難道榮軒算准她會答應來住嗎?
  房子是兩層的樓中杰,采光格局都充滿巧思,既古典又現代,所用的材料不是竹就是木,有唐風的梁壁,日式的屏風、仿古的裝飾家具,樓下還辟了一間和室,几柜茶具清酒一應俱全。旁邊是書房,架子桌子仍然空蕩蕩,表示榮軒并不住在這里。
  拾級而上,半樓四間房,床單窗帘各成一套,采西式的雅致舒服。主臥室大而明亮,一种淺蔓近紫的色調,月柔故意過門不入,由長廊直向盡頭。
  那是護建的大陽台,可通樓下廚房,几把藤椅茶几,有米黃色的細竹紗鄭卷帘,坐在那儿可眺望夕日飛鳥,一陣微風吹來,細碎的鈴聲,月柔心一惊,抬頭看見檐上的一串風鈴,那不是她父母在京都的定情之物嗎?
  以木為經緯,拖著一個個由鈕扣到錢幣大小不等的銅鈴鐺,因為小,聲音并不響亮,而是十分涵融輕盈,像夢中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這是母親死后,唯一被她搶救下的風鈴,曾挂在小樓,陪她共晨昏。當年逃去日本,忘了帶它,也早放棄再見它的心,怎么會在這里出現呢?
  月柔激動地踏上椅子,拿下風鈴,淚眼模糊地撫摸每一個銅鈴,依然晶亮,像是有人緦保養擦拭著。
  她忽然明白,榮軒根本一直處心積慮在等她。這風鈴為她留,這房子為她設計,复仇之网為她而開。但又為什么呢?
  他說他有他的理由,無論是什么?那年她若死了,他的乖乖不都是空的嗎?
  她第一次由他的角度來看這段仇恨,覺得他活得可悲可怜,套裝生都渲染在悲劇的陰影中,因而受盡煎熬。如果她的犧牲,能讓他走出過去,不也是彼此的一种解脫嗎?看著風鈴,月柔決定搬進來。那一瞬間,她腦中浮現的不是沈家人的困境,不是她自身的傷痛,而是榮軒因仇恨而抑郁無歡的臉孔。
           ※        ※         ※
  星期五下午,月柔簡單地收拾一衣物,大約只鑫這几個晚上。盡管也心意已定,但對一切仍沒有把握,怕又是一場愚弄。
  另一個困難就是告訴明雪。
  “什么?搬家?搬去哪里?”明雪果真惊跳起來,嗓門大得人家會以為失火。
  月柔把手上的住址及電話遞給她。
  “怎么一回事?這又是哪里?”明雪仍一迭聲質問。
  “你記得三天前我和鄭榮軒的會面吧?”月柔冷靜地說:“他要我搬過去,和他一起住。”
  明雪這下發不出聲音了,眼前若有個外星人站在那里,她也不會更震惊。許久,她才張著嘴說:“你……和鄭榮軒?”
  月柔點點頭,迎視她的目光。
  “我沒有發燒吧?!”明雪恢复了語言能力:“你和鄭榮軒?你們什么時候開始的?簡直比閃電還快?沈端儀說的都是真的嗎?這就是所謂的細節嗎?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
  明雪是她的好朋友,也是她唯一的朋友,月柔知道沒有好理由,明雪是不會放過她的。
  月柔由最早的沈鄭兩家恩怨講起,榮美的死、榮軒父親的死,鄭家复仇,到榮軒提出的交換條件。簡單明了,省略許多复雜痛切的糾葛,省去她和榮軒曾有過的那一段往事。
  “這簡直像連續劇嘛!”明雪不斷搖頭歎息:“那個鄭榮軒看起來气度儀表都不凡,怎么會做這种變態事?!他爸爸、姊姊的死,干你何事?干嘛算帳算到你頭上呢?”
  “誰教我是沈家的女儿呢?”月柔無奈地說。
  “他要以牙還牙,對沈家的女儿始亂終棄,找沈端儀就好了呀!”明雪忽然想到:“對了!他已經甩掉沈端儀,所以才又來找你。他真是可惡透頂、人面獸心@月柔,你千万不能答應他呀!”
  “可是我小叔怎么辦?辛蒂怎么辦?”月柔說:“還有你、王老師、我奶奶,全部都操縱在他手上呀!”
  “我們根本沒有你想像的那么脆弱,各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和活路,你根本不必擔心。”
  明雪看著她,很認真地說:“這件事關系到你的清白名譽和未來的幸福,我不准你去!”
  “明雪,我知道你關心我,但我考慮很久,這是唯一傷害最小的方式,你就不必再勸我了。”月柔說。
  “你又是這樣,老是為別人著急。”明雪激動地說:“什么叫傷害最小?誰知道那個鄭榮軒是不是虐待狂、性變態,竟然反良家婦女當情婦,万一他折磨凌辱你,又說話不算話,你不是白白地毀掉了?”
  “鄭榮軒不是那种人。”月柔很自然地為他辯駁。
  “你才認識他多久,你怎么知道。”明雪說:“复仇心那么重的人,一定有可怕的心理毛病。”
  “不!你不了解。“月柔無法解釋,又說:“我心意已決,你再說也沒有用,只有祝我好運了。”
  月柔提了行李很快地走出花坊,不管明雪在背后如何跳腳。
  當榮軒的情婦,比想像中的不堪,但為阻止和仇恨,那就是無止盡的苦了。
           ※        ※         ※
  太陽下山,深深的藍黑色中,一輪明月,几點疏星。月柔開了盞燈,坐在客廳里,心神不安地做著所有情婦的事──暗夜中的等待。+她不知道榮軒這几日心里想的都是她。一出机場奔馳在高速公路上,他就愈焦慮不耐,一直到車子進了社區,看見三十二號有柔柔的燈光透出時,一顆心方才落地。
  他慢條斯理地停車下車,拿行李、開廈門和里門,動作鎮定俐落,售貨他每天做同樣的事情已經很久了。
  月柔整個人蜷曲在竹青色的沙發中,穿著拉拉扯扯紗棉裙,白皙的皮膚在暈黃燈影中映出瑩洁的光芒。她一雙美如秋水的眸子警戒地看著他,像极了他云日本洽公時,最愛看的偶人娃娃。
  他走到她面前,拉她起來,頭只及他的下巴,鼻子可以聞到她淡淡的發香,他望進她的眼里說:“還喜歡這里吧?”
  “很雅致。”她輕輕擺脫他的手。
  “我沒有設計花草,就交由你來安排好了。”他表情愉悅地說。
  “這都是你設計的?”她隨口問。
  “是的。”他微笑地說:“如果你覺得不妥,要刪要改,隨便你,你有全部的決定權。”
  “已經很美了。”她說的是真心話,也不想改變任何東西。
  他由口袋中拿出一個精美的黑絨珠寶盒子,說:“給你的。”
  月柔本想回絕,又怕節外生枝,惹他生气。只好收下。珠寶盒內是一條細鑽水晶項鏈,手工造型獨特美麗,看起來价值不菲。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水晶是你的幸運寶石。”他看著她說:“我終于有能力買給你了。”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月柔不安地說。
  他不理會她的抗議,逕自拿出那串熠熠閃爍的鏈子也帶上,左右欣賞一下,她忍住万万和想要把鏈子扯下的總支,讓他看個夠。
  “很好!”他終于說:“我上樓沖個澡,弄點什么來吃吧!我有些餓了!”
  他走后,月柔才發現自己的頭皮繃得好緊,太陽穴發痛,指甲掐入掌心。她解上項鏈,心想幸運寶石由帶給她最大不幸的人贈予,是詛咒還是諷刺?
  至少他的態度還算好,沒有再增加她內心的壓力。
  正當她要去廚房時,榮軒的聲音由樓上傳來。
  “月柔!你上來!就現在!”他一連吼了三聲。
  她絞著雙手,忐忑不安地走上樓,榮軒就站在主臥室門口,上身赤裸,褲子還算整齊,只抽掉了皮帶。
  “你的東西呢?”他寒著一張臉,有明顯的怒气。
  “在客房。”她咬著唇說。
  “我說過我們要同睡一張床,你忘了嗎?”他語气凶狠地說,与方才的溫柔判若兩人:
  “快把東西搬過來。”
  月柔呆呆站在原地,依然咬著唇。
  “拜托你別再咬了,它又要流血了。“他似乎無法忍受地說,表情和態度都表示了他的絕不妥協。
  半晌,她只好認輸地到客房拿她一個旅行袋里裝好的衣服。回到走廊,他仍霸在臥室的門口,雙臂橫臥胸前。面容嚴肅,像一尊雕像,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
  月柔深吸一口气,盡量縮小身子,從他面前經過,臉仍不爭气地紅了。十年前他們是有過肌膚之親,但少年不解事,她對他的身体還是模糊懵懂;如今他是個成熟的男人了,比以前更健壯、更具陽剛味,一舉一動都充滿著侵略性,對她而言,和面對陌生人几乎沒有兩樣。
  “就這么一點?“他的聲音中又有新的怒气。
  “我想也許兩三天就結束了。”她誠實地說。
  他旋風般地沖過來,抓住月柔,兩人重心不穩,全跌到柔軟的床上,他壓在她身上,恨恨地說:“兩三天?我辛辛苦苦布置這一切,就只值兩三天?你以為我在做什么?玩家家酒嗎?”
  月柔感受到強大的力量,在他結實的肌肉与純男性气味中,她隱約想起一种屬于久違記憶里的感覺,像騎机車地緊貼著他的親密,像做愛后在黃昏的相擁而眠。她雙眸明亮地看著他,眼波盈盈流動,兩頰如醉酒般酡紅。
  “該死!”他吼一聲,突然低頭吻下來,由用力到輕柔,又輕柔到用力,輾轉品嘗著。
  月柔努力克制自己,但那深埋多年的情欲又被喚起,她任他耳鬢廝磨,任他為所欲為,不由自主如花綻放般迎著他,如此熟悉自信。直到她衣衫和,感到他的手碰到她裸露的胸部,她才奪回一絲理智,奮力地想推開他。
  榮軒仰望高漲,肌肉僵硬,但仍感受到她的抗拒,于是气喘喘地放開她,坐在床沿。
  月柔赶緊遮掩自己,忽然想到曾在腹中存活過的孩子,沒經思考地脫口而出:“你有沒有准備好什么預防措施?”
  “什么?”他眯起眼,不解地問。
  “避孕!”她快快丟出這兩個字,她必須保護自己。
  他身体一僵,臉上浮出危險的神色,他說:“你似乎很有經驗了……”
  “我……只是不想怀孕。”她往后退,陷在床中央。
  他一轉身又扑向她,把她嵌得死緊,兩人身体密密相連,連一絲气都透不過。每一句由他胸臆中傳出的話都重重地撞擊在她的心上:“這些年你又經歷了多少男人?日本的新女性主義、美國性開放的社會,以你的美貌,很多男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對不對?在我之后,你總共有多少個男人?”
  “不干你的事!”月柔全身無力,嘴上卻倔強。
  “現在卻干我的事!”他有些粗暴地說:“不論你有多少男人,我統統要將他們由你記憶中抹去,從頭到尾就只准我一個人,你明白嗎?”
  他的唇如狂風暴雨般吻遍她身上的每一處,留下一道道火燙的痕跡。她的每一個抗拒,都變成徹底的投降与開放,使雙方的肢体更赤裸更交纏。
  他几乎失去理智了,月柔是十足的女人了,比以前更丰潤柔軟,所有的稚嫩青澀已不存在。那如絲的秀發,那散發著的芳香的柔滑肌膚,那充滿感情的絕美臉孔,那令人銷魂的縱情纏繞,在在使他如痴如狂、情難自禁,只差點沒將她用力揉碎。
  “說,你是我的。”他的唇在她唇上。
  “我是你的。”她昏昏地說,可以嘗到他的汗水。
  她在他的忘情中輕叫一聲,如此惊人的力气,卻能在最后一記得變得無比溫柔,她輕顫著,只能憑本能迎合他,直到兩人在激情之中忘了一切。
  他伏在她胸前,久久才說一句:“放心,我不會讓你怀孕的。”
  月柔太累,無心去分析這句話,兩人倒頭便睡,連澡也沒洗,消夜也沒吃。半夜她醒來几次,總見他不是手就是腳在她身上,他熱烘烘地体溫烘暖著她一向冰冷的四肢。
  微曦初透的清晨,他熱情的吻又將她吵醒,用他似無止境的精力,和她云雨纏綿,這一回他輕柔緩慢多了,弄得月柔忍不住喚著他的名字。
  再一次醒來,已是太陽高挂,她睜開眼,恰好榮軒由浴室出來,西裝領帶全部穿齊,又是一副精明干練的商人模樣,找不出昨夜的溫柔、憤怒或……激情。
  “今天下午搬家公司會一搬我的東西,也順便去搬你的,我會再和你聯絡。”他很客气地說。
  “好。”她低聲說。
  月柔不敢看他,將自己包得嚴密,仍擋不住臉上身上的滾燙。沒听見他反應,轉頭一看,他已下樓,月柔赶緊下床,梳洗一番,也跟著下樓。
  他坐在客廳看報,見了月柔便說:“冰箱沒菜,我們出去吃早餐,然后我送你上班,你要去花圃不是花坊?”
  “我自己可以搭公車。”她說。
  “花圃不是花坊?”他又重复一遍。
  “花坊。”她不想一早就爭辯。
  他們在路上隨便吃了燒餅豆漿,他西裝革履,她一身T恤牛仔褲,很不協調,卻談著一般的家務事。
  “晚上有空,就去買一些民生用品。”榮軒說:“有沒有需要請個清洁煮飯的女佣?警衛小李會介紹。”
  “不用。”她連忙搖頭。“這點事我做得來。”
  他以為他們是尋常夫妻嗎?她心情复雜地想。盡管經過了昨夜,她仍然覺得有陌生感,榮軒和十年前是多么的不同呀!在行為、談吐、態度……甚至做愛,都改變許多。是因為他成熟的男人,而她是成熟的女人嗎?
  唯一不變的是,她仍那么容易受他誘惑,為他所左右。她几乎要分分秒秒提醒自己,他是為复仇而來,他是敵人。
  他送她進花坊,牽她的手仍不放開,明雪看見他,臉上嫌惡的表情一點也不掩飾。
  “月柔,他沒有打你或虐待你吧?”明雪直接問。
  月柔瞪她一眼,榮軒不為所動,反而在她臉頰親一下,若無旁人的說:“我會打電話給你。”
  看他走出店門,回到車上,駕車駛离,月柔發現自己竟開始想念他了。
  “月柔,你還好嗎?”明雪仔細審視她。
  被她看得心慌,月柔故意東忙西忙,“別大惊小怪好嗎?”
  “什么大惊小怪。”明雪說:“我可是急得夜都沒睡好呢!”
  “事情已成定局,你就別再操心了。”月柔說:“鄭榮軒不會虐待我,等他覺得報了仇,自然會放了我,那里大家都安全了。”
  “但是你呢?我就不信你能全身而退!”明雪說:“你畢竟不是沈端儀,換男朋友就像換衣服一樣。你保守清純,搞不好還是處女,這……這不等于毀了嗎?”
  “明雪,我沒有你所想的保守清純。事實上,我也不是……處女了。想想看,我已經二十七歲了,又在美國念那么久的書,怎么可能像一張白紙呢?”月柔試著安撫她。
  “以前在學校,大家都說你很神秘難懂,我還不信呢。今天看來,你果然藏了不少秘密,你真的不是處女嗎?”
  “我騙你做什么?”月柔忙說:“明雪,我會答應鄭榮軒這种事,就表示我能應付,不要緊張兮兮,好嗎?”
  勸完了明雪,榮軒的心卻沒有那么篤定。昨夜,她又像走回榮軒那里著糖衣的世界中,仿佛十年前的輕怜蜜愛。只是那時候她不知道糖其實是有毒的,如今預知了,她可以召開那毒的一面嗎?
           ※        ※         ※
  榮軒送走搬家工人,回到書房整理一批文件,又打電話給月柔,告訴她工人已出發到花坊了。
  “我知道了。”她短短說一句,就挂上電話。
  他發一一會儿愣。回頭瞥見母親坐在窗前的沙發上,臉上仍罩著寒霜。
  “媽,您就別再生气了。”他安撫說:“下午不是有赤溪老鄰居要來嗎?夠你忙了。”
  “我現在哪有心情?”雅惠滿心怒火:“我真不懂,要為榮美出一口气,又何必去和沈月柔住在一起的?而且還用到新城山庄的房子。那可是打算給你娶太太住的,你竟然用來做這种事,太不像話了。”
  “我說過,我有我的理由和复仇方式。”他很有耐心地再說一遍。
  “我是不太清楚你和沈月柔過去是怎么一回事,祠堂前的那一幕,我還亂糟糟的一頭霧水。”雅惠看著儿子,“但你不是利用她給沈家一個教訓了嗎?”
  “我怀疑在乎那個教訓。”他面無表情地說。
  “那又如何?”雅惠立刻說:“現在沈家已經岌岌不保,只要你再加把勁,沈紹光、沈紹揚就一無所有,足夠讓沈場意秋嘗到家破人亡的滋味,以告慰你爸爸姊姊在天之靈,又何必去招惹沈月柔呢?”
  “媽,不這么做,我恨意難消。”他說。
  雅惠一時啞口無言,半晌才說:“我真的愈來愈不了解你了!拿沈月柔報仇,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你舅舅、舅母知道了怎么辦?消息若傳到新加坡,你和梁家小姐的婚事還能談嗎?”
  “這些我都會處理好的,您別擔心。”榮軒又回到桌前繼續整理東西。
  “我能不擔心嗎?你簡直在制造混亂。”見他不答,雅惠又發火了:“真不知沈月柔是哪种女人,竟輕易与人同居,沈家有這种孫女,也真是報應。看她三番五次來糾纏你,沒有羞恥心,你根本就不應該理也,万一是個詭計,怎么辦?”
  “媽,你別再說了。您贊成也好,反對也好,我都不會改變我決定的。“榮軒一臉冷硬地說。
  雅惠暗暗發愁,她知道榮軒一向孝順听話,雖然脾气倔強頑固些,一旦想做什么,十匹馬也拉不回,但也不曾如此离譜呀!……
  母子正在僵持時,穿著孕婦裝的曉真走進來。
  “鄭媽媽,您在這里呀!“曉真說:“我反我媽媽和李媽媽她們都接來了,全在客廳等您呢!”
  “曉真,你來評評理。”雅惠如見救星般說:“榮軒居然要搬去新城山庄,和沈月柔同居,你說他是不是昏了頭?快幫我勸勸他,要他打消這可怕的念頭吧!”
  曉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雅惠离開書房后,她還愣在那儿,由震惊到憤怒,內心波濤洶涌。
  “你怎么可以做這种事?”她沖口而出:“十年前你害得她還不夠嗎?為什么又要拖她下水?”
  榮軒并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毫無笑意地反問:“我母親反對,有她的理由,請問你又憑什么反對?”
  曉真呆住,她最怕榮軒這种說話態度,表示他在失控邊緣,將六親不認,理智告訴她,赶快走,遠离暴風圈,別再多費唇舌。但十年前鄭家祠堂前的那一幕,一直是她最深的內疚,若榮軒還有一點良心,就該放過沈月柔呀!
  “我是為了沈月柔,你沒有權利再去傷害她!”曉真鼓起勇气說。
  “太奇怪了!”榮軒冷笑一聲:“你的忠誠一向不是屬于我的嗎?十年前不是你迫不及待揭發真相,讓他受到羞辱嗎?怎么今天會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別再說了,那是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曉真激動地說:“但當時我實在無法再看你繼續欺騙她、玩弄她,她只不過是個小女孩而已。”
  “是嗎?”他用譏誚的口吻說。
  曉真恨透他那自以為是的樣子,忍不住說:“如果我有罪,也只不過是個小嘍羅而已。
  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你,你憑什么指責我?”
  “我有嗎?我不是該感謝你嗎?”他仍然諷刺著。
  “你沒有指責我,為什么你好几年不和我說話?”曉真突然大悟:“天啊!你在怪我,不是因為沈月柔,而是因為我坏了你的大事,對不對?所以你要重新開始……”
  “你明白就好!”榮軒陰狠地說:“我原諒你,是因為仰德愛你。我希望你別再自作聰明,來干涉我的事。否則我們連最基本的情誼也維持不了。”
  “你怎么會變得那么可怕呢?”曉真喃喃地說:“這次你又要怎么對付沈月柔?讓她身羽俱毀、名譽掃地、一生抬不起頭來,然后走上你姊姊的路,你才甘心嗎?”
  “閉嘴!”榮軒面色鐵青地說:“沈月柔不再是個孩子,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心甘情愿,你懂嗎?她沒有你想像中的脆弱無助,她甚至比你還要頑強,你還看不出來嗎?”
  停下來!這是最后界線了,不能再跨進了,否則好不容易恢复的默契又要毀于一旦。
  曉真深吸一口气了,她真正要關心的人是仰德和肚子里的寶寶,而不是榮軒了!
  月柔,無論你為什么答應榮軒這荒謬無理的要求,我都只有暗中為你祈禱了,曉真在心里說。
           ※        ※         ※
  下午隨搬家公司的車子回到新居,榮軒的東西真不少,似要長住下來。是呀!這是他的房子,事情結束時,他不必离開的。
  工人走后,她忙著整理,不知天色漸暗。正在擺設店里帶來的花時,榮軒回來了,才六點多一些,她很訝异,他說他都會工作很晚的。
  “對不起,我還沒有時間買東西呢!”她說。
  “沒有關系。”他本來有些緊繃的臉,松懈下來。
  兩人站在客廳,气氛有點尷尬。不是朋友、夫婦或情人,只是睡在一起的仇人,還沒有一個規范可循呢!
  “我們出去吃飯吧!”他終于說。
  走在人群中,彼此間的壓力解除很多,隨著六月的晚風,熱鬧喧語,他們也開始友善地交流,不談過去、自己或任何敏感話題,只是簡單的日常對白。若記錄下來,會讓人聯想到兩個极端,剛認識的朋友或已經几十年的老夫妻。
  吃完飯,他們就共同采購,他說項目,她選牌子,一點爭論都沒有,兩個都不愿意破坏眼前的和平。有几次,她恍惚又回到從前,只是他一身破牛仔褲和她的學生短發都不見了。
  回到山庄,緊張的情緒又回來。
  榮軒叫她到陽台賞月,她雖然無心,卻又不想惹他生气。他擺新買的茶具,她泡茶,十五的圓月靜靜亮著,是有情人的天涯共此時,放在她和榮軒前,實在辜負。
  “記得以前我們常這樣看月聊天嗎?”他說。
  月柔不想回憶,只專心喝茶。
  “但就少了這個步驟。”
  他說著,就拉她過來,讓她偎在他身上,兩只手在她腰間。她最初有些抗拒,后來就放棄了。
  銅鈴聲輕輕傳來,月柔忍不住問:“風鈴怎么會在你手上呢?”
  “我爬牆進去拿的。”他的手微微一緊:“那年你走得可真匆忙,連那么重要的東西都忘了帶。是你奶奶不允許的嗎?”
  “和我奶奶無關。”月柔說,想离開他的手掌。“當時有惡魔追赶,我跑都來不及,哪顧得了其他東西?”
  “那個惡魔想必是我。”他竟笑了出來,不讓她走:“我可以想像你奶奶如何大發雷霆,迅速把你送到日本,就像送走你叔叔一樣。”
  “我奶奶并不知道這件事。”她突然討厭他的怀抱。
  “什么?”他手一松:“你說你沒告訴你奶奶?”
  “不但是我奶奶,沈家沒有一個人知道。“她趁机脫离他,遠站著:“這么丑陋的事,我怎么能說?”
  “丑陋?”他緊捏雙手:“你們沈家比這更丑陋的事還多著呢。”
  “丑陋也与我無關呀!”月柔心一痛說:“你怎么能那么殘忍地對待我呢?”
  “殘忍?”他臉上一片陰暗:“殘忍的是沈家,我說過,沈家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又來了!他們的維持不到几分鐘,又如何能夠共處在一個屋檐下呢?月柔吞回哽咽聲,掉頭就走。
  榮軒偏不放她,從后面抱住她,她奮力掙扎,叫著:“我恨你!我恨你!你甚至比我小叔更惡毒千倍万倍。”
  “千倍也好,万倍也好。”他在她耳畔說:“你恨我、我恨你!我們是注定要一起待在地獄里了。”
  他們最后的爭吵纏斗,是結束在床上的。榮軒瘋狂地吻她,吻去她的話、她的淚、她的悲喜、她的所有理智,她的身体如此迫切地接受他,全不顧那熊熊燃燒的火,一路燒到她的心靈深處,再一次的敞開,是更赤裸裸的痛呀!
  痛也惊不醒她,尤其看到他充滿欲望的雙眸,不自覺地哀求她,仿佛她是他唯一的天地時,只有無條件的棄甲投降,讓罪惡的歡欲任意縱行。
  激情過后,她整個人前所未有的脆弱空虛,她遠遠滾到床的另一邊,內心是自我厭惡与悔恨又讓他如此輕易地得到胜利。
  掠奪她的身体還不夠,還要凌辱她的心。他靠近來說:“我的月柔果真長大了,告訴我,到底有多少個男人調教過你?是中國人、日本人或美國人?告訴我!”
  他的手捏痛了她,她恨恨地說:“你以為我是妓女嗎?沒有!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因為他們都讓我想到可惡至极的你,令我惡心想吐!”
  “惡心想吐?!”他又壓住她:“那么剛才你那忘情快樂的樣子,又叫什么呢?”
  月柔推開他說:“不要再說了!我不知道你又經歷了多少女人。你技術高超了,我的身体或許順服,但我的心卻深惡痛絕!你這樣千方百計地羞辱我、羞辱沈家,你真的快樂嗎?你真的可以由仇恨中獲得解脫嗎?”
  “只要你不要該死的反抗我,我就可以!”榮軒咬著牙:“我是不快樂,我是沒有解脫,因為你脫逃了!老實告訴你,今天即使我擁有沈家的一切,我仍不滿足,因為沒有你!這一次,我們算是彼此利用,你為沈家,我為自己,等一切結束了,或許我就可以正常地結婚生子,不會在每一個女人身上看到你的影子。”
  這番沉痛的表白深深震撼了月柔,她由他的神情,知道這一切都發自他的肺腑,她從來沒想到他內心有這么混亂黑暗理不清的一面。這就是他找她的理由嗎?
  父親說的沒有錯,复仇的人也是痛苦的呀!只是她不知道榮軒的恨竟累積得如此深厚,不但侵蝕掉他的心靈中最后一塊淨土,連未來的幸福快樂亦被污染,多可悲呀!
  他說他必須藉由她來解脫,又如何解脫呢?她不懂,她真正的迷惑了!
  父親說,只有愛才能化解無止盡的仇恨。可是她和榮軒之間根本沒有愛,怎么能化解一切呢?
  月柔為他凝聚的淚,忍不住掉下來了!很意外的,榮軒只無言的抱住她。兩個人在黑暗時緊緊相擁,寂靜中只有月柔輕輕的啜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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