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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生


          夜幕緩緩降落,
          微風飄散著來自地獄的陰厲,
          我將帶著這身無情無愛的軀殼,
          進入惡魔的闐黑森林,
          悄悄的撥掉那惡魔的罪惡羽翅……

  這么多天來,維薇已經由果里神父那儿,听來更多柯倫的惡行,包括他如何消滅他的异母兄弟、如何以教會斂財、如何侵占他人領地、如何“嚇死”他的前妻、如何逼瘋翠西亞……等等。當然,其中更包括,他如何造成諾斯和莉琪之間那慘絕人寰的悲劇。
  當維薇說出馬修神父死前所托之言,果里神父猛搖頭說:“這是不可能的任務!柯倫和朱尼土已是一塊金幣的兩面,你無法說動他們兩人彼此對抗的!”
  維薇的信心也十分低微,她不認為這一封罪狀指令,就會在作惡多端的柯倫心理發現任何良知。
  他們一行人,在風雨的清晨离開了塞提城及那哀傷的海岸,果里神父已被羅馬教廷除名,井加以通緝,所以他決定向北行,去參加某個以改革聞名的清修會。
  几個傷殘的女孩決定跟隨果里神父,只有亞蓓,因為怀念莉琪,一心要跟在維薇的左右。
  “我會吹風笛,也會彈些席塔琴,可以加人你劇團。”亞蓓懇求地說:“我也可以幫你复仇,就像完成莉琪的心愿一樣,請你收容我吧!”
  “亞蓓,我的生活是充滿飄泊,也充滿危險的,你明白嗎?”維薇歎口气說。
  “我不怕,真的不怕。反正我的人生從未平順過,我也不指望將來會改變!”亞蓓堅決地說。
  這話打動了維薇的心,看到亞蓓,就像看見她戴了十年面紗的妹妹,要勉強遣她离去,維薇也于心不忍。
  于是,在和孤儿院眾姐妹告別后,亞蓓就和維薇、波格往南去找黑騎士。
  黑騎士霍克原本是阿帕基故主杰利的屬下,在杰利死后,曾匆匆地由希腊赶回,要求先前應允的封地,卻沒想到年輕的柯倫死不認帳,還差點送他上絞架。
  霍克一怒之下,遁人綠林,在多年的招兵買馬下,己成為頗有聲名的兵團;他們被雇來護衛小邦、商隊、貴族,在意大利南方是不可輕忽的一股力量。
  他們唯一公開反對的是朱尼士和柯倫,但這兩人位高權重,勢力實在大龐大了,使他們至今都無法越雷池一步,只能在遠處叫囂頓足。
  維薇費了一番功夫打听,才找到黑騎士在大河旁的庄園。
  庄園是以廢棄的城堡為中心,四周筑著戰牆,臨河而望,不放過任何的來者。
  當維薇們在几里之外時,城堡內的人已得知消息了。
  吊橋放下,他們很順利地進入。首先迎面而來的是一大片廣場,每個角落都聚集著受訓的武士、有人擊劍、有人射劍、有人練馬上戰斗、有人學制兵器……
  他們往大屋前進時,很惊訝地發現,里面竟不乏披戰甲的女人。
  見客的地方十分簡陋,除了一張可坐三、四十人的大桌和被熏黑的壁爐外,就是石牆上數個獵來的鹿頭。
  霍克比他們想像中的年輕,大概三十來歲,長得高壯英挺,一雙眼炯炯有神,頗有領袖的气質。
  他久聞波格劇團的維薇·弗德烈貌美如花,所以對她的來訪非常期待又好奇。
  霍克見了她便說:“我從很多大以前就知道你在找我們,但我這兵團是粗陋地方,既不听歌也不看戲,實在不适合高貴的淑女,不知你來有何指教呢?”
  維薇拿下臉上的面紗,露出一張完美無暇的心型臉蛋,几絲卷曲的發散在額際,霧藍色的眸子晶瑩剔透,那帶著白玉般的細致清麗,讓見慣了各式美女的霍克也不禁暗暗贊賞。
  “你听過尼爾夏貝諾這個名字嗎?”她并不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只問。
  “尼爾·夏貝諾?”霍克皺皺眉說:“如果我記得沒錯,他是杰利邦主的好友及參謀,是非常有學問的一個人,但他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我就是他的女儿。”維薇說。
  霍克掩不住惊訝的表情說:“不對呀!据說夏貝諾一家人早在十年前就被抄家滅門了,沒有一個生還者。”
  “你錯了,尼爾的女儿還活著,”維薇不想多說什么,又問:“你知道塞提城的馬修神父吧?”
  “馬修?他不是也死了嗎?”霍克說。
  “他是死了,但那是几個禮拜前的事。”維薇簡單說:“他建議我來見你。”
  這對霍克而言,不是天天都會有的意外,而維薇很有條理地敘述著此番尋訪的來龍去脈,井拿出那封指令,以證明自己所言不虛。
  霍克對羊皮紙研究了半天才說:“我早怀疑杰利邦主的死不單純,現在終于有證据了。”
  “所以,我們可以將它送到柯倫面前了?”維薇心中燃起希望的火。
  “以柯倫的脾气,我不相信它會有什么用處。”霍克不甚樂觀地說。
  又是和果里神父相同的答案!維薇掩飾住气餒,鼓動地說:“我們不試試看,又怎么能知道呢?”
  “姑娘,你這不是要我公然挑戰歐澤家族嗎?”霍克搖頭說:“當然,這個仇我是會報的,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我的兵團目前還不是柯倫‘王子兵團’的對手。”
  “我拿這封指令來,并不是要你和柯倫作對,而是要你和他合作。”維薇再一次解釋說。
  “和柯倫合作?那我還不如去親吻一條毒蛇算了!”霍克不屑地說。
  若能為父母及妹妹伸冤,要她去親吻十條毒蛇,維薇也愿意,但她沒有說出來。
  以后几天,維薇、彼格和亞蓓就住在庄園內。
  白天,她放棄淑女之姿,与男人學劍練身;晚上則和霍克談天說地,偶爾還為大家表演歌唱,沒多久,她就得到城堡內所有的人的喜愛。
  她同時也發現,霍克是個非常保守的人。所以十年來,兵團擴充的格局并不大,始終無法与英、法、日耳曼及西班牙的勢力攀上關系,自然也登不上詭异多變的政治舞台。
  維薇對霍克的失望与日俱增,但霍克對她的愛戀卻日益明顯,到第十天時他便不顧一切地向她求婚。
  “維薇,我對女人已經很久沒這种感覺了!”霍克誠懇他說:“自從我妻子死后,你是第一個令我秤然心動的女孩。”
  對于這些愛慕的詞句,維薇己覺習慣自然,她面不改色,甚至有些冷淡他說:“霍克,謝謝你對我的抬愛,但我在未報家仇之前,是不會談論婚嫁的。”
  “報仇和談論婚嫁并不互相抵触呀!”霍克熱切地說:“等我們結婚后,就可以一同向目標努力邁進,總有一天,我會為你取下阿帕基城的!”
  “我不要‘總有一天’,而是‘立刻有這一天’!”她頓了一下,干脆說出藏在心底已久的計划說:“我決定親自去將這份罪證交給柯倫,我要試試著柯倫會不會相信我!”
  霍克瞪大了眼,凝視她良久才說:“我不曉得你要以什么方式說服柯倫,但你若要用你的美貌及歌聲來迷惑他,我勸你最好三思而行,因為柯倫素來瞧不起女人,對女人比對敵人還無情!”
  這些話讓維薇听了心惊,但她表面不為所動說:“我明白你的關愛之情。不過請你放心,我用的是我的智慧与勇气。而我所求于你的,僅僅是危急時的一點支持而已。”
  “會的,我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霍克舉起她的手親吻說:“維薇,你是我見過最特殊的女人,我了解自己無法阻擋你的決心,但請記得。我這庄園女主人的寶座永遠是為你而留的。”
  維薇所能回答的就是淡淡地一笑。
  在霍克种种言不及義的保證下,維薇一行三人离開了庄園,什么實質幫助都沒有。
  第一次被人熱切招待的亞蓓,并未看清內情,還惋惜地說:“你為何不答應黑騎士的求婚呢?他長得既英俊,又勇敢熱情,而且還愿意和你一起對抗柯倫,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你懂什么?”一旁的波格臭著臉說:“霍克現在只忙著替貴族商人當保鏢,賺那些蠅頭小利,已經沒有對抗歐澤家族的雄心壯志了,他根本配不上維薇!”
  事實上,在波格心里,沒有一個男人是夠格的。在他們朝夕相處的那几年,波格就深愛著她的聰慧及美麗,這也是他長大后,會脫离族人,千里迢迢來找她的原因。
  至死,他都不會忘記這樣的一個女孩。
  這兩年共組劇團的生涯,他更奉她為女神,最大的希望是在她報仇后,帶她回波希米亞,過著不再有傷害及痛苦的日子。
  他默默地凝望著維薇,看她在風中的完美的側臉,眼中充滿愛。
  但維薇毫無察覺,只滿怀心事的向前行,眉間唇畔盡是載不動的許多愁。
  沒錯,馬修神父提供的兩股助力——“隱面俠”已死,“黑騎士”又傾向偏安,仿佛整個意大利的命運,陡然就落在她的肩上。
  維薇不自覺地遮起面紗,只露出一雙我見猶怜的漂亮眸子,她不愿別人一眼就望穿她二十歲的脆弱与無助。
         ※        ※         ※
  巴沙頓城歲未慶典,商人被催著繳稅,農民也將采好的谷物一車車往城里送。他們辛苦一年的收成,除了要滿足城主加納外,還有大地主柯倫。
  廣場四散著他們的足跡,總抱怨工作人重、稅太重、食物不夠吃,枯瘦如柴的臉上寫著苦悶。
  但在上位者卻看不到這些,他們宁可花金山銀海去辦個晚宴,也不愿分几杯粥給窮苦的百姓。
  尤其今年,從不隨意涉足小城的柯倫,忽然大駕光臨,加納更是要擺足排場,如果柯倫有要求,他連妻女都可以送上去給他暖床呢!
  但他絕沒想到,柯倫是為駐演的波格劇團而來的。
  當晚,城堡的大廳里放著滿是食物的長桌,靠樓梯的一方裝飾著紅中幔,權做表演的舞台,維薇弗德烈的獻唱,將是晚宴的最高潮。
  柯倫在眾人的圍繞下,心不在焉地談笑著。當香噴噴的烤乳豬上桌時,男主人將最脆嫩多汁的腿送過
  來,柯倫身旁的泰瑞莎立刻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好讓柯倫方便享用。
  但柯倫今晚的食欲并不好,泰瑞莎明白是為什么,她已由哥哥瓦卡處听到柯倫如何調查追蹤維薇弗德烈的事。
  “那女人是個女巫,歌聲美得能引出日蝕,也能殺人,她似乎是黑騎士那里的人,我不懂柯倫為何不馬上絞死她!”瓦卡說。
  “她美嗎?”泰瑞莎憑著女性的直覺問。
  “我沒仔細看過,但据說她美如天仙。”瓦卡說。
  美麗、危險加复雜,那就是柯倫最喜歡的。她希望維薇弗德烈別太聰明,最好就像一般俗气膚淺的歌女,讓柯倫沒几分鐘就厭倦了。
  劇團的樂師緩緩奏出輕柔的音樂,先是席塔琴,再加入笛子和提琴,接著是若有若無的鼓聲,然后,穿著綠衣波格說出旁白。
  “在遙遠的地方,有一座城堡,城堡的四周圍繞著冬青和松柏。當晨曦初現,薄霧中散著玫瑰花的香味;當夜晚降臨,微風吹來的是茉莉花的甜美滋味。我們的故事,就從這四季如春的人間仙境開始……”
  紅幕一揭,許多人扮的兔子、小鹿、狐狸、鳥……等動物穿過舞台,做著各种可愛及逗趣的把戲,引來大家開怀的笑聲。
  柯倫只是微微動唇一次,眼睛便轉成不耐煩。波格見狀,忙加快音樂,要維薇盡速出場。
  “……城堡里最美的不是紅玫瑰,也不是白茉莉,而是我們的芝芝公主,她不但美得純洁,也美得高貴善良,所有的動物都是她的朋友,沒有人忍心傷害她。”
  “噗!”地一陣煙霧彌漫,眾人齊聲惊呼,他們從沒見過這神奇的場面,而這只不過是維薇做的小小科學實驗罷了。
  就在人人目瞪口呆之際,煙散去,維薇出現了。
  沉默繼續維持著,因為他們從未看過如此美得令人屏息的景象。
  維薇穿著一身不常見的白袍,那是由輕紗層層裁制而成的,在胸前領口鑲著极昂貴的白貂皮。她的頭發分成兩邊,各以水晶珠鏈織成网狀,再覆上白色有銀點的長紗。
  在晶瑩的銀點襯托下,令她的肌膚更如賽雪般白皙,眸子也藍得不可思議,唇紅得仿若耀目的寶石,那頭黑發則成了月光的誘惑。
  柯倫的黑眸咪起來,這樣的維薇,連見多識廣的他也不得不動心,好一會儿后才能冷靜地去將她和那吉普賽的小女孩聯想在一起。
  同樣的黑發。同樣的藍眼珠,當她的視線鎖住他,微微一笑時,柯倫的心竟漏跳了半拍……同樣神秘難解的神情,只不過,如今更增加了女人致命的吸引力。
  維薇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好几秒,确定已攫獲他所有的注意力,便示意波格推出雕著水晶的白豎琴。
  這是她精心設計又所費不貲的出場道具,完全是為柯倫而做的,不能有半點失誤。
  擺好豎琴,她坐下來,伸出嫩白的裸腳踩住基座,一雙柔若無骨的手開始在弦上滑動。每一個挑、捻、撥、彈,都仿佛在愛撫;她的歌聲不同于那日在圣母教堂的陰惻,反而成了嬌媚的耳邊細語,教人欲仙欲醉。
  柯倫忽然有一种恨不得能吞下她的沖動,不然就是遮住現場所有的男人的眼睛,不讓他們看見這應該只屬于他的一幕。
  沒錯,她是該屬于他的!
  早在十年前,他就該派軍隊追回那些不知死活的吉普賽人,將她留在身邊豢餐,由他親自教她唱歌舞蹈,看她含苞待放,看她成為他夢中理想的女人,若當初她沒被帶走,不知會為他枯燥乏味的生活提供多少樂趣呀!
  豎琴曲結束,第一幕也結束了。
  紅中慢再度掀開,維薇換了一襲淺紫色的高腰長袍,展示出她窈窕有致的身段。
  劇中漂亮的芝芝公主,看到一只哀傷的獨角獸,她唱著贊頌它純洁高貴的歌曲,并与它成為好朋友。
  “不要恐懼,我甜美的姑娘,我永遠不會傷害你的。”扮演獨角獸的波格說。
  “親愛的獨角獸,請告訴我,為什么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到你呢?”維薇溫柔地問。
  “因為只有全世界最美麗、最仁慈的姑娘,才有看透我心靈的能力,”波格念著台詞,“我已經注意你很久了,從你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
  這句話撼動了柯倫的心,驀然間,他有一种感覺,維薇弗德烈是針對他而存在的,他們兩個人的命運早在某個時刻.就緊緊的連系在一起了。
  第三幕,維薇再出現時,穿著粉紅色的絲綢衣,綴著玫瑰形的蕾絲,整個人飄逸如夢。但此時的她,因愛上獨角獸而陷入孤獨寂寞,只因世人看不到它的存在。
  她唱著悲傷的歌曲時,在座的女士也隨之頻頻拭淚。
  “呀!親愛的芝芝,原諒我令你痛苦若此!”獨角獸流著淚說。
  “不要難過!”維蔽撫摸著它珍貴的角說:“雖然人們看不到你,但你在我心理仍是最美。最真實的。”
  說著,她拿出一面鏡子,放在獨角獸的眼前。
  接下來,又是今大家惊叫的煙霧,白茫茫中,獨角獸突然變成了王子,衣裝華麗的波格牽著維薇的手說:“是你救了我!我被人下了咒,直到看見自己的臉,才能解除這魔咒!”
  芝芝公主心滿意足地笑了。
  幕后的音樂響起,高昂地唱著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日子的結局。
  當紅中幔合起,所有的人都瘋狂地鼓掌擊桌子,維薇和波格必須一次又一次地謝幕。
  慢慢地,有人發現柯倫并沒有拍手,連個被取悅的笑容都沒有,于是,興奮的情緒被壓下,大廳陷入某种尷尬沉默。
  身為主人的加納馬上走過來,請維薇到柯倫桌前說:“讓我們向邦主敬一杯酒吧!感謝他的蒞臨,使秋收慶典圓滿完成。”
  兩杯斟著葡萄酒的杯子,被分別送到柯倫和維薇面前,那一刻,沒有人敢動一下,仿佛是生死關頭的時刻。
  維薇眼觀鼻,鼻觀心,整個人像懸在孤崖上。
  柯倫看著她,頭一仰,把酒一口飲下,維薇則反射性的舉杯一仰而盡。
  周圍的人全松了一口气,紛紛恢复笑臉。
  加納乘机說:“維薇姑娘,請陪我們邦主吃完這一頓飯吧!”
  維薇看了柯倫一眼,他仍是一臉傲然,沒有喜怒哀樂,仿佛她努力了一場,卻對他沒有任何影響,一切都是零。
  也不知是打哪來的憤怒与膽子,她竟然開口說:“我今天是來表演的,不是來陪吃飯的。”
  這些話一出口,便嚇得眾人險些屁滾尿流,怕她若惹毛了柯倫,她很可能會立刻被丟到河里淹死,或是在地牢里活活被打死。
  當柯倫的臉色微變時,維薇的手不禁顫抖起來,她必須用指甲緊掐住掌心,才能鎮住自己的歇斯底里。
  然而,他什么都沒說,只是靠近她,扯過她的一縷頭發,再划過她肩上的蕾絲花邊,用某种親昵的態度說:“你是來表演的,演得很好。”
  隨著“好”字一出口,他露出了一個不及眼底的微笑,再加一句:“今天就到此為止,散席了。”
  邦主的話誰敢不听呢?命令一下,一旁的侍從及待女便上前清理善后,想再尋歡什樂的人,也必須早早去就寢。
  維薇已被嚇得不能動彈,若非波格幫忙,她甚至還無法移步。經過這一次的接触,她才明白柯倫的可怕及深不可測,難怪霍克會宁可親吻毒蛇,也不愿和柯倫扯上關系。
  但她還是不會輕易退縮的,這回的經驗,恰好可以修正她未來計划的方向,她相信,在經過磨練后,她只會更強壯,而不會變怯弱。
  而在另一邊,勿勿跨往臥房樓梯的柯倫,身后跟了一大群人,加納為了拍馬屁,在他身旁陪笑地低語几句。
  柯倫驀然正色地說:“你沒听她講嗎?她是來表演的,既然不陪吃飯,就更不可能陪宿了。”
  加納被說得面紅耳赤,訕訕地說:“您是堂堂一邦之主,若要維薇姑娘,她又豈敢不遵從呢?”
  “你是瞎了眼嗎?誰說我要她了?”柯倫皺著眉,冷冷地斥道。
  這倒教加納感到意外,如此國色大香的美人,若非他的地位還不夠高,他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那晚,柯倫要几個侍從幫他寬衣后,倒頭就睡,也沒叫當了他多年情婦的泰瑞莎來陪伴。
  在門外的瓦卡忍不住對妹妹說:“瞧!柯倫知道維薇弗德烈的底細,所以無論,她有多魅惑人,他都會不為所動。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吧?柯倫連睡她一夜的興致都沒有。”
  “我倒宁可他睡她一夜,”泰瑞莎悶悶地說。
  “什么?你瘋了?”瓦卡吃惊地說。
  “我沒瘋。你不覺得柯倫今天不睡維薇弗德烈很反常嗎?”泰瑞莎說。
  “我看是你太神經兮兮了。自從柯倫娶了翠西亞后,你的想法就很奇怪。”瓦卡見和她談不下去,只好搖頭离開。
  泰瑞莎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儿。老天!維薇弗德烈不只是有惊人的美貌及才華,還有舉世罕見的智慧与勇气,她很清楚,柯倫已經被這女孩深深的吸引了。
  因為,在她的經驗里,柯倫愈是不動聲色,就表示他內心愈是志在必得,如此种种,她又怎能不憂心呢?
         ※        ※         ※
  維薇在爐火前坐了一夜,想起前塵往事,今她一直無法合眼入睡。
  她原本計划,無論柯倫有多猖狂,她都會不顧一切的拿出那封朱尼士發出的暗殺信,再靜待他的反應。
  但他的態度卻超出她所有的想像!對一個行事邪惡獨裁的“王子”而言,先不論他如希腊神祗般俊美的長相,就是他的舉止,也是不按牌理出牌的。
  沒有呼喝叫囂、沒有妄自尊大,只是安靜少言,但偏偏連他的無言部教人膽戰心惊。
  對那种笑不是真笑,怒亦非真怒的生活,維薇很熟悉,因為這就是演員的職業本能,但柯倫并非演員,他若把一出出戲搬上人生舞台,隨心所欲地定人生?,那真是非常可怕的事。
  到目前為止,她真猜測不出柯倫見到信后會有什么樣的回應。按照常理,只有信或不信兩种態度,但放到柯倫身上,她老覺得會有第三、第四,甚至第五种無法掌握的情況出現。
  多詭异呀!那到底會是什么呢?
  “我看此路是不通的,你就放棄吧!”彼格勸說著。
  “不!我必須報仇,必須向歐澤家族討個公道!我不想听到‘放棄’兩個字”,她不甘心地說。
  “我不是叫你放棄報仇。”波格說:“而是你這樣單獨一人想去离間或暗殺他們,都像是雞蛋碰石頭,太危險!”
  “我也知道自己有些天真,但這封信是我多年來唯一的希望,你要我怎么辦呢?”見波格也是一臉的無奈,她歎口气說:“唉!如果諾斯還在就好了,我想不到一首歌雖喚回了他的神魂,卻也同時奪去了他的生命!”
  “別再自責了,諾斯無論清醒与否,都注定是一個被毀的人了,而這一切都是柯倫歐澤的錯!”波格說。
  接著,他們都不再說話,爐火在空气中嘩嘩剝剝作響,彌漫著一股哀傷。
  最后,波格仍忍不住說:“維薇,我可不可以求你別再招惹柯倫了?我相信以歐澤家族這樣作孽下去遲早會再出現一個‘隱面俠’,或有所作為的‘黑騎士’。你只要耐心等待,總會見到他們惡有惡報的下場。”能嗎?她能夠再繼續坐視她殺父、殺母、殺妹的仇人逍遙自在嗎?尤其莉琪的死,瞬間斷了她所有的希望,仿佛回家的門真正消失了,人生充滿無法形容的虛空。
  不行!她一閉上眼,就會看見在絞架上慘死的爸媽,還有躺在棺木中的年輕莉琪,不,她現在不能停止,也不能退后,唯一能做的,就是直直的住前沖了!
         ※        ※         ※
  柯倫不冷不熱地看了波格劇團的几場表演后,終于在第四天早上,要單獨召見維薇。
  當接她的人來到時,波格還設法阻止,但維薇卻逕自略加裝扮,系上披風,把那封重要的信放在腰間皮包,說:“或許這就是我們的机會。”
  柯倫接見她的地方很奇怪,不在大廳,也不在城堡內,她隨著侍仆,行經廣場,來到复雜的小巷內,最后停在一棟相當富麗堂皇的建筑前面。几輛載水的驢車也同時抵達,維薇看到那大大小小的桶桶罐罐,還有進出的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公共澡堂。
  柯倫在澡堂見她做什么?
  還容不得維薇細思,她就被迫穿過蒙蒙的熱气及等待洗澡的男女之間。
  自從离開吉普賽族人后,接受淑女教育的維薇,已很久沒有來這种雜亂的地方了。
  越過中庭,他們來到另一棟房子,里面又是迥然不同的世界。一間間的小室,由精致的布幔遮著,四周的擺設明顯地豪華許多,气氛也更安靜隱密,想必是屬于貴族富商階級的消費層次。
  維薇靜靜地走在磁磚上,耳邊偶爾傳來潑水及低語的聲音。每個布幔前都有一張長桌,上面擺滿了食物及酒,不時會有一只手伸出來取用。
  她愈走愈覺得不安,突然,有個藍色布饅掀開,一個丰滿赤裸的女郎踏出,跟著傳出一陣陣淫穢的笑聲,維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霎時整個臉火紅起來。
  她在外闖蕩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自然知道澡堂里除了洗澡外,還有人拿來幽會、狎樂、會情婦,甚至當成嫖妓的地方。只是她沒想到,柯倫會以這种方式見她,這不就等于視她為低賤的歌女嗎?
  不!她不能亂了方寸,必須以不變應万變!
  再踏上几個台階,房間更大,布慢也更厚重。侍從掀開正中央的一個,里面是躺椅、毛毯及桌子,空气中布滿濃郁的香味。
  侍從站在一方半透明的帘子前說:“維薇姑娘來了。”
  說著,帘子被打開,維薇被迫看到一張帶著异國情調的大床,綠瓷的大浴池,及泡在池里的柯倫和褐發女郎!
  “天呀!你為什么不說她要來呢?”褐發女郎立刻沉人水中,花容失色地說。
  “泰瑞莎,請刷完我的背!”柯倫极不高興地說。
  很明顯的,他們兩個都是全身赤裸的。維薇忽然很替那個叫泰瑞莎的女孩難過,但她自己被強迫來看柯倫洗澡嬉戲的景象,實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現場只有柯倫是怡然自得的,他坐得穩穩的,濕發覆在額際,滿臉都是水珠的情況下,仍不減他的威儀器宇。
  泰瑞莎听命地刷著他的背。
  毫無預兆的,他倏地開口說:“好了,你可以走了!”
  泰瑞莎站起來時,維薇适時地轉過頭,眼睛直直的瞪著牆壁,將彼此的尷尬降到最低。
  “那牆上的裸男圖很有趣嗎?”柯倫的聲音傳來。
  維薇這才惊覺她瞪的是什么,忙回過頭,發現室內只剩下她和仍在池里的柯倫。
  面對著這危險曖昧的局面,她先發制人地說:“邦主,你找我來有什么差遣?是不是你對我們的‘獨角獸’一劇有什么不滿?若是如此,我們會虛心采納你寶貴的建議。”
  他看著她.突然大笑出來說:“如果我說叫你來,是要你陪我洗澡呢?”
  “我從來不陪男人洗澡的,”維薇立刻不假辭色的說。
  “哦?是嗎?”他邪邪地笑說:“很難想像一個顛倒眾生,能在男人之間周旋自如的維薇·弗德烈,竟然還沒有陪男人洗過操。你不會是要告訴我,你還是處女吧?”
  這是什么沒格調的問題?!
  維薇并非養于深閨的少女,自然不會因為听了這种話而惊嚇昏厥;但她也不是低級的歇手,懂得打情罵俏那一套。維薇只是維薇,家破人亡過,愉竊乞討過,和一堆學科學的男人直來直往地辯論過,所以,她雖然气憤羞怯,仍然很嚴肅他說:“這是非常隱私的問題,恕我拒絕回答。”
  柯倫見她徘紅如云的雙頰,但美麗的眸子仍維持著冷傲,他忍不住說:“沒有關系,我們現在可以立刻上床驗明正身,我不就有答案了?”
  他才剛講完最后一個字,就“嘩”地站起身。全身一絲不挂,分毫不遮地暴露在維薇的面前。
  天呀!這已經超過她所能忍耐的限度了!剎那間,她忘了父母的仇,腰間的信,柯倫的不容件逆,轉身就要沖出帘子。
  “我沒有允許你走,吉普賽女孩!”他在身后喝道。
  吉普賽女孩?他怎么知道的?維薇心一慌,沒注意到泰瑞莎留下的水漬,腳底一滑,整個人摔了出去,令她痛徹心肺。
  “你還好吧?”柯倫蹲下來問。
  她悶不吭聲,只是睜著帶淚的藍眸看他。首先印人眼帘的是刮淨胡于、极男性化的臉,健壯勻稱的胸肌,而他身上帶著肥皂香味,不同于一般男子的汗臭土腥,讓她有一种恍惚的感覺……
  目光再往下移……哦!至少他及時披了一塊布在下半身!
  “你的腳踝扭到了!”他很准确地碰到她最痛的部分。
  維薇仍強忍著沒叫出聲,只見他抱起她,往床邊走去,她頭上的飾品長中掉了一地,濃黑卷曲的發絲散落下來。
  “你要做什么?”她掙扎地問。
  “只是要治你的腳。現在不弄好,今晚的戲你就不能演了。”他用嘲笑的口吻說,仿佛明白她心里的念頭。
  她半躺在色彩繽紛的枕被及褥墊中,他坐著,兩人形成极親密的姿態,呼吸在小空間內逐漸濃稠。
  但當他開始用藥油按摩她的腳踝時,痛楚又打破了那份男女間的綺思遐想。她咬緊牙,努力不讓自己慘叫出聲,這是她十歲以來的習慣,有苦都是往肚子里吞。
  沒想到她隱忍的模樣看在柯倫眼中,竟引起他好奇,“我曾見過塊頭比你大兩倍的武士,在扭到腳時,哭天喊地的模樣。你怎么不喊痛呢?我的吉普賽女孩?”
  “你為什么老叫我吉普賽女孩呢?”維薇警戒地問。
  “你不是嗎?”他的動作溫柔,但話語卻是毫不放松的,“我記得你。十年前在夏湖畔,你馴服了一匹白馬,在我下令想要你時,你的族人卻連夜离去,而我始終沒忘記這筆帳。”
  維薇太震惊了!這怎么可能?這十年間,她由女孩長成女人,外貌体型都有某种程度上的改變,他不該認出來的。
  “不,你看錯人了,我沒住過夏湖畔,更不是吉普賽人。”她极力否認。
  “你沒听說過嗎?在柯倫·歐澤面前說謊話,有被割掉舌頭的可能。”他口气變冷,手上的按摩也加重了一些,“我看到你在圣母孤儿院的后山,繞著莉琪費羅的墓唱什么‘我在風中祭你’的,這首歌和這种舞,我只見一個人表演過。”
  維薇的背脊泛起一股冷意,森森地寒到她的心底。這個柯倫簡直是比毒蛇還可怕,她不自覺地縮回腳,再也受不了他的触碰。
  他极快速地將她拉住,這次,她整條嫩白的腿都露了出來。
  他無視于她的窘迫,繼續治療按摩,也繼續說:“我一向不喜歡看到完美的東西被毀掉,我知道在圣母教堂裝神弄鬼,害諾斯自殺的是你。你和莉琪·費羅又是什么關系呢?”
  原來他叫她來澡堂,是來問案的!而他竟還敢問?
  她有預感,只要柯倫心血來潮,可以立刻將她淹死在浴池里。
  這樣一想,她反而不再害怕,用豁出去的神情說:“害諾斯自殺的是你,不是我,因為你下藥讓他殺死他心愛的女人!”
  “他既然都殺了,你又何必讓他清醒呢?”柯倫淡淡地說,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因為我要報仇!我恨你,如果可能,我希望殺死的人是你!”維薇脫口而出后,才發現自己說了什么,但一切都太遲了,她想,今天她是走不出這間澡堂了。
  居于本能,她极力掙開他的掌握。
  柯倫卻身体一扑,緊緊地將她壓在枕被中,与她几乎頰貼著頰,像是得不到答案便不罷休地問:“莉琪費羅是你什么人?”
  她當然是死也不能吐實情的,在他的呼吸下。她只能緩緩地說:“莉琪是我的好朋友,我們情同姐妹。”
  他倏地放開她,但仍擋在床前說:“人家說莉琪費羅是女巫,那么你也是女巫了?”
  “不!我和她都不是女巫,我們只是個可怜的孤儿罷了!”維薇极其悲憤地叫道,心理還加上一句:都是你們歐澤家族害的!
  他等她發泄完,又出其不意地問:“你為什么去找黑騎士呢?”
  什么?他連這也曉得?她終于明白黏在蜘蛛网上的滋味了!反正都是死,她也就不想再隱瞞了。
  “我希望能說動他來對付你,沒想到他膽小怕事,連碰你一根寒毛都不敢。”
  沒料到柯倫卻大笑說,“算他聰明,知道我是惹不起的!”而他一笑完,就將她抱下床,井放在地上說:“走走看,你現在應該不會再痛了。”
  真是怪人一個,在處死人犯之前,難道必須确定她健康無恙嗎?
  維薇走了几步,發現腳踝已恢复正常。她看著他說:“你是要淹死我,還是絞死我呢?”
  柯倫一臉看起來很詫异的樣子,他揚揚眉說:“我為什么要殺你呢?我說過,我痛恨美麗的東西被破坏,而且,我還想看你唱歌跳舞,所以,我不會笨到去毀掉我的財產。”
  “你的財產?”她蹙起眉心,不懂他的意思。
  “沒錯,我今天叫你來的目的,就是重新聲明我的擁有權,十年前你就該屬于我的。”他清清楚楚地說:“我要你隨我回阿帕叢城。”
  “隨你回阿帕基城?你忘了我要殺你嗎?”她簡直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來殺呀!我隨時歡迎。”他竟雙手攤開,不在乎的說。
  維薇這下總算見識到柯倫的自大傲慢,真是的到了舉世無雙的地步,他是料准她根本沒法傷他一絲一毫,所以才敢如此大言不慚嗎?
  她突然想起自己腰間的那封信,此刻絕不是拿出來的好時机,她必須先摸透柯倫的脾气,而且,他也是個會吃喝拉睡的人,總有什么可抓住的弱點吧?
  等柯倫允許她离開時,她己像演了十場戲般疲累了。
  當她芽過中庭,就看見披頭散發的泰瑞莎等在一旁,而那女人看見衣衫不整的維薇時,眼睛就像噴火般地瞪著她。
  她了解泰瑞莎在想什么,但她卻一點澄清的心情也沒有。
  走出澡堂,焦慮不已的波格早在那探頭探腦了,一見到有些恍惚地維薇,忙上前說,“怎么樣,柯倫沒為難你,或給你難堪吧?”
  “還好。”她給他一個微笑說:“不過,我也真正認識到他的狡詐可怕。波格,我現在同意你的看法了,對付柯倫,我必須要耐心等待,不能再沖動或天真了。”
  “你能這樣想最好。那明天我們就离開意大利,到法國、日耳曼,甚至回波西米亞都可以。”波格興奮地說。
  “不,明天我要回阿帕基城。”她篤定地說。
  “什么?”波格惊叫一聲,下巴差點掉下來。
  維薇開始訴說她和柯倫之間的對話,當然,其中省去了肢体接触的部分;她還進一步說出深入歐澤家族,好觀察他們彼此的矛盾,再加以利用的計划。
  “波格,這是一個天大的好机會,我說不定還能見到朱尼士,一刀殺了他呢!”她滿怀期望地說。
  “維薇……”波格欲言又止。
  “別再阻止我了,如果你不想幫我,你可以走。”她干脆地說。
  “你明知道我是不會离開你的。”彼格無奈地回答。
  維薇輕歎一口气,挽著他的手臂,朝旅店方向走去。在人潮里。在冷風中,她滿腦子所想的,仍是方才柯倫在澡堂內所發生過的每一個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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