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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命運


  是不是
  一切天注定
  而我
  只能追尋

  這是孟茵教書的第二年,照理說,她才剛大學畢業沒多久,應該對教育工作充滿熱忱,但不知道為什么,奉獻的回饋還沒享受到,麻煩倒是惹了不少。比如說,眼前這篇周記,李承凱那個寶貝學生寫著——

  最敬愛的謝老師:

  至(自)從我奶奶到學校看你,你不收她的金項練(鏈)和皮包,她就喜歡你,說你很有貞操(?),可以當我們家的息(媳)婦。
  我爸爸也很喜歡你。他沒有太太很久了,假如你給他取(娶),他就太辛(幸)福了。
  我更喜歡你啦!有一句(首)歌說,有媽的孩子像個寶,沒媽的孩子變不良少年(?)。老師你很漂亮又有愛心,好不好當我媽媽,和我長大,我才能抱笑(報效)國家,世界更偉大和平(?)。

                         學生李承凱敬上

  天呀!孟茵忍不住捂住雙眼,這是一篇怎樣教人啼笑皆非的文章呀!不但詞句不通,又錯字百出,若再讓教務處抽查到,她還有臉待在教育界嗎?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是不是她年輕不懂事,行為不夠庄重,教書教到學生的爸爸都來追她?
  這實在是超出孟茵所能忍受的范圍,她出身于保守的南部家庭,自幼就守禮、守分地中規中矩,學校的操行成績全都是九十分以上,評語只有“嫻靜好學”,師長的口中一概只有夸贊,找不到一句貶語,她哪堪在為人師表中,制造這种“丑聞”呢?
  如果最重女儿聲名的母親知道了,一定非通她辭職回家吃自己不可!
  她該怎么辦呢?唉!現在的學生也真是難纏,稍微嚴厲一點,就說是体罰,一票父老兄弟們會持刀帶棍地廝殺到學校來;若稍微深入關心點,就可能有三姑六婆造訪,認為你愛孩子,會愛到“順便”去“照顧”他們失婚的老爸!
  這是哪一國的理論?
  孟茵皺著眉,把這篇周記撕下來,打算叫李承凱再重寫一次,但她會特別叮嚀,千万別再扯到她。
  撕學生的作業是很不合理的啦!不過……孟茵手才動到一半,就有人沖進這午后安靜的辦公室里來。
  “孟茵,你的愛慕者又來了,就是李承凱的爸爸啦!”和她私交甚篤,教地理的洪亞梅沖進來,活像有督學來臨檢般的大叫,“還帶著夠遮位好几張臉的玫瑰花耶!”
  孟茵的第一個反應是左右瞧瞧,感謝老天,辦公室里的老師,上課的上課,辦事的辦事,冷清一片,不過,那剩余的小貓兩三只,也足夠湊出一場熱鬧了!
  “快,他已經到樓梯口了!”有個孟茵的好友,也是教英文的陳玉磷慌張地跑進來說。
  “怎么辦?我根本不想見他啊!”孟茵著急地說。
  “可是人來了,還是學生家長,你不見也不行呀!”陳玉磷說。
  “有話就說清楚嘛!”旁邊有同事提議道。
  “該說的我上次都說過了,只差沒有翻臉!”孟茵如火燒上了身似的,立刻決定采取最鴕鳥式的做法——整個人往辦公桌下鑽,并叫著,“說我不在!”
  當場的人都愣住了,平常看孟茵秀秀气气的,教起學生來也是有板有眼的,沒想到遇見事情,還有這樣幼稚的一面。
  几個年紀大的老師對她的舉動很不以為然,一個嚴肅的教學圣堂,竟成了蝶亂蜂喧的求偶場合,這成何体統?
  陳玉磷畢竟頗為照顧她這年輕的學妹,連忙轉過身,替孟茵去面對那個剛剛進門,帶著會讓人打一百個噴嚏的玫瑰花的學生家長。
  “我……我要找謝孟茵老師……”玫瑰花里冒出一個大殺風景的中年男人,他頂著禿頭、凸著肚子,挺著笑臉說。
  唉!被這种自認為多情的追求者看上,想不掉滿地的雞皮疙瘩也難。
  “她不在!”陳玉磷极不客气地說。
  “沒關系,我等她。”李先生笑嘻嘻地說,露出一口黃牙。
  “你等一百年都沒有用啦!”洪亞海忍不住說:“謝老師永遠不可能當你孩子的新媽媽,你死心吧!別再來打扰她了。”
  “我是很有誠意的,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對不對呀?”李先生仍厚著臉皮說。
  孟茵躲在桌子底下,簡直欲哭無淚,她到底是招誰惹誰了?雖然年輕的女孩都喜歡被追求的滋味,但若展開攻勢的是個和自己完全不搭調的人,那可就真是一場教人吐血的噩夢。
  “你有再多的誠意,謝老師都不會接受的。”陳玉磷畢竟年歲長些,很委婉地說:“李先生和謝老師各方面都很不适合,以謝老師的條件,不可能嫁給离過婚的男人。”
  “离過婚的男人才懂得疼老婆呀!”李先生又彎腰又鞠躬地說:“請各位老師大力幫忙吧!”
  看樣子,這個想老婆想瘋了的男人,是決定要死纏到底了。
  洪亞梅再也受不了他那副死皮賴臉的樣子,干脆直截了當的說:“我們要幫忙也無從幫起,老實告訴你吧!謝老師已經訂婚,是碰不得的死會了啦!”
  此話一出,在桌底的孟茵險些惊嚇得撞到抽屜。
  “訂婚?”李先生喃喃說著,然后又接了一句,“哦!才訂婚,又不是結婚,我還是有希望的。”
  孟茵頓時仿佛有一种被螞蝗附身的感覺。
  她听到洪亞梅跳腳的聲音,再來是以凶巴巴的語气說:“你真是不死心,是不是?好!我再告訴你,謝老師的未婚夫是万華XX幫老大的獨生子,他對你糾纏他的未婚妻已經很不爽了,打算給你一點教訓。我勸你還是赶快到南部去避避風頭,別在謝老師周圍方圓百里之內出現,否則,你哪天斷手缺腳的,不要說我們事先沒有警告你哩!”
  孟茵捂住嘴,差點昏倒!她知道洪亞梅天生愛幻想,都二十八歲了,還和一干小女生一樣迷戀言情小說,但她沒想到,洪亞梅這回竟把她編入那么爛的情節里!
  李先生一點都不相信,絲毫不受打擊地說:“洪老師,你愛說笑了吧?”
  “洪老師沒有說笑。”接話的是陳玉磷,她以十年為人師表的表情,加上訓練有素的教授夫人臉,很容易就擺出權威的模樣說:“謝老師的未婚夫的确是很不高興了!以前因為他身分特殊,我們都不敢講,現在看在你一片痴心的份上,只有實話實說了。天底下的女人這么多,你就別惹謝老師了,為了她丟掉性命,并不值得吧?”
  “真沒想到,看她一到溫溫柔柔的模樣,竟然和黑社會有關?啊!也許我儿子應該轉班了……”李先生的聲音愈來愈小,到后面几不可聞。
  孟茵豎起耳朵,想再听听動靜,頭頂上的桌子卻被拍得极響。
  洪亞梅叫著,“好啦!小鴕鳥,人走了,你可以出來啦!”
  孟茵小心地站出來,她那一身白裙和腰間鑲紅玉的梅花配帶,都沾上一層灰。
  盡管狼狽,她仍努力維持尊嚴,很有禮貌地向那几位年長的老師說:“對不起,吵到大家的安宁,真是不好意思。”
  “你現在又懂得道歉啦!”洪亞梅白了她一眼說:“剛才偏把爛攤子丟給我們,若不是我急中生智,搞不好你就被人劫去做押寨夫人羅!”
  “小聲一點啦!”孟茵將好友拉到稍遠的角落,“我還沒罵你呢!你什么不好編,怎么會編到我和黑社會有關?若是傳出去,我還要做人嗎?”
  “可是很有效呀!”陳玉磷在一旁好整以暇的說;“亞梅這一招,可讓李承凱他老爸徹底斷念了!”
  “結果我的名譽也毀了!”孟茵委屈地說。
  “伯什么?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沒有的事,自然傳不成,你放心吧!”陳玉磷向她保證道。
  “你難道還有更好的方法嗎?”洪亞梅反問著。
  孟茵哀歎一聲說:“我怎么那么倒楣呢?教書才第二年,就碰到這种事。是不是我哪里做錯了?為什么你們都不會有問題?”
  “謝孟茵,你少刺激人了!你是在諷刺我們沒有你年輕漂亮,所以不會有家長來騷扰嗎?”洪亞梅故意不饒的叫嚷著。
  “我都煩死了,你還有心情開我玩笑!”孟茵瞪著洪亞梅說。
  “我才不是開玩笑,我還巴不得有你這种‘艷遇’呢!”洪亞梅一本正經地說:“只不過,我的男主角要像小說里寫的,三十出頭,有跨國企業,离過婚的寂寞男人,英俊瀟洒,充滿成熟的魅力。當然,也要有一個聰明慧黠的女儿,而她恰好是我的學生,愛透了我,于是替寂寞的老師和她老爸牽紅線,成就一段浪漫的美滿姻緣。”
  “現實里才沒有這种人呢!”孟茵不以為然地說:“真正的生活里,只充斥著像李承凱他老爸那种男人,平凡庸碌,背負著三十年的房貸,而且孩子還笨得連文章都寫不通,你千万不要被那些言情小說毒害了!”
  “孟茵,你錯了。”陳玉磷突然插嘴說:“亞梅說的那种男人的确存在,而且,我前天才和他一塊儿吃飯。”
  “什么?難道你認識這一號人物?!”洪亞梅興奮得臉都紅了,“有這种‘好康’的,你為什么不早通知呢?”
  “干嘛?你要霸王硬上弓嗎?”陳玉磷取笑她說。
  “再多透露一點嘛!”洪亞梅哀求道:“他長得有多帥?像木村拓哉,還是劉德華?是不是企業的小開?我可以見他嗎?”
  “他可比木村拓哉、劉德華或什么小開都還好呢!”陳玉磷被感染了情緒,也很夸張地說。
  “哇!”洪亞梅叫著,嘴巴都合不攏了。
  “玉磷姐,你就別再逗亞梅了。”孟茵忍不住搖頭笑說。
  “我沒有逗她,我所說的一切屬實。”陳玉磷收斂起表情說:“那位何教授是我先生的同事,三十四歲,麻省理工的博士,從事的是最尖端的科技工作……”
  “教授呀……”洪亞梅有點失望地說。
  “何教授可比什么電影明星或花天酒地的小開好上几百倍,光是他那溫文爾雅文風度翩翩的气質,連我這已婚女子看了都會心動哩!”
  “他既然那么好,為什么還會离婚?”孟茵問。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我相信絕對不是他的錯。”陳玉磷极有自信的說:“因為連我老公這种把四維八德倒背如流的人都對他推崇備至,就知道他有多好了!”
  “我媽說,离過婚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毛病,下次結婚還會再犯。”孟茵說。
  “今天我們先不討論你媽的許多偏見,先听我把話講完嘛!”陳玉磷喘一口气又說:“這位何教授可不是普通的教授,他的妹妹是政壇有名的‘女神龍’何詠安,爸爸則是當過部長的何舜淵,我想,你們都听過吧?”
  “哇!是世家公子耶!我快昏倒了!”洪亞梅佯裝用手扇臉地說。
  “世家公子和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一輩子都搭不上關系。”盂茵一派實際地說。
  “本來我也是這么想,所以,一直不敢為他介紹對象。”陳玉磷說:“可是最近,他母親突然來拜托我,要我替他物色一個賢淑顧家的女孩,又說何教授的儿子今年十一歲,正要進入叛逆期,找個懂得青少年心里的中學老師也無妨。”
  “什么?他才三十四歲,就有個這么大的儿子啦?”洪亞梅惊訝地嚷嚷。
  “他算是早婚的,据說,他和他的前妻從小就認識,他前妻也是出身世家,兩人一起出國念書,很快就結婚了。”陳玉磷說:“不過,這都是過去式了,完全無損他的魅力。他的儿子也是一個小帥哥呢!父子倆站一塊儿,嘖!真是人間极品!”
  哇!還買一送一哩!洪亞梅忙自我推荐地說:“那就我啦!我和十來歲的孩子混得最好啦!”
  “你以為替這种豪門大戶作媒很容易呀?”陳玉磷搖頭說:“我很小心的提出几個人選,那位何老太太就有辦法從校長那儿調到所有的資料,她圈出了廖盈秋。說她年齡适中,父親做過處長,門第還不算太差。”
  廖盈秋是學校升學班的王牌老師,長得還不錯,臉蛋細白圓潤,很有富家少奶奶的命根,至今三十二歲未婚,那都是因為教學太過認真,個性比較內向的緣故。
  “嘿!這活像是慈禧太后在為光緒圈選妃子嘛!”洪亞梅不禁瞪大眼睛,“人都沒見過,這太不公平了!”
  “哎呀!快下課了,我連正事都還沒說呢!”陳玉磷看看表,又忙著接口,“事情是這樣的。何教授和盈秋都算滿保守的人,不好做到太明顯的相親,剛好我桃園的娘家有大拜拜,何教授滿有興趣的,我就想,干脆找一群人去,讓他們雙方很自然的認識,而你們都在我的邀請名單內。”
  “當配角呀?當然不去!”洪亞梅嘟著嘴說,突然念頭又一轉,“呀!我去!說不定那個何教授會看上我哩!”
  “我找你,是因為我們的交情深厚,你可別亂扰局,坏了我的大事。”陳玉磷警告完洪亞梅,便再轉向孟茵說:“你呢?來幫盈秋壯壯場面吧?”
  “除了我們,你還找了哪些人去呢?”孟茵頗有戒心地問。
  “我這邊就你、亞梅和盈秋,我老公那邊,除了何教授之外,還有一些同事和博士班的學生,純粹好玩嘛!吃拜拜之前,可能還會先去我娘家后山采水果。”陳玉磷說。
  “玉磷姐,老實說,你是不是又要玩一對一的相親大會了?”孟茵問。
  “你別那么緊張嘛!”陳玉磷說:“你有一個嚴格把關的媽媽,我才不敢替你說媒呢!”
  “可不是嘛!”洪亞梅學著盤茵的媽媽那尖銳的嗓音一個個數著,“老大、老么不要;太窮、太有錢的不要;太高、太矮的不要;太胖、太瘦的不要;寡母、獨子不要;太多嘴、太寡言的不要;太聰明、太愚笨的也不要……”
  “好啦!你太夸張了!”孟茵按下她的手指說。
  “你到底去不去?”陳玉磷再看一次表問。
  “你和盈秋談過了嗎?那位何教授离過婚,又有個十一歲的孩子,看來還有個厲害的媽媽,這樣好嗎?”孟茵深覺不妥的說。
  “我的小姐,又不是介紹給你,你囉唆個什么勁儿?我已經告訴盈秋了,人家可高興得很呢!你只要負責當旁邊的陪客就好!”陳玉磷說著,正巧下課鐘聲響起,她丟下一句話說:“一言為定喲!”
  孟茵尚未回答,辦公室及走廊又變成鬧哄哄一片,各人有各人的事要忙,私人的談話就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走回桌前,孟茵看見那撕了一半的周記,想到方才的那場風波,她輕歎一口气,心想,又必須把李承凱叫來了。但這回她要擺出嚴師的面孔,讓他明白,她若要當后母,絕對不會有一顆“春天”的心!
   
         ☆        ☆        ☆
   
  好不容易盯完學生們打掃,又降完旗,孟茵走出辦公室,恰巧碰到迎面而來的廖盈秋。她此刻的心情看起來似乎很好,平時的嚴厲已被一股微笑取代,顯出几分小女孩的味道。
  “玉磷說下星期日的吃拜拜你也會來,對嗎?”廖盈秋先打招呼說。
  哦?孟茵還不太清楚确切的日期,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又不好說不,只有胡亂的點頭說:“嗯,對!”
  “一定很有意思。”廖盈秋又喜孜孜的說。
  “應該吧!”她只好再點頭。
  孟茵才剛滿二十四歲,年華正盛、青春尚好,所以無法体會女人過了三十歲還待字閨中的滋味。只是常常听見洪亞梅抱怨,警報拉得嘰嘰呱呱響,唯恐全天下的人都不知她的待嫁女儿心。
  廖盈秋則是個安靜的人,她不說的事,別人也不會隨便問。不過,她今年似乎帶著比去年更多的落寞。
  老師的生活范圍原就狹窄,面對的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若沒有一點外來的刺激,很容易就變成古井底的一攤死水。
  孟茵一直很怕自己會被局限在此,書又教得不順心,所以,倒有考慮要結束這份工作的打算。
  整理好桌子,才要拿起皮包,洪亞梅便往她肩上一拍,“聞到我身上的味道沒?我那班的男生真是有夠寶的,上回我賺他們太臭,居然有人去偷他媽媽的法國香水,整瓶洒在講台上。你可以想像嗎?香奈儿五號,加上四十個男生上完体育課的汗臭味,差點沒把我熏昏了!”
  孟茵听到一半,早已笑彎了腰。洪亞梅渾身的确是有一股很難形容的怪味,只怕到擁擠的夜市,都會有人自動讓出一條路給她。
  “就不曉得那味道要盤旋几天?明天一早,盈秋就要來上我們班的國文課,她有洁癖,恐怕要站在門口講課羅!”洪亞梅很努力地用濕巾在身上又擦又抹的,叨念完,又接著說:“對了!玉磷要我提醒你,大拜拜在下個星期日。”
  “她幫盈秋安排相親,一定也不會放過我們,你還想去嗎?”孟茵問。
  “為什么不去?”洪亞梅瞪大眼說:“我已經二十八歲,快三十了,有机會自然要好好把握,否則再過兩年,門前冷落車馬稀,合格的單身漢從此消失無蹤,剩下的只有那些离過婚或死了老婆的。要不嘛!就是那种有了老婆,卻又要騙你走上不歸路的。盈秋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我怕呀!”
  “有什么好怕?女人就一定要結婚嗎?”孟茵說:“現在的社會,女人能獨立自主,當個單身貴族也挺好的。”
  “單身貴族也要有那個命,至少我就覺得自己不适合。”洪亞梅說:“我這人愛熱鬧,受不了一個人孤獨老死,所以,我不搞什么女權運動,只希望能結婚生子,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你若笑我沒出息,我也不在乎!”
  “如果緣分未到,你也強求不來呀!”孟茵說。
  “就怕是緣分已到,卻沒有及時抓住,白白蹉跎青春。”亞梅歎口气說:“因此,我下定決心要化被動為主動,不再枯等白馬王子由天上掉下來。我已經擬定了兩年計划,要去參加婚友社,上上扮演紅娘的節目,來個南北大會審,做地毯式的搜索,我發誓在滿三十歲生日前把自己嫁出去……喂!你笑什么?”
  “笑你的色膽包天!”孟茵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說:“哪有女人為了嫁人猴急成這种樣?好丟臉呀!”
  “你也別五十步笑百步了!”洪亞梅反擊說:“你以為你才二十四就狂了嗎?告訴你,青春歲月就像一彈指,還沒看清楚,就咻地一下不見了!到時,你成了老處女,小心你那愛面子的媽會把你拎著沿街叫賣,那才丟臉哩!”
  “再怎么樣,我也不會去上紅娘節目。”孟茵說:“想想看,親友和學生們不把這糗事當作笑話傳頌一百年才怪,我還想安安靜靜的過一輩子呢!”
  “我才管不了這么多。”洪亞梅聳聳肩說:“怎么樣?支持我吧?我失去試試,不成功就算當炮灰;若是成了,也等于替你舖了一條康庄大道。”
  “我是會替你加油打气啦!但千万別拖我下水。我們謝家家教嚴格,我可不想在祠堂里跪上三天三夜。”孟茵忙不迭地說。
  “少來了,都什么時代了,還講這一套。別人不懂,我卻很清楚你是‘惦惦吃三碗公’的那种悶騷性格。”洪亞梅故意損她,“喂!今天晚上去赶場電影好不好?搞不好會有艷遇喲!”
  “要等艷遇,你更該單獨一個人去,才能故作寂寞狀。”孟茵躲過洪亞梅伸過來的尖指甲,笑著說:“開你玩笑的啦!今晚不行,我老爸和弟弟不在,我得回去陪我媽,怕她無聊。”
  “你都那么大了,她還這么霸著你。”洪亞梅不以為然的說:“在這時代,像你這樣听話的女儿大概都快絕跡羅!”
  “不和你閒扯,我得走了!”孟茵背起皮包說。
  初春季節,人行道上的樹都發了芽,一顆顆新綠,綴著生命的气息,沒多久,就會有一朵朵盛開的花了。
  孟茵不快不慢地走著,心里一直想著洪亞梅那句“听話的女儿”的評語。可不是嘛!連教書的地點都選在她家可以步行的范圍內,不像她的同學朋友,一上大學后,就展翅欲飛,希望飛得遠遠的,不要回頭。
  她也曾分析過自己,与其說是天性,不如說是學習的結果。因為她有一個叛逆的姐姐,自幼老和媽媽沖撞,打罵是家常便飯。
  孟茵生為老二,眼睛看,手腳就學,知道乖巧功課好,就可以遠离暴風圈。如此日積月累下來,孟茵就“不小心”成為品學兼优的好女孩,謝家眾堂姐妹中的好楷模,自然也是母親最引以為傲的掌上明珠。
  其實,她有時候還真羡慕姐姐孟茹,沒有那些綁手綁腳的規矩,似乎比她活得更熱鬧、更自由。
  而她呢?恐怕連婚姻,都要成為母親導演的一出戲了。  
         ☆        ☆        ☆
   
  益茵一進家們,就聞到香噴噴的飯菜味,這就是她的母親惠音,沒有一日怠忽職守,是那种住進醫院,也可能會偷溜回家煮三餐的強悍女人。
  “回來啦!桌上有豬心湯,是給你補的,趁熱快喝了吧!”惠音一听到開鎖的聲音,就早早地等在門口,并遞給她一封航空信。
  孟茵拿過來一看,是從美國俄亥俄州奇來的,她故意往旁邊一放,避開母親銳利的眼神。事實上,她也不是那么急著拆閱。
  “今天學校還好吧?”惠音跟在她后頭問。
  “很好,我教的几個班,英文抽考排到一、二、三名,校長還特別夸我呢!”孟茵向來只撿好的說,她才不敢說有家長追到學校來,更不敢提洪亞梅替她編出一個黑道未婚夫的事來,免得老媽听了晚上的失眠。
  惠音极滿意地看著孟茵,她身材纖細均勻,一張嫩白的瓜子臉上有著水秀的眸子和櫻桃小嘴,活脫脫是年輕時有美人之稱的自己。更好的是,這女儿還遺傳了丈夫优秀的頭腦,每個表現都讓她這個做母親的覺得犧牲有代价。
  她的日子算是午后黃昏了,想想她瞎忙的一生,最大的長進,就是以小販之女,嫁入有些家底的謝家,結果謝家媳婦的碗并不好端,在大家族的人多嘴雜中,她差點沒被那些勾心斗角的姑嫂壓死。
  論娘家和嫁妝,她是沒法和人比,但她偏偏就生養出兩個上了第一志愿大學的孩子,至于孟茹念私立大學,算是差強人意,讓那些孩子混補習班或蒙個爛專科念的親戚們瞪紅了雙眼。
  哼!事實證明,她鐘惠音肚皮里的种就是好!而且,她的計划還沒完呢!老三孟豪是男孩,自然要栽培他成為謝家第一個留美博士,而最像自己的孟茵,最起碼也要有個博士夫人做做。
  她愈想愈覺得興奮,把那封被留在客廳桌上的航空信,又拿到孟茵面前說:“黃維中的信你不看嗎?這孩子倒挺有心的,你有沒有給他回信?你告訴他托福考過的事了嗎?”
  黃維中是父親同事的儿子,在俄亥俄州的一所大學念博士班。去年暑假回國探親時,孟茵硬是被架去和他吃了一頓飯,然后約了几次會,兩人就一直維持通信的關系。
  “怎么樣?你們提到申請學校的事了嗎?”惠音見女儿不答,于是沉不住气地問。
  “媽,我又還沒有決定要出國。”盂茵喝一口湯說。
  “為什么不去?你樣樣都跑第一,這回當個謝家的第一個女碩士也不錯呀!”惠音急急地說:“而且,維中這孩子很不錯,有他在美國照顧你,我也放心。”
  “我一過去,不就表示要嫁給他了?”孟茵說。
  “嫁給他有什么不好?留美的准博士,多少人搶著要呀!”惠音說:“你呀!人是聰明乖巧,但有時就是反應慢,做人不夠机伶,有好机會也不懂得把握。”
  “媽,我還年輕,還不想結婚嘛!”孟茵有些不耐的說。
  “都二十四了,還叫年輕?”惠音不贊同的搖搖頭,“我敢保證,你再也找不到像維中這么好的對象了,小心以后石頭愈撿愈小,到時挑到一個賣龍眼的,就別回娘家來哭訴。”
  “媽,你急著要我嫁,是不是要和大伯母比苗頭呀?”孟茵為了緩和气氛,開玩笑地說。
  “怎能不比呢?你看看孟華,一個家專生,就有本事撈到博士嫁,她的條件哪有你們姐妹好?每次看到你大伯母那股得意勁儿,我心里就有气。”惠音恨恨地說:“你姐姐以堂堂的大學生,去嫁一個五專生,到現在都還是家族中的笑柄。你沒听她們說嗎?什么‘女孩子讀得再高有什么用?嫁人最重要’,這就是要當面給我難堪嘛!”
  “媽,你太敏感了啦!”孟茵安撫她的情緒說:“現在姐夫不是很好嗎?公司派他到德州設厂,好歹也是個大厂長呀!”
  “好什么?孟茹若听我的,會嫁得更風光!”惠音頓了一下又說:“幸好媽還有你。哼!孟華丈夫的那個博士,不過是土產的,你的更好,是喝過洋墨水、天下無敵的。孟茵,你可不能讓媽失望呀!”
  孟茵一向服從母親的命令,叫她往東便往東,叫她往西便往西,但這并不表示她沒有自己的意見,只是母親至今為她所設定的方向,完全是為她好,她沒有反抗的必要。
  而且,自幼看了太多母親在謝家所受的委屈,因此,若有什么能讓母親高興的,她必會盡力而為。她可以說是那种比較孝順貼心的女儿,只是,結婚的目的若大半是為了討母親歡心,又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其實,由客觀的條件來看,黃維中是個很不錯的丈夫人選,他的外表端正斯文,說話有條有理,很有目標遠見。最重要的是,他對孟茵的印象极佳,回美后的第一封信里就坦白的說,他在台灣曾走馬看花式的相了不少女孩,牛排吃到撐,竟在臨行前才認識了她。
  我一直怪我爸媽沒有早安排你,害我浪費那么多時間。七天,短短的七天,胜過我整個暑假……不!應該說胜過我所有的空白歲月!你知道嗎?在情字這條路上,我本已沒什么奢望,但在見到你以后,又燃起我熱切的期待……
  黃維中曾在信中如此寫著。
  盂茵看到這一段,嚇得把信一丟。七天,才七天耶!他們真正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不到二十四小時,她對他是圓是扁還不太清楚,而且,一送上飛机后,就印象模糊了,他怎能隔著一片汪洋大海說他對她有感情呢?
  偏偏黃、謝兩家人都很看好他們這段緣分,雙方的母親都說沒見過那么漂亮相配的一對,讓黃維中更是名正言順地催她到俄亥俄州去念書。
  但她對黃維中,陌生之外,還是陌生呀!
  孟茵回到房內,拆開那封航空信,黃維中的字里行間依然躍滿熱情,比較起來,她的回信就平淡得像杯白開水。
  要怪,就得怪她這理智超過感情的水瓶座個性吧!
  可歎她空有一副溫婉秀麗的外表,以為她會很多情,誰知她內心卻是傾向現實和算計呢?
  也許是著太多姐姐因交男朋友而被責罰的事,孟茵從高中有男孩子追求起,就曉得技巧性地拒絕,免得惹來大禍。
  大學時代,又恰逢孟茹的戀愛如火如荼地進行,什么爭吵、自殺和私奔,樣樣都來,把家里鬧得天翻地覆。在那种情況下,孟茵自然不敢帶男孩子回家,也連帶地使她對愛情敬而遠之。
  說實在的,她并不相信什么一見鐘情、生死相隨或曾經滄海難為水那一套,那都是書上才有的,即使是像孟茹那樣几近可歌可泣的愛情,誰又能保證會永遠不變呢?
  “你呀!以這种心態,凡事縮頭縮尾的,縱有痴狂的深情,也輪不到你來擁有。”孟茹就曾這樣批評她說:“可怜的妹妹,你注定要孤老一生羅!”
  孤老一生倒是不會,因為,孟茵的日子都是母親一步步舖排好的,不容有大大的岔路,時間到了,她自然會找個适合的人嫁了,當個好妻子、好母親,再來就是好婆婆、好岳母,人生就是如此了,不是嗎?
  所以,對于無懈可擊的黃維中,她也實在沒什么好猶豫的,若是蹉跎到二十八歲,像洪亞梅一樣几近饑不擇食;或是更慘的像廖盈秋,到了三十二歲,只有离婚的男人可以考慮,那不就太冤枉了?
  想到此,孟茵的心情終于平靜下來,乖乖地拿出信紙給遠在太平洋那端的黃維中寫信。
  至少,這樣做會讓她母親很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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