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五章 決定


  不怪人
  不怨他
  只恨老天無情
  讓你我失了信任
  各自專向天之涯

  孟茵終于在不斷的心理建設下,跨出了第一步,答應去拜訪何永旭的家人。
  在何永旭的協助下,她挑了一些瓜果禮品,一個新型的電腦玩具給世軒,再穿上据說何夫人李盛景喜歡的米色套裝,更襯出她的典雅秀致。
  前一晚,孟茵擔心得几乎無法入睡,怕何家那些見慣大場面的人,會嫌她這小家碧玉。直到何永旭來接她時,一臉贊美的笑容,才讓她的心穩定下來。
  何家在郊區有一棟占地頗廣的樓中樓別墅,由外面望進去是庭院深深,里面則是豪華中帶著高雅。
  孟茵一走入客廳,便被它中國式的拱門、大幅名畫字帖、古董唐三彩、皇宮琉璃彩的色調愣得無法動彈,這哪里像個家,簡直是博物館嘛!
  但何永旭卻很自在,當然啦!這一直是他習慣的家呀!
  孟茵將頭抬得高高的,不讓自己露出劉姥姥進大觀園的蠢相。
  遠遠的有一陣音樂聲傳來,是鋼琴和小提琴合奏的樂曲,十分悅耳。
  何永旭拉著她說:“他們全在后面的起居室。”
  在一片銀雕的屏風后,是個秋香色的圓型客廳,處處是花草和精致的擺設,壁爐前則是一大塊毛茸茸的乳白色地毯,圍著一套名貴的皮沙發。
  孟茵只能感歎,富貴人家的生活果然不同凡響。
  一群衣著正式的人,或坐或站地在聆听這場演奏。彈鋼琴的是一個穿白洋裝的十多歲女孩,嫩白修長的手在琴鍵上快速地穿梭;旁邊站著差不多年齡的男孩,一身西服、西褲的小紳士模樣,他正拉著小提琴,弦音悠揚。他的眉眼酷似何永旭,想必就是世軒,真是個英俊的小男生,難怪小小年紀就收到情書。
  看到這一幕,孟茵終于明白林圣光所言的“天之驕子”之意了。這些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气勢就是不同,在她那平常百姓的家,就不可能有這种可以入畫的場和景。
  琴聲在一連串快速激昂的起伏下結束,掌聲頓時響起,兩個孩子各行了一個漂亮的禮,下台一鞠躬。
  接著,大家便把注意力集中在何永旭和孟茵身上。孟茵覺得自己仿佛箭靶般,全身頓時感到不自在,面容僵硬,連笑容都做不出來。
  “這位就是謝孟茵小姐。”何永旭介紹著,孟茵朝他們點個頭。
  接下來就是一一見過何永旭的父母、妹妹、妹夫和今天上門作客的堂嫂及堂侄女儿。
  “很可惜你沒見到永洲,他前天剛回美國了。”何永旭說。
  這就夠了!眼前這些人,都是在報章雜志上出現過的臉孔,如今在這儿与他們平起平坐,感覺怪怪的,也令孟茵更加無措。
  最后是輪到世軒,他的個頭几乎和孟茵一樣高了。
  “這就是世軒。”何永旭站在他們中間說:“還不快叫謝阿姨。”
  “謝阿姨。”世軒板著一張臉,神情非常勉強。
  “你的琴拉得真好。”孟茵一面稱贊,一面拿出包裝精美的禮盒說:“這是送你的。”
  “是最新的任天堂游戲呢!”何永旭幫腔說。
  “我已經有了。”世軒不甚有禮地說:“媽媽前天已經買給我了。”
  “世軒!”現場不只一個人惊呼。
  孟茵一輩子沒有那么尷尬過,臉熱辣辣地紅起來,對她早已緊張過度的情緒,無异是火上加油。
  “世軒,你太沒有禮貌了!”李蘊的反應最快,“謝阿姨送禮是一番好意,不管你有沒有,都該說聲謝謝。”
  “謝謝!”世軒用力的拿過禮盒,態度絲毫沒有改善。
  “還不夠!”何永旭的臉色极為難看,語气中滿含怒气,還拉著孩子的手臂說:“再說聲對不起,并且給謝阿姨一個愉快的笑容!”
  孟茵自認識何永旭以來,從沒見過他發那么大的脾气,她還一直以為他是好好先生呢!由世軒和其他人的表情看來,這情況也很少有,真是非常糟糕的開始。
  “媽說的沒錯,你有了新的女朋友,就不再愛我了。”世軒眼中有淚。
  “你胡說什么?”何永旭的手勁更大。
  “永旭,算了……”孟茵連忙去拉他的手。
  “大哥,”何詠安打斷孟茵的話,用她有名的嗓子說:“世軒只是個孩子,你在外人面前給他難堪,是很傷他自尊的。”
  “外人”二字如針般刺在孟茵的心上。
  世軒看有人為他說話,便掙脫父親,將禮物一摔,轉身跑到花園去。
  何詠安挺著即將臨盆的肚子,也尾隨而去。
  “對不起,孟茵。”何永旭沮喪地對她說:“世軒平常不是這樣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既然她是“外人”,她又能爭什么呢?孟茵忍住委屈的感覺說:“怎么會呢?他還是個孩子,我能了解的,你也去看看他吧!”
  “是呀!你不去,詠安怀著身孕的人,還追不回他呢!’李蘊望向花園說。
  “可是,孟茵……”何永旭仍猶豫地說。
  “放心,我們會招待謝小姐的。”李蘊說。
  何永旭走后,孟茵更覺不自在,若有什么歡迎的心情,大概也被世軒鬧掉了。
  看得出來,世軒是大家心中的寶,如此出言不遜,不但不受罰,還人人關切;要不就是她謝孟茵太不重要,得罪了也無妨。這么一想,她更覺無趣,心情也更沉重了。
  穿著深藍長袍,面色紅潤,隱約帶著官架子的何舜淵,很客气地引孟茵入座。李蘊則很勉強地由落地窗前踱回,其他人也分坐著。
  “听永旭說,謝小姐是位國中老師,一定很了解小孩子的脾气羅?”何舜淵緩緩地開口。
  “天天接触,多少清楚一些。”孟茵緊張地回答。
  “謝小姐看起來好年輕,自己都還像個孩子呢!”李蘊口吻婉轉地說:“很難相信管得動那些調皮搗蛋的學生。”
  批斗大會開始了嗎?孟茵將手放在膝上,“其實,只要講道理,他們就會听的。”
  “那謝小姐的口才一定很好。”李蘊像考試般問:“謝小姐府上是哪里人呀?”
  “嘉義人。”孟茵回答。
  “哦!本省人很不錯,出了許多人才。”何舜淵說:“令尊在哪里高就?”
  “他在內政部。”孟茵說,心想若何永旭怎么還不來?
  “哦!很好。”何舜淵總算表露出興趣,“他叫什么名字,或許我認得。”
  “家父叫謝政雄,只是個平常的職員,何伯伯可能沒听過。”孟茵赶緊說。
  “哦?”何舜淵沉吟一聲,然后很有技巧性地說:“這几年我年紀大了,很多名字都記不住了。”
  “令堂也在做事嗎?”李蘊又問。
  “沒有,她是家庭主婦。”孟茵愈說,愈覺很糟糕。
  這時,管家來報說午膳已准備好,孟茵乘机站起來說:“我出去找永旭他們。”
  “花園很大,恐怕會迷路。”李蘊說。
  “他們八成在綽然亭那儿。”何永旭的堂嫂好心的指點,“你就沿著那排灌木叢走,別走岔,很快便會看到。”
  孟茵不等他們阻止,就踏到外頭的石階,清新的空气迎面而來,此刻的她,需要透一口气,否則就要鬧頭痛、肚子疼了。
  順著修得整齊的灌木叢直走,遠遠就可見到漆紅飛宇的江南式亭閣,再向前几步,何永旭的身影隱約出現,而對話也清楚傳來,其中還夾雜著她的名字。
  “世軒排斥謝孟茵是很正常的。”說話的是何詠安,“哪個孩子不愛自己的母親?即使他母親又坏又丑,他也不會在乎的。”
  “我就知道淑儀會給他坏影響。”何永旭的聲音仍顯得不太愉快,“看他說得什么話?孟茵听了會怎么想?”
  “瞧!人還沒娶進門,你就心向外了。”何詠安不以為然的脫:“你剛才的表現,不必淑儀說什么,世軒心里就夠明白了。我不管你找謝孟茵是何种心態,是貪她的年輕貌美,或是要給淑儀一個示威……”
  “你在胡扯什么?我和孟茵交往又与淑儀何干?”何永旭几乎是用吼的。
  “你不覺得太巧了嗎?”何詠安毫不遲疑地說:“這五年來,總見你拒絕相親再婚,結果淑儀一回國,你就馬上帶個女孩子回來,不是示威是什么?你也真奇怪,要找也不找個成熟厲害點的,這個謝孟茵根本教人難以信服……”
  有可能嗎?何永旭找她,是為了向前妻證明他的能耐?所以才在相識沒多久,便一直要公開彼此的關系,完全不像他謹慎的作風……
  孟茵頭昏腦脹地往回走,直到落地窗旁的磚牆上,她才整個靠過去,無助之中,客廳里的對話又傳到耳內。
  “這位謝小姐長得還滿漂亮溫柔的。”是李蘊的吳儂軟語,“只可惜年輕些,又怯生生的,只怕沒有管家的本事。”
  “是小家子气了一點,需要再調教調教。”何舜淵同意地說。
  “沒那种出身,大概不太容易。”李蘊說:“永旭也真是的,倒混回年輕小伙子的眼光去了,真教人費解。”
  由何詠安、何舜淵到李蘊的話,孟茵身上的血液不知倒流、逆流了多少遍。沒那出身?她的出身有什么錯?他們謝家雖非大富大貴,卻也守法守份、清清白白的,有什么見不得人?
  而她謝孟茵雖非穿金帶銀的長大,也是自眾人掌心呵護出來的明珠,親人寵她、師長疼她,朋友同事也都敬她、愛她,何曾遭遇過這樣的“詆毀”?
  在背后是听不到好話的,但以書香門第傲人的何家,心胸竟如此狹淺,且縱容無禮的世軒,家教又何在?
  他們嫌她,她還不屑進何家門呢!
  這樣一想,孟茵突然不再畏縮,也不愿意再受委屈,她冷倔著一張臉,頭抬得高高的,很從容地走進去。客廳中的人一愣,立刻中斷話題。
  “我沒有找到他們。”她用平常的口吻說:“伯母可能要另外派人去請了。”
  這時,何永旭一行人跨過落地窗,世軒走到孟茵的面前,囁嚅地道著歉,口齒含混。
  她點點頭,不說任何客气或安慰的話,就像面對她那些十來歲的學生,不怒而威地開口,“你如果已經有新的任天堂游戲,我就拿去退,換別种的,這是很容易解決的事。”
  要大方得体,我也會!孟茵在心里想。
  何家周日中午的家宴是相當正式的,派頭不輸給外面的大飯店。這天吃的是江浙名菜,孟茵一方面是心篤定了,一方面是有何永旭在身旁,她很順心地享受佳肴美食。
  席過一半,門鈴輕響,大伙面面相覷,不知來客是誰?沒多久,高跟鞋清脆的篤篤聲傳來,一位時髦高雅的女子出現在飯廳人口,气氛頓時變得有些异樣。
  只見世軒奔過去叫道:“媽媽!”
  孟茵感覺一旁的何永旭全身僵直,反正她早鐵了心,反而很平心靜气地審視著呂淑儀,她果然是一派大家閨秀的風范,一身奢華,气質高貴。
  “你沒說今天要來呀!”李蘊口气親切地說。
  “本來有事,但臨時取消了,所以想帶世軒出去玩。”呂淑儀眼波一轉,看著孟茵說:“就不知道家里有貴客。”
  “這是大哥的朋友謝孟茵。”何詠安居中介紹著,“這是世軒的母親目淑儀。”
  “你好。”呂淑儀風情款款地走到孟茵面前,伸出手問好,一副壓人的气勢。
  何永旭一直不吭聲,看得出他滿臉的不悅。
  呂淑儀一屁股坐在管家取來的椅子上,很自然地和大家吃飯聊天,淨提一些孟茵不曉得的人和事。何詠安尤其和她一搭一唱,常不時引何永旭加入談話,很有暗示孟茵并不屬于這個圈子的意味。
  孟茵并不介意,一樣吃得飽飽的。
  筵席將散時,呂淑儀問何永旭,“暑假時我想帶世軒到歐洲去玩,你要不要一起來呢?”
  “我很忙,你帶他去就好。”何永旭很不耐煩地說。
  “爸,你不去多掃興。”世軒立刻不高興的說:“人家都是爸爸、媽媽全家一塊儿去旅行,我偏偏不是少了爸爸,就是少了媽媽,太不公平了。”
  “世軒,爸爸和媽媽已經不是夫妻了,不算全家。”呂淑儀以深明大義的姿態說完,再轉向孟茵,“謝小姐,對不起,我儿子不懂事,亂說話,請多包涵。”
  “包涵什么呢?”孟茵微笑地說:“孩子希望爸媽陪著一起出門,這是很正常的事呀!”
  “謝小姐是中學老師,很懂得孩子的心理。”何舜淵解釋著說。
  “哦!謝小姐一定是個好老師羅!看起來很通情達理。”呂淑儀也笑著說。
  “當個好老師是我的職責。”孟茵的笑容更大,“就像當個好母親是你的職責一樣,不是嗎?”
  好爽利的一箭,射得一桌气氛大變,如風云變色。何舜淵和李蘊畢竟場面見得多,不動聲色,只叫管家分妥甜點。
  孟茵分巡過每個人,最后發現何永旭亦皺眉看她,便甜甜一笑說:“不對嗎?大家請用蓮子羹,聞起來很香呢!”
  飯后,在呂淑儀預備帶世軒出門之前,孟茵和何永旭就先行告辭了。
  一出了何家那雕龍刻鳳的气派大門,孟茵便深吸一口气,這才察覺自己的神經繃得有多緊,簡直耗盡她所有的力气,如今只剩下疲累和沮喪。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淑儀今天會出現。”何永旭仔細的看著她說。
  “你不覺得我應付得很好嗎?”孟茵靠向車椅背說。
  “你為什么要應付?淑儀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何永旭說:“對我而言,她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她不是普通人,她是世軒的親生母親,這是永遠抹殺不了的事實。”她幽幽地說。
  “那又如何?”何永旭回她一句。
  “她影響著世軒,也就影響著我們。”她說。
  “當初不也是你勸我讓他們母子相會的嗎?”何永旭的手捏緊方向盤,“我說這不是好主意,你偏不信!”
  “我到現在仍深信母子天性是不能違逆的。”她忍不住說:“是我不對,我本來就不該介入你們之間,妨礙你們的破鏡重圓!”
  何永旭正要啟動車子,听見她的話,又把鑰匙拔下,白著臉說:“是誰說我們要破鏡重圓的?”
  “不用誰說,我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孟茵再也壓制不了委屈說:“這是每一個人的希望,包括你父親、母親、妹妹、儿子、前妻,他們對我就像入侵者一樣防范,即使是你,恐怕也只把我當作是向你前妻示威的工具吧?”
  她話一出口,便后悔莫及。因為,她果真看見何永旭鐵青著臉,用無法置信的表情,抓著她說:“是誰說了什么?你怎么會有這么荒謬的想法呢?”
  “我……我去綽然亭找你們時听到的……”她小聲的回答。
  “天呀!你竟然會相信……”他放開她,咬著牙說。
  “你妹妹說的不也挺有道理嗎?”她說出積藏已久的話,“我們認識僅二個月,你就說愛我、娶我,求天長地久,有時我都覺得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不得不心生怀疑……”何永旭本想再爭辯什么,但轉念一想,卻長歎一聲說:“你實在是太年輕了,不像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孟茵,你忘了我們在山上的長談嗎?你忘了圣光和英利如何為他們的愛而奮斗嗎?我們要求的就是同條心,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誠意,千万不要再有怀疑了!”
  “可是你的家人根本不接受我,世軒一點都不喜歡我,我們之間有太多障礙,万一突破不了呢?”她問。
  “孟茵,你為什么要這么悲觀呢?”他擁她入怀說:“相信我的愛!我的家人,包括世軒在內,遲早都會了解你、接受你的。事實上,我發現自己并不很在乎他們的意見了,我已經三十四歲,盡了大半輩子的孝道責任,總要開始為自己而活,你明白嗎?”
  不明白,但她的心也不禁為這番話悸動著,他真會為了她,不理會父母手足及最寶貝的儿子嗎?
  不!她不能教他做個絕情絕義的人,總應該有更好的辦法,讓他們的愛情受到眾人的支持与祝福吧?
   
         ☆        ☆        ☆
   
  去了何家一趟后,接著孟茵和何永旭約會,就常常出入那美麗的別墅山庄,然而,何家人沒有更親切,世軒一樣的排拒,孟茵則苦悶愈深。
  唯一樂觀的是何永旭,他認為他的家人构不成問題,于是便將重點放在謝家這條防線上。在經過几次的爭執后,他想到由陳玉磷假扮媒人,去探探孟茵父母的口風。
  “或許事情并沒有你預料的嚴重。”何永旭實際地說。
  基本上,孟茵沒多大的信心,但又不由得抱著奇跡出現的希望。
  當陳玉磷知道他們私下交往好几個月時,嘴巴好半日都合不攏,在捏了自己好几下后,才相信這不是在開玩笑。
  “說實在的,我有點害怕。”對于當說客的任務,陳玉磷說:“孟茵她媽拿她當寶貝,比調查局還難纏,孟茵本身麻煩,她媽又比她囉唆千倍,我去恐怕只有挨罵的份。”
  后來經過他們的懇求,連于家元都來說情,陳玉磷才以交友不慎及舍命陪君子之歎,跑了這一趟。
  那天一早起來,孟茵就覺得事情不太妙,因為黃維中寫信來,說要回台灣,甚至在暗示訂婚。她努力的把這些煩憂拋到腦后,准備面對將來的一場爭戰。
  陳玉磷准時出現,先和惠音話家常,把她捧得可以當模范母親而無愧時,才真正切入主題。
  對了!陳玉磷雙手一拍,假裝突然想到,“我先生學校有個教授,是麻省理工學院的博士,人品學識都是一流的。他父親以前當過部長,妹妹是立法委員,家世非常好,就是因為他條件太好,眼光也放得高,怎么挑都不适合,最近他請我作媒,我絞盡腦汁,想來想去,也只有孟茵這模樣的,他才有可能看得上眼。”
  “哦!他的家世那么好,恐怕我們高攀不起。”惠音露出一點興趣,“你也知道,孟茵他爸爸只是個小公務員,和部長差了十万八千里,門不當戶不對的,嫁過去,不見得有好日子過。”
  “不會不會!”陳玉磷連忙聲明,“男方是書香門第傳家,絕不嫌貧愛富。他們說,年輕人彼此中意最重要,就算是一個机會嘛!”
  惠音心里想,若是如此,拿到博士又當教授的,當然比正在念博士的黃維中強,于是進一步問:“那男孩子多大年紀了?可不能隔三差六的,會犯沖的。”
  來了!孟茵緊張得頭皮發麻,几乎不敢再听下去。
  “他呀……”陳玉磷吞吞口水說:“今年三十四歲。”
  “三十四歲?那么老了?”惠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就是因為太挑了,才會一直蹉跎姻緣,而且……而且年紀大的男人疼老婆呀!對不對?”陳玉磷急急地看向孟茵,希望她能幫腔,但孟茵只是閉緊著嘴,怕自己會愈幫愈忙。
  “哼!”惠音搖搖頭說:“年紀那么大,條件又那么好還沒結婚,會不會有什么毛病呀?”
  “沒有沒有!若有毛病,我也不敢介紹了!”陳玉磷硬著頭皮接下去說:“呃!只有一點,他以前結過一次婚,不過因個性不合,五年前离婚了。”
  “什么?离過婚?”惠音頓時臉色大變,“玉磷,你是孟茵的好朋友,怎么介紹個离婚的?她的條件真有那么差嗎?”
  “不是不是!”陳玉磷急忙說:“男方真的很好,除了离過婚外,各方面都是上上之選。”
  “再好也是他家的事。”惠音明顯得很不悅,“我家孟茵又沒缺手缺腳的,追她的人也不少,我絕不會讓她嫁給离過婚的男人!”
  陳玉磷的表情活像是一個踩在雞蛋上的人,一臉的尷尬。
  孟茵很小心地插嘴說:“媽,這時代离婚也不算什么嘛!”
  “你說你想去看嗎?”惠音把怒气轉向女儿,“我們還沒肖想男人肖想到來者不拒的地步吧?如果你去和离過婚的男人交往,我哪還有臉見人?不如死死算了!”
  “伯母,沒那么嚴重啦!”陳玉磷的臉忽紅又忽白,尷尬到了极點。“就當我沒提,您別生气了好不好?”
  轉了話題,又聊一下,陳玉磷才狼狽万分地告辭。
  來到公寓外的馬路,她立刻猛拍心口說:“哇!你媽的反應好激烈,我還沒說何永旭還有個十一歲的儿子呢;否則一定會馬上被掃地出門。”
  “對不起,拖你下水。”孟茵一臉歉意。
  “我又沒有損失,要道什么歉呢?”陳玉磷說:“看樣子,你媽那一關要通過不容易,你們要怎么辦呢?”
  “我也不知道。”孟茵歎口气說。
  “我看,你們彼此很有心,也難得有這种緣分,要放棄實在可惜。”陳玉磷又說:“反正你們都是成年人了,交往不需要家長同意,結婚也沒人能阻撓,不是嗎?”
  “可是我不能不顧我家人的感受,還有永旭他的家人及他儿子,都是問題……”孟茵苦著一張臉。
  “何永旭的家人,他自會負責,至于你家人,等他們發現何永旭的好及优秀,遲早會欣然接受的。”陳玉磷盡量往樂觀的方面說:“孟茵,勇敢地爭取你所要的吧!”
  不要放棄?勇敢爭取?為什么每個人都這么說呢?
  從何永旭、蕭英利到陳玉磷,他們真的認為這段愛情值得期許嗎?但她只回憶到孟茹堅決下嫁她所愛的人時的慘烈,而姐夫不過是學歷稍低的條件不符而已。
  反過來看何永旭,他大她十歲、离過婚、有儿子、門戶差距大……每一項都犯了母親的忌諱,連她自己也害怕呀!
  再往后想,她若真的為何永旭不惜違抗家人,一定會被逐出家門的,她將不再是母親的光榮,而是成為詛咒,更是眾堂姐妹的新教本,和啞姑婆及瘸姑姑連在一起,這教她情何以堪?
  而何家方面,則會因她的厚顏情奔而輕視她,還有桀惊不馴的世軒,興風作浪的呂淑儀,在這种种不利的情況下,再偉大的愛情,也要消失殆盡吧?
  不!她不能忍受在前半生犧牲后,連和何永旭的一部分也隨之幻滅,還不如,一切在最好的時候停下來,或許還能留下美麗的回憶?
  回憶,待年老時細數,就像三月時她初見何永旭在日記里載下的話語。
   
         ☆        ☆        ☆
   
  在何謝兩家皆不贊同的態度下,孟茵的心因害怕而逐漸冷卻,她開始想逃避,就如同她一向避禍的個性,反正她和何水旭相戀不過四個月,不算長久,她現在抽身應該不會傷害他吧?
  黃維中的歸期的也是另一項困扰,在認識何永旭后,她知道自己對黃維中沒有愛,雖然通信一年,她一直冷冷淡淡的,若當面拒絕,應該不算是辜負吧?
  天呀!她怎么會把生活弄得那么复雜呢?別問她為何愛上何永旭,又保持与黃維中的聯系,她真的不知道,這大概是現代女孩的通病吧!總對愛情及未來沒有債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她不會嫁給黃維中,也不敢嫁給何永旭。
  多少個無眠的夜,她想著和何永旭的种种。有沒有什么方式能使傷害降到最,而他們仍然在一起?所有的思緒最后匯成一個念頭——情人。
  當何永旭的情人,好好的登場,由他帶領她領略男女之間的纏綿歡愛。沒有婚姻、沒有責任,就毋需面對兩個家庭及其衍生出來紛爭,不是嗎?
  問題是,何永旭會同意嗎?
  暑假里,因為沒有上課,她和何永旭相處的時間愈多,他也就愈察覺到她的變化、封閉及內心焦慮,也就逼得她更急。
  一天,他們又到淡水看夕陽,河口的風吹去了一些燠悶,太陽在水上泛著凄艷色澤,也照著心事重重的兩個人。
  “孟茵,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讓我去見你的父母,兩邊好好攤開來談吧!”何永旭苦惱地說。
  “不!現在還不是時候!”她仍是這個答案。
  “你這樣閃避不是辦法。”他英俊的臉上有著無奈,“你今天不愿意面對的問題,不會因為你頭埋在沙堆里,問題就會自動消失。”
  “我知道!”孟茵不想听這些大道理,“我只是不想傷害我父母,難道這有錯嗎?還有世軒,他根本還不接受我,你為什么那么急呢?”
  “我急,是因為我覺得你正在遠离我。”何永旭說:“我們之間如此懸而不決的情況,讓我無法專心做研究,有時,我甚至在想,你并不是真正的愛我。”
  “你這話又太不公平了!”孟茵立刻反駁,“我若不愛你,怎么會無視于家人的反對及彼此間的差距和你交往呢?”
  “既然如此,你就更該拿出勇气去面對一切,讓我們能長相廝守,就像圣光和英利一樣……”何永旭充滿期盼的說。
  “不要再提圣光和英利了,他們是他們,和我們是完全不同的!”盂茵激動地打斷他,“如果只是面對單純的死亡,那還好,我忠貞地守住你便可以,但我們之間复雜許多,比死亡還難應付,你懂嗎?”
  “我不懂!全世界還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嗎,”何永旭不同意地說。
  “有!比如說棄絕于我的家人,永遠沒有娘家可以回。還有,嫁到一個并不歡迎我的家庭,像是世軒,他擺明了排斥我,哪天我忍不住打罵他,成了惡后母,怎么辦?那時候,你不會再愛我,或許你可以再离婚,但對失去一切的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孟茵干脆坦白地說。何永旭惊愕地看著她,用一种很奇怪的聲調說:“你一直都是這么想嗎?設定我們會有悲慘的未來?你用‘离婚’兩個字,是根本不信任我的愛,還是把离婚當成我的慣性?孟茵,我以為我們兩人之間是特別的,你是与眾不同的,沒想到我還是錯看了你!”
  那一句“錯看”狠狠地刺上孟茵的心,她又惊又急地抓住他的手臂說:“不!我們之間是特別的!那感覺是如此強烈,也因為強烈,我才更害怕毀滅的力量。我還太年輕,沒有你的堅決果敢……永旭,我們可不可以只做情人?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但可不可以不要結婚?”
  孟茵發現自己說出什么時,已經來不及了!何永旭如遭雷擊,臉色比方才還死白,仿佛初次看到她般,眼神陌生而無法置信。
  “我沒有听錯吧?你說愛我,卻不愿嫁給我;不愿嫁給我,卻想當我的情人,這是什么邏輯?”他跟著她,大步走去又走來,“這一刻,我好像一點都不了解你,你再也不是當初我所見的那個溫柔婉約的女子,我從不知道你的思想如此新潮。”
  孟茵的心又愧又痛,只能直覺地為自己辯駁,“我本來就不是你設定的那些女子,我只是我,一個二十四歲,還不准備面對婚姻的年輕女孩!”
  何永旭的目光不曾离開過她,盡管全力克制,卻仍是一句句哀痛地說:“我明白了!不要婚姻、不要責任,沒有准備好,只要當情人……我真笨!你和淑儀几乎是一模一樣的,為什么我沒看出來?我受的教訓還不夠嗎?”
  這話太狠了,孟茵一向最恨何永旭拿她去和他的前妻做比較,她心中原有的一點歉意,也全都化成怒气。
  “她是她,我是我,我們是天南地北的兩個人,就如同我不可能是蕭英利!我覺得你根本不曾認識真正的我,你在心中塑造一個完美的公主形象,要我符合‘她’,但我不是,公主也是不存在的!”
  這反擊正中何永旭的痛處,他看著孟茵,眼眸由控訴、不清,到漸漸的疏离,“沒錯,公主是不存在的,所以,你從頭到尾都沒有認真的打算,只想由我這閱歷丰富的中年男子身上,嘗嘗男歡女愛的滋味,順便調劑一下枯燥乏味的生活,至于那些父母反對、家族詛咒的理由都只是借口而已,對不對?”
  當孟茵弄清楚他對所有事情妄下的結論時,輪到她震惊至极,語無倫次地說:“不對,當然不對!我……我謝孟茵從來不說謊話的……”
  “你沒說謊,為什么我有被玩弄欺騙的感覺?”他憤怒地打斷她,“我從一開始就是以一顆誠懇尊重的心對你,如果你要找的只是個花花公子,那你就看錯人了,我何永旭要的是天長地久的婚姻,而非几夜的露水姻緣!”
  他們怎么會扯到這里來呢?孟茵完全迷失了方向,看著變了一個人的何永旭,她只能慌亂地說:“我不懂你的話,我才不是要找什么花花公子!我不過是害怕軟弱,不敢嫁給你,那有什么錯?這樣就必須承受你這些不堪的批評嗎?”
  她愈說愈覺得委屈,忍不住就掉了淚來。
  何永旭沒有像往常般哄她,臉上像帶了一層面具似的,僵硬地說:“總而言之,你是不會嫁給我了,對不對?”
  孟茵擦著淚,哽咽難語。
  他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嚴厲地看著她說:“我不想再當個傻瓜了,我們今天就把話說清楚!”
  他竟然如此粗魯?她的委屈尚未宣泄完,又受到這种待遇,于是便很孩子气地回嘴說:“對!我不會嫁給你!”
  “好!我們總算明白彼此的心意了,以后我不會再像白痴一樣的求你了!”何永旭冷冷地說完,便轉身大步离去。
  他走了?等孟茵惊覺有可能被放鴿子時,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堤防下。她暫忘傷痛,一邊急急追赶,一邊气呼呼地詛咒,這可惡的男人,虧她以為他是正太君子,沒想到現在露出廬山真面目來了!
  拖著疲憊的雙腳走到客運站,她看見何永旭的車停在路邊,門還開著,似乎在等她。此刻,她的怒气達最頂點,自然不坐他的車,宁可拼了最后的一點力气搭上一輛往台北的客運,留下一臉惊愕的他。
  孟茵躲在車子的最后一排,情緒始終無法平复,直到看見何永旭的深灰車子尾隨著。
  他是什么意思?說了那么多殘忍、侮辱人的話,又把她比喻成無聊膚淺的女子,如今還想裝紳士地護送她回家,豈不是太矯情了嗎?
  趁著紅燈阻隔了何永旭的車,她混在人群中提前下了客運車,然后在商家騎樓底下,看著何永旭加速往前追赶。
  驀地,滿腔憤恨化成遏止不住的悲傷,永旭呀永旭,上面已沒有我了,你還追什么呢?她想到他們之間的相愛容易相守難,淚水又扑簇簇地流下來。
  回到家,父母及弟弟都不在,孟茵只能靜靜地坐在漆黑的客廳里,听著時鐘一格格地走。
  九點過后,電話鈴聲刺耳地響起,她瞪了許久,才伸手接,但沒有出聲。
  “你平安到家了。”是何永旭那不帶感情的語調。
  她等著,等他道歉、等他哄她、等他說理,說方才都是一時沖動,他會再一次以無比的耐心化解一切。
  “對不起,剛才我很沒風度,說了一些很不該的話。”他是道歉,极有禮貌,但接下來又說:“我不會‘再打扰’你了,如果你改變心意,想嫁給我,你知道我的電話。”
  冷漠的聲音恍若死寂廢墟里的回音,無情地敲在她的心上,在她淚眼逐漸模糊時,他挂了電話。
  就這樣嗎?他什么都不再說,也不愿說了嗎?
  他把解開彼此心結的主動權交給她,問題是,這份沉重的感情她一個人承擔得了嗎?
   
         ☆        ☆        ☆
   
  一天、兩天,一星期、兩星期過去,何永旭都沒有音訊。電話鈴聲變成孟茵的夢魘,以前兩人鬧別扭時,總是他先低頭,非要逗她個破涕為笑不可,但這次不一樣,他仿佛從地球上消失了一般,連個影子都沒有。
  她手邊有他的電話,也背得滾瓜爛熟,但打了又如何?她仍是沒有准備好要嫁他呀!
  這期間,黃維中從美國回來,一下子在記憶中模糊存在的人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他年輕爽朗又幽默健談,孟茵很訝异自己為何不曾為他動心。
  尤其意外的是,她和黃維中相處得還頗為愉快,因為她完全沒有壓力,可以一聲不吭,也可以胡說人道,不必顧慮到他的感覺,更不用怕自己太過幼稚,弄得整日神經兮兮又心神不宁的。
  就好像她又能面對大海,暢快的呼吸了!
  另外讓她感動的是黃維中的家人。他們對她親切又熱情,把她捧上了天,使得被何家輕視冷落的她感到受寵若惊,遇挫的自尊又慢慢地補綴回來。
  在這波熱鬧勁儿里,孟茵照慣例地陪母親回嘉義過中元普渡,不知怎么說的,黃維中也跟著來了。這下子,母親可得意了,說話的聲音比任何人都大,走起路來也虎虎生風,自從姐姐下嫁給姐夫后,孟茵就不曾看到她那么快樂過。
  這种高昂的情緒的确影響到孟茵,特別是堂姐妹們嫉妒又羡慕的表情,婆嬸們口里一聲聲的好命,她還有何不滿意的呢?
  她是不愛黃維中,但看看何永旭的愛又給了她什么?愛若只會帶來痛苦及悲傷,還不如不愛的好,不是嗎?
  白天面對向來完美乖順的自己,她理智地想,跟黃維中出國,是一條康庄大道;也是皆大歡喜的局面;但夜里面對脆弱的自己時,她卻好想念何永旭,想他們的一見鐘情,触碰時的熱切,相隨時的滿足,不見時的相思……她是愛何永旭的,這种感覺在黃維中身上是永遠尋不到……
  因為猶豫,所以,當兩家提出訂婚之議時,孟茵遲疑地不肯同意,若真訂婚,就表示她要离開台灣,和何永旭就有可能這輩子不再相見了!
  在受不了這樣的想法下,孟茵終于撥了何永旭的電話,她要向他“投降”,共同來對付要拆散兩人的那股力量。
  實驗室找不到他的人,她只有打去何家。
  “何公館,請說話。”是趙管家接的。
  “訪問何永旭教授在不在?”孟茵很緊張地問。
  “大少爺去歐洲了,請問是哪里找……”趙管家問。
  “去歐洲?”孟茵一愣,沒想到他竟不在國內,接著喃喃地問:“他去開會嗎?”
  “不是,大少爺是陪孫少爺及孫少爺的母親到歐洲去的。”趙管家說完,遲疑一下又問:“請問你是謝小姐嗎?”
  孟茵如遭青天霹靂,完全傻了眼,只是直覺地回答說:“不……不是……”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上電話的,又傻傻地坐了多久,只曉得整個人陷入极大的震惊中,腦中不斷地想著,原來……原來她在為何永旭掙扎痛苦時,他的人卻跑到歐洲逍遙去了!
  她怎么會忘了呢?呂淑儀曾提到過暑假時要帶世軒到歐洲去玩的事,還很有心的邀請何永旭,只是,沒想到他鐵口拒絕于前,后來又眼巴巴的跟去。哈!一家三口,真是幸福美滿的結局呀!
  說什么他從未愛過呂淑儀,說他對她謝孟茵的愛是如此特殊,還說什么大漠公主,前世情緣……結果一轉眼,所有美麗的愛情誓言都變成一場荒謬的笑話!
  她是被蒙蔽了嗎?她真的只是何永旭拿來對付呂淑儀的工具嗎?所以,他們夫妻合好了,他自然不需要她這個天真的笨女孩,也才斷得毫無情義呀!
  這也是為什么管家要探問她的身分了,因為何永旭交代下來,謝小姐若有電話來,就告訴她,“以后不必再試了。”
  可惡!這就是他世家公子欺負人的做法嗎?
  那一夜,她睜眼到天亮,將初見何永旭以來的日記,全部一頁頁地撕掉,她覺得那些紙、那些字,都如同一把把小刀凌遲著她的心。
  她咬緊牙,不讓自己哭,她已經為他傷太多太多的神了,不值得再付出!
   
         ☆        ☆        ☆
   
  八月底,孟茵和黃維中訂婚,打算一起到俄亥俄州去念書。
  除了近親家人,她本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但父親幫她到學校辦离職手續時,消息就傳到一部分人的耳里,她只好請了一些平日稍有交情的同事。
  洪亞梅自然是喧嚷個不停,把“悶騷”和“惦惦吃三碗公”的話挂在嘴巴上直叫,“我嫉妒死啦!你脫离了苦海,將來可別忘了拉我一把,我一定會投奔你的!”
  所有的人當中,就只有陳玉磷愁著一張臉,在一得知孟茵要离職訂婚的事時,她就火速赶來,見了面便說:“我真不懂耶!你和何永旭不是很相愛嗎?當初還苦苦哀求我要我替你們說媒,怎么你竟然閃電訂婚,新郎并不是何永旭?”
  “何永池和他的前妻破鏡圓,兩人共游歐洲,難道你不知道嗎?”孟茵淡淡地說。
  “哦?”陳玉磷立刻一臉惊愕說:“真的嗎?我不知道……暑假時,我老公到美國做研究,所以好久沒見到何永旭,但怎么會呢?”
  孟茵不想再提這令人心痛的名字,只說:“這些都是過去式了,黃維中才是适合我的人。”
  “但你們才認識多久?這決定未免太倉促了吧?”陳玉磷說。
  孟茵沉默了一會儿說:“事實上,我和黃維中去年暑假就認識,也通了一年的信,他是我媽媽滿意的女婚人選。”
  “你媽媽滿意,但你呢?你真愛他喝?”陳玉磷直攻核心地問。
  孟茵早就准備好答案,“我跟了他,自然就會愛他。”
  那句話是怎么說的?選擇你所愛的,愛你所選擇的,前半句天時地利不合,至少她能達成后半句。
  尤其她這种習慣按規矩一步步來的女孩,理智重于感情,安全感重于狂熱冒險的愛,她會很快地安于未來的生活,做個守本守份的賢妻良母。
  上飛机那日,家中很熱鬧,謝家的親戚都包車北上為孟茵送行。
  其中最興奮的是惠音,家族里年輕的一代,能飛出國門(旅游的不算)的第一、第二名,都出在她這一房,足夠她耀武揚威許久了!
  孟茵的心卻很冷然,沒有大悲及大喜,在出海關時,還一直催黃維中赶快結束這煩人的送別儀式和手續。
  當飛机升起時,孟茵由窗外看著逐漸變小的土地房舍,直到一切都掩在白云之下,那時她內心浮現的,不是父母半興奮半不舍的臉孔,不是一旁殷殷相伴的黃維中,而是何永旭,那曾讓她魂牽夢系的男子。
  此刻,他在歐洲,有一女子相伴;而她,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有一男子相伴,他們的一半將漸行漸遠,直至徹底的遺忘為止。
  孟茵摸著手上的訂婚戒指,k 金鑲著小小的藍鑽,平凡但适合她,而且平凡才是幸福,不是嗎?
  世間并沒有什么生死不渝、海枯石爛或地老天荒的愛情,她可差點被騙去賠上自己的一生呢!
  分手后,她和何永旭仍可各自活下去,而且活得更好,沒有什么好遺憾的。孟茵一直在心里重复著,再次与故鄉及過往道別,唇畔帶著一抹哀傷的微笑。

  ------------------
  晉江文學城 sunrain掃 Helen校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