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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六月份汪家有兩個畢業典禮。一是昱偉拿到博士學位,另一個就是曉青的學士學位了。啟棠和敏芳起程赴美,參加儿子的大典;至于女儿的部分,就由秋子、郁青、圣平負責了。
  一大早曉青就乖乖地坐在鏡子前任由阿嬤和姊姊幫忙打扮,一想到能帶圣平去學校亮相,內心就喜滋滋的,甚至比畢業這件事還令她興奮。
  經過誼美的事情后,她和圣平成了真正的朋友。但是她要的不只這些,她想嫁給他,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在接近他、了解他后,這种想法愈來愈強烈。因為清楚自己的心,她不顧女孩子的矜持,也不再在乎別人怎么說,全心全意就放在圣平身上,希望他會有愛上自己的一天。
  說的總是比做的容易。圣平絕頂聰明,怎會不明白她的意圖呢?所以他謹守著兩人之間朋友的關系,筑起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讓她在外面打轉,以為她累了就會离去。
  曉青也是有耐心的,她利用他的俠義心腸及對啟棠的責任感,一步步闖進他的生活里。
  她總是帶著一副愁苦的臉出現在他公寓的門口,可怜兮兮地訴說各种理由,比如心情不好、報告寫不完、考試來不及念……等,把對老爸的撒嬌工夫發揮得淋漓盡致,只要他一讓她進門,要赶她走就很困難了。
  其實這對他是百利而無一害。曉青在他那儿既不吵也不鬧,而且還幫忙打掃、煮飯,把一個亂七八糟的地方弄得干淨舒服,還有香噴噴的飯菜吃,這种福誰不會享呢?!
  她這一輩子還沒有對一個人那么好過呢!
  可惜他們的進展仍如此緩慢,离她心目中“情侶”或“結婚”的目標,還是有如隔著千重山万重水般遙遠。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精致的妝化在完美的五官上,毫無瑕疵,卻像缺少什么。這是她內心一直恐懼的。若一個人的智能及特質是產生在人生歷練与挫折中,她就完全沒有。她突然恨起自己太過平凡富有的家庭,如果她有些不尋常的身世,就像瓊瑤小說寫的,或許她會更凄美迷人,圣平倉更容易無法自拔地愛上她吧!
  臨出發前圣平來了電話,說他不能參加典禮了。
  “真是抱歉,有個臨時的緊急手術,實在走不開。”他又加一句,“我想你能了解的。”
  曉青便在那里,直想尖叫。天殺的!醫院就沒有其它醫生嗎?為什么非要圣平?她的大學畢業典禮一生才一次呀!
  盡管內心一團火,她仍維持著平靜說:“當然,病人第一,我老爸的座右銘。”
  “我就知道你能体諒。”他放心地說:“今晚六點到我這里,我好好請你吃一頓以示歉意。”
  可惜她是醫生的女儿,連罵他背信爽約的立場都沒有!
  “我照相的技術也不錯呀。”郁青試圖安慰她。
  “那怎么會一樣嘛!”曉青難過地說。
  這一天就這樣毀了。穿著黑色學士袍在人群中走動,眼看同學們有男朋友殷勤相伴,她這號稱的系花卻形單影只,實在教人气餒。
  “嘿!你的周醫師呢?”她一來,心瑜便問。
  “他有緊急手術,不能來了。”她歎口气說。
  “那么巧?”心瑜惋惜地說:“我還以為你今天又能大大風光一次,把班代那一票人的男朋友都比下去呢!”
  曉青忍著心中的痛,她連父母都沒有出席,只有阿嬤和郁青相陪,一點也不符合她天之驕女的形象,不能為她的大學生涯畫上完美的句點。
  帶了一肚子委屈,相也沒照几張,反复來去不過她、秋子、郁青和几個同學,沒意思透頂,所以她早早就吵著要回家。
  黃昏六點曉青准時到公寓,圣平卻還沒回來,她沮喪的心更是火上加油。雖然這不是第一次她被擋在門外,但今天是特別的呀!
  她忍不住咒了几聲,隔壁的趙子彥恰好出來倒垃圾,看見她立刻打招呼。
  “圣平還沒有回來嗎?”他問。
  “嗯。”她聳聳肩。
  “先到我這儿坐坐吧。”他說。
  曉青有些遲疑。這几個月因為圣平,她和子彥也變得熟稔,但登門入室仍是初次,怕圣平會不高興。管他呢!誰教他要遲到。
  子彥的住處和圣平的格局相同,也有忙碌醫師的簡單粗略,不過子彥的書架上多了一些卡通錄像帶和漫畫。
  “你喜歡看這些東西?”她好奇地問。
  “我是小儿科醫生,治療孩子的身体,有時也要由心理下手。”子彥說:“取得孩子的信任,卡通是最好的媒介,所以我也童心未抿起來。”
  “想不到你那么有心。”曉青說。
  一提到孩子,他們就有共同話題。他們愉快地聊著,直到圣平在打開的門口張望才停止。
  回到他屋內,曉青的笑臉不見,他竟也面罩烏云。
  “你嫌到我這里制造的流言還不夠,還要去趙子彥那儿制造嗎?”他一進門便問。
  天!該發火的是她,他憑什么興師問罪?!
  “是你自己遲到的耶!”她生气地說。
  “我不過遲到几分鐘,你可以到外面逛逛再回來呀!”他依然理直气壯。
  “拜托,這种大熱天,你要害我中暑呀!”她不甘示弱地說。
  “你可以找個冰店坐坐,也用不著去趙子彥家吧!”他煩躁地說。
  “為什么不行?”她質問:“他就在隔壁……”
  “小姐,這棟大樓來來往往都是醫院的員工,你也要注意你的名譽呀,我答應過你父親……”他說。
  “你答應我父親,你要來我的畢業典禮,卻臨時爽約。”她打斷他說。
  “當醫生的緊急狀況很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說。
  “那常常遲到又怎么說?”她負气問。
  “病人需要你時,你不能說走就走呀!”他回答。
  辯也是白辯,他和啟棠都是工作至上的人。
  “最好的方法就是你再打一把鑰匙給我,免得我在這里罰站,留人笑柄。”她又舊話重提。
  “曉青,你知道你是在向一個男人要他房間的鑰匙嗎?”他皺眉問。
  “你又不是普通男人,你是我的朋友。”她故作天真地說。
  “你為什么老愛往我這儿跑呢?你自己的家不是舒服多了嗎?”他歎口气說。
  “但不自由呀!”她亂編理由,“我一直想在外面找一棟房子,搬出來住,但我老爸不肯。我把你的地方幻想成我的小窩,滿足一下我想獨立的心,也算聊胜于無,怎么樣?”
  他看著她那美麗的大眼睛,無奈地說:“好吧!總比你到處亂闖好。但是你絕不可以告訴別人我給你鑰匙的事,免得有損……”
  “我的名譽。”她接下去說:“我知道啦!有時我真不了解,為什么你要那么婆婆媽媽。”
  “玫瑰花園外人心險惡呀!”他訓她。
  曉青實在太高興了,拿到鑰匙,是往前跨了一大步。她再也不介意他早上沒參加她畢業典禮的事。以后能自由出入他的公寓,比什么禮物都好呢!
  若不是怕他反悔,她真想抱住他跳一場舞或唱一首歌呢!
         ※        ※         ※
  畢業即失業。同學們都四處找工作,郁青也准備出國事宜,曉青就成了大閒人。以前她或許會在意,現在有了圣平,一切煩扰的心全都塵埃落定地陳舖在原來的軌道上,再不怕天宇笑她“不事生產,等著嫁醫生”的諷刺了。
  反正她也很忙。
  除了花大量的心思在圣平的身上外,還有基金會的義務工作、幫天宇作曲,另外她還在舞蹈社兼儿童暑期班,算是有了教師的頭銜。排上去,日程也滿緊湊的。
  尤其這星期,天宇要赴東南亞宣傳,郁青要啟程到舊金山,曉青忙得團團轉,都誤了和圣平相處的時間了。
  她已經好几日被天宇霸在他淡水的別墅苦練。她心有所思,天宇也情緒不佳,兩人劍拔弩張,全靠郁青在一旁排解,歌才能繼續唱下去。
  郁青特別將落地窗帘打開,蒙蒙的白霧在河上,遠山如黛,飛鳥來去,很适合唱情歌。
  曉青努力彈,天宇試著唱,兩人都想辦法陷在“迷失”中……
  我從來不知道,愛情如此來去無蹤。
  當山風冷墜。
  當栖息的云飛散。
  愛情是否早已轉向。
  我從未体會過,愛情如此難以捉摸。
  當夕雨輕落。
  當如夢的霧飄渺。
  伊人已悄然离去。
  我從無法确定,愛情如何能牢牢抓住。
  在每個期待的七夕會。
  為僅有的牽系而心顫。
  但天河的眸子里,總有太多淚水。
  讓我在茫然中迷失。
  他們練唱了一遍又一遍,天宇總為結尾不滿。
  “你的曲還不夠深刻,無法到達內心。”他一直強調這一點。
  “照你的唱法根本不是凄美,而是可怜,可怜到了慘不忍听。”曉青反駁。
  “听你這樣說,就明白你根本不懂得愛情。”天宇冷笑一聲。
  “你才不懂愛情!什么每個七夕會?一個七夕會有一個女主角,難怪有太多的淚水,難怪你會迷失,簡直是濫情嘛!”曉青不客气地說。
  “那你呢?守著一個心中沒有你的人,在那儿唱獨角戲。人家單戀有美感,你的單戀是可悲又愚蠢!”天宇也火大了。
  這話太過分,連想置身事外的郁青都忍不住說:“天宇,你怎么可以對曉青說這种話?”
  “總要有人點醒她吧!”天宇毫不退讓,“那個周圣平跩得二五八万似的,根本沒把曉青看在眼里,總是曉青去遷就他順從他,這哪叫愛情?愛是雙方面的!”
  “圣平是醫生,他很忙……”曉青馬上回嘴。
  “是呀!忙到連你的畢業典禮、新曲發表、舞蹈公演都不露面?”天宇又說了一大串,“我是男人,如果我真的在乎一個女孩子,我絕不會那么漫不經心。”
  “圣平和你不一樣,他志向遠大,哪像你天天泡在脂粉堆中說儿女私情?!”曉青气急說:“你不能因為他天生冷靜理智,就說他不愛我!”
  “冷靜理智?哼!”天宇冷冷說:“你到時看看他碰到真正愛的女人時會是什么瘋狂德行!他根本是林仲頤第二,郁青那失敗可笑的婚姻還沒給你一點教訓嗎?”
  “你別扯上我的婚姻!”郁青大聲說。
  天宇訕訕地走出練習室,留下各怀心事的兩姊妹。
  “姊,我真的看起來很傻嗎?”曉青低聲地說。
  “總沒有我傻吧!”郁青擁著妹妹說:“天宇的話其實也有道理,你确定圣平愛你嗎?”
  “他對我很好,但總像妹妹。我已經盡我所能在做了,他卻總是在保持距离。”曉青說出心里的話。
  “或許他真不适合你。”郁青說:“你不如先和我出去念書,真正認識自己,再回頭來談感情,也許不會那么迷惘吧!”
  “我怕我一出去,就會失去圣平。”曉青搖搖頭:“沒有他,人生還有什么意義呢?!”
  “唉!”郁青輕輕說:“我們兩個都太純太痴了。但愿圣平能像爸爸,是一個負責又顧家的男人,對妻子儿女有看花及賞花的心情。”
  這一點她倒相信他。她會一直守著他,除非他做出讓她死心的事,否則她不會放棄希望。
         ※        ※         ※
  八月份,郁青和天宇相繼出國,日子有些冷清。
  一個下午兩堂舞蹈課臨時取消,她算算時間,可以煮晚餐等圣平回來吃。
  急來的雷陣雨耽誤她一些時間,赶到公寓時有點狼狽。她打開門時,同時也打開電燈,接著她愣在原地,眼前是令她震惊的一幕。
  圣平坐在沙發上,而海玲依偎在他怀中,卷卷的發絲散在他胸前。
  他們兩個同樣嚇一跳,連忙坐直身体。
  因為刺激太大,曉青提的食物掉了一地,然后是鑰匙落地的金屬撞擊聲。
  “對……對不起……”曉青結巴地說,臉色十分蒼白。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道歉,她就是脫口而出,禮貌告訴她,她闖進他人親密的隱私中了……
  親密?圣平和海玲?她腦袋一轟,轉身便走,愈走愈快,四肢也愈冰冷。
  “曉青!”圣平在后面叫她。
  雨后的街上是陰暗和潮濕,他在大門口不遠處追上她。
  “曉青,你別誤會。海玲只是找工作有些挫折,來找我哭訴而已。”他很著急地解釋。
  “你為什么要向我解釋?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這些話讓他愣了一下,然后說:“我看你把東西一丟就走,以為你生气了,所以……”
  “我憑什么生气?”她依舊是那口气,眼睛也不肯看他。
  “那你就上來呀,我們待會還可以赶一場電影。”他討好地說。
  “你不覺得人太多了嗎?”她冷著臉說:“我要回家了!”
  一种第六感的直覺,她抬起頭,海玲果真在三樓窗口看著他們。
  “你的客人在等你!”
  她用力推開他,直直向前,不管他的呼喚。
  騙子!騙子!一肚子謊話,還敢睜眼說瞎話!都摟摟抱抱成那樣了,還說不是女朋友,還要打著干妹妹的名義來招搖撞騙,把她汪曉青當傻瓜來愚弄!
  難怪天宇要罵她,她果真可悲又愚蠢!
  不顧名譽,當了他四個月的女佣,還不時要看周家姊妹的臉色,換來卻是這种虛情假意,他們不知在背后笑她多少回呢!連她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她走了一段路,才發現臉上早已布滿淚痕。她覺得好難過,胸口郁結得几乎無法呼吸,她簡直低賤得比路旁的一只螻蟻還不如呀!
  她真希望郁青在,能告訴她該怎么辦?
         ※        ※         ※
  失戀的滋味如何?還是那一句老話,沒有戀,哪來的失?只不過被一個臭男生拒絕而已。
  她如今唯一能顧全自尊的,就是表現得不在乎!
  她坐在暖房中細心地描繪老爸的蘭花,這工作已經拖延好久,這次要一鼓作气完成。
  一星期過去了,她很成功地避開圣平。這并不難,因為她熟背他的值日表。他休假時間,她就待在基金會,四處訪貧探病、整理文件,俐落能干地令人刮目相看。
  她知道他會來解釋,因為老爸的緣故,這就是他最虛偽的地方。
  接電話時被他逮到一次。
  “曉青,你還在生气嗎?”他語調不确定地問。
  “沒有。”她很平穩地回答。
  “那你為什么不到我這里呢?”他問。
  “我最近很忙。事實上,我現在就有急事!”她說完就挂上電話。
  她的“急事”就是畫蘭花。
  曉青歎一口气,把心思放在眼前的厚盛草蘭上。淡淡的粉紅色,有纖纖的紫紋,來自寒冷的高山,帶著仙姿靈气。
  還記得初相識的那一日,圣平曾特別品賞這水冷缽。從那以后兩人歷經了不少波折,其實他也滿可怜的,被院長的女儿死追活纏,弄得生活大亂不說,女朋友也要遮遮掩掩。
  但他也可惡,為什么不實話實說,害她鬧了這么大的笑話?
  正想歎第二口气時,后面有聲響。她回頭一看,差點跳了起來。是圣平!他站在花影中,英俊的臉上挂著憂郁,盯著她的雙眼十分嚴肅,令她心跳加速。
  “你來做什么?”她如臨大敵。
  “來看看你什么時候气才會消。”他悶悶地說。
  “我說過我沒有生气。”她又加一句,“我為什么要生气呢?”
  他不理她的逞強,徑自解釋:“我知道你誤會那天的情況了。海玲真的只是哭倒在我肩上而已,完全不是你所想的樣子。”
  “我怎么想有什么關系呢?”她忍著心痛說:“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把我當傻瓜。海玲明明是你的女朋友,你為什么要一直否認呢?”
  “因為她根本不是我的女朋友呀!”他保持耐心說。
  “我都親眼看到了,你還要騙我?你太過分了!”她气憤地說。
  “我……”見她一臉不信,他忍不住叫:“我發誓好不好?海玲從頭到尾都不是我的女朋友,若我有半句謊言,愿遭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你相信我了嗎?”
  曉青惊呆了,沒想到他會下此毒咒。
  “天呀!我竟然也開始和女孩子搞起發誓賭咒的事來了!”他沮喪地說。
  那一瞬間她的气全消了,只剩下同情他的心。
  “不必發誓,我相信你就是。”她把聲音放柔說:“其實你不用向我解釋的,你和誰在一起,我都沒有資格過問。我這樣天天去吵你也實在很不好,所以我決定以后再也不到你的公寓了。”
  她以為他听了她的話會松一口气,并稱贊她懂事識大体。沒想到他只瞪著她,臉色愈來愈差,彷佛她說了什么傷人的話。
  “曉青,你又在玩什么把戲?”他試著控制情緒,“這几個月你一直往我那儿跑,毫不避諱地登堂入室,又打掃又煮飯,你的所做所為就是要當我的女朋友,讓外面的人視我們為一對,然后你現在又不玩了?”
  曉青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他太不夠意思了,不領情也用不著揭人瘡疤嘛!她老羞成怒地說:“對,我是喜歡你,想感動你。但人總有醒悟的一天,知道你不可能愛上我,我退出不行嗎?”
  “當然不行!你以為感情是水龍頭,說開就開,說關就關嗎?”他直視她的眼睛說:“你以為把我弄得人仰馬翻,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了嗎?”
  “那你要怎么樣?”她有些心虛,“你不是最高興嗎?你又不在乎我,干嘛要生气?”
  他轉頭看一盆素心蘭,又看她說:“我如果不在乎你,怎么會讓你在我的臥室、客廳任意穿梭,讓你扰亂我的生活?我又怎么會帶你吃飯、看電影,管你的名譽行蹤?你以為我吃飽撐著沒事干嗎?”
  “你這么做,都是因為我老爸……”她囁嚅說。
  “如果我不愿意,天皇老子也強迫不了我!”他忿忿地說。
  曉青愣在那儿,腦筋一時轉不過來。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兩人凝眸而望。
  “你是說,你把我當成你的女朋友嗎?”她忍不住先開口。
  “不然你說我在做什么?”他不甘愿地說。
  曉青太快樂了,一時忘了形,就往他身上扑過去,他赶忙站穩,免得兩人摔成一團。
  “你是愛我的!”她興奮地說。
  “你這玫瑰花園中長大的公主,又懂得什么叫愛呢?”他嘲笑她說:“你這樣跑到一個男人家,毫不保留地公開示意,就像羊入虎口,你知道嗎?”
  “我才不管呢!”她輕輕說。
  她的柔軟倚著他的結實,感覺實在太棒了。
  她一抬頭,發現他正盯著她的唇,她情不自禁說:“吻我。”
  他的頭低下,她的臉上揚,兩人在中途相遇。她沒想到他平日愛說道理訓人的唇會如此溫柔,他小心地触碰她。這一触碰讓她体內燃起一把火,爆發出無限能量,想攀越他到某座拔尖的高山。
  她的唇微啟使他吻得更深入,彼此的气味交融,如險谷急湍的奔流。她敏感地察覺他的變化,由被動到主動到激切地想掌握一切……。他的唇移到她的發、她柔嫩的肌膚……然后像緊繃的弦般斷掉。他將她推向一旁,喘著气。
  “你知道你的天真有多危險嗎?”他調著鼻息說。
  曉青臉頰緋紅,不太習慣這微妙的气氛,她故意說:“哇!沒想到平日道貌岸然的周醫師,接吻的技術那么高明!”
  “你吻過很多男生嗎?不然你怎么能替我的技術評分呢?”他反擊說。
  “和小說寫的一樣嘛!天旋地轉,滿天星斗。”她回答。
  “小說有沒有寫,再下去就要惹火上身了?”他逗她說。
  “你別不正經了!”她的臉更紅。
  “你忘了是誰先開始的?”他促狹道:“你此刻后悔還來得及,我們可以回到原來的君子之交呀!”
  曉青嘟起嘴瞪著他,發現他眼中藏著頑皮,才明白他在捉弄她,忍不住嬌嗔。
  這時候房門嘎的一聲打開,啟棠探進半個身子,圣平和曉青連忙分開。
  “哦!抱歉!”啟棠馬上縮回去,臉上有大大的笑容。
  “完啦!你現在非娶我不可了!”她沒經思考就說。
  “曉青,這應該是男孩子先提出來的吧?!”他揚揚眉說。
  “哦!對不起!”她伸伸舌頭說。
  她心中可是一點歉意都沒有。她又開心地抱住圣平,這回他有心理准備,穩穩地接住她的投怀送抱。
  她覺得自己太幸福了,不像郁青需要繞過大半個地球去找尋自我;她的自我就在圣平的怀里,小小的方寸間盛滿美麗婆娑的大千世界。
  她的夢想終于實現了。
         ※        ※         ※
  圣平抽空去幫海玲搬家,她找到一個在護校教書的工作,決定在學校附近租房子住,當做獨立的第一步。
  他對海玲多少有些內疚。他知道她一直愛慕他,為他念護理系,為他留在台灣;他除了佯裝漠然,希望時間能解決一切外,實在別無他法。
  他想海玲是個聰明女子,應該能明白他的用心。
  曉青那天看到的那一幕,就是海玲向他吐心聲的結果,他當時真是手足無措,本以為曉青是他解圍的救星,但她卻气沖沖地跑走了。
  他走回三樓,海玲邊清地上的東西邊說:“你真的喜歡她?”
  為了讓海玲徹底死心,他點點頭。
  “我真不懂!”海玲把雜物丟在桌上,“這些年我不斷地努力來配合你,竟比不上一個汪曉青。她除了漂亮,會撒嬌這些膚淺的東西外,還有什么呢?”
  “海玲,你不了解她,別胡亂下斷語。”這些話他在家里說過好多遍了。
  “難道就因為她有個院長爸爸嗎?”她气餒的說。
  圣平了解她是無心之語,只說:“我一直把你當成另一個妹妹,也希望你是我永遠的妹妹。”
  她低頭半晌才說:“以一個妹妹的立場而言,我仍覺得汪曉青配不上你。”
  坦白說,圣平也沒想到他會找曉青這樣的女孩當女朋友。他總以為自己未來的伴侶會是精明干練的智能型才女,像高中時頗有文采的北一女校刊主編、大學時口齒伶俐的辯論社社長……,她們個個才貌雙全,名校名科系,是优秀的人中之鳳。然而不知為什么,一和他談戀愛毛病就來了,她們老覺得他付出不夠,不溫柔体貼,大男人主義,不了解女人的心,弄得他厭煩透頂,只好一拍兩散。
  這些年再經琬平那三個女強人的調教,對心高气傲的才女就更敬謝不敏了。
  但曉青這一類型的也從不在他的名單之內。
  最初他以為她是缺乏內涵的富家千金,任性嬌養,書不好好念,事不好好做,整日逛街閒蕩。誼美的事情以后,他才發現她是非常特殊的女孩子。
  他沒見過像曉青這樣的人,沒有心眼、不會計較、不懂拐彎、純真善良到不識人間之險惡。他常納悶汪家怎么會養出這种女儿來?曉青用“玫瑰花園”來形容她的成長環境倒是很貼切。她的生命充滿不務實的文學、音樂、藝術、舞蹈,就像活在虛幻的夢中,難怪啟棠要急著為她找合适的看花人了。
  可惜這個世界充斥著豺狼虎豹,采花人又多于看花人。以曉青的美麗嬌憨,能安全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
  剛開始他曾擔心葛天宇,自以為是大眾情人的家伙,但曉青似乎有奇异的免疫力,天天和那种人混在一起,竟然沒有事。然后是比他風趣幽默的趙子彥,每次看到曉青就童心未抿地講一堆笑話,把她逗得樂不可支,這兩個有孩子緣的人,話題倒不少。
  子彥不是不好,但他曾追過海玲和俏護士眉佳,好象不太定心。若曉青有海玲的聰明厲害,或許是個好對象,但曉青就是曉青,不懂自我保護,子彥就不太适合她了。
  自從啟棠把曉青介紹給他后,他就彷佛有脫不去的責任。在她向他討鑰匙時,他差點昏倒;而后念頭一轉,与其讓她這樣亂闖,不如跟他是最沒有危險的,至少他不會辣手摧花。基于啟棠的賞識和提拔之情,他應該做到這一點。
  但和曉青發展到認真的一步,也是圣平始料所未及的。她因為海玲的事,一星期沒來,他盼了一天又一天,回到公寓不見她可愛的笑臉,還真不習慣。
  于是他豁出去了,她愛當他女朋友就讓她當吧!
  反正他也三十了,以前沒空交女朋友,以后更不會有時間。曉青沒什么不好,她美麗、溫順、可愛、善良、有靈气、崇拜他、感性,呃……還加上性感,一個男人還能要求更多嗎?
  或許她沒有傲人的學歷經歷,但她有顯赫的家世背景,以啟棠的优良血統,他們的下一代應不會太差!
  想著想著已到了海玲的新居。
  那是一棟五層樓的老公寓,海玲和學校另一個女同事合租四樓。
  他進門時,看到琬平已經在那儿了。
  “終于來了。”琬平叫:“几個大箱子都等你呢!”
  他先拿出海成的信遞給海玲:“你哥哥的信,今天才到的。”
  海玲忙拆開來,她邊看邊說:“我哥說他找到工作了,十一月開始,所以他下個月會回來一趟,舉行婚禮。”
  “哇!新娘是不是他那個同學?”琬平問。
  “不然還有誰?”海玲反問一句,“我准嫂子也在同一個城市找到工作,兩人興奮得不得了。”
  “兩個都是生化的博士,前途不可限量。”琬平故意說:“你老哥的眼光真好,不像我家那一位,頭腦不清楚。”
  圣平不理她,徑自搬著几個擋路的家具。
  “他說他開了六小時的車去看瑾平,瑾平很好。”海玲繼續說。
  “你這一年也好好拚托福,明年就可以和瑾平做伴,反正台灣也沒有你可以留戀的了。”琬平又說。
  海玲眼睛瞄著圣平。
  “你真的要搬出去住嗎?”圣平只好問。
  “在你這樣對她以后,她還有心在我們家住下去嗎?”琬平趁机說。
  “琬平,別再說了!”海玲忙阻止。
  海玲東西不多,兩個小時就清理完。
  回程琬平坐他的車,又忍不住叨念:“我真不懂你。海玲能干賢慧,一定會是你的賢內助。你們一個習醫、一個學護理,加上我的藥學,三人共同創業,前途一片光明,是最佳的組合,根本不要靠什么汪院長。”
  “琬平,你想的太簡單了。這個社會是很現實的,真才實學還不夠,還要講人脈關系。我們三個現在就像哇哇學步的孩子,你以為真能撐住一片天嗎?”他說。
  “但你也不可以為了人脈關系出賣自己一生的幸檔吧?!”琬平繼續說:“那個汪曉青根本和你不同層次,無法溝通。若生活在一起,保證你會痛苦后悔,她只會成為你的負擔和笑話而已。”
  “你一點都不了解我和曉青相處的情形。我想你也不愿真正去認識曉青,只任由偏見去左右你的看法。”他口气很嚴肅,“我只說一遍,曉青有可能是你未來的嫂子,你若尊重我,就必須尊重她。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污蔑或輕視她的話,你听清楚了嗎?”
  “知道啦!”琬平呆了一下才說,又小聲加一句,“還沒結婚就開始惡兄惡嫂了!”
  有關曉青的事,他實在不想再談。幸好老爸、老媽見多識廣,會看曉青的优點,并不反對她。
  他第一次帶曉青回家,捷之的喜歡就溢于言表,父子的品味大概不會差太多,美錦則有所保留。但曉青義工當多了,又有天生的親和力,几次送禮和談烹飪服飾,美錦就逐漸心軟,還偷偷說,她一直希望有這樣的女儿。
  今天美錦就跟著曉青去當義工,為她退休以后的生活舖路,現在兩人熱絡得很。
  他相信曉青是他多方思考下,理智又正确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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