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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本檔案列入机密。
  不論沉飛用什么方法,計算机給他的答复始終是同樣一行字。他查不出關于羽蕊的個人背景資料。突然間,她彷佛是個沒有過去,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外星人般神秘。
  愛女。他腦中重复印著這兩個字。她是曹英峰的女儿?可是她為什么姓項?她的人事資料上,母親叫徐詠薇,所以她也不是從母姓。
  他打電話給魏伯,回答他的是錄音机。魏伯出城去了,兩個星期以后才會回來。
  魏伯說不定也不知道羽蕊和曹英峰的關系””假如他們真的是父女。魏伯清楚沈飛對曹英峰的感覺,他不可能故意把他的女儿介紹來當他的貼身保鏢””如果羽蕊真的是曹英峰的女儿。
  該死!這些沒有答案的“如果”,使沉飛的沮喪升到极點。
  對了,他干嘛不問羽蕊本人呢?盡在這自己一個人對著計算机气悶。
  沉飛拿起話筒,先撥到公司。辦公室里有一堆電話等他回,那些可以等。有警察找過他,要問他被刺傷的事。他沒報案,也無意報案。
  沉威出去了。方雯絹告訴沉飛,她沒看見羽蕊,不過羽蕊打過電話問沉飛來了沒。
  “她有沒有說別的?”沉飛問。
  “沒有。她說下午會來。”
  數分鐘后,沉飛的奔馳在駛往羽蕊的公寓的路上。他很累,且需要些睡眠,但是他的腦子因為憤怒、怀疑而十分清醒。他希望他見到她時還能保持清醒。他非頭腦清楚不可,而且他絕對要跟她保持三呎以上的距离,絕對不能讓她在他怀里。
  保持距离!難怪她始終讓他覺得她近在眼前,卻無法触及。當她的身分有了疑點,她的許多莫名其妙的態度反而有了合理的解釋。
  她來當他的貼身保鏢,可是她不能讓他接近她,否則他便可能察覺她是誰。
  曹英峰想對他用美人計。他用羽蕊是用對了人,沉飛自諷地掀掀嘴角,他果然一見到她即暈頭轉向。他甚至想不起來關于重建計畫,他對她透露了多少?
  一部德國福斯小車飛快地和他的奔馳擦身而過。羽蕊?沉飛估計到下一個路口再掉頭追她就來不及了,不理會差點撞上對面來車,及其它車子的憤怒抗議喇叭聲,他的龐大奔馳在馬路中間來了個大回轉,加速追那部福斯小車。
  德國車去的方向不是“沉氏”。羽蕊在往南開,一直開向南部。這一帶的建筑,對喜愛從“垃圾建筑”中翻新,同時保住舊傳統風味的建筑師來說,可說是個新大陸。沉飛在加州住了這么多年,從沒來過這儿。
  這條街上車子少多了,羽蕊仍開得很快,不過沉飛能不費力的看見她的車尾,于是他稍稍減慢車速,慢慢跟著。他不想被她發現。
  她轉進一條礫石車道,沉飛待在路邊,注視她下車,跑上一幢外觀沉暗得白天看上去都像鬼屋的三層樓建筑階梯。
  考慮之后,沉飛決定暫時不要打草惊蛇,坐在車上等她出來,同時他拿起車上的行動電話打回公司。幸好沉威回來了。
  “是我。唔,我沒事。我要你幫我查些東西。”他給沉威羽蕊的公寓住址,及此刻他視線前方的三層樓建筑所在的街道名稱。他看不見門牌號碼。
  “干嘛?又要買地啦?你喘口气行不行?眼前的麻煩還不夠多啊?”
  “我要這兩幢屋主的姓名。”沉飛不搭理他的埋怨,只說:“若是出租,我要知道承租者是誰。”
  沉威的沉默表示他听出了沉飛异常的口气。“又出什么事了?還是你有了新發現?”
  “我還不能完全肯定,你先幫我查出來再說。我在車上,一會儿查出來,万一電話我沒接,就是我在忙,放在我桌上,我回去再說。”
  放下電話,他靠著椅背,但背部僵直,他坐著,耐心地等著,等一個可能要教他碎心的答案。
         ※        ※         ※
  “他發現了?”羽蕊問,覺得周身起了一陣寒意。
  “我不知道。”芙音歉然搖搖頭。“希望沒有。應該沒有,我催他离開時,他的表情一團迷糊。我想沒有,他還沒發現你是誰。”
  “哦,老天。”茜蒂拍一下額頭,“你的預感能力在緊要關頭怎么突然失靈了呢?”
  “拜托,芙音又不是真的巫女或預言家。”巴伯說,然后望向羽蕊。“他發現了又如何?你是他的人,不是嗎?難道他還會吃了你?”
  “什么羽蕊是“他的人”?”凱斯瞪巴伯一眼。“搞不清楚狀況少說話。”
  羽蕊不大自在的動動站立的雙腿。不是她不信任這些人,但他們似乎都知道許多局外人不該知道的事,令她這個慣于保守一切””不管秘密与否、獨來獨往的人,感到自己彷佛一下子暴露在強光照射下。
  一只溫柔的小手碰碰她,她低首遇上芙音了解、安慰的眼神。
  “別擔心,他們都是-家人。”
  “嗯,有任何事我們都一條心,團結在一起。”茜蒂很義气地拍拍她那尺寸大得足以令所有男人掉出眼珠子的胸脯。大概只有眼前這兩個男人例外,因為他們看習慣了。
  羽蕊不禁為自己在這個時候想這种事感到好笑。
  “他去找父親做什么?”她斟酌了一下,才向芙音問道。
  “我不清楚。”芙音說:“我昨天有個感覺必須去一趟,我就回去了。他到的時候很早,我還在睡,突然我就醒了,直覺樓下有個不該在那的人,我便下樓去,他就在那,在父親書房里。”
  “你赶他离開,父親不覺得奇怪嗎?”
  “我到的時候父親不在,只有沉飛一個人。我叫他走完全是直覺,后來我想我當時太唐突了,可是……”
  “沒關系,芙音。”羽蕊安撫她。芙音的直覺,到目前為止,就她所知,沒有出過錯。
  “我并不那么在意讓他知道我是誰。”
  是她父親再三叮囑交代,若沉飛發現她和他的父女關系,事情就會變复雜,沉飛便不會信任她。而他不信任她,她的工作就無法進行。
  “那就沒什么好擔心啦。”巴伯說,大手拍一下他的毛茸茸大腿。
  “可是我覺得你不能再回沉飛那邊去。”芙音憂心地皺皺眉。“所以我才叫你來,告訴你這件事。”
  “哎呀,先知小姐。”茜蒂說:“你說明白點好嗎?羽蕊要是回去“沉氏”,會有麻煩還是有危險?”
  “我看不清楚。”芙音困惱地搖頭。“這不是好現象。我感覺到……憤怒……激烈的情緒……它們都針對你。”
  “慢著,”凱斯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喃喃道:“羽蕊的父親差她到沉飛身邊工作,沉飛不知道她是誰,但他一大清早去拜訪羽蕊的父親,表示他們認識……我給弄胡涂了。”
  “高明的分析,愛因斯坦。”巴伯嘲諷道。
  “他們之間有仇。”
  屋里所有的人都轉向不慌不忙發話的人。芙蓮不知几時由她臥室出來,站在走廊邊,顯然一直靜靜在那听他們說話。
  “有仇?”羽蕊擰起困惑的眉。
  “芙音說得對。”芙蓮走進客廳。“你不适宜再回“沉氏”。沈飛有可能已經查知你的真正身分,他會對付你的。”
  “哇,這可有意思了!”巴伯愉快地說:“比看00七還要過癮。”
  除了羽蕊,他的室友們全部瞪著他。
  “不要這么群情憤慨嘛。”巴伯無辜地看看大家。“你們都太嚴肅了,以至于沒看出這整個情況的趣味之處。”
  “哦,是嗎?”茜蒂對他嗤牙。“聰明先生,你的幽默感總是不逢其時。”
  “等等,”凱斯說:“巴伯的話有點道理。”
  “這才是我的兄弟。”巴伯得意地咧著嘴。
  凱斯沒理他,轉向羽蕊。“你父親要你去保護沉飛,可是不要他知道,這很容易解釋,你父親是在顧全沉飛的尊嚴。”
  “他們之間若有仇,就更說得通了。”茜蒂沉吟地附和。“你父親或許想藉此化解仇隙。”
  “那么沉飛應當感到感激,為什么反而會要對付羽蕊?”凱斯問:“這是我不懂的地方。”
  他這么一說,茜蒂和巴伯都皺起了眉。
  羽蕊自己思維一團亂。她根本不知道父親和沈飛有仇怨這件事,她又不想當著其它人問芙蓮,她似乎知曉內情。
  她走到俯瞰街道的兩扇大窗前,視而不見的望著窗外。不論真實的內幕如何,不管回不回“沉氏”,她的生活不可能再和從前一樣了。
  她以額頭頂著玻璃,發現自己并不想知道真相。或許她父親在利用她,做什么?她也不想去思考,此刻不想。沈飛查知她是誰的女儿,又將對她如何?這里面的复雜因素,除非她去找父親,否則不會有正确解答。而她几天前才去找過他,佣人告訴她,他出城了。昨天芙音回去,他卻明明在家。
  突然,先前的寒意更深的侵入她骨髓。她知道父親長袖善舞的本事,他不是個坏人,可是他善于操縱和控制人。自小到大,他就以她對他執著的愛和尊敬,操縱她、控制她。
  她知道她該怎么做了。她不會回沉飛那,不是因為害怕他知道她的身分會如何。她讓他們之間發生了太多次親密接触,而現在很明顯的,父親完全隱瞞了他和沉飛之間的瓜葛,她再和沉飛見面或在一起,她便不折不扣進入了父親的布局或圈套。
  她不會回沉飛那邊,但她一定要見到她父親,不管他樂不樂意見到她。
  羽蕊正要离開窗邊,眼角不經意地掃到街上的一輛車,使她頓住腳步。仔細看出去時,她全身登時僵凝住。
  “哦,天!”她低喃。
  “什么事?”芙音來到她身后。
  “看到停在路邊那部灰色奔馳嗎?那是沉飛的車。”羽蕊小聲告訴芙音,彷佛車內的沉飛會听見。
  屋內其它人全都听到了,紛紛走過來,伸著脖子望向窗外的馬路。
  “他跟蹤你!”茜蒂低語。
  “精明的家伙!他真的發現了!”巴伯贊賞的語气立即又招來一伙人朝他瞪眼。
  “你一到,他就到了。”芙連說。
  大家都轉頭看她。她只看著羽蕊。
  “很久以前,有一晚我睡不著,溜下樓去廚房找東西吃,听到媽媽在起居室和父親說話。她要他停止一個和沈飛的父親有關的什么計畫,叫他一定要放手。父親勃然大怒,堅持那個計畫影響甚巨,他絕不能中途罷手。”
  “然后呢?什么計畫?”凱斯問。
  芙蓮搖頭。“我沒听完。媽媽發現了我。不久之后,沈飛的父母出車禍,當場死了。父親离開去了歐洲,媽媽也從此不再和他見面,或關心他的事。”
  “難道沈飛父母的死和你們的父親有關?”巴伯此言一出,不等他的室友用眼光凶他,自己先打了自己一巴掌。“該死,我太進入情況了。”
  “情況是,”茜蒂用力推他走開,“你該去給你自己弄一份你的巨無霸三明治了。”不過她很快便從廚房跑回來,以免錯過其它精采細節,她不像巴伯那么大嘴巴,口沒遮攔,但整個情況确實很像扣人心弦的情報電影情節,刺激极了。
  “我現在該怎么辦?”羽蕊其實沒有特別問誰,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沉飛竟然跟蹤她?!
  就算他去見了她父親,知道了她是曹英峰的女儿,也用不著不聲不響地跟蹤她,足見其中果然有她不明就里的內情,她是該下去和沉飛談,還是該先見她父親?
  “你們好象覺得這個沉飛有三頭六臂似的。”凱斯說:“你們會不會太高估他了?”
  “我說,索性叫他上來,問他要對羽蕊如何?”茜蒂抱不平地說:“一個堂堂大男人,偷偷摸摸跟蹤個女人,算什么嘛!”
  “我不會低估沉飛。”羽蕊靜靜說:“他有錢有勢,沒有他做不到的事。”
  “他不會放過羽蕊。”芙音低低說。
  “如何不放過法?”滿嘴三明治的巴伯又回來了。
  這次他的室友沒有給他白眼或令他閉嘴。他問的,他們也想知道。
  “你逃不過他的掌心的。”芙音對羽蕊說完,疲倦地揉揉眉心。“我撐不住了,我要去睡一下。”
  “什么?”茜蒂、凱斯和巴伯齊聲喊。
  “這個節骨眼,她居然要去睡覺!”巴伯一急,几乎把剩下的三明治全塞進嘴里。
  “我們要想個辦法。”凱斯說。
  “想什么辦法?”茜蒂問。
  “我才開始想而已呀。”凱斯拍拍羽蕊。“別擔心,我們一定要幫你解困。”
  芙蓮對她的室友們搖搖頭。“羽蕊,我先下去,你待會儿再走。”
  其它人來不及問問題,芙蓮已經出了客廳。
  “沈先生,你怎么會在這,等人嗎?”芙蓮裝出一副意外的表情。
  沉飛看到她自羽蕊進去的建筑出來時倒是十分意外。
  “你住在這里?”他不答反問。
  “是啊,這邊房租便宜。”
  “我以為你們當醫生的收入都很高的。”他和她聊著,目光不曾松懈地盯著建筑入口,以及羽蕊停在車道上的車。
  “顯然一般人都有同樣的誤解。那是指那些名气響亮的大醫生,不包括我這類名不見經傳的小醫生。”然后她扭頭四望,又頻頻看表,按著喃喃自語:“住在偏僻地帶就有這种麻煩,緊急的時候叫不到車,我的車偏偏在這個時候出毛病送厂大修,急診病人碰上我這樣的窮醫生只好自認倒霉了。”
  沉飛豈能听若未聞,袖手不理?“嗯,你的病人遇到救星了。請上車,我送你去醫院吧。”
  “哦,不大好吧?你不是在等人嗎?”
  “既然你問起,我好象看到我的保鏢進了你住的大樓。她在你那儿嗎?或者她順道來拜訪朋友?”
  芙蓮假裝困惑地眨眨眼。“你是說那位項小姐?我沒看到她呀。那幢樓只有我的室友在,項小姐不可能認識他們。你大概看錯了,沈先生。”
  他若堅持他親眼看見羽蕊,而且她的車還在那,未免顯得不合常理,因為他的車停在路邊,而他不知他的保鏢去了何處。
  于是他只好無奈地說:“哦!那大概是我看錯人了。上車吧!我送你到醫院。”
  “那就謝謝你囉!”芙蓮一副恭敬不如從命的口吻。
  車子駛离時,沉飛仍不舍地瞄了一眼建筑入口。
  屋內的一伙人看著消失在街頭的車子,全松了一口气,唯獨羽蕊仍是一顆心懸在心頭上。
         ※        ※         ※
  獲知沉飛回到公司后,沈威和沉靖立即前往他的辦公室追問他發生何事。沉飛頹然地坐在椅子上敘述跟蹤羽蕊到南區,及最后竟巧遇醫生芙蓮,并送她到醫院的事。
  “那你有沒有再回去?”沉威問。
  “何必浪費時間?回去她也一定不在了。”沉飛悶悶地道。
  “南區?!靜默了半天的沉靖突然開口,“你受傷那晚,我去醫院看你,不是提過我在電梯里遇到一個古怪的女人嗎?”
  “沒錯,我也遇到了她。”沉威說:“事實上,不曉得怎么回事,從那晚起,我便不斷地想到她。”他苦惱地承認。“我今早就是去了醫院,來回坐了好几趟電梯,像個神經病似的。”
  好几年來,自從結束令沉威痛苦万分的婚姻后,他避女人跟避蛇蝎似的。如今他說出這些話,令他的兄弟都露出惊訝的神色。
  但沉靖惊訝的原因和沉飛不同。“真的?我也一樣,似乎擺脫不掉她的影子。我今早也去了醫院,想看看會不會在電梯里再遇見她。我還問了好几個醫院里的人,當我形容她的樣子,他們都說沒見過這么一個人。他們看我的表情,也讓我覺得我好象瘋了。”
  沉飛好笑的注視他的兩個弟弟,兩個人臉上沮喪的表情都如同复印出來的一般。
  “希望你們不是同時迷上了一個說不定根本不存在的女人。”他說:“不過她和我們所談的有何關系?”
  “哦,是你提到你跟蹤羽蕊到南區,我想起來電梯里那個女人,她曾經十分緊張的警告我千万不要去南區。”沉靖說。
  “警告?”沉飛坐直了。“你說說這女人是什么模樣?”
  “她很美,美得……不像屬于凡間的人。”沉靖輕聲訊,目光猶似那美得絕塵的女子就在他眼前。“她身上有股說不出的飄忽靈气,一雙眼睛會催眠似的,能教人不由自主的全神貫注听她說話,雖然她的話語無倫次,毫無道理可言。她的聲音即使說著急迫的言語,還是优柔得有如幽谷回音。”
  “我不可能說得更好了。”沉威嘀咕。
  突然像受了電极般,沉飛由座椅上站直。“我見過她,這個電梯女人,我見過她。”
  “你也見過她?”雙胞胎同聲訝异地問:“在哪?什么時候?”
  “今天一大早,在曹英峰家里。”沉飛想起當時她驅使他身不由己地离開,駕車回家后才彷佛尋回自己的意志時,不由渾身一顫。
  “曹英峰家里?”沈威和沉靖對望一眼,兩人都大失所望。“她和曹英峰有何關系?”
  沉威問。
  “也許有,也許沒有。她就那么平空冒出來,像個幽靈似的,我沒來得及弄清楚怎么回事,或她是誰。”沉飛甩甩頭,“如果沒有你們倆在這,以及你們說的顯然和我見到的是同一個人,我會以為是因為我過去兩天睡眠不足,所以神智不清了。”
  “我看你神智不清和睡眠不足沒多大關系。”沉威嘲弄他。“睡眠對你從來不是件大事。”
  “羽蕊的事,你打算怎么辦?”沉靖問。
  沉飛沒法回答。此刻已是星期一晚上,換言之,羽蕊整天沒有露面、沒有消息。而在絕望的期盼下,沉飛的心不斷往下沉。她只要打個電話,就算她編個借口、說個謊,都比她一聲不響就此消失得好。她這樣,只讓他沒有選擇的相信她心虛。她父親一定對她說了他去過她家的事。她不敢再來見他,算是承認事跡敗露嗎?
         ※        ※         ※
  四天了,羽蕊堅決地等在她好久以前使脫离的“家”。她非見到父親不可。但這次看來他是真的不在,他不可能因為知道她在樓下,整整四天都不下樓。
  這四天,羽蕊就睡在客廳沙發,這樣她父親一下來她便會看見他。佣人說他不在時,她上樓敲過他的房門,門鎖住了,也沒人響應她。
  四天里,佣人每天上樓照常做打掃工作,但是羽蕊一次也沒看見他們送食物上去。
  第五天,羽蕊放棄了,她還有其它事情要做。例如沉飛那里,她無論如何要有所交代,她仍然是他聘雇的人,如此走掉,倒像她有罪似的。但這几天她所想的都是如何和她父親談個清楚。想到沉飛時,感情的扯痛基于公事上的關聯。
  她很惊訝自已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如此深深為一個男人所牽引。這也是她要和父親問明究竟的原因之一。她在乎沉飛對她的看法和想法,如果她真的是她父親用來對付沉飛的手段,沉飛也如此看待她,她……她不知道她該怎么辦。
  解釋有用嗎?她很怀疑。他見過她父親后便跟蹤她,足見他已不信任她。在海軍情報局這么多年,不論出多么艱難的任務,羽蕊不曾有無法脫困的時候,這次因為她動了感情、動了心,便成了一頭困獸。
  羽蕊的心思太紛亂,情緒太低落,以至于當她開車离開她父親的豪華宅邸時,她沒有注意到隱在樹影后面一輛她認得的灰色奔馳。
  同樣地,等了數日,沉飛決定他給過她足夠机會了,他口袋里帶著他自曹英峰書房拿走的相片,准備來和那狡滑的老家伙正面最后一次攤牌,結果又讓他看到羽蕊的車子。
  只是,這次他沒有等很久,她便開車出來了。原來這几天她回到她的老巢來了。尋求父親的庇護嗎?他扯扯嘴角,然后不慌不忙發動車子。她既沒有膽量來面對他,就由他主動和她面對面好了,有他口袋里最好的證物,看她如何自圓其說?
  工作是解除心疾的良方,這一帖過去從未失效。羽蕊覺得她仍有責任找出欲殺害沉飛的人。若她父親真的存心不正,她至少要把事情做對。
  要不是前些天一下子連續發生那么多事,這件事她本就該做了。現在說不定已經遲了。
  借著薄薄月光,羽蕊彎身在空地的石礫和碎瓦中搜尋。不曉得茉莉現在如何?沉飛和他們非親非故,都那么熱心腸的不顧煤球父子虎視耽耽,硬把茉莉送去醫院,且一口允諾負擔醫藥費,想來他也會守他的承諾,确定茉莉得到最适當的醫療和照顧。
  憶起沉飛叫她拿槍對著嚇坏了的煤球一家人,綁架般把茉莉帶走,她不禁浮上感動的微笑,眼眶莫名的濡濕了。就在此時,雜亂的空地一隅,在月光反射下閃了一下光的一樣東西跳進她的眼帘。
  找到了!她心跳加速地走過去,撿起那天沒射中她和沉飛的彈頭。
  “羽蕊,小心!”她背后一聲警告的低吼,跟著-聲沉重的悶哼。那是個羽蕊到哪都不會弄錯,也不會忘記的聲音。
  她惊訝地轉過頭,只見一個巨大的黑影朝她挨過來,一只巨掌壓住她的口鼻,她吸進一股奇异的气味時,后悔不曾謹慎已經太遲了。
         ※        ※         ※
  “真受不了你!你怎么老會男女分不清呢?”
  “天那么黑,我的眼鏡又掉了,看上去都一樣嘛!”
  “豈有此理!我已經抓住他了,你還動什么手呢?另外一個,除了羽蕊,還會是誰?”
  “哦!老天。你們不要再對我鬼叫了好不好?我的頭快要裂開了。”
  “應該把你悶昏才對!讓你昏上三天三夜,大家得個清靜!”
  “你們別叫了,她不會有事的。”
  “對呀,做都做了,罵我有什么用?”
  “你還有理可說?”
  “好嘛,好嘛,我不說了。哎喲,我快死了。”
  羽蕊慢慢睜開眼睛,調整視力焦距后,首先看到的是抱著頭呻吟快要死了的巴伯。茜蒂坐在一個柜子上,搖晃著她性感的修長美腿,眼露凶光地瞪著看起來可怜兮兮的巴伯。凱斯生气地站在牆邊喝啤酒。
  “我不敢相信。”靠窗而立,喃喃望著室內其它人的是芙蓮。“你們竟然做了這种事。”
  “我本來以為在作夢。”巴伯含糊不清的說。
  “你們怎能這樣做?”芙蓮搖著頭。“看在老天份上,你們真的知道你們闖了什么禍嗎?”
  巴伯又抱住頭。“拜托不要尖叫好嗎?”其實芙蓮連聲音都沒有抬高。
  茜蒂咬牙切齒,“男女分不清!天底下有你這种男人!”
  “我快死了。”巴伯呻吟道:“有點同情心好不好?我真的快死了。”
  “你不會死。”溫和的芙音牽起他的手走向外面。“我來給你弄些解酒的茶。”
  “誰來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好不好?”羽蕊發出微弱的聲音。
  茜蒂從柜子上跳下來。“她醒了!”
  凱斯丟掉啤酒罐。“羽蕊醒了!”
  芙蓮朝羽蕊躺著的床走過來。
  剛到門邊的芙音折了回來。
  “我的解酒茶怎么辦?”巴伯問。沒人理他。
  “羽蕊,”芙蓮拉起她的手,手指按著她的腕脈。“你感覺如何?”
  “有點暈。”羽蕊試著坐起來。芙音挨到床側扶她,把枕頭墊在她背后。“這是怎么回事?”
  “扼……”
  除了芙音、芙蓮,其它人皆面面相覷。
  “誰出的主意,誰來答話。”芙蓮平靜的說。
  “我的主意。”茜蒂走向前一步,舉手自首。“他們只是幫我的忙。雖然有個笨虫差點坏了大事。”她怒瞪靠在門框上的巴伯。
  “什么主意?”羽蕊輪流看他們。“你們做了什么?”
  “唉!”芙蓮輕輕歎息。“還是我來說吧。凱斯先自告奮勇去跟蹤沉飛……”
  “跟蹤沉飛?”羽蕊看向凱斯。“為什么?做什么?”
  “我們擔心他對付你。”凱斯說。
  “他今晚發現沉飛又跟蹤你。”茜蒂接下去。“他打電話給我,我立刻有了主意,就找巴伯。”
  “什么主意?”羽蕊又問,開始不安。
  “巴伯從醫院拿了乙醚……”
  “乙醚?”羽蕊抽一口气,又閉住呼吸,想起她昏暈過去前聞到的味道。“你們把我弄昏帶到這來,躲開沉飛?”
  “哦!不是的,你是個錯誤,不,不,我是說,巴伯搞錯了,我們的目標是沉飛,不料巴伯在我和凱斯抓到沉飛的同時,瞎打瞎撞的把你也弄昏了。”
  “也?”羽蕊這回倒抽了一口气。她看向芙蓮和芙音。“他們是在說,他們把沉飛弄昏了?”
  芙蓮搖搖頭。“我也不敢相信。”
  “老天。”羽蕊的目光移向門邊的巴伯,他立刻呻吟起來。
  “別看我,我頭痛得要命。芙音,我的解酒茶呢?”
  芙音歎一口气,走過去。“來吧。”
  巴伯一下子就不見了。
  “我不相信有這种事。”羽蕊看著凱斯和茜蒂,他們一點也沒有后悔的樣子。“沉飛呢?”
  “我把他帶到一個很隱密的地方去了。”凱斯得意的說:“除非他保證不再騷扰你,我才放他走。”
  “你放心,他在那,沒有人會找到他的。”茜蒂同樣得意非凡。
  “你們……”羽蕊一個看過一個,慢慢地搖搖頭。“巴伯怎么回事?”
  “他体大如熊,膽小如鼠,灌了太多酒,頭痛。”
  他們綁架了沈飛,巴伯還喝酒壯膽?羽蕊不可思議的又搖搖頭。
  “你們怎么會做出這种事?你們真的綁架了沉飛?”她冀望有人告訴她這是個荒唐的玩笑。
  “我說過,我們是一家人,任何人發生任何事,我們都團結在一起。你是芙音和芙蓮的姊姊,也是我們這個家的一分子。”茜蒂振振有辭的說。
  “老天,饒了我吧,茜蒂。”芙蓮歎息。“你們這不是在幫羽蕊,是給她惹了大禍呀!”
  “我很抱歉把你弄昏了,羽蕊。”巴伯回來了,芙音在他后面,他一副被逼來認錯的小男孩模樣。“我起初以為他們說著好玩……”
  “好玩!你都帶著乙醚來和我碰面赶去和凱斯會合了,還當是游戲啊?”茜蒂一吼他,他又抱住頭。
  “別吼嘛。我們以前也這樣玩過啊,誰知道這次是來真人演出?”
  “听起來你們配合得雖然似乎天衣無縫,時間恰到好處,可是應該滿緊湊的,你怎么會有時間喝酒壯膽呢?”羽蕊奇怪地問。
  “我回來才喝的。”巴伯苦著臉。“我一直想,完了,完了。你不相信的話,我現在要是把頭低下來,那些酒還會從我耳朵流出來呢。”
  “我終于明白我真的是交上了一群怪朋友了。”芙蓮低喃。“媽媽說得一點也沒錯。”
  不知怎地,羽蕊忽然覺得這件荒謬到家的事非常好笑,而她真的很想大笑,要不是她更擔心沉飛的情形,她真會大笑出聲。
  “沉飛在哪?你們把他怎樣了?”她問。
  參与計畫和行動的三個人互相看來看去。
  “告訴她呀。”芙音說:“現在只有羽蕊能幫你們消災解難了。”
  “什么災難?”巴伯猶不知大難臨頭。
  “沉飛可以讓你們全部去坐牢的。”芙蓮對他點明。
  “可是是他對羽蕊造成威脅在先啊。”茜蒂說:“羽蕊可以作證。”
  “他沒有。他更沒有對我造成任何傷害。”沉飛對她造成的威脅,不是他們能了解的。
  “而且你們忘了,他還是我的老板。他失蹤了,他的家人一查出他和我与我父親之間的牽連,他的被綁架,我是除了我父親以外的第一個嫌疑犯。”
  他們三人頓時說不出話來。
  “可是你沒有綁架他。”凱斯隔了半晌,說道:“你也算被綁架了。”
  “事情沒有你們想的那么容易和簡單。”羽蕊感激他們的熱誠,雖然行為莽撞,但情誼感人。“這里面有些連我自己都不大清楚的曲折。你們不用擔心沉飛會控告你們,只要告訴我他在哪,其它的我來處理。”
  他們三人又互相看了一眼。
  “我們做的,我們愿負一切可能后果。”凱斯說:“我們是太……粗率了些。我會送你去那邊,但是我要陪著你,我要他親口承諾放過你,我會告訴他,這件事和你無關。”
  芙音對她的室友露出親愛的微笑。“你只管帶她去找沉飛,凱斯,其它的,你就別管了。誰知道呢?說不定柳暗花明,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嗯,我看到霧在漸漸消散了。”
  羽蕊注視著她,她對她柔和她笑笑。“我說過,我不是永遠都能預知每件事的。”
  但,羽蕊覺得,這件事她卻是從頭到尾都“看”得明明了瞭的。她沒開口問芙音她此去結果將如何,預言或預知是一回事,行事如何還是在于自己。她一向不畏于面對挑戰或危險,這一次沒有理由例外。
  雖然她怕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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