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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清晨的朝陽正由山岭間緩緩升起,天幕抹染上一片金銅、橘、紫色光芒,像似一個彩色盤。沿途夾道的老樹伸著發了新綠的枝杈,一切都是靜止的,連風都輕悄而柔和。
  拗不過她的要求,以初答應帶她回到山上。她保證她不會突然消失無蹤,她只是要回到她降落的地方,看看她遺失的她辦公室門上的磁卡——以初猜對了,這個,和她的支付卡,是否遺落在那儿。
  “支付卡,嗯,就是以華說的你們的信用卡,若被人撿去的話,我的戶口不出一天就會被別人洗劫一空。而且沒有它,我沒法出去買東西。”
  以初不想提醒她,他怕支付卡在這就算給人撿了去,也沒法使用它。也沒人能用她的卡進入她的辦公室竊取她的病人資料和重要紀錄。他若這么說,等于同意、承認了她不屬于這個年代,不屬于他。
  他給她一些現鈔,她當紀念品般開心地收起來。他告訴她,她可以用那些錢去買她想買的東西。
  “我不會用,會出洋相,很‘瘀’的。”她從以欣那儿學了些“現代用語”。
  以欣、以華和他們的母親仍然在以初去上班時,輪流來陪伴她。她越來越常不經意地做出些恩慈慣做的事和動作,但她也還是會慣性的忘記她身在何處,對門、對電視、對一些她習慣了電腦全自動化的物件發指令。當她做出這行為,以欣、以華捺不住好奇,又向她詢問二三○○年的一切。
  當他們听她說所有汽車,亦即她所謂的“鐵籠”,都以秒速百里在空中飛馳,而且還只是一种日常生活最普通的交通工具,几乎和這里的單車、電車那么普通,以華恨不得能親自去看,親自經歷一下那种超紀元的科技。
  “她說的一定是科幻電影。”以欣私下對以初說,“怎么可能?車子成了‘鐵籠’,開門、關門,上啟動引擎,只要像對小狗發令一樣,就完全照指示翻滾、站立、坐下、握手?我才不相信。”
  盡管不相信。她還是津津樂問。她和以華的問題,章筠一律有問必答。
  “我喜歡你弟妹的好問精神,”她告訴以初。“假如他們生在二三○○年,有完整的科學教育,他們可以成為极出色的科學家。”
  她說任何話,只要和二三○○年有關,以初都答以寵溺的笑容。她的目光由窗外优美的風景移向他的側面,那柔和的線條令她想起狂熱的激情布滿他的臉時,他溫柔又灼灼的神情,引起她体內一陣暖暖的燥痛。
  假如她真的能找到回去的線索,她知道,她將會非常非常地想念他。正如她此時還在他身邊,望著他,想著過去和他相處的每一刻,白天引頸期盼他結束工作回來,及夜晚的澎然熱情繾綣。
  她甚至一面希望尋到回去的方法,一面极度不愿想和他分离的可能。她不敢再痴望著看他,赶忙把視線轉回窗外。
  旭日已亮麗地照得天空一片錦藍,山嵐幽幽,窗外飛逝而過的盡是鮮艷的綠和美不胜收的繁花百草。
  “真美。”她輕聲說,困惑著再度輕霧般籠上來的熟悉感。
  他瞥了她一眼。“你最愛的是秋天的葉變色時,多彩多姿的神妙變化,和冬天一些葉盡枝禿的卓然屹立樹木。現在是春天,夏季百花競放的濃厚,你也十分喜愛,你愛大自然的一切。很快你就可以重溫夏季的美了,尤其在清晨時到山上來,看日出,看景物在金色陽光中蘇醒。”
  她把臉整個轉開,因為她知道它正蒙上一層哀愁。她看不到夏季,或秋天、冬天的大自然變化,她的記憶中將只有春天這一幕,和他們短暫的相戀時光。
  于此,她悲傷地向自己承認,不論該不該、對与錯,她愛上了以初。最叫她惶惑的,是她越來越經常地迷失她的真我,讓凌恩慈的鬼魂侵入她、占据她。和以初重溫舊情,尤其當他們翻云覆雨時際,章筠就覺得她每一個部分都是凌恩慈,而她次日竟并不感到不安和焦慮。
  “你要不要去看望媽?”
  他的問題將她的神思拉回來。
  “什么?”
  “我們既然來到這里,是不是該去探望你媽?”他不完全是探詢。
  章筠洞悉了他的動机,本應立即否決和拒絕。不料她听到她的聲音竟是猶豫的。
  “我不想嚇到她。她經歷了那么多次痛失親人的打擊,我如此突然出現,不大好。”
  他以手伸過來握住她的。“事實上,念慈看到你之后,已經打電話告訴她了,她比你想象中要堅強和冷靜,恩慈,她打過電話給我,我告訴她你回來了。”
  煩亂、困扰了她好些時的情緒,令她一下有些失控地甩開他的手。
  “我告訴過你,我母親早已不在人世。帶我去見恩慈的母親,不能幫助你說服我改變我是誰的事實,以初。你為什么到現在還不明白呢?”
  他深深凝望她一眼,緩緩將目光移回蜿蜒曲折的山路。“那就不去看她吧,她了解你需要時間复原。”
  “我是需要复原!”她無法遏制地喊;“我需要回到我的生活里去,而不是在這里被別人當做一個透明的軀体,每個人都想透視我、研究我。我是個人,不是個實驗對象。我更煩透被你當成是另一個女人,以宣泄你無法熄滅的愛和欲。”
  他突然把車靠山邊停住,臉埋進靠在駕駛盤上的臂中,他的背部急劇起伏。
  崩緊的肌肉撐著他的斜紋襯衫,他的呼吸急促,但他沒有發出聲音。
  章筠懊惱地、猶豫地伸出手,輕輕放上他緊繃的肩,感覺到他的顫抖,她的心欲為之碎。
  “對不起,以初,我……”
  他驀地轉身,一把將她拉過去,緊緊地擁住。
  “你非离開我不可嗎,恩慈?”他沙啞地問。
  “我不是离開你。我不屬于這個地方,及你的生活……”
  “沒有你,我有何生活可言?”
  她不喜歡他這句話背后的意義。她退開,也推開他。嚴肅地看著他。
  “以初,你不能只為一個你所愛的人而活。你四周還有你的親人,我体會得到他們同樣愛恩慈,失去她,他們也很難過,但他們不能因而停留在悲傷里,我看著你變得頹唐、了無生趣,你這樣太自……私……”
  她伸手掩口,眼眸大張。
  “怎么了?”以初奇怪地拉下她的手握著。“怎么了,恩慈?”
  “沒……沒什么。只是想到,我也和你一樣自私。”
  他微笑。“哦,恩慈,你是世上我所見過最不知自私為何物的人。”
  “我是自私的,因為我不是恩慈。”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上,并淌下她臉頰:“你們口中的恩慈那么好、那么完美,我想過去几天我下意識地希望自己真是那個美好的女人,因此我容許你們把我當作她。但我不是她、我不是。”
  “噓,別哭,恩慈。”他重新摟住她,溫柔地撫著她的頭發。“不要緊,沒事的。”
  “有事。”她吸著鼻子。“我被你們弄得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他卻輕笑著。“你是誰都不要緊,我愛你。”
  她坐直,讓他用他溫柔的手指抹掉她的淚痕。“你真是頑固得無可救藥。”
  “你以前說過。”
  她翻一下眼珠,“唉,真被你气坏了。”
  他深情微笑。“還要回去山上嗎?還是要回頭回家去?”
  “我要回去山上。”她堅定地回答。
  失望掠過他臉龐,不過他點了點頭,發動車子。
  余下的十几分鐘車程,章筠令自己專注地欣賞風景,阻止她的腦子胡思亂想。
  行車中途,以初把車停在一處半圓形空地。“天气很好。我們走過去。好不好?”
  章筠同意。她未下車已經被周圍的山景迷住了。站在車外,她放眼往下望,一條條曲曲折折的山道無盡無源地延伸到看不見的山銜處,坡度和緩的山丘上樹影層疊,四周的風景美得叫人屏息。
  “走吧。”
  以初牽著她的手,卻并不帶路。自他“找”到她以來,他一直努力幫助她尋回她失落的記憶,現在他要看她來到她儿時故居,可否有一丁點印象。
  當他們沿山道而行,經過几處家舍,來到一條伸向山高處的長長石級道口,想駐足時,他的心跳不覺加速。他鎮定地也停住腳步。
  章筠完全不曾留意他的表情,她的身体被一段難以言喻的強大力量牽扯著,再一次,它和她的思考力脫了節,她的身体轉了彎,雙腳開始隨著那道牽引力拾級而上。
  山級仿佛沒有盡頭般直伸向天際,但她似乎并不擔心自己已脫离自主力的意識。
  行了一段后,她的雙足轉向通過的數條房舍中間的其中一條巷弄。接近一間低矮的屋時,她有些朦朧地知道了她來到何處。她剩余的薄弱理智拉著她退走,和驅著她前進的莫名地激動起來的情感抗爭著。
  那股沒來由的情感贏了。她跨過門檻,進了大門敞開的屋子里,一間窄小但整洁的廳室。她立足,喉嚨奇异地梗塞著。
  “這是……”她才啟口對以初發問,廳室右側一幅粗布門帘揭開,走出來一位頭發花白、身材微樓、穿著素淨鄉下農婦衣褲的老婦人。
  看著她,章筠忽有一种面對她母親的錯覺。但老婦人和她身材高挑、体格健美的母親截然不同,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
  老婦人緩緩地來到她面前,仰著滿布皺紋的疲臉打量章筠。她今天沒有穿恩慈的衣服,穿了她的白襯衫和黑長褲,以及她的白色醫生外衣。
  恩慈母親舉起因操勞而變得粗糙的手,慈愛地摸著章筠的臉,溫暖如洶涌的河流般流過她全身,她發現她在顫抖。她站著動也沒動,雙手緊握著靠在身体兩側。
  “返來就好啦。”老婦人低低地說,點在飽經風霜的蒼老面孔的笑容,看上去令人倍覺辛酸。“返來就好啦。”
  章筠覺得她應該听不懂她的方言,但是她惊悸的听懂了。
  “坐啦。”老婦人接著用生硬、土腔濃厚的國語對以初說:“駛車那么遠,喝茶。”
  “不了,媽媽,我們去山上看看。”
  “要去爬山喏?好啦,返來呷飯。”
  “下次再回來。下午我還要上班。”以初說:“只是——”他看呆立的章筠一眼。“先來看看你。”
  “好,好,返來就好。”
  章筠不知道她如何离開的,那股沒來由的依依之情強烈得叫她手足無措,她似乎應該說些什么,但說什么呢?她一走進那間陰暗的小廳室,不需要時光机,她便似乎穿過了時光隧道,來到一個曾是她歸屬的地方。那嚇坏了她。
  他們登上她“降落”的山坡石階時,以初才溫柔的打破沉默。
  “你生我的气了?”
  “沒有。”她應得很快。“又不是你帶我去的。”
  他笑了一下。“那么你在生自己的气。”
  她沒有馬上回答,不過等她回答時,聲音里滿是蕭索。“你告訴她,像你告訴你的家人,我失去了記憶,所以她對我的毫無反應絲毫不意外。”
  “你有反應,恩慈。你看不見而已。”
  “不要再千方百計企圖‘喚回’我的‘記憶’,以初,沒有用的,你在白費心思。”
  到了她當初抵達的那片草野,她不急于找她此趟來要找的東西,先走到凌恩慈的碑前。
  “遠游。”她喃念碑上的宇,現在她懂了。她心響起他母親的話。
  在他心里,你不但沒死,你隨時有可能回來。
  “你為什么這么确信她沒有死?”
  以初靜靜凝望她,仿佛他目光所見便是再真确不過的答案。
  她歎一口气,走開到草叢中尋找她遺失的磁片時,他站立原處,望著她。
  什么也沒找到。章筠同時感到輕松和失望,但回不去和可以繼續和以初在一起,都令她十分沮喪。
  她無心觀賞風景,回程的路上,她閉著眼睛,懶得理會翻騰的情緒。以初邊開車,邊輕快地哼起歌時,她瞥他一眼,不知不覺地。他愉快的心情竟感染了她,驅走了她的愁緒。
  她想道,看樣子,在她能回去之前,她最好适應這個她什么都不懂的時代里的一切。誰知道呢?說不定她會有意外的收獲。總比終日和自己掙扎的好。
   
         ☆        ☆        ☆
   
  看著手心里以初給她的鑰匙,章筠猶豫著要不要出去。
  以初被她說服,不再要他的家人來輪班陪她。
  “找覺得像個被監管的囚犯,但是我希望有在家里自由自在的感覺。”
  她是利用了以初對恩慈的百般遷就,不過她發覺她真的對這屋子越來越生出“家”的情感。家具對她不再陌生,花園的花朵似乎也和她熟悉起來。他們自那山上回來后的兩、三天。她每天都在一定的時間到院子去,呵護照料那些美得叫人炫目的花木。她也說得出几种花的名稱了,而沒有人教她或告訴她,她是自己脫口而出。
  這世上若真有鬼魂這件東西,她想凌恩慈的鬼魂必定偶爾不定時地到她軀殼里來暫住,支配著她的思想和一言一行。
  回去以后,這倒是值得研究的一件事。
  躊躇之后,章筠還是決定出去走走。她口袋里帶了些以初給她的錢,不過她不認為她會用它們。
  她沿著山道緩步而下。陽光明媚,風柔軟地拂得人神清气爽。她看見一些人或站或坐的聚在一個只有一片尖弧頂蓋、四邊四根柱子的奇怪建筑底下,好奇地,章筠也走過去,看這些人伸著脖子,張望、等著什么。
  一輛比以初和于婷的車都大得多的交通工具,停在這些人前面的路邊,前面和車身中間的門都開了,人們一一登了上去。
  原來不是所有的門都要用手去拉或推的。章筠跟著上了車,發現上面坐了很多人。她朝后面的空位走去。
  車子每行一段路便停住,下去一些人,又上來一此人。或只有人上,或只有人下,章筠看得迷糊。她几時應該下去?
  到了某處,章筠不自覺地站起來,走到她上來的鄰近司机的門,車子停了,門自動打開。
  啊哈,他們也有不須用手操作便可開關的門嘛。
  “喂,小姐,投幣呀!”她走到門邊時,司机叫住她。
  “投幣?”章筠听不懂。
  她不僅上車時沒有投幣,連下車也不知要付車費。
  “哦。”章筠明白了,但她只帶了紙鈔,沒帶以華給她的錢幣。她從口袋掏出錢,隨便抽了張丟進透明箱:“這樣對不對?”
  小巴和机瞪著那張千元鈔,眼珠子都突了出來。“車上不設找贖啊!”
  “不對嗎?”章筠把一疊紙鈔伸過去。“你要哪一張?”
  “瘋子?”她告訴以欣時,她大叫:“他以為碰到呆子!這一下小巴公司可賺大錢了,多几個像你這种乘客,保證他們不會再嚷嚷要加車費。”
  章筠沒有說出她接下來的經歷。她下車后,漫無目的地順著騎樓往前行,經過一家店,她直覺地轉過去。一個男人見到她,立即笑臉迎上來。
  “凌小姐,你終于來啦。你的畫裱好好久了,我還以為你忘了呢。”
  畫?章筠不解地看他一眼,他轉身到里面去了,她環視著室內排在牆上和擺放在地上,大小不一的畫框,有國畫、油畫、水彩畫。
  章筠直起身發愣。她“應該”不懂這些才對。
  店主回來了,拎著一個大畫框。“你好不好拿,凌小姐?我幫你拿到車上去吧?”
  “我沒有車。”她回答,好奇地彎身看。畫框里是一幅蜡染畫。抽象的圖案她倒認不出來,但是她很喜歡畫上的典雅色彩。既是恩慈的,她順便帶回去好了。
  “謝謝你。”章筠接過來。
  “凌小姐。”當她走到店外,店主追了出來,仍滿臉笑容。“你還沒有付尾數呢。”
  “尾數?”
  “嗯。二千六。”
  “二千六?”
  “你可用信用卡付款。我知道你不會帶太多現金出門的。”
  哦。章筠懂了。她不确定要用掉她口袋里几張紙鈔,便把以初給她的五千塊,付了車資后剩下的全掏出來。
  “你要几張?”
  店主收了錢,又找她錢的怪异表情,讓章筠決定她得向以初問清楚他們的幣值。
  提著沉重的畫框,她繼續向前走。經過個櫥窗,看到里面挂著的衣服和恩慈衣櫥里的很像。她遂又走了過去。
  這回是個帶著親切笑容的女人,從一張覆著典雅桌布的桌子后面走出來。
  “呀!恩慈,我以為你失蹤了呢,怎么這么久沒來呀?是不是又和你丈夫出國玩去了?頭發剪這么短。你怎么舍得呀!”
  章筠完全答不上話,只能以微笑相應。恩慈都在這里買她那些柔軟舒适的衣裳吧!否則不會和這家店的主人如此熟絡。
  但店主的另一段話卻叫她大吃一惊。
  “你是不是又帶新做好的新衣來啦?也該是時候了,上次那批早賣完了,我打了好几次電話,你家都沒人接。好些顧客買不到都問我能不能訂呢。我告訴她們,你每一組的設計都不同,而且有一定的量,賣光就沒有了。”
  恩慈自己設計、制作衣裳,還拿出來賣?章筠對自己說,又是一個她不可能是凌恩慈的證明。
  “恩慈,除了我這里外,你的衣服沒拿去別家吧?要是有,你又不告訴我,可就砸了我老跟顧客說‘只此一家,別處絕買不到相同的’招牌嘍。”
  “沒有。”章筠听到自己對店主保證。“老朋友了,我還騙你嗎?要不是你當初口沫橫飛的說服我,我哪里是做生意的料子?”
  “是哦。好看的衣服就你一個人穿。我橫豎有個店面,你不過出力、出材料,拋頭露面的工作我來做,時間到了還把錢專程送到府上,你還不滿意啊?”
  這個女人口才流利又伶俐,章筠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又說:“當然嘍,沾你的才气和巧手,賺多少錢這种俗气的事就不說啦,我有你這個朋友也挺風光的。”她親熱地挽住章筠的胳臂。“衣服在車上是吧?你車子停在哪儿?”
  “我沒開車。”章筠有一股要逃出去的沖動。“我只是出來走走。”
  离開了那間時裝店,章筠不敢再走下去了,卻發現她不曉得如何回去。
   
         ☆        ☆        ☆
   
  “幸好我們每個人都留下電話號碼給你,你也曉得沒法打公共電話時,去向人借電話,要不然就慘了。”接了電話去接她,把她送回來的以欣,到家后還把以初也叫了回來。
  “再有類似情形,你可以打電話去學校。”以初因為她沒有找他而找以欣,有些失望。不過至少她平安地回來了。
  “我打了,”章筠不大自在。“那個人問我是難,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實在很危險。”以華是“順路”上山來看她,正好在門外碰到她們坐的計程車。“万一她下次出門忘了帶我們的電話,那可麻煩了。大哥,你應該再給她買部車嘛。”
  “我不要。”章筠立刻說:“你們的車子在路上前擁后擠的,更危險。”
  “以欣,你下午沒課嗎?”以初問。
  “打完齋不要和尚。”以欣咕噥,瞄以華一眼:“人家下逐客令,還不走?在這里當電燈泡?”
  “大哥。”以華向以初示個要和他私下說話的眼色。
  “你休息一下,恩慈,我送他們出去。”
  章筠點點頭,“謝謝你,以欣。”
  “小事一件,不必客气。”
  以欣匆匆跟著她兩個哥哥出去,要听他們說些什么悄悄話。
  “我今天去了醫院。”以華說。
  以初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他皺皺眉。“做什么?”
  以華聳聳肩。“好奇。你猜我發現了什么?”
  “你怀孕了?”以欣戲謔道。
  以華瞪她眼。“你才要臨盆了呢。”
  “哈,我要是當了未婚媽媽,你未見得光彩到哪去。”
  “哎,你們倆有完沒完?以華,你還嫌情況不夠复雜是不是?”
  “大哥,裝迷糊要有個限度,何況是為了你好,你知道嗎?几天前撞得頭破血流那個家伙,快要出院了,听醫院里的人說,他們沒見過那么神妙的手術和縫合傷口技巧。”
  “以華……”
  “還有,大哥,我去了病房。那個人很得意地讓我看他頭上的縫合傷口。他那副炫耀的模樣,好像那是他自己的杰作。”
  “他的傷到底怎樣嘛!”以欣催促道。
  “簡直看不出來動過手術。”以華看著以初說完他帶來的消息。“而且我還听說他手術時几乎沒失多少血。大哥,你明白這是表示什么吧?”
  “里面的恩慈,或不管她叫什么,她不是我們的嫂子。”以欣答。語气遺憾。
  “這表示,”以初沉著地說:“那個人身体很健康,复原得很快,這事和恩慈沒有關系。”
  “大哥……”以欣和以華同時叫道。
  “這事到此為止。以華,我不要你向恩慈提你今天去醫院的事。她的健康狀況每天都在改善,有些你們也親眼看見的。我相信她會越來越好,或者不需要太久,她就會記起一切。”
  以初反身進屋去了。
  “你為什么這么急于證明她不是恩慈?”以欣質問以華。
  “用得著我來證明嗎?”以華悻悻道:“你是白痴兼聾子是不是?她連小巴都不知道。”
  “又如何?恩慈以前出門都自己開車,她不懂上小巴要投多少錢,不代表她是外星人。”
  “她不是。你才是外星人。搞不清狀況!”以華气悶地走向他的車子。
  “啊,你不但當我是白痴、聾子,還當我是瞎子啊?”以欣跟著他,坐上他的車。
  “我知道你擔心一旦她回去二三○○年,大哥的無限希望落了空,他就慘了。”
  “哼,看在你還有一丁點腦子的份上,送你一程。”以華發動引擎。“她來自所有一切都屬高科技的年代,她沒法習慣我們的生活和環境的。所以不是一旦,她是一定會回去。而我必須在情形無法挽救之前,使大哥清醒過來。”
  “我看已經無可挽救了。”以欣嘀咕。“大哥那么固執,又那么深愛恩慈,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你非要挖空心思斬斷他的希望,你不是要他的命嗎?”
  “任他盲目下去,等她走了,他就會比較好嗎?什么失而复得?”他瞪她。
  “至少大哥如此深信不疑呀。而且你能否認她的确越來越多舉止像恩慈嗎?”
  “本來我也很困惑。但今早去過醫院以后,我想到了,那是因為我們,尤其大哥,為了幫她恢复那些屬于恩慈、根本和她無關的記憶,都對她說了太多恩慈如何如何,她不知不覺開始表現得像恩慈,是我們大家的錯。”
  以欣想了想。“噫?你說的好像有几分道理呢。”
  “長你几歲可不是虛長、白長的。”以華自得地咧咧嘴。“如何?你是不是該和我同一陣線?”
  “怎可以?幫你把她弄走?我才不干!”
  “幫我?你還是不明白。我說的是幫大哥。”
  “怎么幫?你有什么主意?”
  “找些證据,使大哥接受她不是恩慈,及她遲早必須回去的事實。只要他認清這點,她走的時候,他即使仍會痛苦,起碼不會痛不欲生,因為他并不是第一次失去恩慈。”
  “那么,”以欣思索著。“我只要一有空就往山上跑,到他家和恩慈膩在一塊儿。”
  “你要記住,我們都還是叫她恩慈,叫她大嫂,但她……”
  “并不是真的恩慈。”
  “不錯。”以華嘉許地點點頭。“別把我剛剛為你打開的智慧弄丟了,這可是個大任務。”
  這個任務以欣喜歡极了,它新奇又刺激,不過她可不會在以華面前表現得太雀躍。
  “既然你找我做幫手,你付我多少報酬?”
  “哎,讓你加入我的救親計划,我沒向你收入會費已不錯了。”
  唯恐和他爭下去,他決定獨力去進行,把她撇在一邊,以欣只好讓他贏一次。
  “既然為了大哥,我姑且犧牲好了。”她說。
  “真偉大。”以華諷刺她。“事成之后,你找大哥領賞,說不定他會把他的保時捷送給你。”
  “少自鳴得意,大哥已經答應我,等我明年大學畢業,找到工作。他要送我一輛車,由我挑。”
  “女男平等又一新證。”
  “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你這顆酸葡萄,誰吃了誰瀉肚子。”
  “你……”以欣气惱地捶他一拳。
  以華大笑。“說真的。以欣,我真希望大哥的噩夢早點結束,我們大家都好像過去般的相親相愛、和樂融融。”
  以欣哀愁起來。“沒有恩慈,他永遠不會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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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制作:南國書城天一閣 掃描:云破月 辨識:Koc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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