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二章 訪尋愛儿


  “孩子,”展喬尷尬地掩嘴干咳一聲。“你的小孩,唔,走失了嗎?還是……”
  “被帶走了。”
  “帶走?這兩個字有很多解釋。綁架或者……”
  他深深一歎。“是被孩子的生母帶走的。”
  咦,莫非她所料畢竟不差?他太風流,老婆忍無可忍,一怒之下帶著小孩走掉了?
  不過這會儿展喬不敢再遽下結論了。
  “尊夫人帶了小孩离家出走嗎?”
  老先生思慮著。這樣的表情他見得太多了。
  “先生……還沒請教貴姓?”
  “石,石頭的石。”
  “石先生,我建議你知無不言,盡量不要有所隱瞞。有充分的詳細資料,我才能幫你找人。”
  “唔,你說得對。小姐貴姓?”
  “哦,對不起。”展喬赶緊遞上名片。
  “展小姐。這個姓很少見啊。”
  她笑笑。“是的。你剛剛要說……”她示意他回到主題。
  “孩子的生母……他們不完全是离家出走。她……”石先生又一歎。“哎,是我的錯,是我不好。”
  “石先生,顧客的是非對錯不在我的工作范圍之內。”說得好,她暗暗諷刺自己。他進來時,她是什么態度嘛。
  “對不起,我又离題了。總之,她帶了孩子离開我,原因……很复雜。其實,應該是我先离開了她,但是我并不是离開她,后來……只能說造化弄人。而后她便帶著孩子躲得無影無蹤。”
  果然复雜,展喬半句也沒听懂。
  “而你只想找回你的小孩?”
  “不,不是的。只是我听說她好几年前已不在人世。如果你能找到他們,自然更好。”
  “你有他們的照片嗎?還有,我需要知道他們的名字。”
  “我只有一張采琴的照片。”他拿出皮夾,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張兩吋大小的照片,彷佛他稍微用力,它便會粉碎。
  接過來之后,展喬不禁倒吸一口气。照片里的女郎明眸皓齒,嬌俏動人。翻過來一看,照片一角寫著一行日期,卻是一九五八年十月十一日。
  “那天是她二十歲生日。”石先生告訴展喬。“那時我十七。她比我大三歲。”“那么,”展喬算了算。“她現在是五十八歲。”
  “是的。我們的孩子應該三十五了。”
  給她一張三十几年前的舊照,要她去找人?天方夜譚嘛。
  “石先生,你沒有她的近照嗎?”
  啊,廢話,多此一問,她想。
  石先生哀凄地搖搖頭。“我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鄰居,本來她就像我姊姊一樣。十五歲那年,我隨父親离鄉學做生意,兩年后回來,我對她卻不由自主的生出男女之情。她生日的第二天,我雖依依不舍,仍然非走不可。”
  “此后我有空就回去看她,我們的感情,盡管聚少离多,卻越來越深,越來越不可分。又過兩年以后,就在我又非离開不可的前一晚,我們終于克制不住,偷嘗了禁果。”
  “她那一次就怀了孕?”
  “不幸,是的。只是我隔了很久才知道,因為那一趟离鄉后,為了生意,我必須代替父親外出。以現在來說,就是出差。那時交通沒有現在這么方便,到各地跋涉一回,前前后后就是將近一年。由于行跡不定,那段時間我疏于寫信,沒有和她聯絡。回到印尼,我首先就找她的信。”
  “當我發現我不在時,她居然一封信也沒有寫給我,我心里就涼了半截。而才出差回來,許多事情要向父親報告,也有諸事纏身,我又隔了一年多才得至返鄉,卻被告知她早在我上次离開數月后便嫁了人。”
  展喬為他倒來一杯茶,他低聲道謝。此時的他忽然顯得十分老態龍鐘。
  “我的震惊、痛苦和傷心,難以言喻。”他捧著杯子,并沒有喝,繼續說道:
  “心灰意冷之余,我不曾多停留,立即回印尼,并順從父親的安排,很快和一名當地的女子結了婚。”
  展喬靜靜坐著,沒有打岔,雖然他說到此停頓了好半晌。“八、九年前,我在耶加達偶遇從前的同鄉,閒談起舊事,不經意地問起她,才知道她根本沒有嫁人。”
  “啊!”展喬忍不住惊歎。
  石先生苦笑。“她的父母發覺她怀了身孕,的确逼她嫁給人家做繼室。听說她還絕食抗議,后來又改變態度,愿意听任他們作主。婚禮前一晚,大家都沒留意時,她逃走了。”
  展喬覺得眼眶發熱。她相信換了她,她大概也會做同樣的事。逃走。但她會去找腹中儿的父親。
  “她沒去找你?”
  石先生搖搖頭。“說真的,我不知道。她若曾去找過我,知道我已娶了別人,以她的個性,她還是會悄悄走掉。她若認為我早先沒消沒息,相信我不過是玩弄她,欺騙她的感情,她便不會去找我。不論如何,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他說得對,展喬暗暗歎呼,真的是造化弄人。
  終于,石先生喝了一口茶,慢慢地,他又說:“從我听到這件事,知道她不但不曾負我,還帶著我們的孩子不知流落何方,我就到處托人打探、尋找。八、九年了,依然毫無著落。假如她已死的消息只是別人的猜測,那么她就是在躲著我。”
  再一次,展喬想,如果是她,她也會避著不見他的。
  “如果找到她,和你們的孩子,你打算如何,石先生?”
  他一怔,似乎一心一意只想找人,沒去想這個問題。
  展喬先自不忍心起來。听起來他是有情有義的人,換了其它人,事隔這么多年,那女人是生是死,犯不著挂心。他卻想盡方法要找他們母子。
  等一下。她想到一個問題“這么說,你不知道你們的孩子是男是女?”
  石先生又苦笑。“我的确不知道。”哎呀,這比無頭公案還要麻煩。不單是棘手而已,擺明了是件不可能的案子。
  她瞄向桌墊底下,老包送給她的勵志銘:化腐朽為神奇,將一切不可能變為可能。
  她若接下來,乖乖,這個考驗可不小。
  “本來我以為我老早忘了她,”石先生歎道。“直到听到真實情況后,我才恍悟這几十年我心底其實一直有份不甘心。說實話,我向同鄉問起她時,曾有個自私的念頭,我希望听到她過得不幸福。”
  “唔,我想這种反應該是人之常情吧。”
  “也許吧,但當我消除了心中的怨和恨,我開始感到万分愧疚。展小姐,我和她,我們年紀都不小了,都几乎一腳已進了棺材。我希望,她若還活著,我能見到她,告訴她,我不但不曾負她,至今我對她的愛仍在我心底最深處。要是她和我一樣,一輩子活在不甘心和怨懟中,至少她死時可以不要再有遺憾。”
  啊,這份愛,多美。展喬感動地點點頭。
  “要是不幸她果真已不在人世,我希望見見我們的孩子,同時這孩子一定知道她葬在何處,她若地下有知,我去拜祭她,對她說出我們多么冤枉的分离了三十多年,她在九泉底下也會原諒我。不是嗎?”
  哎,這案子,不接是不行了。不接下來,不設法完成他的心愿,她這后半輩子想起這件事,都會寢食不安的。
  “你的……這個……她姓什么?”
  “尤,尤采琴。”石先生寫下來給她看。“拜托你,展小姐。我這老頭子懇求你務必幫忙。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別這么說,石先生。坦白講,你給我的線索實在太少了,我只能告訴你,我會盡力,可是不能保證我一定找得到人。”
  “啊,你肯答應我就已經感激万分了。我知道,我知道光憑一段過去和一張照片,是太為難你。可是我只有這么多。”
  她呢,已經開始頭痛了。
  “石先生,你婚后有沒有孩子呢?”
  “有的,我有一儿一女,都已長大成人。女儿出嫁了,儿子未婚。他們的媽媽几年前過世了。”他看一下表。“啊,耽誤了你好多時間,我也該走了。”
  她呢,需要靜下來好好思考此事如何及從何著手。
  “等等,石先生。你還沒告訴我,你和尤女士的家鄉在何處?”送他到門邊,展喬忽然想起來。
  “是個偏僻的小地方,在嘉義縣六腳鄉六南村。你听過嗎?”
  她在腦子里記下來。“沒有。不過我至少可以從那里查起。”
  “麻煩你了,万事拜托,展小姐。酬勞你不用擔心……對了,我差點忘。”
  他由口袋拿出一張支票。“這是預付款,事后我會再把尾款奉上。”
  她還沒告訴他“南俠”的收費標准呢。她接過支票,沒有看,因為她又想起一件事——
  “石先生,我要如何和你聯絡?”
  “呀,真對不起。年紀大了,粗心大意。我這几天都住在這家酒店,”他給她一張由酒店拿來的名片。“不過我后天就要回印尼。這是我在印尼的聯絡電話、傳真和地址。”又一張名片。
  “你特地從印尼來的?”展喬很意外。
  嘩,老包的名气傳得可真遠。
  “是。如果支票上的金額不夠,你有其它額外開支,隨時通知我,我立刻寄給你。包先生把你們的規矩向我說得很清楚。”“沒有關系,不夠的部分你可以和尾款一起……包先生?”展喬怔住。“你見過老包?”她脫口喊出她對老板的隨意稱呼。
  “我和他通過電話,他极力推荐你。”石先生又看一下表。“我真的要走了,我和人有約,既然來了,順便談談生意。再次謝謝你,展小姐,希望很快听到你的好消息。”
  展喬卻因剛剛听到的“消息”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這個死老包,說什么給她加個助手,給她升職,壓根儿沒安好心眼嘛。
  极力推荐她?哼,把個火燙的洋山芋丟給她才是真的。
  她這時才去看那張支票。她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媽呀,老包向人家開得什么天价?敲竹杠還是財迷心竅啊?怪不得忽然有閒情逸致去度假呢。
  這石先生什么來頭?出手如此闊綽大方。她舉起名片,張大了嘴。
  幸好剛才眼珠子沒掉,不然又要再掉一次。
  石江山,那個名聞東南亞的大慈善家和橡膠大王哪。展喬不曉得多少次在雜志和報紙上讀到宣揚他的善行義舉,以及他富有到他自己都不清楚有多少財產的文章。
  這才是一頭金牛哩。一頭有情有義的痴心金牛。
  她剛轉身,又有人敲門。
  今天生意真不錯。她轉回去。這回是位老太太。
  “老太太,你有什么事?”
  “這里……請問這里是找人的地方嗎?”
  找人的地方。這說法可有意思。展喬微笑。“老太太,你要找人嗎?”
  “是的,我要找人。”
  “老太太,你先請進來坐吧。”
  “好,謝謝你。”
  老太太兩只手在前面摸索,小心地移動腳步。是位盲眼老太太。
  展喬連忙攙扶她。“這邊走,老太太。你一個人嗎?”
  “是。”
  “怎么不叫家人陪你一起來呢?椅子就在你后面。”
  “謝謝。”老太太慢慢坐下。“我不想讓人知道我來這。”
  “哦。”來此的人十之八九都有不愿告人的秘密。“你放心,我會為你守密的。”
  又有人敲門。
  “請問包稹先生是不是……”
  展喬回頭,見門外的人手上拿著一份報紙。
  來應征的。真快。而且正是時候。老包真是料事如神。他一向如此。
  “包先生叫你來的嗎?”
  老太太不安地要站起來。“我……我晚一點再來好了。”
  “不要緊,老太太。”展喬按住她。“他是我的助手,是自己人。”“我要說的話……我只能告訴你一個人听。”老太太緊張地對她低語。
  “那……沒關系,我們到里面去坐。”展喬扶她起來,走向老包的辦公室,邊回頭朝仍站在門邊的男人說:“你進來吧,等一下要是有電話,你就幫忙接,先留話,不要打扰我們。有客人來就請他們稍候。”
  “啊?我是……”
  “你沒看見我現在在忙嗎?你可以等一下再自我介紹。”
  老包的辦公室內有沙發,展喬安頓老太太坐下,走到門邊,見她的新助手正在四下打量她的辦公室兼接待室。
  “喂,麻煩你倒杯茶拿進來。”
  她回到老太太身邊,拍拍她緊張不安地緊握在一起的手。
  “放輕松,老太太,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茶來了。”
  老太太几乎跳起來,捏在手里的小錢包掉在地上。
  “我幫你撿。”展喬彎身拾錢包。“茶放在桌上,你可以出去了,麻煩順便把門關上。哪,錢包,老太太。”
  “謝謝,謝謝。”
  展喬站起來,准備把茶拿過來給老太太,發現她的新助手還站在那。
  “咦,你……”和他一面面相對,她不禁呆了呆。
  呀,這不就是她剛才在繡真店里看到的那個人嗎?
  很多見過老包的顧客都對她說:“你的老板好年輕、好英俊呀。”
  憑良心說,展喬初次見到老包時,也是惊為天人。然而眼前這一個還又更俊上几分哩。
  老包給她找來一個這么帥的助手,安的是什么心?測驗她的定力嗎?哈,這回可要他失算了。
  “你還在這干嘛?”她對他擺出上司面孔。
  “我是要告訴你,我來這是……”
  “有什么話等一下再說。”
  展喬把他推出去,關門并反鎖。
  “小姐,你很忙的話,我……”
  “我不忙,老太太。我的助手今天第一天上班,不太熟悉,所以有點呆頭呆腦。你說你要找誰?”
  “我……我要找……”老太太低下頭。“我要找我的儿子。”
  敢情今天是尋親的日子。
  “你儿子多大了?老太太。”
  “他……他今年……”老太太哽咽起來。
  展喬為她拿來面紙。“慢慢說,老太太,不急。”
  “不,我很急。我沒有多少時間了。”老太太嗚咽地低聲說。
  “我死以前要是見不到他,我死也沒法瞑目的。”
  “你別哭,老太太,慢慢告訴我,你儿子多大,他不見有多久了?”
  “他……”老太太擦擦眼淚,長長一歎。“三十好几了,我沒見到他也有三十好几年了。”展喬皺皺眉。不好玩了,別又來一個無頭案。
  “這件事,說起來,是我虧欠那孩子。”老太太幽幽娓娓細述。“他還沒出生,他爸爸……就死了。”她停下來抽泣。
  展喬沒有再勸止她,只是一旁默默遞面紙。
  “那時候環境很苦,我一個人帶著他……常常覺得……生不如死。想他爸爸……
  想他沒用。孩子要吃奶,我身体不好,沒有奶水。有人可怜我們母子,給一些稀粥……不該生下他的,我養不活他。”她泣不成聲。
  展喬卻已經明白了些端倪。“你是不是把他送給人了?”
  老太太點點頭。“沒法子呵。我身子有病,一直不好。我以為我要死了。那么苦,還是相依為命了五年……”
  展喬張大眼睛。“你把他送給人時,他已經五歲了?”
  老太太又點點頭,更多眼淚歎歎而落。“想不到我卻沒死,活到今天,我那唯一的孩子就這么……被我自己拆得骨肉分离。”
  “不要自責,老太太,你并不是故意不要他的。你記得你把儿子送給人的人家姓什么、叫什么嗎?”
  “叫什么我不知道,姓我是一天也不曾忘的。他們姓展。”
  展喬怔住。“展?”
  “是,展。就是電視演的包公里面的展昭的展。”
  “我知道。我也姓展。”
  “真的?”老太太雙手盲目的伸著。
  展喬立刻伸出一只手,讓她抓住。
  “展小姐,你家可有個領養的男孩?”她真不忍心令她失望。“沒有耶,老太太。我父母只有我這么一個女儿。”
  “親戚呢?你家親戚有沒有人領養過一個五歲大的男孩?他長得很俊的,那時候我眼睛還沒有瞎。我的儿子好俊的,人人見了都贊,他長得像……他爸。”
  “据我所知,我爸媽沒有什么親戚。”展喬無奈地告訴她。“我父親是獨子,他已經去世了。家里只有我和家母。她的親戚不多,她娘家也沒有姓展的。”
  “哦。”老太太雙手垂下,沮喪得整個人似乎要癱瘓了。
  “老太太,你先別絕望呀。姓展的不會太多,可是不表示除了我家就沒有了。
  我會幫你找的。”
  老太太稍稍坐直了些,又抓住她的手。“你會嗎?你真的會嗎?”
  展喬不忍令她失望,但若給她太多希望,最后落空,只怕她更承受不起。
  “找我一定盡全力幫你找,找不找得到,老太太,我沒法給你絕對的保證。”
  有時候她真恨她必須說這句話。“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備。”
  這和對一個好人說:你人生無望了,不如死了算了。有何差別?
  展喬送老太太出門,卻不見她的新助手。
  嘎,上班報到第一天就偷懶!
  她一路送到樓下,為老太太叫車。
  “我怎么跟你聯絡,老太太?”
  “不不,你不要來我家找我。我會找你打听消息。”
  “那,你打電話給我好了,”展喬塞一張名片在她手心。“不要一個人跑來跑去,太累了。”
  “你真是好人,展小姐。你結婚了沒有?”“沒有。我才二十五歲,不急。”
  “老天一定會讓你遇到個好男人的。”
  展喬但愿她也能給她個肯定的祝福。但老太太需要的是個肯定的結果。而她需要的是那個無事不明察秋毫、常常洞燭先机的現代包公,包稹,她的老板。
  好你個老包,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偏偏跑去度假。
  “本大俠若破得了今天這兩件案件,便去自立門戶,嘿嘿,和老包你搶生意。”
  她喃喃走進辦公室。
  她的新助手回來了,正在對著話筒說:“我們不需要,已經太多了。”
  她看著他放下話筒。“什么已經太多了?”
  “人啊。”
  “什么人?”
  “男人。”他指指自己,指指她。“女人。”
  “廢話,除了男人就是女人。”
  “那可不一定,還有老人、小孩、殘廢者等等,都是人。”
  展喬掀掀眉。“口才挺好。”
  “過獎。”他彎彎身。
  “油嘴滑舌。”她坐到她的位子上。
  “不敢當。”他徑自坐在她對面。
  嘿,這小子,說一句他回一句,一點也不把她這個上司放在眼里。“我請你坐了嗎?”
  他馬上站起來。不過不是對她表示歉意或恭敬,是門口有人敲門。
  本來展喬的臀部本能地和習慣地离開了椅子,他快了一拍,她坐回去,注視他走向門。
  嘻,有個人代服其雜勞,蠻好的。老包對她真是挺不錯呢。
  他回來了,仍然不請自坐。
  “誰呀?”展喬擺官腔。
  “應征的,我打發走了。”
  電話響起,他又比她快一步。
  “我們不需要,已經有人了。”他說,然后挂斷,對她詢問的挑著的眉,他聳聳肩。“應征的。”
  “應征?”展喬喃喃。“這些人從哪得到的消息?”
  他又聳聳肩。“看報紙吧。”
  老包找了人來,還登什么報?唔,也許以防她對這一個不滿意。
  “你的履歷表呢?”她問他。
  他再次聳肩。“我沒想到我會需要履歷表,所以沒帶。要補一份嗎?”
  “你既然是老包選中的,好吧,可以免了。不過,你叫什么名字?”
  “宗康。”
  宗?又一個少見的姓。“宗康,你該做些什么,老包都跟你說了吧?”
  “沒有耶。我想你會告訴我。”
  “唔,你以前在偵探社做過嗎?”
  “沒有。不過我做過類似的工作。”
  “什么?”
  “報社記者。”
  這一下展喬一道柳眉挑得老高。“好好的記者不做,干嘛跑來偵探社當助手?”
  她發現聳肩膀似乎是他的習慣性動作。
  “試試又何妨?”他答道。
  當過記者,嗯,她想,怪不得一副吊儿郎當相。非要挫挫他的銳气和傲气不可。
  試試。做偵探這么好試的啊?
  “好,听著,宗康,你的工作是做我的助手。”
  輪到他挑眉。“你的助手?”
  “廢話,老包不在,當然是我的助手。老包回來,他的助手是我,你還是我的。”
  他咧咧嘴。“好,我明白了。”
  展喬覺得他笑得邪气,卻不察自己的語病。
  “好,”她點點頭。“你就跟著我好好學習,知道嗎?”這是她初來乍到時,老包對她說的話。“跟著你。是,我會跟著你。”
  這還差不多,展喬暗忖。
  “你是從哪來的,宗康?”
  “馬來西亞。”
  難怪他皮膚如此黝黑。老包竟弄來個外籍勞工。
  這提醒了她一件事“哎,你有工作證嗎?我們可不能用非法勞工。你若沒有,得去幫你申請。”
  “我不是非法勞工。我絕對是合法入境。”
  “那就好。待遇,老包跟你說了吧?”
  他又聳聳肩。“我不是很在意。”
  “馬來西亞的一般待遇如何?”
  “還好啦。你問完了嗎?”
  “干嘛?”
  “我可不可問你個問題?”
  “問吧。”
  “你結婚沒有?”
  她瞪眼。“干你何事!”
  “不能問?那算了,換一個。你几歲?”
  “咦,你有毛病啊?對我做起個人資料調查來了。”“我三十二,你大概比我大吧?”
  “豈有此理,我只有二十五歲。”說完才發覺上了他的當。她火大地對他得意的笑臉瞇起眼睛。“你以后少在我面前賣弄小聰明。”
  他無辜地抬抬手。“沒有啊,我還先說了我的年紀呢。”
  “你七老八十也和我不相干。我很尊重老包,他叫你來,又那么老遠的,所以我留你試用。假如你不好好做,打任何鬼主意,就算你從西伯利亞來,我照樣炒你魷魚,叫你滾回老家去。”
  “不過問一下你的芳齡而已,何必生這么大的气嘛。是因為你看起來貌美如花,我本來猜你只有十八,又怕猜得太小,你認為我侮辱你,所以才猜大一點。”
  展喬馬上气消了,仍瞪著他。“不必花言巧語,我不吃這一套。”
  “展小姐,你又誤會了。知道你几歲以前稱贊你,才是花言巧語,挨了罵以后說的則是肺俯之言。”
  她身子靠向前,對他假笑。“干記者的見風轉舵的本事一流,我最討厭。”
  “對,我也是,所以我不干了。”
  這小子,自以為他很會拍馬逢迎,她就心花怒放得暈頭轉向了嗎?
  “宗康,有些員工規則你給我仔細听,用力記住,若有違犯,絕不寬貸。”
  他突然站起來。
  她一怔。“你去哪?”
  “洗洗耳朵好恭听你宣讀規則呀。”
  展喬咬牙切齒,指著椅子。“你給我坐下。”
  他笑嘻嘻地坐回去。老包怎么找來這個傻瓜?
  “第一條,你跟上司說話,要稱呼上司。”
  “展上司?你不是叫展喬嗎?”
  分明裝蒜,展喬不理他,接著說:“第二條,不得對我耍貧嘴,不得頂嘴,不得巧言令色,不得沒大沒小,不得目無長上。”
  “這一條好長啊,所以記不住全部怎么辦?”
  “哼,你自己看著辦。第三條,要自動自發自愛自重自律自……”
  “我知道我知道,還有自信、自滿、自大、自負……”
  “我看你去自殺好了。”她咆哮。“你已經犯了第二條,耍貧嘴和頂嘴。”
  他冤屈地張大眼睛。“我是代替你說的呀,為你省力,應該獎賞才對。”
  “還頂嘴?”
  他閉上嘴巴。
  “念你初犯,暫且原諒你。第……我說了几條了?”
  他不吭聲。
  “喂,我問你話呀!”
  “我說話,你又要說我頂嘴。”
  “我問你,你就要回答。”
  “哦,那么,三條。”
  “唔,第四條……”“展上司……”
  “干什么?”
  “你有疑問,別人回答了,你不是應該說聲謝謝嗎?”
  展喬气得半死。她站起來,大吼:“第四條,上司說話和交代事情時,不得隨便打斷。第五條,要隨時提高警覺。第六條……”她忽然想不出其它可刁難他的了。
  因為他對她展露周潤發那著名的女人無法抗拒的笑容,及彷佛“容或世間佳麗万千,唯你是我最愛”的眼神。而發仔是繼狄龍之后,展喬的第二個傾慕偶像。
  “展上司,這次我沒有打斷你哦。你說到第五條。那第六條是什么?”
  展喬干咳兩聲。“嗯,哼,等我想到再告訴你。”
  敲門聲和電話鈴聲同時響起,她統統留給他去應付,走進洗手間。
  哇,當老大的滋味真不賴,尤其對方是個比她大——年紀和塊頭都比她大的男人。還是個大帥哥。
  想到他陰險地用計套她的年齡,她對著鏡子做個鬼臉。他別以為她比他年紀小,他就可以不尊重她的權威。
  展喬試做了几個她自認為頗有權威相的表情。哼,絕不能讓他小看她。
  帶著她比較之后較為滿意的一個威儀表情,展喬打開門。
  他就在門外,倒嚇了她一跳。
  “你鬼鬼祟祟的站在這里做什么?”她斥問。
  他看看他舉著的手,用另一只手指指它。“我明明白白正要敲門。”
  准備了半天的要他望而生畏的表情,給他嚇不見了。她只有對他瞪著眼睛,走出去。“你用吧。”
  “用什么?”
  “你不是要上洗手間嗎?”
  “哦,不是的,你進去那么久沒出來,我擔心你是不是發生了意外。展上司,我夠不夠警覺?”
  喔,真會被他气得吐血。“你才要小心不要栽進馬桶,找人來通,很貴的。”
  他一副感動莫名狀。“是,我會很小心,謝謝展上司的愛護。”
  展喬呻吟一聲,一掌推開他,走向她的座位。
  還試用三個月呢。不出三天,她准會發瘋。
  ------------------
  轉自Pinepro's Gate
  掃圖:Geneva  辨識:Irena  校排:Irena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