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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整個李家鎮大街的正中央,有一座全鎮最大的酒樓,名喚“太白居”。
  太白居在二樓挂了張迎風招台的水青色酒旗,這里最馳名的便是自釀的醇酒——菊花白;而且又位于李家鎮人來人往必經之途,過往商旅必在此打尖歇息。
  一名身著深藍短衣外褂的小廝急急忙忙地從一條巷子中拐出,直沖上太白居二樓,喘吁吁地在一名身著孔雀綠綢,繡有方形暗紋的華麗衣飾,口邊叼著一技長竹簽的胖子前停住。
  那胖子從他肥大的酒糟鼻中冷哼一聲,深埋在他長又雜亂的眉毛中的小眼睛微慍地射來冰冷的目光。
  “什么事急成這副德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陳家不會管教下人。”他一口干掉杯中清冽的菊花白。
  “少……爺,不是的。”那小廝急忙作揖陪禮,只差沒跪在地上三跪九叩了。“小的是听見一件關于杜家的事,所以急忙來稟報少爺。”“杜浩然那小子的事?”陳聰明的嗓音飄得有點刺耳。“說來听听。”
  隔壁桌的張文訓心中一惊,清茗嗆住了咽喉,咳嗽連連。他心想,杜浩然的事,會有什么好事?
  不過,倒可以向殷琪小姐通風報信。他咳嗽止后,眼神一轉,細細聆听。
  “少爺,今儿個一早,杜少爺派人送了大把的銀子給醉柳閣的流云姑娘,說是分手的賠償,以后雙方就此無涉!而流云姑娘哭得呼天搶地的,看來今天都沒法子見客了:而其他地方的姑娘們也都是如喪考妣,難過得不得了哩。”小廝上气不接下气地稟告。
  “真的假的?”陳聰明手中的白瓷酒杯滑落桌面,“他好不容易才從我手中搶到流云,不到兩個月就不要了?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啟稟少爺,据杜家小廝的說法是說,杜少爺下個月要成親了,所以要和以往的鶯鶯燕燕做個了斷。”
  “成親?”陳聰明挑高了眉,使得他的一雙小三角眼得見天日。“哪家的姑娘?”
  張文訓更是屏气細听。
  “就是杜家隔鄰那個定遠鏢局的梁家閨女。”
  “梁紅豆?他不是很討厭梁家的姑娘嗎?”陳聰明一臉狐疑。“這該不會只是他放出來的空气而已?”
  “不是,兩家已經定好吉日,就是在中秋節,而且听說日子還是杜少爺自己挑的。”小廝吞了吞口水。“而且小的也特地問過陳婆婆了,她肯定地說這消息是千真万确的。”那小廝再環顧四周,湊上陳聰明的耳畔:“小的再偷偷地告訴少爺一件事。”
  陳聰明小眼一瞥。“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要這么偷偷摸摸的,直接說!”
  “听說杜家少爺娶梁小姐的原因是——”他故弄玄虛地停了下來,見到陳聰明不悅的神色,再度開口:“听說他毀了梁家小姐的清白,不得不把梁小姐娶回門。”
  “喔?這么說來,那他和姑娘們斷了所有干系,想必是怕他岳父梁任研掄起拳頭打得他一佛升天、二佛涅盤了!哈……”陳聰明樂呵呵地直笑,眯起眼睛,原本夠小的眼睛這下只剩一條線。“活該,愛玩吧,這下玩到難纏的角色嘍!”
  一邊的仆人們連聲說是。
  “喝,大伙儿喝!今天本少爺請客!慶祝以后沒人和少爺我搶女人啦!”
  陳聰明大聲地笑開來,破鑼似的嗓音響遍整個樓宇。
  張文訓則趁机一溜煙地竄出酒樓。
  嘿呀,杜浩然那家伙要娶親,對他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太有利了!張文訓心暗忖,腳程馬上轉向殷家通風報信去了。上回不知道原來殷家小姐心儀杜浩然,表錯情被鎮上的女人當做笑話看,這次絕不重蹈覆轍,這件消息絕對能把杜家那小子,在殷小姐心中高高在上的位子給拉下來,而且他只要多安慰安慰她,他娶殷家小姐的希望就指日可待了!
  他摸摸自己的下巴,想想他張文訓的長相也不差,只不過眼睛比起杜小子小了一些些,鼻子塌了一些些,嘴巴大了一些些,嘴唇厚了一點,門牙往前暴了一點點,其實他可不比他難看哩,又沒嘴歪眼斜的,怎么看都是美男子!唯一遜色的就只有家產比不上杜家的富甲一方,可是有錢又有什么了不起?只要哪日他張文訓當了官,銀子不就滾滾而來嗎?到時,一個小小的杜家他才不放在眼里哩!
  我呸!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小奸小惡的笑意,唇畔一顆蒼蠅痣上的毛跟著他的腳晃動不休,吹著口哨向殷家而去。
  梁家院落中,桂花樹正飄送香气,濃郁的甜香充塞在院子中,每片植物仿佛也都沾染上桂香,變得甜絲絲的。
  梁紅豆和一票李家鎮上的閨女們齊集在涼亭里,一起繡著花,連殷琪也在這儿,亭中八角桌上擺了几盤甜果,兩三個停手的閨女拈起瓷盤中的桂花糕送入口中。
  “嘿,紅豆,听我娘說你定親啦?”王家閨女輕輕問著。“還是杜家的公子哩!”
  “真的嗎?”其他耳尖的閨女紛紛停下手中的針線活。
  坐在角落的殷琪一分心,手指便被針給刺中了。
  “紅豆,你向來不是很討厭杜少爺嗎?怎么……”
  “還是你以前都是唬我們的?”
  “我還是討厭他呀,可是……爹娘他倆都答應了。”梁紅豆輕輕歎口气。“我又能如何?婚姻不都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
  殷琪在后頭偷覷梁紅豆的神情,小心地以口吸去指尖上的血珠。
  “那這樣可不成,你們倆以后就要作夫妻了,你可不能繼續討厭他。”
  “真羡慕你,能和杜少爺共結連理……”另一個閨女欣羡地開口,眼神是閃閃的迷蒙霧光。“要是杜少爺……就算是當他的妾侍,我也心甘情愿……”
  一位女孩以手肘輕撞她一下,眼色使向殷琪的方向,先前開口的女孩連忙止口,兩人瞄了瞄殷淇的神情。
  “他……有你說的那么好么?”梁紅豆好奇地問著。
  “他當然好啦!”胖胖的趙家閨女忙不迭地接口。“他可是這方圓五里內,每個未出嫁的閨女的理想夫婿呢!”
  “去!”梁紅豆輕啐。
  “不信你問問琪儿妹妹!”趙家閨女指頭指向殷琪。
  殷琪慌得低下頭,但已來不及掩飾頰上兩片紅霞。
  “你干嘛哪壺不開提哪壺!”一位心細的閨女啐她一句。
  趙家閨女吐了吐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
  “別為難她了。”王家閨女幫她開脫,“倒是你,紅豆,你可不能一直厭惡你的夫婿。”
  “我……”梁紅豆噘起粉紅片的唇片。
  “對呀對呀,所謂三從四德,要順夫哩,可不能對夫婿有一絲一毫的違逆……”
  “可是,他自己說除了商務之外,所有的都听我的。”梁紅豆不安地絞著手。
  “那怎么可以?自古以來,妻以夫為天,怎么可以什么都听你的!”
  “對對對,你一定要順從才行!那才是為人妻子的本分。”
  除了梁紅豆和殷琪外,其他閨女七嘴八舌地教導梁紅豆成親后該注意的舉措。
  是夜,杜浩然提看一些禮物來到梁家,梁任研有事無法見他,教女儿出來款待自己的夫婿,而梁紅豆親自沖壺好茶,捧在托盤上踏几偏廳,一進入便見到杜浩然以玩味的眼神盯著她,她本想瞪回去,但一想到下午眾姐妹的叮囑,只得強壓下不愉快的心情。
  踏著娉婷的腳步,梁紅豆极為恭敬地高舉托盤奉茶給杜浩然。
  杜浩然見狀則一臉莫名其妙地挑高了眉,好笑地看著眼前的女子,這位是梁紅豆嗎?他那位刁鑽的未婚妻,是吃錯藥了吧?
  “你……這是做什么?”他小心地問道。
  “效法梁鴻妻,舉案齊眉啊。”梁紅豆以溫順的態度回話。
  “你……”杜浩然不敢苟同地看著梁紅豆。
  “吃錯藥了么?要不要我找大夫來瞧瞧。”他接過那茶。“說吧,發生什么事。”
  “哪有!”梁紅豆略微羞澀地絞著所著的棉布裙,“只不過傍晚時和姐妹們聊聊,她們提醒我關于做妻子的規范,三從四德……”
  “所以你才突然對我這么乖巧?”杜浩然忍俊不住笑出聲來。“哈……得了吧,我消受不起,受寵若惊。”
  “你——”粱紅豆气結。
  “算了,你做你自己就好,我可不敢奢望,”說著說著,杜浩然雙手又要環上她的腰,但梁紅豆搶先一步發現他的意圖,反射性地甩了他一巴掌,教杜浩然當場痛呼出聲。“你看看,這才是你的本性。”他撫著自己的臉頰。
  梁紅豆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三從四德,你忘啦?”杜浩然湊過臉色惡狠狠地瞪著梁紅豆。
  “我……”梁紅豆心虛地低下頭去。
  “乖,以后要听話!小心我在鎮民面前拆穿你的假面具。”杜浩然得意洋洋地笑道,還順道捏了她的滑膩臉頰。
  盯著他不安好心的笑臉,梁紅豆突然覺得自己仿沸居了下風,處于挨打的地位。
  中秋節的夜晚,全李家鎮的人都聚集在杜家。
  因為杜家席開數百桌,宴請全鎮的人來參加杜浩然和梁紅豆的婚宴。
  沉沉的夜空被紅燈籠照得亮燦燦的,亮了大半個天頂,稍微暗淡些的星子便看不見蹤影。杜老爺子還特地遠從十里外請來极負盛名的戲班子和雜耍班子,演出一系列熱鬧的劇碼,如八仙過海、小丑獻藝等。扮演孫猴子的伶人還在戲台子上跳來跳去,熱鬧得緊,而喧天价響的鑼鼓聲更是讓大伙的情緒沸騰起來。
  整個夜晚就在沸沸然的歡樂聲中滑過。
  新郎官一桌接著一桌敬酒,酒席上所有的人亦誠心地祝福這對新婚夫妻能白頭偕老,不少和杜浩然相熟的年輕小伙子還纏著他拼酒,极力想把他灌個爛醉,就壓著他一杯接著一杯,全場到場跑,還開玩笑要沖進新房鬧洞房,不過全被杜浩然硬是打了回票。
  “喂,你當不當我們是朋友?”
  “話不是這么說的,你們來這儿就盡本分吃就好了,其它的事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杜浩然口中雖是帶著玩世不恭的笑意,但是他的眼神透露著不容辯駁的堅定,熟知他個性的人,連忙摸摸鼻子,拉著其他人回到原位和爺爺叔叔們嬉鬧。
  一直要近夜半時分,最后一批客人才离開。
  杜浩然迎著風,甩甩自己的頭把酒气吹掉,也教自己神智清晰一些。長長地吁了口气,他略微調整自己的气息。
  “浩然,你該回房去了。”梁任研拍拍他的肩。“我想紅豆她一定等得不耐煩了。”
  “而且餓坏了。”杜浩然笑笑。
  “去吧!”梁任研曖昧地撞撞他的肩膀。“春宵一刻值千金喲,別說我這個做岳父的人不明白道理。”
  “岳父大人,你年歲都那么大了,怎么還是和年輕人一樣愛開無聊的玩笑。”杜浩然回敬他一拳。
  “我管不著你怎么安撫她,反正老人家我要回去同周公下棋嘍。”梁任研雙腳一點便輕輕松松從容自在地躍過牆去。
  “喂,岳父啊,難道您就是懶得走一段嘛。”
  杜浩然故作無奈模樣,轉身走向自己的新房。
  從門縫瞧去,粱紅豆獨自在臥床畔坐得端正,房里頭龍鳳燭火正焰,桌上擺了些帶有吉祥祝賀的食物,一碟一碟地排上成梅花狀,還有一瓶新開封的女儿紅。
  “依呀”一聲推開房門,他不意外地看見梁紅豆微微一震的模樣。挑開她的蓋頭紅巾,覆于其下她精心妝點過的面容在燭光映照中教他分外惊艷。
  染上胭脂的唇瓣紅澆澆地教人忍不住想一親芳澤。
  一時心旌動搖的杜浩然一個箭步上前湊近梁紅豆的臉蛋就想偷香,誰知她猛力一推,就把杜浩然推向床柱,結結實實地撞上后腦勺。
  梁紅豆也在此時將壓在她腦袋上沉重的鳳冠取下,解救酸痛的頸項。
  “痛啊……”他哀哀地說道。
  “你身上好臭,別靠近我。”粱紅豆嫌惡地以衣袖拖住鼻。
  “哪有。”杜浩然左右聞聞自己。“沒啊,我還特地吹了一陣子的風,吹掉不少酒味哩。”
  梁紅豆又往一旁坐去,但杜浩然隨即牽起她的手引至桌畔。
  “折騰了一天,想必你也餓了,吃些小點心填填肚子也好。”他拾起一雙筷子便要夾東西給她吃,但梁紅豆搖搖頭婉拒。
  “不了,出門前我娘給我吃了酒釀湯圓和糖蛋,還不算餓。”
  “那……就喝交杯酒嘍。”杜浩然又斟了兩杯酒,一杯遞予她。“還是你不敢喝酒?”
  梁紅豆一睨,馬上便接過瓷杯,勾住他的手臂,兩人一同喝下那酒液。酒液滑下她咽喉時,她禁不住打個寒顫,這是因為她不曾喝過這么醇厚的酒液因而身体產生自然的抗拒反應,須臾,兩朵淺淺的紅云便染遍臉龐。
  杜浩然自她背后環住她的纖腰,梁紅豆當然不依,掙扎地要反抗,但是杜浩然依然堅持不肯放手。
  “放開我!”
  杜浩然邪气地笑笑。“我偏不放手,我的好娘子。”一只手臂固定在她腰上,另一手便要解開她的領扣。
  見情形不對,梁紅豆急急問:“你想干什么?”
  她真的想掙脫他的手,但是杜浩然身上的酒味混雜著他的气息仿佛織成一張綿密的网,教她渾身疲軟,使不上力。
  真可惡!他分明只是個文弱的小角色罷了,為什么她卻逃不開他的手?學了十几年的功夫是白學了么?
  一絲异樣的感覺在梁紅豆心中蔓延、擴散,像是不安,卻又仿佛在期待些什么似的……從胸口燒開了火燙的羞赧在四肢百骸中奔竄,這感覺很難以言語形容,是她第一回有這么奇异的情緒。
  “三從四德,記得嗎?”杜浩然故意在她耳邊說著,還不忘吻住她的耳垂。
  霎時,原本在臉頰上的紅云馬上擴張版圖到梁紅豆的粉項,紅咚咚的一片。她听見自己的心跳聲大得像擂鼓似的,心髒似乎將從口中跳出似的急促。
  “別把你用來討好醉流云的那套拿來欺負我!”梁紅豆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杜浩然不以為意地笑笑。“哦,原來你還是關心我的呀,連我那些風流的荒唐事都打听得一清二楚,真是難為你了。不過……”他話鋒一轉,收緊她腰上的力道,“我可沒多大精力和她廝混,她圖我的錢財,我也只不過打發打發時間。”
  “誰知你們關起房門后會干些什么荒唐事!”梁紅豆嘲諷他說。
  “原來我杜某人的小妻子在新婚的第一晚就吃醋啦?”杜浩然掩不住自得的笑意,輕輕地啃咬梁紅豆已暴露衣外的圓潤肩膀。“你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已和她們了斷,不再有任何干系了。”
  “誰會相信,你說話向來是虛實難辨。”
  粱紅豆手掌一翻,便要扣住杜浩然手腕脈門,迫他放手;杜浩然見情形不對,迅即拉開她的衣襟,教梁紅豆露出大半上身,僅存緋紅肚兜遮住胸前春色,白皙的膚色在燭火映照中更顯晶瑩剔透。
  梁紅豆倒吸口冷气:“你這無賴漢!”
  “過獎,這是岳父大人親自指點的痞子招數。”杜浩然面對面凝睇著梁紅豆紅得像熟透苹果似的臉龐,像審視一件作品,手指尖順著她的頰邊滑下,指尖的溫度如同烙鐵似的焚過她的皮膚,最后停駐在她的胎記上摩挲……
  “真漂亮,不愧是我杜浩然的妻子。天老爺真是垂青我哩。”
  梁紅豆為他所引燃的莫名燥熱感覺得羞愧:“玩夠了吧!”
  她欲穿回上衣,但杜浩然阻止。
  “還沒。”他堅決的眸光看進她略微不安的瞳眸中。“同時也知會你一聲,這蝴蝶日后只屬于我杜浩然一人,懂吧?”
  “你好霸道……”梁紅豆嗓音低到几不可聞,她的心為他語气中飽含的不容置疑的霸气而劇烈跳動著。
  杜浩然換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又重新吻上那蝴蝶胎記……
  天光大亮,金色的薄茫隔著窗紙映射進房中,亮晃晃的,斜斜的光暈中浮游著一些微塵緩緩地飄蕩著。
  早起的僮仆已開始一天的洒掃工作,偶爾便傳來竹帚抓集落葉的沙沙聲響,以及互道寒暖的招呼聲。年紀較小的小廝兩三個還蹦咚蹦咚地在走廊上來回跑動。
  梁紅豆眼瞳眨巴眨巴地看著一派瀟洒坐在桌畔搖著扇子的杜浩然,他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樣。杜浩然也任著她瞧。
  “醒了?娘子。”他慢條斯理地問。
  梁紅豆怯怯地點頭,手中抓著鴛鴦戲水的被子把自己緊緊地裹起來。“醒了。相……相公。”
  相公,杜浩然一挑眉,听起來不錯,滿舒服的。“嘩啦”一聲收起手中的摺扇,他笑得瀟洒,唇畔那抹率性不拘像是夏日炫目的陽光,一時教梁紅豆微微失神。
  “梳妝吧,柳儿已經捧著水在門外候了一段時間了,等會儿要向爹娘請安。”
  杜浩然拍了拍手,一名青衣丫鬟便捧著臉盆推門而入,圓圓的面容上挂著燦爛的笑顏。
  “少夫人,以后我就是您的貼身丫頭,柳儿。”在鏡台前放下洗臉水后,她便蹦蹦跳跳地迎至床畔,直沖著梁紅豆拉開一朵更炫目的笑意。
  “我來幫您梳妝,絕對包您滿意得不得了。”
  “小丫頭,又大言不慚。”杜浩然無奈地笑著。“別光耍嘴皮子,快些,我爹娘說不准已經在廳上候著了,你讓紅豆晚了,看我怎么修理你。”
  柳儿大做鬼臉,一把把杜浩然推出門外。“少爺你就在門外等著就可以了,別在這里礙我事。”關上門,柳儿問身看著梁紅豆,開心地笑著:“這下就看我的了。”
  先服侍梁紅豆著裝,再將她拉至梳妝台前坐定,柳儿仔細為她梳妝,一口气將她的青絲全盤上,露出光洁的頸項。手指靈巧地在發上做功夫,還不忘和梁紅豆聊聊天。
  “嘿嘿,以后多了少夫人來管教少爺,老爺和夫人一定樂得很。少爺日后不能再像以往一般逍遙度日、放蕩不羈,成天像是花蝴蝶一樣在鎮上飛來飛去,哄騙姑娘的心了……”柳儿坏心地說著。
  “管教?”梁紅豆納悶。
  “是啊,有了夫人以后,自然要收斂一些啊。”柳儿理所當然地說著。“再說,夫人是梁師父的女儿,師父他一定教了您不少可以制住少爺的功夫呀。”
  柳儿開始在心中編織未來少夫人大發神威的場景,忍不住樂呵呵地笑開來。
  “別胡說了。”
  “我才沒胡說,是真的!”柳儿一副證据确鑿的肯定語气。“老爺和夫人最遺憾的是,少爺這么聰明伶俐的一副腦袋,卻不想在功名方面下苦功,拿不到狀元,最少秀才也可以,這樣就能洗脫杜家一身的銅臭味。”
  “狀元?秀才?”
  “是啊,他們常叨念少爺,要成家立業,難得朝廷批准商家子女可以應科舉,應該去試試,別老教人看輕咱們做買賣的,還有,我們也都是安分守己地討生活,為什么就得讓人踩在腳底下呢?可是少爺每回總是不以為意地笑一笑,然后顧左右而言它,把話題轉開,教老爺夫人气得直跳腳!問他,少爺總是說那种虛名算不得什么值得重視的,總是鏡花水月一場,努力賺錢才是真的。”突然間,柳儿掩住小嘴吃吃地笑,“今早老爺夫人就是要和少爺談這事,等會少爺傻眼的樣子一定驢得很,因為老爺已經把西席也一塊請來了。這叫什么呢?”
  她歪著頭想了想,突然間靈光一閃,她拍著手高興地眉開眼笑!
  “叫先斬后奏!我真聰明。再加上日后少夫人您可以在旁督促少爺念書,老爺這金算盤打得實在是太妙了。”
  柳儿在梁紅豆髻上別上金釵,一只金絲纏繞的蝴蝶在她烏黑亮麗的青絲上舞動著……
  “少爺,我可把夫人還您了。”柳儿“依呀”一聲拉開門,直沖著杜浩然笑得,甜美,精靈鬼怪的她滿意地瞧見他眼中惊艷的光芒。
  杜浩然以扇骨敲了她一記,教柳儿吃痛地噘嘴,恨恨地瞪他。
  “貧嘴!該打。”杜浩然理所當然的模樣。
  “哼,以后我有少夫人給我撐腰,看你還敢不敢欺負我。”柳儿故意躲在梁紅豆后頭,探出頭來對杜浩然吐舌頭。
  杜浩然不理會她,徑自攬住梁紅豆的腰便走。
  繞過几重彎彎曲曲的回廊,前頭就是杜家自家人品茶休息的花廳,走得愈近,梁紅豆心跳得愈快,杜浩然敏感地察覺她的不安,停住腳步。
  “既然害怕,那就甭去了。咱們去清水寺走走,那儿的菊花開得正迷人。”
  邁開大步,杜浩然拉著粱紅豆就朝著后門走去;梁紅豆一急,不自覺使勁一把就將他拉回,力道之大讓杜浩然一屈股跌在水磨石子地磚上。
  “哎喲!”杜浩然完全沒料到梁紅豆會有這么強烈的反應,痛得整張俊臉當下變成呲牙咧嘴的丑模樣,“你的力气可真嚇人。”
  “我……我不是有心的。”梁紅豆連忙蹲在他身畔探視他的情況。
  “當然,要是存心故意,我還有命在么?”杜浩然見机不可失,邊抱怨邊趁机倚入他娘子怀中,享受完全屬于他獨占的軟玉溫香。
  “不行啊,你方才不是說爹娘在等著了。”梁紅豆搖搖他的身子。
  “不,我偏不去。反正准沒好事。”杜浩然調整調整姿勢,讓自己更舒服一點。
  “去,”梁紅豆拍了他的頭頂心,“站好,別賴在我身上。”
  杜浩然不理她,反而更把所有的体重往她靠去。
  “小心我把你摔出去。”她在他耳朵邊小小聲地威脅。
  “好啊,如果你自己想泄底的話,就請便。”杜浩然戲謔地笑著。
  梁紅豆不發一言拔下發簪,在唇邊吹口气,迅即往杜浩然腰下刺去,遭此突擊,杜浩然登時彈了起來,突如其來的刺痛教他眼角滲出淚珠。
  “走吧。”梁紅豆笑得甜美,“爹娘等著呢!”
  杜浩然將淚滴拭去,打趣地凝睇她的笑顏:“不怕啦?”
  梁紅豆一楞,的确,她全忘了方才心中的疑慮,輕松不少。
  “是啊,只光顧著修理夫婿,當然就不怕見公婆了。”
  杜浩然搖搖扇子,輕笑著向前走去,梁紅豆急急以小碎步跟上,唇畔挂著不自覺的笑意。
  接過等在偏廳外頭丫頭手中的茶盤,梁紅豆恭敬地捧著兩杯茶盞步入廳堂,一抬眼便見到二老笑盈盈的面容,教她安心不少。
  和二老招呼過后,杜浩然詫异地發現張文訓也在,他挑高眉等著他爹娘的回答。庄秀娘瞧瞧她相公,將這燙手山芋丟給他負責,拉著梁紅豆的手便躲到一旁去。
  身為婆婆的她興奮地拉著梁紅豆的手。“紅豆啊,打從你十五后我就直盼著你能當我家的媳婦,菩薩可怜,真的讓我給盼到了。”她摸摸梁紅豆的臉頰。“瞧你,這么漂亮賢慧的姑娘,配我家這臭小子是有點浪費。”
  “娘。”被她這么稱贊,粱紅豆臉龐微微一紅。
  庄秀娘一笑。“听你喚這么一聲,整個人都舒服得不得了!”
  但她的笑意卻在杜浩然審度的眸光下失色,轉為唇畔微微的顫動……
  “娘。”杜浩然視線鎖住她:“既然爹不肯開口,那麻煩您告知孩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個……”庄秀娘露出窘迫狀,吶吶地笑笑。
  雖然他這個孩子老是一副笑口常開,很好商量的樣子,可是脾气一上來,就是八匹馬來拉也拉不動,而且生气了也不動聲色,還是笑笑地看著你;就是那么平靜的笑容,反而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她知道杜浩然是孝順的孩子,也很有風度,但不代表他好欺負,向來寵他習慣了、由著他慣了,這下子要強迫他反而讓庄秀娘自己覺得是自己不對。
  “張秀才打明儿個起就是你的西席,教教你應試科舉該准備的東西,什么四書,五經,三墳五典之類的。”杜國學總算展現出一家之主該有的風范,站出來發言。
  張文訓頷首,微微笑了笑,笑意中藏了一絲尖刻的譏消,但是顯露得极輕极微,輕飄飄地兜了個圈子后就隱在低垂的眼瞳中。
  “就是那些之乎者也,子曰顏曰之類的,對做生意幫不上什么實質的忙的字句?”杜浩然斂去不快的目光,以輕狂態度吐出字句,“啪噠”一聲拉開摺扇。
  “住口!”杜國學叱喝。
  見他父親動怒,杜浩然收起不羈,垂首斂手退至一旁,這點該有的分寸他還是懂得的“孩儿知錯。”
  杜府一家之主令管家將張文訓領至為他准備的西廂房休息,日后他便可在自家及杜家來去自如,而這個廂房距杜家的書房只有几步,小巧而干淨,還特地為他備好文房四寶,供他使用。
  杜國學把他儿子拉至桌畔坐定,意味深長地凝望著他。
  “咱們杜家三代經商,雖然談不上富可敵國,但也算是不愁吃穿,可是不管再怎么錦衣玉食,人們還是看不起我們做買賣的,從不曾考慮我們也是以自己的勞力血汗來謀生活,輕蔑我們,我等行再多的善事,但,連街頭行乞的叫花子也自覺得比商人清高——當然,我們放賑時除外,他們會稱我們一聲,‘好心的員外’……”
  杜浩然單手撐著下巴,看著他的父親,他漆黑的瞳仁中看不出情緒的起伏,仿佛一潭幽深的湖水,映射他父親的面容……
  “地方官也對我們禮讓三分,不過都建立在有求于我們的基礎上,在這种情況下,難道我杜家人不該爭口气么?”杜國學眼瞳微微閃著濕潤的弱芒……
  杜浩然莫可奈同地歎口長气,將扇子收起,插入腰際。“我明白了,我會跟著張秀才念書的,可是別對我指望太多。”
  梁紅豆走近杜浩然,拉拉他衣袖,悄悄地附耳對他言道:“喂,你太逾矩了。”
  杜浩然聞言略一挑眉。“我逾矩?那你對岳父大人呢?五十步笑百步啊。”
  梁紅豆鼓起雙腮,恨恨地擰了他一把,惹得杜浩然哀叫,這舉動教杜氏夫妻莞爾一笑。
  庄秀娘掩嘴輕笑,一副樂呵呵的模樣。“太好了,紅豆,以后就由你管著浩然這小子,別再教他整天無所事事,盡管逼著他念書,娘當你的靠山!”
  “你不會照做吧?”杜浩然祈求地望著她。
  “你、說、呢?”梁紅豆輕輕開口,甜沁沁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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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動百分百制作 敏敏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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