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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老朋友見了面,立刻擁抱在一起。 “敏姬,好久不見,真想念你,好嗎?” 蘇敏姬抱怨:“又說到多倫多來看我。” 鐘曼怡表示歉意,“我工作上走亞洲路線,公司都几乎放棄北美市場。” “也難怪,北美洲看樣子還會有五年以上不景气。” 鐘曼怡笑:“講講你的近況。” “我回流了,幸虧爸媽在何文田的公寓還留著,收拾一下就可以住,我已找到工作,第一件事便是約你出來敘舊。” 曼怡笑道:“嘩,短短兩個星期辦妥這許多事,效率惊人。” 她們一起笑起來。 “敏姬,你想見什么人?我請客替你洗塵,把你想見的人都叫出來。” 敏姬想了一想,“有一個人,不知你記不記得。” 曼怡眨眨眼,“是任松林是不是?” 敏姬瞪曼怡一眼,“你說到什么地方去了!” 曼怡十分得意,“怎么,不是他?人家倒是天天念著你,三年多沒有新女伴。” 敏姬卻說:“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蘇敏姬了。” 曼怡嗤一聲笑出來,“不,你沒有變,仍然文藝腔十足,我們這几年才變得快。” “我想見的人不是任松林,或是潘振中,你滿意了吧。” 曼怡好奇,“那是誰?只要我認識,一定替你找到他。” “我找尹笑紅。” 曼怡一怔,“她呀。” “可不就是她,曼怡,你有無見過尹笑紅?” “沒有,許久沒有見過她了,”曼怡忽然有點不安,“大家都幫不到她,只得放棄。” 敏姬低下頭,“當初一班同學,數她最聰明。” 曼怡歎口气,“聰明反被聰明誤。” 敏姬苦笑,“那就是還不夠聰明。” 本來談得起勁的兩個女孩子忽然沉默了。 終于敏姬說:“來,到我家來看看,時間還早,我們可以聊聊。” 何文田老家粉刷一下已經窗明几淨,添了几件簡單時髦的家具,一杯熱茶,客人坐得舒舒服服。 曼怡說:“你看你爸媽對你多好。” “我也覺得了,他們不是大富大貴,卻會照顧自己,又替子女著想,我雖非千金小姐,卻一生衣食不憂,從來不需為生活掙扎,成年后,還可以住在父母置下的公寓里,真幸福。” “比起你,我就差一皮了,父母老問我要錢。”曼怡感喟。 “供奉父母是人子責任。” “是呀,可是他們有點需索無窮。” “老人同小孩一樣啦,哄哄他們,你小時候,他們照顧,他們老了,你疼惜他們嘛。” 曼怡笑,“你瞧你多會說話。” “凡事向光明面看。” 曼怡頷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你這樣一講,我又想起笑紅,她父母离婚之后,她就變成人球,在親友家借住了几年,終于無以為繼,母親再嫁,繼父不歡迎她,父親再娶,她与繼母也相處不好。” 曼怡不語。 “我們把她找出來好不好?” 曼怡勉強地笑,“中學失散到今日,已經五六年,什么地方去找?” “笑紅好似沒有讀到中學畢業。” 曼怡點點頭。 “我們登報找她。” “那到不必,任松林与她好似有聯絡。” “松林?這兩個人怎么會扯到一起?” 曼怡攤攤手,“尹笑紅是個美女。” “上帝真公平,”敏姬說:“給她那樣的容貌身段。” “可是她沒有童年及少年幸福。” “做人靠自己,那也不妨礙她成為一個成功人物。” 曼怡冷笑,“可是她并沒有毅力好好利用她的聰明。” 敏姬不語。 鐘曼怡始終沒有原諒尹笑紅。 那一年暑假,曼怡的大哥追求笑紅,笑紅在鐘家借住了一年整,睡曼怡房間,穿曼怡的衣服,鐘家幫她交學費買書簿,結果,笑紅不告而別,害曼怡大哥心靈受創。 是,尹笑紅就是那樣一個女子。 她也在敏姬家搭住過。 半夜忽然開煤气自殺,蘇太太自夢中惊醒,險些窒息,連忙扑出去開窗熄閘,全家扰攘了一夜,第二天蘇先生立刻鐵青著臉請走惡客,并且嚴重斥責女儿交友不慎。 事后敏姬問朋友:“你為何那么做?” 笑紅沒有回答,過一會才說:“不該開煤气累人,應該走遠些跳樓。” 尹笑紅就是那樣一個人。 她的确比較難為親友接受。 環境已經對她不好,她又還變本加厲自虐,現在想起來,越發可怜。 這時,曼怡看看手表,“不早了,要知道尹笑紅下落,找任松林吧。” “謝謝你,曼怡。” “敏姬,你真是個好人,永遠肯幫忙別人。” 敏姬笑,“我幫過誰?我可沒幫過你。” “大學時你一直借功課給我抄。” “因為你愛跳舞不愛做筆記嘛。” “你好不縱容我。” “朋友要來干什么?”敏姬攤攤手。 第二天,敏姬找到任松林。 任君一句敏姬叫得蕩气回腸,敏姬暗暗好笑,這种人,工夫不用在正經事上。 她約他見面,他忙不迭答應。 到了時間,他在約定地點出現,新西裝新皮鞋,還有,剛理了發,鼻尖上尚黏著未刷清的碎發,太鄭重了,敏姬心中又一次嘲笑這個任松林。 “敏姬,你越來越漂亮了。” “謝謝,謝謝。” 喝干兩杯咖啡之后,話入正題。 “松林,這次勞駕你出來,是向你打听一個人。” 任松林愕然,“誰?” “我們的朋友尹笑紅。” 任松林的臉色變了,“我沒見過她!” “松林,何必一沉百踩,她是我們的中學同學,同窗數載,若果有音訊,請老老實實告訴我。” 任松林泄气了,臉色又轉了轉,半晌,才說:“兩年前,陪台灣客人到夜總會,見過她,不過當時她不叫笑紅。” “叫什么?” “藝名是歌莉亞。”任松林頹然。 “之后呢?” “之后我因寂寞,找過她几次。” 敏姬拍拍他肩膀,“很好,很坦白。” 任松林啼笑皆非。 “是哪一家夜總會?” “敏姬,她与你不是一路人。” 敏姬不耐煩,“你少囉嗦。” “真的,”任松林誨人不倦,“她在我處刮了几万塊才走。” “娛樂場所花費自然惊人,說!是什么夜總會?” “百樂門。” 敏姬嫣然一笑,付帳,“謝謝你。”起身离去。 留下任松林一個人坐在那里發愣,辜負了一身新衣新鞋。 奇是奇在這樣質素的男生一樣娶得到妻子,照樣生下兩男一女,絲毫不影響生計,奇哉怪也。 蘇敏姬立刻乘車往百樂門夜總會。 一位容貌俏麗年約廿余歲的女經理迎出來,“小姐,有何貴干?” 敏姬坦言:“尋人。” 那女經理聞言笑得花枝亂墜,“這里客人与小姐均多如過江之鯽,何處尋人?” 敏姬沉著地說:“她叫歌莉亞。” “我們旗下有十個莉莉,八個美美,十一個蘇茜,還有六個歌莉亞。” 敏姬不理會挪揄,“她真名叫尹笑紅,是我中學同學。” 女經理忽然歎息曰:“我就是尹笑紅,你認得我嗎?” 敏姬吃惊,“你是笑紅?” “可不是。”對方咕咕笑。 敏姬看清楚她,“不不!”心中有气,“你開什么玩笑?” 對方悲哀地說:“縱使相逢應不識,還找她作甚?” 這話如當頭棒喝,震得敏姬發呆。 半晌,敏姬說:“她是我中學同學,我想与她見個面,如果你知她下落,請告訴我一聲。” 敏姬遞上一幀五年前的照片。 那女經理接過,細細看一遍,“不,我旗下沒有那么出色的女郎。” 敏姬气餒。 “也許,她已經變了,同照片不一樣,”女經理笑笑,“我要是把十年前的照片給你看,也不同一個人呢。” “有任何消息的話,請打這個電話。”她留下名片。 女經理不置可否地笑笑,敏姬只得离去。 走到街上,象是回到現實世界,天气有點寒意,敏姬拉緊外套衣襟。 她肯定那女經理只得歌莉亞下落,可是,行有行規,她不允透露她下落,敏姬只得等尹笑紅主動与她聯絡。 生活比較复雜,見多識廣的笑紅還會記得一個中學同學嗎?這是個未知數。 過兩日,鐘曼怡替蘇敏姬搞了一個小型晚會,請了廿多個客人,都是她們中學与大學同學。 大家舉杯祝敏姬万事如意,旗開得胜。 敏姬衷心道謝,說道:“家父在溫哥華有部車子的號碼是二二二,即粵語易易易,可見凡事順利,容容易易多么重要,比辛辛苦苦地去發財好多了,謝謝各位。” 大家鼓掌。 曼怡笑,“你不想發財嗎,真沒出息。” “對,我是真無此意,我只想開開心心健健康康多活几年,還有,去的時候越快越好,沒有痛苦。” “喂,言之過早了吧。” “還有,”敏姬補充:“丈夫要能養活他自己,孩子聰明獨立。” “要求好象不算高。” “哼,”敏姬冷笑,“你會詫异這世上有多少不愿工作儲蓄的男人。” 曼怡笑指在座各位,“不見得,我們的同學都是好男人。” 敏姬凝視諸位男生,“不一定,人會變,婚后她們會變成什么樣子,尚屬未知。” 曼怡駭笑,“你太悲觀了。” “對,我們不談這個。” 曼怡想起來問:“你找到尹笑紅沒有?” 敏姬搖搖頭。 “任松林沒告訴你她的下落?” “他也已經有兩年沒見過她了。” 這時,任松林拿著酒杯走過來。 曼怡覺得他有話想同敏姬說,籍故避開。 果然,任松林同敏姬說:“再給我一次机會。” 敏姬莞爾,“我們一直是朋友。” “敏姬,你知道我的意思。” 敏姬仍然推搪,“你看,在座的都是老朋友了。” 任松林忽然自覺下不了台,“敏姬,如果你嫌我上過夜總會,那么我可以告訴你,世上沒有不去聲色場所的男性,你若想不開,一輩子嫁不出去。” 好一個蘇敏姬,不怒反笑,“多謝你的詛咒,不過,嫁人并非我的至大愿望。” 她不愿与他多講,走到另一角落去。 有一位男生走近敏姬,敏姬抬起頭,十分高興,“許澄宇,好嗎?” 許君坐在她身邊,笑道:“任松林死心未息了?” “少取笑我。” “對不起對不起。” “敏姬,你是越發出色了。” “你想說的,就是這些話?” “我听說你在尋訪尹笑紅。” “正是,”敏姬精神一振,“你有什么消息?” “我在美國大通銀行任職,一日,經過貸款部,看到一個艷女坐在那里同我們經理商洽條款,因為她實在奪目,我忍不住向她多看兩眼,她抬起頭來對我笑,并且叫出我的名字,她告訴,她是尹笑紅。” “呵,”敏姬動容,“多久的事?” “去年二月,有一年多了。” “她為何貸款?” 許君一怔,“我沒問,這是她的私事。” 敏姬心中暗暗贊許,是,是不該問。 人格确有高低之分。 “她的气色好嗎?” “好,非常好,胖了一點,恰到好處,衣著光鮮,臉容亮麗,一雙眼睛似寶石。” 敏姬喃喃道:“一年多前,照說,近況不錯嘍。” 許君笑,“她們那樣的女性,上落是很快很大的。” “對,”敏姬感慨,“象此刻的股票市場。” “敏姬,你是個善心人。” “几時有空喝咖啡。” “喏,這話可是你說的呵,打電話約你,可別推沒時間。” “把我說成什么樣的人了。” 許君只是笑。 敏姬忽然問:“為什么你們喜歡我不喜歡尹笑紅?” 許君收斂了笑容,“你想听真話?” “是。” “她現在情況如何我們不知道,從前,作同學之際,大家不喜歡她因為她是匹黑馬,不愿讀書,四處游蕩,我們都不小了,知道這些人情世故,誰感惹她?”小許停一停,“你,你怎么同,家世清白,父親是建筑師,母親是名畫家,你品學兼憂,為人又可親,同學向你借功課,從不推辭,你說,我們挑誰來親近?” 敏姬苦笑。 “這种勢利,也情有可原吧。” 敏姬說:“可是我此刻發展不過平平,而笑紅可能竄出來。” “到時,大家再去認親認戚未遲。”說罷,他先笑了。 敏姬笑不出來,“拜托,到貸款部把尹笑紅的電話找出來給我。” “這——”小許為難。 “幫幫忙。” “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 過一日,敏姬得到了她要的電話號碼。 她立刻撥過去,響了三下便有人來接。 “方公館。” “我找尹笑紅小姐。” “對不起,無此人。” “我找方太太。” “方太太,不姓尹,方太太姓蔣。” “電話是九三二六六七?” “號碼不錯,但沒有你找的人。” “對不起,請問你們搬來有多久?” “一年多了。” “打扰打扰,万分抱歉。” “不客气。” 對方真難得,一定是位管家,應對如流。 電話之外附著地址,是近郊一個豪華住宅區,笑紅環境好似不錯,不過已經搬了。 敏姬歎息一聲。 不知她已搬到什么地方,是更好抑或更差。 敏姬衷心希望是更好。 与曼怡喝茶,她詫异地說:“還沒有找到!” 敏姬搖搖頭。 “奇怪,照說不難找,”她打趣,“不如,買几份周刊看看,找找彩頁,說不定已經成為明星或歌星。” 敏姬抬頭瞪眼說:“別諷刺他人的行業。” 曼怡立刻答:“是是是。” “希望她會主動同我聯系。” 曼怡一句“她拿什么來見你”剛要出口,硬生生咽下喉嚨,她由來沒喜歡過尹笑紅,可是又不想与好友敏姬爭辯,她巴不得敏姬一輩子找不到尹笑紅。 曼怡改變話題,“對了,你的工作進度如何?” 敏姬打心底笑出來,“家母一直說我是個幸運儿,果然,我很喜歡這份工作,同事待我友善,又可以常常出差,做得十分開心。” 曼怡看著她,“人是有命運的,我轉了三五次工才找到目前這一份,奇是奇在我沒有不耐煩,家人卻煩躁起來,母親四處呻訴我不能熬長,唉。” 敏姬溫和地說:“現在不是很好嗎?” 曼怡點點頭,“是,出頭了,已可支付房租及個人開銷。” 敏姬說:“總要有點節蓄吧。” “到中年才想那個不遲。” 敏姬也頷首稱是,“現在就開始省,太沒意思了。” 過兩日,公司營業部的主管忽然對敏姬一行四個新人說:“老板想見你們几個學徒。”聲音中透著訝异,“他從前從來未試過那么做。” 到什么地方去見他?敏姬心中納罕。 主管說下去,“周末到他的游艇上去,那只船,叫華之寶。” 敏姬一听有得玩,差點沒鼓掌,其他三位新人,卻有點心事。 ——“不知是否面試。” “到時謹慎一點。” “嗤,我不喜坐船,我怕吹風,亦怕暈浪。” 因為有老板在場,敏姬知道不能穿短褲子。 她有一套深藍色裙褲外套,配件白色上衣,剛好出海。 那一日風平浪靜,端的是坐船的好日子。 大老板親自出來招呼他們,他是個中年洋人,相貌堂堂,身裁也保持得很好,但是看得出已超過五十歲。 船上除卻水手之外,尚有一中一西兩名廚師以及調酒師傅。 敏姬帶了一套大富翁游戲,与同事一齊玩,簡直救了他們,至少四個人不用呆坐。 船在小海灣拋錨,各人自由活動,敏姬垂釣。 大老板走近她。 敏姬:“史蔑夫先生。” “叫我史蔑夫得了。” 敏姬只得笑笑。 “你果然如珊德拉形容的一般活潑可親。” 敏姬一怔,珊德拉,誰是珊德拉? 史蔑夫笑答:“珊德拉是我的未婚妻。” 啊,敏姬禮貌地問候:“她今天沒到船上來?” “在,她在艙里小睡,一會儿就加入我們。” 敏姬微笑,繼而試探地問:“我与她,見過面嗎?” 史蔑夫笑,“當然見過面,你們還是熟朋友呢。” 敏姬莫名其妙,只得靜觀其變。 就在這個時候,史蔑夫抬起頭,“珊德拉,這邊。” 敏姬充滿好奇轉過頭去,只見一個苗條的身影向他們走過來,背光,一時看不清五官,那女郎在一張帆布椅上坐下,向敏姬點頭,“你好。” 敏姬對誰都這般不卑不亢,“謝謝問候,我很好。” 女郎戴著遮太陽的寬邊帽,有點神秘感。 史蔑夫說:“我替你們去取飲料。” 他走開了。 那叫珊德拉的女郎忽然笑,“敏姬,看到你真高興。” 敏姬一怔,這聲音好熟。 “敏姬,我是笑紅,听說你找我。” 敏姬張大嘴,過一會才合攏,開心地笑,“笑紅,見到你真高興。” 尹笑紅摘下帽子,露出精致秀麗的五官,她表情舒泰自然。 敏姬放心。 這是一個五光十色的大都會,一般人只看結局,不論過程,這下子看得出尹笑紅的結局不錯。 敏姬听得她說:“敏姬,只得你挂住我。” “不,大家都想念你。” “不必替他們講好話了,我只有你一個朋友。” “那,“敏姬問:“為什么到今天才肯見我?” “我也是剛知道你進了英華洋行做事,立刻叫史蔑夫約你出來。” 敏姬莞爾,“這么大陣仗。” “尊重你呀。” “謝謝,”敏姬輕聲問:“他對你不錯吧。” “前天他向我求婚。” “能夠結婚,還是結婚的好。” 尹笑紅揚起頭,“敏姬,你真是個好人,一直為朋友設想,當年,多蒙你照顧我,在你家,打扰了一年有多。” “不足挂齒,移民后,一直想念你,卻不再有你音訊。” “忙著生活,哪有閒情寫信。” 這是史蔑夫叫她:“珊德拉,這邊來。” 敏姬連忙緊緊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松開。 史蔑夫站到了,尹笑紅可以下車暫時休息一下。 几時悶了,或是耽不下去,可能她又再度踏上旅途。 在另一輛車上,她不叫笑紅,也不叫歌莉亞,也不叫珊德拉,她可能叫莉莉,或是百合。 船又開動了,敏姬看著船尾滔滔白浪,但是,她總是她的朋友,她想知道她的下落才會安心。 選自短篇小說集《藍色都市》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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