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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亦舒

  在茶座上,各位太太嘰嘰喳喳地爭著說她們赴宴、買首飾、做衣服的心得,我呆呆地听著,面孔上雖然挂一個微笑,但是心思完全在別的地方。
  姐姐推我一下,“小丹,你怎么了?”
  我低聲說:“我不熟這些,無法搭嘴。”
  “平時你挺能說。”姐姐埋怨。
  “唔,”我笑,“吐苦水、罵老板的時候,我才能說呢,一說好几個鐘頭。”
  她白我一眼,“人做工你做工,也沒見過你那么辛苦那么苦惱的,你看人家林小姐做得多痛快瀟洒。”
  我笑,“林小姐的老板是她的達令,老姐,同達令打工,情況是兩樣的,不然的話,女秘書干嗎同老板飛媚眼?不過是想做事方便點。”
  “既然出來吃茶,你就開心點。”
  “我是很開心。”我又笑了一笑。
  “不做就算啦。”老姐到底是關心我的老姐,“不必再煩惱。”
  我問:“不做做什么?我又沒家庭。”
  “換一樣有興趣的工作。”姐姐說。
  “轉行談何容易。”我又覺得行不通。
  張太太叫,“你們兩姐妹,有完沒完?為什么拿公眾的時間來談私事?太不投入了你們。”
  姐姐連忙笑,加入戰圍,批評本港的珠寶鑲得全不合她的心意,還是往外國買的好。
  我很無聊地想:誰說天下沒有快樂的人?這一群太太,天天睡到正午,出來逛街買東西,維持市面的繁榮,有什么壓力?有什么不開心?我看不出來。
  我趁她們忙著交際便溜到大堂看櫥窗。
  她們這餐茶有得好吃的,吃得累了回家休息一會儿,躺一下,重新化個妝,晚上再出去。
  天天這們玩玩玩。
  想想真不公平,多少女孩子在公司里看老板面色,打足一天字,啪啪啪聲中年華老去,一個月才拿兩三千,而這些太太買只鱷魚皮包就是人家一年的薪水,貧富懸殊到這种地步,令人心寒。
  我倒不想過得象她們這么奢華,但求有個小家庭,開輛日本小車子,有個佣人幫著做粗重的功夫,我就滿足了。
  可是家主人往哪里去找?
  都二十五歲了,剛畢業回來的時候,也有人來追著約會,去過几次,我覺得他們花,他們覺得我古板,几個回合下來,沒了音訊。
  我呆呆地站在珠寶店門前,心里飛出去在十万八千里以外。
  忽然有人在我肩上拍一拍,叫我“瑪姬”,聲音异常迷茫。
  我轉頭,“我不是瑪姬。”
  他凝視我的面孔,“對不起,對不起。”退后兩步。
  我向他勉強笑笑,他走開。
  我忽然之間興致索然,想回公寓睡覺,便過去向姐姐道別。一眼看到那個錯認我是瑪姬的年輕人也在。
  她們向我介紹,“這是陳太太的表弟菲立。”
  我向她們點點頭,“我要先走一步。”
  姐姐說:“菲立,你幫我送一送小丹,你們順路。”
  我連忙說:“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姐姐白我一眼,怪我不會利用机會,“你這個人真是,何必客气,菲立,你不會介意,是不是?”
  我漲紅了臉。
  菲立說:“當然不,我們走吧。”
  到這個時候,我也不便太不大方,便跟他出去。
  他把雙手插在口袋中,“小丹,你梳的發型,跟瑪姬一模一樣,我一時看錯,對不起。”
  “沒關系。”我再三表示我不介意。
  他開車門讓我先上去,會心微笑說:“跟她們吃茶,悶死人?”
  可不是,但我沒敢說出口。悶就下次不再出現好了,何必多嘴。今天出來,我還特意打扮一番,誰知到了外頭見到她們,才發學自己渾身過時,連最近省著買的一只最得意的別針,都顯得十分寒傖。
  我這才發覺天下有這么幸福的人,第一,難得她們頭腦簡單,滿足于吃吃喝喝的生活,十多年也不膩,第二,她們的丈夫真的肯賺了來給她們花。
  真是難得的福气,不由你不服。
  “在想什么?”菲立問。
  我笑笑,“沒什么。”
  “天气很好,要不要去喝杯茶,我同你去城市俱樂部。”
  又是個見了女人便約會的男人,我想,但是我回家又干什么好?也是沒有事做,對牢電視發呆。去就去吧,索性做他芸芸女伴中之一個。
  我轉過頭來說:“我沒去過城市俱樂部。”相信有不少女人為了這种吃吃喝喝的小便宜而聳然動容。
  我跟他到達會所,一茶在手,人忽然松馳下來。地方實在是清靜雅致,有這种好去處已經很不容易,難怪一般小妞喜歡同公子哥儿來往,是有些好處。
  剛坐沒一會儿,便有兩個男孩子過來叫爸爸,我大感意外,因為那兩個男孩已經超過十歲,而菲立看不出超過三十歲。
  孩子很禮貌,我因為同他們初相識,只是隨和地應對,沒問題沒表示。
  不過他們一家三口非常融洽,看了令人羡慕,只不知他妻子在何方,千万不要看見我給我一個巴掌才好,于是我又有點略略不安。
  他馬上看出來,“我妻子已經過身。”他說。
  “哦,對不起。”我說。
  “已經三年了。”他微笑。
  大一點的那個孩子看一看我說:“爸爸,這位阿姨好象媽媽!”
  我一呆。
  菲立低下頭。
  我沖口而出,“不會是瑪姬吧?”
  菲立腳點抬起頭來道歉,“對不起,剛才我也是一時忘形,才叫起你來,其實也不是那么象。”他隨即顧左右而言他。
  總有一點象才使他忘形,妻子死了已經三年,他還在大白天叫她的名字,真叫人害怕,這种深情使旁人啼笑皆非。我覺得他怪,很后悔來吃這杯茶。
  我這個人的性格多疑敏感,很小的事也盤算很久,故此憂慮很重,不算是個快樂人。
  我的面色一定是怪怪的,故此他也有點尷尬,不不定期又盡說些別的話來支開我的注意力。
  但是這一頓茶仍然冷淡收場。他駕車送我回家,我覺得非常地累,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第二天上班,車子塞得不得了,本來走二十分鐘的路走足一小時零十五分。以后還是用地鐵吧。我想,別亂貴族的了,這不是有沒有車的問題,每天多在路上消耗一百多分鐘,不許久我就死翹翹。
  到了公司,看見案頭上擺著一瓶花。我几乎怀疑自己沒睡醒摸錯房間。
  花?誰送我花?
  不可思議,自十七歲的時候收過花,至今已經兩百余年,怎么又會有一束花。
  我探過頭去看,是白色的康乃馨,小小名片上說:“祝快樂。”署名陳菲立。
  呵,是他。
  多么難得,我微笑,因為無意被錯認作他的亡妻,做了一剎那的死人,換來一束香花,多么神秘而浪漫的插曲,可是我不那么樂觀,我目前的生活沉悶管沉悶,可幸非常上軌道,瞎了眼也懂得摸到公司來,人呼喝我,我亦呼喝人,出了軌道,我絕對不能擔保會出什么錯,何必冒這個險。
  我取出小鏡子照照,孩子不會說謊,我真象他的亡到?
  花隨之擱瓶中,三天后謝了,女秘書把空瓶取出。
  新的花又來了,仍是由陳菲立先生所贈送,太好了,他的歉意仍然持續著。
  同事們嘖嘖稱奇,咱們公司象個大雜院,什么貨都有,有一兩個象小舞女般的青春艷旦最受歡迎,一般二十多歲,她們口口聲聲說自己小,鶯聲嚦嚦,引來不少狂蜂浪蝶,天天中午有人邀出去吃飯,但一貫取笑我的,卻不是她們,而是一些老姑婆与老太太,因為她們跟我一樣,馬馬虎虎地叫后生買了飯盒來吃,所以看不起我,現在有人送花來,忽然象是在我們之間划了一條界限,立分高下,她們要對我重新估計,大起騷動。
  我很受刺激,那种稍帶矜持的歡喜刺著我的心。
  誰說送花沒有用?真的送起來,那种效果,非同小可。
  一直送到第三束,菲立的電話才來。
  听到他的聲音,我絲毫不覺陌生,仿佛他与我走了已經有一段日子,老拍擋了。
  他的語气更增加這個因素:很熟絡有禮地
  “今天忙嗎?有個朋友建議吃蟹,要不要一起來?再不吃要過時了,你明天有空嗎?”娓娓道來,仿佛這處約是一早定好的。毫無疑問,他是追求女人的老手。
  老手与熟手永遠給人安全感,他們永遠知道在恰當的時候做些什么事,說些什么話,永不出錯。
  我頓時答應他的約會。
  回家翻翻衣柜,竟沒有一件象樣的衣服可以穿出去,我苦笑,下點本錢吧,我想買數套大方耐久的,可以常常穿。
  那日他到家來接我,開著香港和標准車平治,接我到他友人家。那家人住半山的豪華大宅,千余米,大得离譜,佣人都黑褲白衣,十多個朋友都不顯擠,大家對我都很客气。
  陳菲立沒有把我介紹為“某大律師的小姨”,我很感激,即使別人對我不那么“肅然起敬”,我卻維持了自尊。
  陳菲立很受他朋友的歡迎,尤其是一兩單身的富家女,對他很有好感,有意無意地自頭到腳打量我,不是不帶著挑錯的眼光,但我裝作很鈍地應付過去。
  幸虧我沒有穿得太隆重,因為女客中有人穿著名牌牛仔褲与名牌T恤就來了,我身上一套湖水綠長褲襯衫總算得体。
  其實他們也不是真正的什么富家嫡系,不過是沾到些姻親的邊,象董某是她們的姨丈,或是霍某是表姑丈之類,不過气焰已經頗為凌人。
  直到他們提到菲立令尊的名字,我才略為一怔,沒想到會是他,那真是鼎鼎大名的“社會賢達”,不過我也只不過是想了一想,隨即擱在一旁,反正是做朋友,管他的爹是誰。
  吃完蟹大家紛紛洗手,有人建議玩電子游戲机,我便坐下翻雜志,津津有味地讀一篇科學報導來。
  菲立前來問我蟹可好吃,我點點頭。
  他又叫我去玩游戲。
  我坦白地說:“我不喜歡分胜負,所以不玩任何游戲,生平最討厭競爭。”
  菲立點點頭,沒多久便送我回府,他沒有多話,我也沒有多話,与他在一起很舒服。
  約會完了,他還是照舊送花。
  由白色的康乃馨轉送到黃色的康乃馨,仍然是三天一束,兩束花之后,他又約我去舞會。
  要我的命,舞會最拋頭露臉,做人的舞伴,水洗難清不是我小家子气放不開來,事實上防人之心不可無,弄得城里人人知道我同他走,事后我到什么地方找地洞鑽?他有什么關系?他轉頭又約別人去了,中環一地起碼有三十万女人等著他的電話,而我一弄得不好,嘿,吃不到羊肉一身騷。
  我佯裝很俏皮地推他:“我沒有足夠的道具應付那种場合,而且也不喜熱鬧。”
  他听后沒說什么,挂了電話。我握著話筒頗覺惋惜。以后沒有花沒有約了吧?
  誰知道那日下午就由精品店送來一只龐大的盒子,里面放著全套的道具:一條朗凡的黑色吊帶長裙兼披肩,黑色京皮高跟鞋、小手袋,以及一串頭花。
  從來沒有人對我那么好,忽然之間我決定走這么一趟。誰關心呢?也許他對每個女人都肯花這种心思,也許被他打動的女人不可枚數,有錢好辦事,但我不再介意。
  我立刻回電:“你准時來接我。”
  去過那個舞會,第二天,連姐姐都听到絮絮的傳說了。
  她打電話來恭喜我,“不錯呀,菲立是個好人,他不是朝三暮四的那种男人,沒有什么蜚聞傳出來,不過至于你們的前途呢,就很難說”
  大家都沒看好我。
  我也不那么看好我自己,不過多個朋友關心,總是好的。
  “你自己當心呵,”姐說:“你一向的表現是不錯的,你夠鎮定,喜怒不形于色。”
  老姐謬贊我,她沒有在辦公室內見過我。
  我不置可否。
  老姐又說:“听說他們家給媳婦的珠寶,是真正屬于媳婦的,不比霍家,戴完后要除下來鎖進保險箱。”
  “關我什么事呢?”我笑出聲來。
  “那么多女人猴著那些金剛鑽及紅綠藍寶石,仿佛你是最有希望的一個。”
  有希望?“哈哈哈,”我說:“別笑死我,姐姐,你期望我發財,不如期望你自己好過,不必對這件事存什么希望。”
  我把穿過一次的衣物送回,陳菲立又差人送來,打開盒子,發覺多了一套紅緞子的套裝,配得十全十美的外套兼鞋子,還有一張請帖。
  那張請帖是邀請他到一個婚禮去的,他用筆在上面寫著:請与我同往。
  我笑出來。
  這些衣服鞋襪便是我赴宴所得的代价?這种奪目的衣服,穿一次已經人人記得,留著也沒用。他選中我是因為我比較能夠胜任那种場面端正、斯文,名字不見經傳,談吐不俗,比起小舞星小歌星是好得多。
  我同他的秘書說:“告訴陳先生,我會跟他赴下星期六的約會。”
  他人很忙,我們第一次的偶遇,他与我說的話最多也不過二十來三十句,此后更加沒有廢話,約會女朋友如辦公事,我倒并不介意,什么年紀了,還十五六歲時,在乎綿綿情話。
  他并沒有忽略我,從他對我耍的小手段處處可見他是下足心思的。
  這次的雙雙出現在婚禮上,更加引起無限猜測這個神秘女郎是誰呢?各小報及秘聞周刊的好事之徒不斷猜測。我并不是名人之后,他們當然無法知道我的來歷。
  我感喟地想,我是一個最普通的白領女,領一万塊薪水,衣食住行全靠它。
  与菲立第二次在公眾場所出現之后,事情更緊張了,老板突然對我和顏悅色起來,比較粗重的功夫,奔波勞碌地開會,也不叫我去了。
  我忽然之間空下來,功夫轉到別的同事身去,他們自然怨聲載道,背后紛紛說我的不是,我變得万分尷尬。
  各人太看得起我,如果我不能滿足他們的期望,看樣子只好辭工另謀高就。
  我有絲害怕,這會害了我,以后我再要做一個普通的人,恐怕再也辦不到。
  而這一切奇遇的起因,就是為了我象瑪姬。
  我靜靜地等待事情變化,順其自然,接受命運的安排。
  一日下午,我接到他的電話。
  “今天忙不忙?”他仍然用那种溫和的語气。
  我苦笑,“天天買了時裝雜志來研究。”
  “花香不香?”他又問。
  我說:“香极了,謝謝。”
  “今天下班五點正,我在門口等你。”
  “干什么?”我詫异。
  “拐你去賣。”
  他不是不會說笑的。
  “一會儿見。”我從來不同他耍花槍,老老實實,有空便是有空,沒空便是沒空。
  五點沒到,我在附近逛了一逛,便看見他的車子停下來。
  我上車,他向我微笑,卻不說話。
  車子開到一家珠寶店面前,他把車交給司机。
  我的心一動。
  他可是要對我有所饋贈?要收買我?
  我們進到內室,珠寶店經理托著陸一只絲絨盤子出來,象煞廣告片之一個片斷,我有點興奮,哪個女人禁得住不興奮呢。
  盤子上放的是一只紅寶石的戒子,足有指甲般大小,呈方型,我從沒見過那么艷紅的寶石,心中訝异,一定是价值連城的,我想,他打算將之送給我嗎?
  他開口:“小丹,如果你愿意,我們就訂婚吧。”
  我張大嘴,不知如何回答。
  訂婚?那等于說,正式成為他家里的人?我震惊,我完全沒想到他會向我求婚,一剎時涌上來的意外,使我不知道如何應付。
  我說:“你還不認識我呢。”
  “當然我認識你。”他說:“我很清楚你。”
  “我們相識才很短的一段日子。”
  “認識的深淺不在日子長短。”
  我低下頭,這是千載難逢的机會,若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平凡人,我不會考慮接受這個婚約。但他不是尋常人,他有錢,錢可以解決生活上許多折磨人的瑣事,他的兩個孩子自有保姆照顧,不勞我操心,這個后母并不難做。
  “不能現在決定?”他輕輕問。
  我低著頭始終沒有抬起來,“決定了。”
  “謝謝你。”他把指環套在我手中。
  我看看手指。
  “明天我會在報上擬一個啟事,宣布我們訂婚。”
  我抬起頭,“你不想知道我為什么答允与你訂婚。”
  “想。”他微笑,“是不是因為我可靠、斯文有禮?是不是因為我經濟基礎穩定,可托終身?”
  我慚愧地說:“但是你沒有提到愛情。”
  “什么是愛情?”他失笑,“這是一樣最不可靠的事,我覺得超過十六歲的人都不應相信虛無飄渺的童話。”
  他說得何嘗不對,但我不能公然贊同,我沒有那么大的膽子,告訴全世界,我結婚是為了生活。
  “你放心,我會對你好,我們會得白頭偕老。”
  我對他也有信心。
  我們之間的關系是這么理智、明澄,我們處在那么大的環境中,不會得遭遇試鏈,白頭偕老的成分是极高的,他令我安全、舒服,与他在一起,開心得不過分,處處被照顧,我還有什么要求。
  我已經二十六歲了。正是歸隱的好時刻,否則如何?一直做做做,直到三十歲、四十歲?
  這是女人最理想的歸宿。
  過兩天啟事出來,全世界的親友都來恭賀我,在些我根本已經十年未見,我很感慨,那時周末困在小公寓中,找個人吃飯都有找不到,多少時候,寂寞至流淚,不可抑止。
  現在富在山中有遠親多么奇怪的現象。
  我無話可說,一門心思做陳菲立的未婚妻姐姐最快樂了,她象只小鳥不斷地說“多么好,小丹,你的本事真不小,短短兩個月,就把他俘虜過來,以后好了,你再也不必寂寞地跟我們到處吃茶,喂,他們打算如何籌備婚禮?”
  “我不知道,他沒說,我沒問。”
  “在什么地方擺喜酒?麗晶?什么地方度密月?巴黎?婚后新居定在哪里?買房子了沒有?”
  仿佛我已做了太子妃似的。
  姐姐真是個樂觀的人。
  “到底你們打算什么時候結婚呢?”
  “他沒說。”我据實報導。
  “你主動一點不可以?”姐姐催我。
  “有很多事是主動不來的。”我說:“我不好開口。”
  “什么?都訂婚了,還有什么不能開口?”她訝异。
  “姐姐,你不會明白的,我們兩人的關系十分特別。”
  “那我真正不明白了。”
  我笑笑,也許菲立永遠不提結婚兩字。
  我們照常出去應酬,所不同的,我与他家人見面次數漸漸增多。
  菲立不比一般公子哥儿,他握有實權,故此他的父母也比較接受我。
  背后我也听人說,老先生太太對我的評語是“不錯,很懂禮數,話也不多,雖不是名門閨秀,也不算小家敗气,慢慢會習慣的。這年頭,儿子有儿子的主意,我們哪管得了那么多,唉。”是不滿意,但也沒法子。
  總算是接受我,已經不容易。
  一切花團錦簇,來得太快,我有點目眩神馳,希望不久會對大場面習慣,也許姐姐說得對,我的最大好處是夠鎮定,喜怒不形于色,慢慢應付各式不同的場合。
  我不需要天才呢,菲立讓我辭了工,我天天在美容院、健身房度過大部分時間,修飾整齊,看上去容光煥發,再加上适量的化妝、飾物、服裝,四分人才登時變足十分,与呆在寫字樓听老板發號施令的時候,不可同日而語。
  菲立的一家包括他的父母儿子,都未曾再說我象瑪姬,我很感激瑪姬,菲立注意到我,完全是因為我有點象她的緣故吧,否則芸芸眾女,他為何單單挑我呢?
  他的兩個儿子給我最大的鼓勵,完全當我是自己人。叫我阿姨,大儿十一歲,小儿八歲半,都活潑可愛,我与他們非常合得來。
  這一段時光是我生命中最快樂及值得珍惜的,菲立不是巧言令色的那种人,但他對我真正的關心,連最小的細節都注意到,象錢,叫我怎么開口問他拿錢呢?當他叫我辭職的時候,我也遲疑過,我只有一點點的節儲。
  剛在擔心,他差人送上一枚圖章及一個存折,里面的數字不多,恰已是我兩年薪水,呵,我馬上享受到被照顧的幸福。圖章上面刻著的小篆是“我愛我妻”。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雖然基于一切原因,我們沒有愛得要生要死,宣之于口,但是他的行動說明了一切。
  我仍然住在小公寓內,但我知道婚期快了。
  外界形容我為“灰姑娘”。
  這個時候,我未來的婆婆又不依了,她笑著跟親友說:“什么灰姑娘,人家是大學生,年薪十多万,很是個人才。”我很感動。
  誠然,現在的我跟半年前的我完全不同,我現在得体大方,精神煥發,全職就是服侍菲立与他的家人,這么容易的工作做不好才稀奇!
  我們在五月結婚。
  請客請了一千人,菲立說還有漏掉的。
  婚后我搬入他家,他同我說:“小丹,我最愛你那股怀才不遇,落落的神色。”
  是嗎,不是因為我象瑪姬?我莞爾。
  不過我并沒有說太多,聰明人都懂得維持緘默,聰明的女人尤其不可話多。
  我知道,
  我會緊緊守著我已經得到的一切。
  選自短篇小說集《散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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