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囈語

作者:亦舒

  護士念出名字:“夏荷生。”
  一位中年斯文优雅穿西服的女士站起來走進程健文醫生的診室里去。
  診室內光線柔和,看裝修,便知道程大夫是位心理醫生。
  “夏荷生女士?”醫生的聲音非常親切和藹。
  他是一位年輕人,穿格子襯衫,燈芯絨長褲,此刻雙手插在袋中,若果不說,真看不出他是位醫生,假使要憑他的外型猜他的職業,他更似一位大學講師。
  那位太太答話:“不,我是夏荷生的母親。”
  醫生有點意外,“夏小姐本人呢?”
  “大夫,我想先与你討論一下荷生的情況。”
  “請說。”
  夏太太閉上雙目歎口气,像是不知從何開始。
  醫生耐心地等候。
  過一會儿,夏太太終于說:“荷生是我惟一的女儿,我在四十三歲那一年才生下她,她今年剛滿二十歲。”
  程健文欠欠身,不予插嘴,雖然他想說,夏太太保養得真好。
  “因為年紀的距离,荷生与我相愛,但是沒有太大的溝通,她平日生活頗為寂寥,同齡朋友并不大多。”
  程健文專注地聆听,身体微微傾向前。
  夏太太心想,怪不得熟人都說程大夫是位好醫生,單是身体語言,已叫求診者放心。
  她說下去:“荷生染上這個怪習慣,已經有大半年。”
  程醫生忍不住間:“什么怪習慣。”
  “自言自語。”
  醫生莞爾。
  夏太太連忙說:“醫生,我知道你想什么,每一個人,包括你同我,在某些時候,都會自言自語,但荷生的情況,有點不一樣。”
  程健文見夏太太分析得這樣合理,也有點佩服,他不動聲色,鼓勵她說下去:“荷生怎么樣?”
  “她一個人坐在房中,同自己說話,一說可以整個小時。”
  程健文內心惻然,太寂寞了,簡直是一种自閉
  夏太太打開鱷魚皮包,“這是荷生的近照。”
  程醫生接過照片,看到一個濃眉長睫大眼睛少女。
  夏太太說下去:“最近這一兩個月,情形更不對了。”
  程醫生抬起頭來。
  夏太太臉上露出恐懼的樣子,“荷生的自言自語,變為一种怪异的對白,我真不知該怎樣形容才好,她獨自坐在房中,卻會問:‘這件衣服你喜歡嗎?’過一會儿,又會笑答:‘好好好,領子開太低,我換掉它。’醫生,開頭我還不明白,過了好几個星期,我才發覺,她是与一個人對話哪,那個人是一個隱形的人,你我都看不見。”
  程健文听到這里,手臂上的寒毛忽然豎起。
  他連忙說:“夏太太,你先別多心,我慢慢分析給你听,這可能只是神經輕微分裂。”
  “不能再拖了,醫生,我一定要你替她治療。”
  夏太太說到這里,語气充滿擔心。焦慮。害怕。
  程健文連忙安慰她:“夏太太,我相信荷主不是大問題,我能夠了解她的情況。”
  得到醫生的保證,夏太太似安心許多。
  “我叫荷生明天來。”
  “好的,看護會替你約時間。”
  程健文把夏太太送出診室。
  第二天,夏荷生沒有出現,仍由夏太太上來,她把一卷錄音帶交給程醫生,便走了。
  “荷生說她沒有病,不用看醫生。”
  程健文把錄音帶放出來听。
  開頭的時候,帶內充滿雜音,接著是一個女孩子哼歌的聲音,听得出她心情愉快,過一會儿,她開始說話。
  ——“母親一向有點專制,希望你不要介怀。”
  夏太太說得對,房內好象真的不只一個人。
  但這不稀奇,自言自語也可以采取各种方式体裁,像夏荷生這樣,一個人扮演許多角色,也很常見。
  大都會生活緊張而寂寞,几乎每個人都有些微的精神失常,不少人更患上妄想症,自尊自大,歇斯底里,作為心理醫生,程健文見怪不怪。
  他听下去。
  “母親又叫我去看醫生,她以為我有精神病。”笑,“我不怪她,許多人都會誤會。”
  過一會儿,“什么,屋內有錄音机?母親太過分了,為什么傷害我們的總是我們最接近的人?看樣子我們要搬出去住了。”
  一陣移動家私的聲音,夏荷生在找錄音机。
  “找到了,”她說,“母親,你不該千方百計掀我隱私,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錄音帶至此結束。
  程健文有點生气。
  夏荷生說得對。
  夏太太過了分。
  關怀同干涉不一樣,夏氏母女年紀相差太遠。代溝有若鴻淵,相處必有困難。
  許多老式母親都不明白,孩子雖然出自母胎,母親卻并不擁有儿童,她們不應設法控制另一個生命。
  因夏太太侵犯性的行為,夏荷生的情緒由輕快而急劇轉為憤怒,一手由其母造成,其傷害程度至高至大。
  程健文覺得夏夫人亦應接受心理治療。
  他曾知道一位病人,專愛偷窺女儿的秘密,每當女儿外出,她必翻箱倒筐搜查女儿的信件。日記。甚至內衣,每當女儿返家,她盤問。質詢女儿一天的行動,她竊听她所有的電話,主動找女儿的异性朋友,問他們:“你是否打算同我女儿結婚?”名曰關心,“我要保護她”,其實心理已經失去平衡。
  經過大半年的治療,她向醫生承認,女儿的成長,相比出她的衰老,女儿受歡迎,冷落了她,她不甘心,她要興風作浪,以破坏吸引注意力,表現權威。
  真是一個悲慘的故事。
  后來那個做女儿的离家出走,多年沒有回過家。
  夏荷生恐怕也會在壓力之下作出此類決定。
  程健文沒有想到荷生會主動來看他。
  那一天,時間已經訂滿,護士在午飯時分進來說:“夏荷生要求見你。”
  程健文正在用三文治,聞言說,“馬上請她進來。”
  荷生推門而進,是一個非常非常苗條的少女,大眼睛會笑似的,腳步輕盈,走到程健文跟前,她并不是想像中的憂郁型,荷生活潑爽朗。這种性格的人,多數看得開放得下,程健文意外了。
  他招呼荷生坐下。
  荷生無奈地說:“家母一定要我來一次。”
  程健文問:“你可知為什么?”
  “知道。”
  “說來听听。”
  “因為她精神沒有寄托,忽然視我為目標,全副精力鑽研我一行一動,挑出無數毛病來,最后還認定我有神經病。”
  程健文微笑,不予置評。
  荷生問醫生:“自言自語有什么不好?我自小有這個習慣,家里只有我一個孩子,十歲的時候,父親已經六十歲,寂寞的時候,往往自言自語。”
  程健文覺得荷生是一個率直坦誠的少女。
  夏太太也許過慮了。
  護士在這個時候進來說:“醫生,管理處有事找你。”
  程健文請荷生等一等他,出外應付雜務。
  五分鐘后推門進診室,听見荷生的聲音:“——瞞過了醫生,我同你,便可暫時無事。”
  健文嚇一跳,一松手,彈簧門輕輕合上。
  難怪夏太太要擔心事,的确怪异。
  “我們”、“我同你”,都是荷生的常用語,另外一個人,到底是誰?
  健文再推開門,荷生卻正轉過頭來,對著他笑。
  健文輕輕間:“你跟誰說話?”
  “我自己。”
  “誰是你自己?”
  “夏荷生。”
  “這個習慣,從几時開始?”
  “每次需要分析一個問題,我都喜歡把自己抽离,冷靜地假設有兩個人在討論一個問題。”
  “好辦法。”
  荷生攤攤手,“這樣,通常會得到比較客觀的答案。”
  多么聰明的女孩子。
  “荷生,我希望你給我一點時間。”
  “真的需要嗎醫生?”荷生歎口气。
  “我受令堂所托。”健文凝視她。
  “好的好的,”荷生似愿意妥協,“無法向你證明我是一個正常的人,也是我的錯,但是醫生,請問你所認識的人當中,哪一個的心理可說全無毛病?”
  程大夫無法回答。
  她走了。
  看護与荷生一起乘搭電梯,事后她同醫生說,夏小姐并沒有自言自語,看上去漂亮動人。
  夏荷生并沒有逃避診治。
  她一連上來三次,每次一小時,与程健文暢談童年往事,家庭背景,對將來的憧憬,抱負,甚至擇偶條件,都一一述及。
  程健文覺得荷生非常懂事,合作,有問必答,他找不出破綻。
  他想跟夏太太說,令媛無事,你請放心。
  疑心會生出暗魅。
  也許這就是令夏太太不安的理由。
  程健文再沒有理由叫荷生上來。
  雖然他想再見她。
  人如其名,說夏荷生長得似一株荷花,也實在并不過份,他喜歡她的笑聲,莫管是開朗的笑,苦笑,自嘲,都有股特別的韻味。
  他問她:“我能來探訪你嗎?”
  “希望你不是以醫生身分前來。”
  “不,我不會。”
  但是他以醫生的身分,獲得許多資料,像知道荷生并沒有异性朋友,還有,他知道荷生喜歡听五十年代的國語流行曲。
  處境与愛好都同他一樣。
  他到訪那日夏太太不在場,佣人將他引人大宅,在書房前引退。
  程健文輕輕推開門,看見荷生背著他坐,正想揚聲,听見荷生在呢喃。
  他側耳細听。
  荷生說:“你認為他如何,過得去,呵,謝謝你同意我的看法,我在想,至少,他會懂得女孩子的心理。”
  健文漲紅了臉,原來這個“他”是他,倒使他進退兩難。
  隔一會儿,荷生說下去:“是,他是比較文靜,我同你說,姐姐,性格不一定要相似。”
  健文一怔,緩緩退出書房,重新掩上門。
  這人呼之欲出。我們。我同你,最后是姐姐。
  是荷生的姐姐,她同姐姐在對話。
  但是,這個姐姐在什么地方,難道,只有夏荷生才看得見她?
  大宅光線一向不足,程健文忽然覺得走廊問有點陰沉,剛躊躇,荷生已拉開了門,“你來啦。”她笑。
  程健文不動聲色,陪著荷生听一個下午的音樂,用完茶點才告辭。
  他剛要找到夏太太,夏太太已經來找他。
  她滿心歡喜的問:“健文,你到過我們家?”
  “是的,夏太太,昨天你不在。”
  “還叫我夏太太?一聲伯母也應該吧。”
  “是,”健文笑,“夏怕母。”
  “你同荷生做朋友,真叫我高興。”
  健文不語。
  他有心事。
  過一刻,待夏太太情緒平穩下來,他才說:“請問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假如你把我當醫生,大可告訴我,假使我是荷生的朋友,也應該告訴我。”
  夏太太低下頭,內心交戰半晌,終于問:“你想知道什么?”
  “荷生有個姐姐?”
  夏太太忽然不能控制情緒,她用手掩著面孔,嗚咽地回答:“是。”
  健文發覺她情緒极易激動,他斟一杯熱茶給夏太太。
  “荷生的姐姐呢?”健文問。
  夏太太抬起蒼白的臉,“荷生沒有姐姐。”
  健文呆住,沒想到夏太太言語矛盾至此。
  “荷生原是孿生儿其中一名,另外一名,不幸在胎中夭折,健文,所以荷生有姐姐,但事實上沒有姐姐。”
  健文背脊一陣涼意,“但是,我明明听見荷生同她姐姐說話。”
  “你總算明白了,”夏太太飲泣,“你現在知道我的恐懼了。”
  健文跌坐下來,他不再怪這位母親,事情實在有點匪夷所思。
  “荷生知不知道她是雙胞胎其中一名?”
  “我們從來沒有告訴過她。”
  “她會不會無意中知道了這件事,渴望姐姐生存,幻想姐姐在她身邊,所以与姐姐說話?”
  “沒有可能,我們就是怕孿生儿會有這种聯想,這才瞞著她。”
  健文托著頭,這件個案真的棘手。
  “醫生,”夏太太的聲音擅抖,“會不會她看得見姐姐?”
  健文抬起頭,溫和地問:“看見一個幼嬰,抑或与她同齡的一位少女?”
  夏太太低頭:“我不知道。”
  “我是一個科學家,”健文說,“我的心胸并不狹窄,我承認人類科技落后,有許多現象,無法以我們有限的知識來做解釋,但是我也不提倡迷信。”
  夏太太無奈而哀傷。
  “我想我得再花些時間深入了解一下這件事。”
  “拜托你了。”夏太太說。
  健文在診所以外的地方,約會荷生几次。
  他几乎假公濟私,忘卻任務。
  健文同自己說,不能再向夏太太支取費用。
  同荷生在一起,每一分鐘都是享受,他從來不知道与异性約會可以帶來這么大的樂趣,直至今天。
  他倆甚至沒有固定的節目,隨著心意,愛做什么便做刊一么。
  明明是生活上很簡單的細節,像喝杯茶,逛一條街,有荷生作伴,感覺就是不一樣。
  有一個傍晚,健文坐在夏家的院子里与荷生看云霞,荷生忽然問他:“你已經知道了吧?”
  這樣沒頭沒腦一個問題,健文一時會不過意來。
  他轉過頭來,荷生正看著他微笑,晚霞如火,夕陽金光四射,統統反映在荷生的鬢腳臉龐,健文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美的少女,看得發呆。
  半晌他反問:“什么,知道什么?”
  荷生嗤一聲笑出來。
  健文不好意思,索性握住荷生的手。
  他知道他戀愛了,動作要多笨就多笨。
  荷生說:“我与我姐姐的事,你知道了吧?”
  健文一怔。
  “瞞不過醫生。”
  “是伯母告訴我的。”
  荷生點點頭。
  過一會儿她說:“我倆原是雙生儿,上帝取走一個,放下一個,相信并無故意挑選,因她的死亡,造就了我的生存,多么不可思議。”
  健文警惕起來,“是誰把這件事告訴你的?”
  荷生詫异地看著健文,“還有誰?”
  健文緊張起來。
  “本來我們想瞞你,反正母親已經披露此事,而你也很接受,干脆向你承認。”
  健文精神有點恍惚,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話。
  他复述求證:“你姐姐告訴你?”
  荷生又點點頭。
  老天,健文無法不嚇出一額冷汗。
  “你是几時接触到她的?”
  荷生回答:“兩個月之前。”
  “你听到她?”
  “不,不是听,是感應到。”
  “換句話說,你自言自語。”健文松口气。
  “你可以這樣說,但是我知道感應不同想象,健文,你對這方面也有研究,我不用多說了吧。”
  健文仍然只愿相信一切是荷生的想象。
  “你可看得見她?”
  “不。”
  “你們談得很融洽!”
  “絕對開心。”
  健文忍不住說:“我与我自己也相處得十分愉快。”
  荷生并不生气,她笑笑,“不是我与我自己,是我与姐姐,她知道我寂寞,前來陪我。”
  “她可孤獨?”
  荷生看著健文,“你十分好奇。”
  “誰不想知道另外一個世界里的事。”
  “健文,你的態度如此開放,我很高興,母親的反應差得多。”
  “作為一個母親,她已經應付得很好。”
  “不,她大大的害怕,令姐姐十分不安,我們倆都是她的女儿,她沒有理由怕姐姐。”
  健文代夏太太解釋,“她不是怕你姐姐,她是怕你受到傷害。”
  “乍人生!”
  “譬如說,怕你過于沉迷在小世界里,与現實生活脫節,隨便舉個例子,暑假就快過去,你連新書都沒有買。”
  荷生笑:“不是每一個人都要念大學。”
  “那也只有大學畢業生才有資格講。”
  “健文,我可不知道你這么世俗及勢利。”
  健文搖頭笑,“你早被寵坏。”
  “姐姐也這么說。”
  除了荷生本人,沒有人肯定是否有一名姐姐,抑或沒有一名姐姐。
  健文只是一名心理醫生,不是靈魂學專家。
  對夏太太來說,荷生在日漸痊愈。
  “她吃語的次數減低。”
  健文暗暗好笑,當然,最近荷生在家的時間根本不多,健文与她走得越來越勤。
  荷生的确有自語習慣,這沒有什么稀奇,健文有一位作家朋友,寫小說的時候,往往把所有的對白照著角色的身分一句句讀出來,像演廣播劇似,忽男忽女,忽哭忽笑,時而溫柔,時而激動,不知就里的人,不被嚇坏才怪。
  但是放下筆,他又是一個非常正常的人,健文一直以為他會精神崩潰,但是人家一寫寫了二十年,名利雙收。
  荷生的情形也許与作家相似,姐姐是她的創作,漸漸活了,擁有自己的獨立生命,作家說起筆下人物,何嘗不一樣,有時,還會為自己編排的情節流淚。
  這也是健文的分析。
  無論怎么樣,荷生說得好:“姐姐講的,你能連我們姐妹一起接受,便是真正愛護夏荷生。”
  夏荷生在程健文的鼓勵下,在九月份入學讀書。
  這個時候,健文才發現荷生已在家中休養了一整年,在這十多個月內,他已是她看過的第三位醫生。
  夏太太在一個适當的場合十分汗顏的告訴他:“現在都几乎是自己人了,健文,說出來也不妨。”
  健文不介意、他是一個聰明人,自古略具智慧的人都不計較過去的事,將來才最重要。
  秋季結束的時候,健文与荷生訂婚。
  只請了至親好友到夏宅吃一頓飯,荷生的父親本來已經不大露面,這一天出來招呼客人。
  气氛十分熱鬧。
  健文無意溜跳到花園,有兩位女眷背他而坐,正在閒談。
  閒談內容,當然盡說是非,只听得一位說:“荷生福气好,這下子她母親可安下心來了。”
  “可不是,程醫生一表人才,又比荷生大十歲八歲,正好照顧她。”
  “荷生病了不只一年,是程醫生給治好的。”
  “真是福气,听說剛失戀的時候,情況非常可怕,大哭大叫,又揚言見鬼,唉,過去的算了,荷生因禍得福。”
  “我們都不相信有人敢娶一個精神病患者。”
  “可見是真喜歡她。”
  健文笑笑走開。
  從頭到尾,他并沒有見過荷生無理取鬧,也不覺她受過什么刺激,外人的觀察,時常与事實相距十万八千里,人們往往只看見他們愿意看見的東西,他們的腦電波,何嘗不正在接触不存在的事与物。
  比精神病人更糟,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有病。
  “健文,你在這里。”荷生找出來。
  健文握住她的手,這么多人丑化她,他非得加倍補嘗地愛護她不可。
  “快樂嗎?”
  荷生點點頭。
  “姐姐今天有沒有同你說話?”
  荷生低下頭來。
  “怎么一回事?”
  “姐姐昨晚跟我詳細談過。”
  “她怎么說?”
  “姐姐覺得我自從認識了你,再不愁寂寞,凡事可以同你商量,有你陪我說說笑笑,她說,她決定不再來騷扰我了。”
  健文先是一怔,漸漸打心底喜歡出來。
  “我會想念姐姐。”
  健文按捺著歡喜之情,“我們大家都會。”
  荷生忽然抬起頭來:“健文,姐姐一直喜歡……”
  “我知道。”
  夏太太在那邊叫:“荷生,過來陪爸爸拍照。”
  荷生過去了。
  健文知道荷生已經完完全全痊愈,他偷偷跑迸書房,歡呼一聲,喝下香檳。
  正在這個時候,他听見有人叫他:“健文。”
  “誰?”他脫口而出。
  “我。”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你是誰?”四周圍不見有人。
  “好好待我妹妹。”
  健文呆住,張大嘴巴,他明明听見有聲音,不不不,說他可以感應到有人同他說話才對,他心頭通明,忽然之間全都明白。
  “荷生很吃了一點苦,照顧她。”
  “你——”
  “噓,你知道我是誰就可以了,健文,再見。”
  “喂,喂。”他朝越來越遠的聲音追上去。
  荷生恰恰推門進來,“健文,你同誰說話,干嘛自言自語?”
  健文回答不出,他急急擁住荷生。
  呵,也許他也夢吃了,也許不,但怀中的荷生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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