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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 偶然在咖啡座耽到凌晨,隔壁台子有不識者向洋人搭訕。在女友沒開始發作之前,我做好心人,轉頭鄭重警告:“我勸你們閉上尊嘴。”他們會后悔,真的。 中國人才聰明呢,江湖中三种人不能碰,老人孩子年輕女人,沒點能耐,還出來坐呢,綿羊們早在家睡熟了,真笨得要命,把人家的火气惹上來,把皮不剝了你的——洋人皮也就湊伙著辦了。 這一代女人都具哪吒性格,大小好歹周旋到底,并不怕事,只怕沒事,生活怪沉悶的。 成熟 “大都會”雜志上形容:成熟是居然想早點回家睡覺……。成熟有早有晚,有些人才廿歲就有很成熟完整的性格,有些人一輩子不成熟。 成熟實在只是“應付得宜”。當然各式各樣的事,各式各樣的人要用不同的方法應付,需要學識、智慧、經驗來支持行動。生活環境單純的人很難成熟起來,于是給觀者幼稚的感覺,幼稚的人常常引起他人生活細節上的不愉快。 在社會上奔波,后來我發覺了,成熟的態度占成功因素百份之八十五,實際工作能力只有百份之十五。 瘋了 人比人是不公平的,小家庭主婦居然有膽子說,唷官塘的女工多么辛苦,整日那么長,擠在工業區,換了是她,早瘋了,真是一种令人納罕的自滿,因為我正在那里想:如果我做她,也早瘋了,嫁小職員為妻,天天在小廚房中調理三頓飯,全身上下沒點光鮮,沒老就似塊咸姜,天呵,不寒而栗。 可是千金小姐做了我,怕也就瘋了,整年累月的工作,口停手停。她們揚帆出海,歐美度假,風季遠离香港,家中有花王、女佣、管家、司机,水手。不能比,真的。 俗 到喜來登喝東西,見一群男女人。男的長發披肩,衣著凌亂,女的作勞動人民狀,短發布鞋。友說,那是藝術中心的一班年青畫家。 也許作品不俗,打扮真是俗。气質宜自由流動,不适合做作,藝術家的蓬頭垢面已成典型,与小布爾喬亞的P字T恤同樣惡俗,刻意經營的美根本是不成立的,至少要經營得仿佛沒經營過,段數才較高。唐裝、油紙傘、布鞋,早已不能代表別出心裁了。況且真正的藝術家,生活在香港? 家庭 以前的女人在感情一不如意,便只好“十二欄杆倚遍”,“勻面了,沒心情”,“可怜孤似釵頭鳳”。現在的女人在情感上的損失可以在工作中補回來,>實在是一种虛無縹緲的寄托,但總比沒有好。 不是說每個工作有成就的女人都如此,快樂的家庭可以与重要的職位和平共處,但沒有家庭的那些可以有藉口來掩飾流血的心,在假面的保護下复元。我固執地認為女人不适合走出家庭,但沒有家庭,又怎么能夠不走出去呢! 姓Q的 我是姓Q的,那時候跟男朋友鬧意見就花數塊洋鈿去買本“哈潑市場”,翻個痛快。廣告中在李謹公園十二間睡房、維多利亞式的住宅……三十五卡拉的全美方鑽……摩根開篷車……狄奧的銀狐……古董茶器……然后“哼”地一聲,覺得男友沒啥稀罕處,于是心安理得了。 當然做人不是這樣的,但也沒有什么固定的方式,心理上女人永遠可以与養她不起的另人談戀愛,物質到底還是唾手可得的東西。但女人不能愛她所看不起的男人——沒有學識的,人品差的。 真唐突 這些是真的,不是用來投讀者文摘笑話欄的。 (一)早上七點在飯堂見到:“吃早餐呀?”(你知道此類問題多典型。)答:“不,我怕晚飯沒桌子,先來坐著。”(二)有人非常怀疑地問:“為什么威廉老在你辦公室?”老天,咱們倆合作無間,焉能不天天見面,答:“因為我們戀愛成熟,快結婚了。”(三)帶新同事走遍大廈,三天之后,他問:“你离我而去?不再陪我?讓我自生自滅?”我壓下火气,拍他肩膀:“老友,你可以向我求婚,我嫁你如何?陪你一輩子。”他媽的。我不是不愛人類,有時候事情實在太唐突。 送禮 送禮。送得糗,不如不送。那女郎手上戴的已是金勞,再送她精工石英表,她擱那儿好呢,還是扔出窗口?不如不送。 過時過節,如果我掌權娛樂界,時不時要求報館,每位一枝都彭金筆加一只都彭打火机。能花得了多少,小財不去,大財不來。熟朋友送點小東西,大家歡喜。禮物切忌刻字,其小家敗气無比。 像我等中年婦女,沒吃過豬肉,早見過豬跑,不收禮毫無關系,有一樣東西叫感情,要送的話,請往戴寶樂參觀五卡以上之方鑽。 老字號“丰昌順”令你想起什么?如果你是在香港念英文中學的,這三個字不會陌生。那年初升中學,校長叫我們縫制冬季校服,指明深藍色的“線仔絨”要到丰昌順去買,好几十塊錢一碼呢。線仔絨在上海叫“嗶嘰”,時髦點叫“加巴甸”,是不皺的上等貨。呢料買回來以后由母親縫制成裙子,父親特地為我拍張黑白照留念,滿意地說:“是大人了。”那年十二歲。后來,后來就畢業了。最近車子經過中環,猛一抬頭,看到丰昌順的招牌,真是老字號。 銀狐三年前到國際皮草去做銀狐,方老板阻止:“倪小姐,這种皮草女人自己出錢做沒意思,太貴了。”他真是苦口婆心。沒想到三年后更找不到老襯,還得自己掏腰包,銀狐上漲四倍,方老板被埋怨得頭冒青煙。但每個女人都應該有一件銀狐……對于銀狐我簡直已經上癖上癮——小說中的女主角全部都有銀狐大衣,長的短的,無不當雨衣般穿,靴子踏過泥泞。嘩。這大概是一种發泄。到不一定要穿在身上,就等于買套百科全書,沒道理抬著它們上街。 面霜為什么女人用的面霜賣得那么貴?誰知道。也許擦什么都一樣。也許不擦都一樣。可是只要一樣東西能使人高興——為什么不呢?又不傷天害理。五百元買一小瓶珍珠膏,如果你深信她确能增加你的美艷,甚至因此可以青春常駐,為什么不呢?五百元一瓶的喜悅并不貴。也許旁氏与幽蘭完全一樣,也許廿一天內看不清顯著的分別,也許維他命E不能夠滲透廿一層皮膚細胞,也許B廿三知識小學生班次的號碼,但是像一切其他的世事一樣——如果可以帶來信心与喜悅,有什么不好呢? 情信 有沒有收過公司信封信紙寫的情信?有些人真的不懂得應該怎么做,真是可怜,難道這种小事也得有智慧有學識才做得成? 到街上去買一盒純白的信封信紙吧,牛油紙,洋蔥紙,毛邊,起暗花,信封略大一號,買枝鋼筆,紫色的墨水,對了,然后開始寫:親愛的…這才比較像話。 如果那男孩子在劍橋圣三一堂念書,用學校信紙來印象派,也不是不行的,如果那間公司是他開的,他是老板,雖然市儈,也是可以的,但他只是一個小職員,又這樣粗魯,如何開花結果呢。 好了 很晚的上午,做夢。夢見暑假結束,拋下香港一切不快,又回到英國繼續課程。夏綠蒂說:“你這么早就回來干什么,距离開課尚有十日。”我歡呼,決定馬上到法領事館辦手續去巴黎玩十日。 剛在這時,電話鈴打斷好夢,是追稿呢。 自來好夢最易醒。一百樣苦惱馬上紛沓而至,呼吸有困難。可是你別說,我也有過愉快的日子,像無端帶一點點零用到歐陸去逛這种。現在受難折磨也是應該的,你知道,若有“好”,就必有“了”。 剃頭記 剃頭師傅老是愛說別家的手藝不好,那日坐在“麗花”,師傅橫批評豎批評我的頭,后來忍不住,大喊一聲:“就是在你們這里剪的熨的!”他馬上噤若寒蟬。真是同行如敵國,非把人踩下去才顯得他高明。 那么麗花踩美孚的師傅大概還有點道理,簫箕灣的師傅有時候走火入魔,大肆評彈維代沙宣,那就過份點。由剃頭店風云可以推想到很多其他事,茶杯里的台風便是這模樣。 所以我多數自己洗頭,避免是非,頭是自己的好。 珍珠 鑽石自然是美麗的,你見過四點五五卡全美方鑽的放大照片嗎?比看美人還過癮。但是珍珠比鑽石浪漫,因為一人老珠黃不值錢”這句話。非常感性,非常凄艷。有缺憾的珍珠算是次貨,不是圓形的,像栗米像牙齒,珍珠素不勻稱,一頭亮一頭啞,可是比圓滾滾的養珠有趣得多,价錢也相宜,因此較沒那么端庄,可配T恤牛仔褲穿,仿佛挂著串貝殼,可是又較貝殼名貴。珠子的价錢近年漲上一倍至兩倍,原因不是外行人可以明白,照說來源是沒問題的,連卡佛有一串拇指大珍珠,才頸圈大小,兩万多元。 泡飯 上海人有一种東西,叫“泡飯”,廣東人說泡飯是沒有營養的,故此不吃。 小時候痛恨泡飯、醉雞、芹菜。如今覺得大頭菜過泡飯加腐乳,真是清淡可口,尤其是“鍋焦泡飯”,這恐怕是宁波獨有的食物,大暑天什么都不想吃,扒碗泡飯,精神一振。送泡飯的小菜也很多,蝦米浸醬油,火腿片,肉松,都是最理想的,父親喜歡“油(入水)果肉”。吃得快時,筷子与碗相撞叮叮響,吞得“沙沙”地爽快,毫無吃相的吃是最痛快的,可愛的泡飯。 快樂 G是劍橋碩士,任職副總經理,常令我想起讀書時的教授——既有才干,又夠謙虛,火燒眉毛,猶以其溫文之劍橋音曰:“這樣嗎,好得很,咱們瞧著辦。”聲線永遠鎮定恒靜,高貴甚。 今日G說有某VIP到酒店。我重复閱讀名單,并無其人,故昂然進入辦公室,說:“沒這人!”G跳起來笑:“啊哈”翻出另一張"十日VIP名單",“你沒看這一張吧?”几乎把我气翻。G對女秘書說:“有一日衣莎貝斗贏我的時候,你們會听到開香檳。”馬上回憶在校中与諸教授斗法之溫馨時刻。快樂。 沙拉 喜來登酒店有間“面具”咖啡店,他們的奶茶不及格,大淡太淡,但是沙拉很好,有個雜菜沙拉,大盤,有藍芝士醬調拌,售八元半,連小賬九元三角五分。那時因平時少吃蔬菜多親罐頭之故,有事沒事去大嚼。怡東同樣的沙拉售十二元五角,小得多,不值。 吃過百來盤之后,肉痛,跑到超級市場買芝士醬一瓶,市場購蔬菜,切碎,在家用筷子吃好几天,結果味道一樣,食欲大減。教訓:人家裝修的情調不一樣,感覺影響胃口。 規矩香港人不愛看書,這個早已是規矩,沒想到連某些雜志也不受歡迎,——“咦!字這么多。”誠然,上下班包括在車子上,一天去了近十二小時,累的話都說不出來,蹩著一肚子气,還長篇大論的看《檢討中國現狀》?談也勿要談,還是翻翻公仔書好點——圖片多而悅目的時裝雜志,電影畫報,這才可以調劑生活的緊張。要不就索性看電視,不必花腦筋,半臥在沙發上,看到上帝保佑女皇為止。香港人懂得養生之道,是以個個精神健全,不必到心理醫生處分析平衡研究。 多好早上九點多,各式蛋糕們被推出廚房,送到樓下餅店發售,在電梯中相逢,常常被我指指點點,諸多批評,后來推車的小儿大概是轉告大師傅了,大師傅轉告我:“當心臉上被印上一個苹果奶油批!”酒店各部門中最向往的職位是甜點師傅,這也是唯一近乎藝術的部門。呵!机器把意大利蛋白打熱,放進布袋,在美妙的姿勢下擠出一只只瑰麗的點心……并不用花太大的力气,也不用站在火熱的鐵板前,工作時間也不算長,多好。 還老板你知道酒店的設備有多齊全。衣服懶洗嗎?取返酒店洗。頭發在樓下麗花做算了,懶的走遠。想喝咖啡,撥個四字,送上寫字間,友人生日,花點去訂兩打玫瑰。周末帶盒蛋糕回家。吃完飯簽個字,賬單也不細看。仿佛都不要錢,每日開銷不過是數元車錢。——真如此嗎,又不見得,月底薪水七折八扣,差點儿沒倒欠東家几千塊,可不就因為方便,而且都是一流的,大堂的首飾店買只戒指,裁縫店作襲旗袍,書攤買一疊雜志,解嘲地想:全又還給老板啦。 真假公主你有沒有看過英格烈褒曼主演的“真假公主”?這种事是真有的,歐洲小國极多,女孩子愛吹牛,攪一個名銜,也不是不行的,于是女伯爵們,女大公們滿天飛。一日寫字間里來個這么兩個女郎,牛仔褲絨布衫,放下名片便不肯走,喝咖啡,聊天,直到我這個平民小職員站起來對她們說:“對不起,公主殿下,我可要去開會了。”大概是值得紀念的日子,赶走兩個公主。俗運居移体,養移气,在沒落的貴族,也該是傲气盎然,哪儿又不預約時間,咚咚跑進別人辦公室,一坐老半天的。 裝修說到裝飾工人,真是可笑可恨。一日下班回家,但見人頭涌涌,黑壓壓一屋子人,原來是木匠的朋友,老板娘,老板的小儿子,上來閒談的電燈匠,全部當別人客廳是花園,自由自在的歡聚一堂。我記得我尖叫一聲——“所有沒有(口野)做的人請全部出去!”結果只走剩一個師傅,他要做壁柜,不能走。他們一上來,必然成群結党,呼么喝六,地攤一擺開來,十日十夜不收,進進出出,按鈴拍門,鬧的人仰馬翻,真是可怕,如非必要,請勿裝修。 戴安有沒有見過一种車子,叫雪鐵龍戴安?很小很小,但是看上去,永遠不會認錯,雪鐵龍的特征遺傳一見難忘。那時候有一個女孩子常常開著這輛車子來找弟弟,非常歐陸的小汽車,可愛小巧,具气質,可是香港沒有貨,代理推荐DS,但是DS已經是家庭車了,想象一個女子,穿整套白色衣服,涼鞋,脖子上細細金鏈子,健康的膚色,自一輛雪鐵龍戴安內踏出來,臉上倨傲的神色。嘩!多么秀气而女性化,卻又神气爽朗。選汽車很難,往往代表車主的性格与品味。 禮儀 在中環午餐良久,隔壁左右喜歡吃意大利粉的人极多,但完全沒有吃意大利粉的正确常識。當然,只要顧客付錢,他用手抓來吃也不犯法,警察并不請他去談話,但是吃意大利粉這么簡單的事… 應該用一只叉与一只匙羹:左手拿匙羹,右手拿叉,把意粉繞在叉上在匙羹中轉,卷得整齊之后,往嘴里一送。哪有直接把叉往碟子里亂掏,撈得多少便多少,然后像抹地拖似的往嘴巴里塞,塞不進的還得“沙沙”響索進嘴里。坐在他身邊吃飯的人尚有什么胃口。 冰淇淋記憶當中,意大利的冰淇淋最好吃,拿著角子,跑到士多去說:“芝拉蒂。”然后沿街吃下去。迪士尼樂園的香蕉船偉大,一層層的糖漿、花生、水果、冰淇凌,把暑气怒气以至意難平全吃下胃里,世界還是可愛的。東京的冰淇淋并不見得如何,然而冰店都裝扮得很嬌俏,食欲大增。台灣与菲律賓的冰淇淋都帶很重的豆味,有點像吃芋泥,別具風味。巴黎人不吃冰淇淋,(華倫比提說,冰淇淋是罪惡。)他們吃雪拔,沒脂肪,不會胖。 中環風你知道嗎?上班穿的衣服,最好要有領子,胸口那部分,能不露就不要露。襯衫的袖子不能太寬,頭發不要爆炸,半截裙子溫文,鞋子要有點跟。每處地方有它自己的法律——沒穿牛仔褲已有三四個月矣。老板希望女職員斯文漂亮,賺五千最好三千五穿在身上,讓他看著舒服。不成文的規定星期六上午原本可以穿西裝褲,但最好還是裙子套裝,面孔上稍微一點化妝。真是另一個新世界,俗云活到老學到老。連飾物都講究呢,大串大串的假珠鏈最好別出現,只合小小的K金首飾。這是中環。 為什么一位先生的名字叫“薇閣”,在男人來說,這樣的名字也可算是美麗得登峰造极了。我記得簡而清的父親叫“琴齋”。仿佛遙遙的与薇閣對上了。我也問過這先生,名字是誰取的,他說是父親。有排行嗎?有。但不是這個別號,薇閣是念書時候才用的,其他兄弟叫什么?答案:但笑不語。中年人總有點矜持。“薇閣”令我引起無限聯想。他父親是秀才,是否當年有一個名中帶“薇”字的女子進入他的生命。為什么“薇”字与“閣”字要配在一起用。一万個為什么。 母親 節食時不要与母親同住。她殷勤地煮了紅燒蹄膀,黃魚咸菜湯,香米飯,你好不吃嗎?下午有煎春卷,綠豆紅棗湯,替你買回來一打苹果,巧克力牛肉,与你商量晚上吃干菜烤肉還是洋蔥牛干,然后你發覺一個罐子,里面有一磅花式小餅乾,還有一只紙袋,內藏三只雞尾包。 你怎么能夠告訴母親,不不,“我已有半年吃奶茶沒放精了,平時廿四小時的食物是:牛奶一杯,減肥丸兩粒,西柚汁加水,面包一片。芝士若干,橘子一個,蔬菜沙拉。” 礦泉水 “飲茶”是香港人的習慣,坐下來,叫什么喝?可樂?檸茶?可可?都膩了吧?我在這里要獻曝一番:下次叫飲料,叫F彼利噯﹂礦泉水吧。PERRIER是法國馬賽附近的一個天然礦泉,天然含气,味道甘香,不含任何加路里,真正解喝生津,具多种維他命,養顏活血。 連那只瓶子都是肥肥壯壯,可愛非凡,標貼上寫明“在彼利噯入瓶”,像紅酒白酒似的:在某堡壘入瓶,態度嚴肅。法國人真是法國人。喝慣礦泉水連茶也不想喝,不用說是黏答答的甜飲,真是新發現。 工作 趙世曾說:“我不希望妻子工作。事業有成就的男女多數已培養成主觀的性格,兩個性格強的人在家庭中難以和平共虛,總有磨擦,因此我將來的妻子不必做事業女強人。﹂ 真是至理名言,可是這般思想可喜的王老五都不打算結婚。肯結婚的男人多數視妻子為收人的生力軍。女人也應該做事:學國畫,刻圖章,打扮得好看,逛古董店。女人成了太太,還朝九晚五的坐在寫字樓看丈夫以外的面色,恐怕不是男人的光榮。我們要更多的大男人。 刨冰 可是令人難忘的還是紅豆刨冰。一只老大厚實的玻璃杯,結結棍棍,裝滿紅豆刨冰。紅豆或者太甜,刨冰或者不衛生,但這是童年的一部份,那時二哥剛賺錢,帶我与弟弟去看一場二輪《鐵牛傳》,吃完刨冰買雙新皮鞋回家。那种廉价冰店中穿汗衫的伙計遞上儿童的恩物……快樂實在無分貴賤,還記得吊扇下的圓桌,玻璃台面下壓著价目表,一杯刨冰是六角錢。 涼粉,杏仁豆腐,冰凍檸檬茶,蜜糖薄荷茶,各式冰淇淋,但是最令人具安全感的是紅豆刨冰。 討价還价 買東西討价還价似乎成了我的拿手好戲。從皮大衣到洗頭店——洗頭也能講价錢的。師傅問我:“要不要潤發素?”我:“加多少錢?”答:“十元。”我:“十元好買一大瓶,用足一年,不要!”答:(歎气)“免費給你用。”算下來在麗花十八元洗一個頭,我常常怀疑全香港都沒有這价錢,而且不給小費。(但仍然沒有錢剩,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討价還价有一個好處,仿佛事事留了餘地,還有轉彎的机會,有農業社會的溫馨,免得將來“眼前無路思回頭”。 舊同學 那日遇見小學与中學的同學寶心,大家面對面,表情尷尬,想笑不知笑些什么,想哭又實在太愉快,一切明證起來,咖啡室的气氛都兩樣了。我們在十歲那年相識至今,其中老長一段日子失去聯絡,如今她尋人般把我自茫茫人海中尋出來,我倆不停地說著瑣碎的事,總以“你記得嗎——”來開頭。然后捧著頭,拍桌子,大笑。除去父母兄弟,寶心恐怕是我認識最長久的人,而且我們也沒有吵過架,見面后也沒有縱使相逢應不識,一眼就把對方認出來。一直到回家,問父母:“記得戴寶心嗎?戴寶心。” 近廿年 寶心有個姊姊寶齡,約比我們大一兩歲。當時不知怎么攪的,就那么一兩年的差別,我們就永遠黃毛兮兮,寶齡就不同,摩登少女,穿著大篷裙子,時常上街約會去,我与寶心在平行等邊形与塊肉餘生中抬起羡慕的眼光,看著寶齡妝扮,听她告訴我們,男孩子們如何請她跳舞…… 她們家住舊房子,如今想起來是极端浪漫的,對家有間面包店,黃昏時常傳過來香噴噴的味道,至今還覺得面包香是溫馨的——近廿年了。唉噯,叫我怎么相信,廿年了。 結婚去 秘書小姐二月份要結婚。一雙白金戒指放在桌上。我心中的困惑是她去渡蜜月的時候信件由誰處置。老天,女孩子就是專心一致的想結婚。戒指。婚紗、小家庭、嬰儿。(誰來做替工呢?大部份工作由她負責,怎么辦。)年紀輕輕,結婚去了?面孔上都是幸福,白色的婚紗在風中拂動,含蓄曖昧的微笑,白色的手套握著銀餐刀,往松軟美麗的蛋糕上切下去,然后一輩子她屬于夫家,冠著丈夫的姓字。)或者我應該把手提打字机帶到寫字樓,自己動手寫信。人到無求品自高。 時間 我從來沒有忙過,有時候時間也許不大夠,但從來不忙。讀書的時候也覺得暑假太長,是种浪費,讀書且要歇暑,簡直侈奢。 如果周末連續加一日公眾假期,頓時發愁:大掃除后,衣服熨妥,稿子寫清,打毛衣看電視,電話里聊足三小時,下午兩點半才起的床,真是…于是出>去理發,母親處打牙祭,翻閱雜志時間總是夠用的。 真的寂寞了,找人來裝修,把那邊牆壁敲掉,飛沙走石的當儿時間特別易過——你以為人們干嗎生一堆孩子? 電話 你知道十七八歲的女孩子,抓著電話与男朋友說上四五個鐘頭……說些什么好?現在想起來一點也不明白;坐在椅子上,微笑地甜蜜地,側著頭,無窮無盡的講話,綿綿重重疊疊,世界里有彩虹玫瑰白鴿陽光雨露。 現在听電話: “好,好,明早九點半開會,准時到。謝謝,再見。”或是:“嗯,嗯,好,三十分鐘后到你家再說。”或者:“累。不想出來,問候伯母,下次再約。”或是:“稿子收到嗎?打扰,再見。”就這樣。 新异 抽屜里有兩個鉛筆刨,并不是用來削鉛筆的,如今的化妝品都是一枝枝筆模樣,用起來好不方便,是啊,時代進步,把人累得糊涂,很多東西都已經改觀。女人妝扮再不用粉扑,鋼筆不用吸墨水,手表沒有針,打字机沒有鍵,浴室用品大部份是噴霧裝,還有什么創新? 新的東西永遠吸引,好歹要試過,具冒險精神。有些時候情感發作,也會很固執地重复用同一牌子的面霜,一用十年八年。什么跑車最美?十七歲以來便覺得E型好看,至今還堅持著。 不明白 對于工作,我會很盡責,但是不能投入,工作告一段落,便忘記它,喝茶看戲聊天去了,很少提及報館与電視台。 但最近發覺有不少友人,尤其是女性,呼吸著工作,吞咽著工作,服食著工作,睡里夢里也還是工作。為什么?是發生了什么令他們如此熱血沸騰地与工作戀愛?為工作歡笑,為工作落淚? 我与工作始終是相敬如賓淡如水,十多年來維持良好關系,我拒絕讓任何題目控制我的情緒,所以不明白這些人。 你知道 煞風景的錯字。“積克的豆莖”竟會錯成“積极的豆莖”。你當然知道積克豆莖与巨人的故事?成長得如積克的豆莖……在童話中豆莖一夜長上了天。煞風景的無知,時代周刊上的風箏照片,其中一只作人狀,有翅膀,說明:伊卡拉斯。翻譯作:蝙蝠人。老天。當然你知道伊卡拉斯与底達律斯這兩文子!倘若十五歲的時候沒看希腊神話,十八歲時也應翻過喬哀斯的优里息斯。這兩文子用腊黏住羽毛做成翅膀,飛出囚牢,但伊卡拉斯飛得太近阿波羅,太陽溶化腊,他摔進愛琴海死了——當然你知道的。 可怜 阿霞有個毛病:她從來不在人前承認她愛過男人,傳盡管傳,男人名字一大堆,但是她永不承認。是驕傲嗎,是做作嗎,是逃避嗎,不不不。是為盛名所累。私底下她再喜歡一個人,也不敢把他公開,她是眾矢之的,人們期望她找個十全十美的男友,觀眾与親友的苛求不允許銀幕上的純清玉女濫用感情。如阿霞公開戀愛而不得善終,那個男人可以隱沒在時間与人群中,但是阿霞不行,她還得頂著林青霞三個字在東南亞活下去,她輸不起,也不敢賭!怎么下台呢? 莫地 有誰喜歡莫地格里安尼。藝術學生簡稱他為莫地。他的畫心平气和,顏色溫暖,女人們的臉蛋都是“容長”的,眼睛微微垂著,雙頰緋紅,一种缺乏希望的美麗,不是很多人喜歡他,因為他的畫沒有偉大的主題,被畫的又不是名人,因此常怀疑他的畫不是十分貴重的,然而也被放到博物館中,著著莫地的畫,可以想像一個年青人如何自意大利流浪至巴黎,戴一頂小帽,穿絲絨外套,不久他發覺世界不是他想像的,他患了肺病。然而他的畫至死不是灰黯的,終于他成了名。這些畫實在是可愛的。 冰淇淋 記憶當中,意大利的冰淇淋最好吃,拿著角子,跑到士多去說:“芝拉蒂。”然后沿街吃下去。迪士尼樂園的香蕉船偉大,一層層的糖漿、花生、水果、冰淇凌,把暑气怒气以至意難平全吃下胃里,世界還是可愛的。東京的冰淇淋并不見得如何,然而冰店都裝扮得很嬌俏,食欲大增。台灣与菲律賓的冰淇淋都帶很重的豆味,有點像吃芋泥,別具風味。巴黎人不吃冰淇淋,(華倫比提說,冰淇淋是罪惡。)他們吃雪拔,沒脂肪,不會胖。 雜感 現在因為流行寬大的打摺裙子与褲子,熨起來,無邊無涯一般,容易引起困惑,怎么姥姥都熨不完,花多一倍時間。 青蓮色很好看,紫色沒青蓮可觀。但是要非常高的女子才能受得起這樣的顏色,要不就是非常美的,穿慣這樣的顏色簡直不能到外國去生活,只有習慣咖啡色的人才能去加拿大与英國。 花邊又開始受歡迎。小時候花邊釘個沒完沒了,領邊袖口裙腳,誠然很活潑可愛,現在看小女孩穿著,也有一股歡欣,頗具失落感。 泡飯 上海人有一种東西,叫“泡飯”,廣東人說泡飯是沒有營養的,故此不吃。 小時候痛恨泡飯、醉雞、芹菜。如今覺得大頭菜過泡飯加腐乳,真是清淡可口,尤其是“鍋焦泡飯”,這恐怕是宁波獨有的食物,大暑天什么都不想吃,扒碗泡飯,精神一振。送泡飯的小菜也很多,蝦米浸醬油,火腿片,肉松,都是最理想的,父親喜歡“油(入水)果肉”。吃得快時,筷子与碗相撞叮叮響,吞得“沙沙”地爽快,毫無吃相的吃是最痛快的,可愛的泡飯。 珍珠 鑽石自然是美麗的,你見過四點五五卡全美方鑽的放大照片嗎?比看美人還過癮。但是珍珠比鑽石浪漫,因為一人老珠黃不值錢”這句話。非常感性,非常凄艷。有缺憾的珍珠算是次貨,不是圓形的,像栗米像牙齒,珍珠素不勻稱,一頭亮一頭啞,可是比圓滾滾的養珠有趣得多,价錢也相宜,因此較沒那么端庄,可配T恤牛仔褲穿,仿佛挂著串貝殼,可是又較貝殼名貴。珠子的价錢近年漲上一倍至兩倍,原因不是外行人可以明白,照說來源是沒問題的,連卡佛有一串拇指大珍珠,才頸圈大小,兩万多元。 情信 有沒有收過公司信封信紙寫的情信?有些人真的不懂得應該怎么做,真是可怜,難道這种小事也得有智慧有學識才做得成?到街上去買一盒純白的信封信紙吧,牛油紙,洋蔥紙,毛邊,起暗花,信封略大一號,買枝鋼筆,紫色的墨水,對了,然后開始寫:親愛的…這才比較像話。如果那男孩子在劍橋圣三一堂念書,用學校信紙來印象派,也不是不行的,如果那間公司是他開的,他是老板,雖然市儈,也是可以的,但他只是一個小職員,又這樣粗魯,如何開花結果呢。 裝修 說到裝飾工人,真是可笑可恨。一日下班回家,但見人頭涌涌,黑壓壓一屋子人,原來是木匠的朋友,老板娘,老板的小儿子,上來閒談的電燈匠,全部當別人客廳是花園,自由自在的歡聚一堂。我記得我尖叫一聲——“所有沒有(口野)做的人請全部出去!”結果只走剩一個師傅,他要做壁柜,不能走。他們一上來,必然成群結党,呼么喝六,地攤一擺開來,十日十夜不收,進進出出,按鈴拍門,鬧的人仰馬翻,真是可怕,如非必要,請勿裝修。 沙拉 喜來登酒店有間“面具”咖啡店,他們的奶茶不及格,大淡太淡,但是沙拉很好,有個雜菜沙拉,大盤,有藍芝士醬調拌,售八元半,連小賬九元三角五分。那時因平時少吃蔬菜多親罐頭之故,有事沒事去大嚼。怡東同樣的沙拉售十二元五角,小得多,不值。 吃過百來盤之后,肉痛,跑到超級市場買芝士醬一瓶,市場購蔬菜,切碎,在家用筷子吃好几天,結果味道一樣,食欲大減。教訓:人家裝修的情調不一樣,感覺影響胃口。 香閨? 我知道我不漂亮。但這并不阻止一個女人的房間像“香閨”。我房間永遠像寄宿生時期。書桌、筆、打字机、一張雙層床自香港運至台北,再運回來。小電視机、台燈、椅子,完了。住過宿舍的人都約模知道房中只備一張椅子,免得异性朋友坐得太舒服不肯走……總之看完《柳毅傳》馬上可以呼呼大睡一覺,醒來坐在地板上看電視,拿一句炒青豆吃得“啪啪”聲,真是青春長駐,可悲,數十年如一日;這不是儿時的暑假嗎?水晶化妝台,粉紅花牆紙,白色地毯,性感睡衣,大頭玉照,全沒。 為什么 一位先生的名字叫“薇閣”,在男人來說,這樣的名字也可算是美麗得登峰造极了。我記得簡而清的父親叫“琴齋”。仿佛遙遙的与薇閣對上了。我也問過這先生,名字是誰取的,他說是父親。有排行嗎?有。但不是這個別號,薇閣是念書時候才用的,其他兄弟叫什么?答案:但笑不語。中年人總有點矜持。“薇閣”令我引起無限聯想。他父親是秀才,是否當年有一個名中帶“薇”字的女子進入他的生命。為什么“薇”字与“閣”字要配在一起用。一万個為什么。 規矩 香港人不愛看書,這個早已是規矩,沒想到連某些雜志也不受歡迎,——“咦!字這么多。”誠然,上下班包括在車子上,一天去了近十二小時,累的話都說不出來,蹩著一肚子气,還長篇大論的看《檢討中國現狀》?談也勿要談,還是翻翻公仔書好點——圖片多而悅目的時裝雜志,電影畫報,這才可以調劑生活的緊張。要不就索性看電視,不必花腦筋,半臥在沙發上,看到上帝保佑女皇為止。香港人懂得養生之道,是以個個精神健全,不必到心理醫生處分析平衡研究。 面霜 為什么女人用的面霜賣得那么貴?誰知道。也許擦什么都一樣。也許不擦都一樣。可是只要一樣東西能使人高興——為什么不呢?又不傷天害理。五百元買一小瓶珍珠膏,如果你深信她确能增加你的美艷,甚至因此可以青春常駐,為什么不呢?五百元一瓶的喜悅并不貴。也許旁氏与幽蘭完全一樣,也許廿一天內看不清顯著的分別,也許維他命E不能夠滲透廿一層皮膚細胞,也許B廿三知識小學生班次的號碼,但是像一切其他的世事一樣——如果可以帶來信心与喜悅,有什么不好呢? 戴安 有沒有見過一种車子,叫雪鐵龍戴安?很小很小,但是看上去,永遠不會認錯,雪鐵龍的特征遺傳一見難忘。那時候有一個女孩子常常開著這輛車子來找弟弟,非常歐陸的小汽車,可愛小巧,具气質,可是香港沒有貨,代理推荐DS,但是DS已經是家庭車了,想象一個女子,穿整套白色衣服,涼鞋,脖子上細細金鏈子,健康的膚色,自一輛雪鐵龍戴安內踏出來,臉上倨傲的神色。嘩!多么秀气而女性化,卻又神气爽朗。選汽車很難,往往代表車主的性格与品味。 剃頭記 剃頭師傅老是愛說別家的手藝不好,那日坐在“麗花”,師傅橫批評豎批評我的頭,后來忍不住,大喊一聲:“就是在你們這里剪的熨的!”他馬上噤若寒蟬。真是同行如敵國,非把人踩下去才顯得他高明。那么麗花踩美孚的師傅大概還有點道理,簫箕灣的師傅有時候走火入魔,大肆評彈維代沙宣,那就過份點。由剃頭店風云可以推想到很多其他事,茶杯里的台風便是這模樣。 所以我多數自己洗頭,避免是非,頭是自己的好。 128.中環風你知道嗎?上班穿的衣服,最好要有領子,胸口那部分,能不露就不要露。襯衫的袖子不能太寬,頭發不要爆炸,半截裙子溫文,鞋子要有點跟。每處地方有它自己的法律——沒穿牛仔褲已有三四個月矣。老板希望女職員斯文漂亮,賺五千最好三千五穿在身上,讓他看著舒服。不成文的規定星期六上午原本可以穿西裝褲,但最好還是裙子套裝,面孔上稍微一點化妝。真是另一個新世界,俗云活到老學到老。連飾物都講究呢,大串大串的假珠鏈最好別出現,只合小小的K金首飾。這是中環。 禮儀 在中環午餐良久,隔壁左右喜歡吃意大利粉的人极多,但完全沒有吃意大利粉的正确常識。當然,只要顧客付錢,他用手抓來吃也不犯法,警察并不請他去談話,但是吃意大利粉這么簡單的事…應該用一只叉与一只匙羹:左手拿匙羹,右手拿叉,把意粉繞在叉上在匙羹中轉,卷得整齊之后,往嘴里一送。哪有直接把叉往碟子里亂掏,撈得多少便多少,然后像抹地拖似的往嘴巴里塞,塞不進的還得“沙沙”響索進嘴里。坐在他身邊吃飯的人尚有什么胃口。 保守 三哥穿衣服很保守,不瘟不火。他是那种很拘謹的人,要不就不出家門,否則襯衫褲子襪子鞋子永遠整整齊齊,甚至乎送妹妹回家,五分鐘路程,口袋里還要放進一塊手帕。當然這是美德,太多男人睡衣一度逛遍彌敦道。三哥不是這樣的。膠拖与他絕緣。做他妻子,恐怕不能穿露背裝,透明裝,超短褲,幸虧三嫂自然而然与這類服飾相拒,什么叫做投緣呢?這便是夫妻之道。有時他也問:“你這條褲子簡直是亞里巴巴穿的嘛,現在流行這樣嗎?” 好了 很晚的上午,做夢。夢見暑假結束,拋下香港一切不快,又回到英國繼續課程。夏綠蒂說:“你這么早就回來干什么,距离開課尚有十日。”我歡呼,決定馬上到法領事館辦手續去巴黎玩十日。剛在這時,電話鈴打斷好夢,是追稿呢。自來好夢最易醒。一百樣苦惱馬上紛沓而至,呼吸有困難。可是你別說,我也有過愉快的日子,像無端帶一點點零用到歐陸去逛這种。現在受難折磨也是應該的,你知道,若有“好”,就必有“了”。 快樂 G是劍橋碩士,任職副總經理,常令我想起讀書時的教授——既有才干,又夠謙虛,火燒眉毛,猶以其溫文之劍橋音曰:“這樣嗎,好得很,咱們瞧著辦。”聲線永遠鎮定恒靜,高貴甚。今日G說有某VIP到酒店。我重复閱讀名單,并無其人,故昂然進入辦公室,說:“沒這人!”G跳起來笑:“啊哈”翻出另一張"十日VIP名單",“你沒看這一張吧?”几乎把我气翻。G對女秘書說:“有一日衣莎貝斗贏我的時候,你們會听到開香檳。”馬上回憶在校中与諸教授斗法之溫馨時刻。快樂。 多好 早上九點多,各式蛋糕們被推出廚房,送到樓下餅店發售,在電梯中相逢,常常被我指指點點,諸多批評,后來推車的小儿大概是轉告大師傅了,大師傅轉告我:“當心臉上被印上一個苹果奶油批!”酒店各部門中最向往的職位是甜點師傅,這也是唯一近乎藝術的部門。呵!机器把意大利蛋白打熱,放進布袋,在美妙的姿勢下擠出一只只瑰麗的點心……并不用花太大的力气,也不用站在火熱的鐵板前,工作時間也不算長,多好。 還老板 你知道酒店的設備有多齊全。衣服懶洗嗎?取返酒店洗。頭發在樓下麗花做算了,懶的走遠。想喝咖啡,撥個四字,送上寫字間,友人生日,花點去訂兩打玫瑰。周末帶盒蛋糕回家。吃完飯簽個字,賬單也不細看。仿佛都不要錢,每日開銷不過是數元車錢。——真如此嗎,又不見得,月底薪水七折八扣,差點儿沒倒欠東家几千塊,可不就因為方便,而且都是一流的,大堂的首飾店買只戒指,裁縫店作襲旗袍,書攤買一疊雜志,解嘲地想:全又還給老板啦。 銀狐 三年前到國際皮草去做銀狐,方老板阻止:“倪小姐,這种皮草女人自己出錢做沒意思,太貴了。”他真是苦口婆心。沒想到三年后更找不到老襯,還得自己掏腰包,銀狐上漲四倍,方老板被埋怨得頭冒青煙。但每個女人都應該有一件銀狐……對于銀狐我簡直已經上癖上癮——小說中的女主角全部都有銀狐大衣,長的短的,無不當雨衣般穿,靴子踏過泥泞。嘩。這大概是一种發泄。到不一定要穿在身上,就等于買套百科全書,沒道理抬著它們上街。 老字號 “丰昌順”令你想起什么?如果你是在香港念英文中學的,這三個字不會陌生。那年初升中學,校長叫我們縫制冬季校服,指明深藍色的“線仔絨”要到丰昌順去買,好几十塊錢一碼呢。線仔絨在上海叫“嗶嘰”,時髦點叫“加巴甸”,是不皺的上等貨。呢料買回來以后由母親縫制成裙子,父親特地為我拍張黑白照留念,滿意地說:“是大人了。”那年十二歲。后來,后來就畢業了。最近車子經過中環,猛一抬頭,看到丰昌順的招牌,真是老字號。 真假公主 你有沒有看過英格烈褒曼主演的“真假公主”?這种事是真有的,歐洲小國极多,女孩子愛吹牛,攪一個名銜,也不是不行的,于是女伯爵們,女大公們滿天飛。一日寫字間里來個這么兩個女郎,牛仔褲絨布衫,放下名片便不肯走,喝咖啡,聊天,直到我這個平民小職員站起來對她們說:“對不起,公主殿下,我可要去開會了。”大概是值得紀念的日子,赶走兩個公主。俗運居移体,養移气,在沒落的貴族,也該是傲气盎然,哪儿又不預約時間,咚咚跑進別人辦公室,一坐老半天的。 本錢 我一直穿胸罩,我知是什么緣故。這与個性与潮流都沒有關系,因為不穿胸罩,必需要很具“本錢”。本錢不是大胸脯,而是形狀美麗的胸脯。面部表情要天真無邪,大方可人,否則就十分猥褻,有當街跳脫衣舞之嫌。頂可怕的。 多年前楊凡說:“呵亦舒,你這么新潮的人,怎么穿胸罩呢?”回他一句:“呵楊凡,你這么新潮的人,怎么不穿胸罩呢?”瞧,上帝是公平的,不給你別的本錢,就令你牙尖嘴利,損死人不使本。 黑豹 必須鄭重地推荐一种車子,叫“黑豹”。PANTHER。你知道,一個人的作風有种种表現方式,他開的車子是最重要的一環,英國最性感的車子是黑豹,被譽為X級車子——十八歲以下的女孩子絕不能坐上去。當然這种性感不是便宜的,七万到五十万這樣的售价。用積架四.二或V十二引擎,桃木表板、真皮座椅,外殼全部手工制,式樣仿一九三九年的“積架標准燕子一OO” 問如果能夠駕駛這樣的車子,考車牌再痛苦點也還是值得的。麗茲泰萊,愛頓尊,尊尼荷里地,小森米戴維斯也都有同感。 迷暈 說到穿旗袍,公認倒不是工錢貴,而是穿了實在太無自由,走步路都困難。而且也實在難穿得好—脖子肩膀胸脯腰肢臀圍大腿小腿手臂,處處要十全十美,身裁太好還不行,要略帶扁型,頭發不能蓬松,否則如M說:像台灣歌女。還得配高跟涼鞋,淡淡的化妝,那多累。如果有什么男人是值得為他穿旗袍的,嫁他算了,嫁他還比穿旗袍省事。 難怪現在街上找不到旗袍女郎,舞廳据說也沒了,旗袍穿得稍帶蘇茜黃味道,迷暈人。 ------------------ 文學視界 掃描校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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