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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是個陰暗的星期一,下雨,行人的傘同傘打架,車子一寸一寸那樣移動,都是泥泞,報販仍然蹲在街邊,身上遮一塊塑膠布,伸出雙臂,遞報紙給路人。
  這樣的都會風情,曾子佳已看得憔悴。
  一杯黑咖啡坐在她的喉嚨,久不下咽,是今早的新聞片段吧,波茲尼亞的婦孺擠逼在聯合國救援貨車內逃難,十小時后抵達目的地,活人下車,死人躺在車斗底。
  小孩子軟軟地仰著臉,看著天空,嘴巴微張。短暫的生命,小小的他還不懂控訴什么。
  是這种片段叫她食不下咽。
  也許,在她生命某一個階段,保不定命運失去控制,她也會成為一個難民,沒有誰可以保證這种事不會發生。
  經過煙檔,子佳駐足,想買一包煙重新吸,終于躊躇了,好不容易才戒掉,又吸回,太沒出息了。
  可是,這樣節制壓抑自己,要是明天有什么三長兩短,未免不值。
  是因為天陰下雨的緣故吧。
  回到辦公室,子佳丟下公事包,又是沉悶的一天,她歎口气,坐在桌子前。
  還沒抬起頭,已經有人在門前張望,笑道:“曾小姐,你回來了。”
  子佳看清楚,認得是老板的秘書長,噫,怎么會一大早跑到一個小經理的候客室來等。
  子佳在江湖混了那么久,知道規矩,連忙招呼:“是衣蓮嗎?”
  差些儿沒說“衣蓮姐姐,貴人踏賤地,有何吩咐”。
  這衣蓮是公司老臣子,此刻另管著四名中級秘書,手下的人馬比曾子佳多,且都听話,辦起事來,比子佳方便得多。
  “衣蓮,請坐。”
  “不客气了,曾小姐,老板要見你。”
  一大早九時十二分?
  “我這就跟你去。”
  子佳好想間是什么事,可是卻把問題吞人肚皮,一則衣蓮大概不便透露,二則她也不能在人前太過慌張,再者,十分鐘后謎底已可揭曉,何用心芻
  老板的房間在頂樓,要乘電梯上去,一路上子佳沒說什么,嘴角微微挂著一個笑容。
  到了,經過走廊,大門打開,秘書室七個職員己在忙碌工作。
  衣蓮跑到辦公桌前按下通話器,“張先生,曾小姐來了。”
  子佳沒料到老板張天和會親自打開他辦公室的門,滿臉笑容地探望出來,“子佳,請進來。”
  張天和是個英俊高大的年輕人,年紀同曾子佳差不多,不過,人如其名,他盡得天時地利人和,故此一出身就是老板,他承繼了他父親部分事業。
  說起來,他与子佳還是同一間大學的管理科碩士,他是師兄,不過子佳從來不提此事。
  她見過他的次數不多,今朝不知何事,他竟親呢地叫她子佳。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老板有事求她?她心頭一寬,靜待發展。
  “子佳,喝杯茶好不好?”
  “好,謝謝,”
  “子佳,最近忙什么?”
  “忙著推廣我們代理的一种手表。”
  “是依稀他表嗎?”
  “是。”
  “你知道依稀他是什么意思?”
  這還難不倒子佳,她笑笑,“依稀他是巴比倫神話中的愛神。”
  張天和一拍手,“好极了,子佳,我有事請你幫忙。”
  子佳笑,“這是我的職責。”
  張天和忽然有點尷尬,轉一個身,“不,子佳,這不是公事。”
  子佳揚起一條眉毛。
  換了別人也許就要誤會了,可是曾子佳的明敏過人,她才不會鑽牛角尖。
  張天和為人平易隨和,雖然一味講究吃同穿,略嫌紈褲,但人卻不討厭,他還有一個极大的好處,他肯用人,肯信人,這几年生意做得不賴。
  當下只見他搔搔頭皮,“子佳,一切需從頭說起。”
  嘩,子佳立刻說:“這是需要一點時間的吧,我十點半有一個會要開。”
  “呵我己吩咐衣蓮替你推掉,由雷門吳替你。”
  子佳斟多一杯茶,打算听他細說從前。
  奇不奇。
  曾子佳還滿以為這個雨天會悶死她。
  只听得張天和咳嗽一聲,他的耳朵忽然燒紅了。
  咦,是什么事?子佳大奇,都是見過世面的人,緣何如此曖昧?
  “子佳,家父共娶了兩房妻室,一共生了四子一女。”
  怎么說到身世上去了。
  “家母是正室。”
  子佳听說過。
  “我有一兄一弟,姨娘又生了一弟一妹。”
  子佳不便置評。
  “我們三兄弟當中,大哥天賜很得家父器重,弟弟天理尚在攻讀博士,功課一等一,家父亦非常喜歡。”
  “姨娘一對子女是孿生儿,才十六歲。”
  哎呀,多可愛,子佳不由得露出一絲笑容。
  “他倆粉妝玉琢,冰雪聰明,家父疼愛到极
點。”
  子佳抬起頭來。
  張天和就是這點好,在他嘴里,沒有坏人,沒有仇恨,那樣复雜的家庭背景,由他娓娓道來,居然十分正常,且父慈子孝。
  他搓著手,“子佳,問題就在這里。”
  “在哪里?”
  “子佳,家父挺不喜歡我。”
  子佳馬上說:“不會啦,你別多心。”
  張天和頹然,“是真的,子佳,路人皆知,爸不喜歡我。”
  他這樣堅持,一定有原因。
  且听他把事情講完。
  “這間金星公司,不過是家父擁有的整個宇宙机构极小部分,賺同蝕,都無所謂,他怕我無所事事,困得慌,故把我放在此地耳。”
  這倒是真的,宇宙中有銀河、銀河系內有無數星座,每個星座又有若干太陽系,而金星,不過是我們太陽系中一枚行星,地位低微。
  張天和有點沮喪,“大哥下個月要掌管英仙地本了……”
  子佳悚然動容。
  “他在溫哥華大肆收購地皮己有五年之久,當地華僑稱他為列治文王,你听過列治文區吧?”
  子佳點點頭,那是當地華人最喜歡聚居的地區,去年一年,地皮已漲上四十個巴仙。
  “而我,我還在代理一只名不見經傳的手表。”張天和一臉惆悵。
  子佳卻微笑,“你志不在此。”
  張天和笑了,“子佳,你真聰明,你怎么知道?”
  子佳笑不可抑,這還看不出來?
  “子佳,這件事要請你幫忙。”
  “請說。”
  “家父下個月自舊金山返來想見我。”
  子佳一怔,張風山一年回來十多次,這有什么稀奇?
  “家父想見我的女朋友。”
  呵,子佳眯眯笑,關鍵在這里。
  “子佳,你大概也知道我的女友是什么人吧。”
  子佳是真的不知,故問:“是誰?”
  “你沒听說過?”
  “沒有。”
  “決非明知故問?”
  “豈敢欺主。”
  張天和反而松了口气。
  輪到曾子佳問:“是誰?”
  “她叫車蓉蓉。”
  子佳連忙在記憶中把這個名字搜刮一下,不,她沒听過這個名字,是誰呢?
  此時,張天和又替女友不值,“喏,上屆香江小姐十五名人圍其中一位佳麗。”
  子佳笑笑,“是嗎,那多好。”
  張天和凝視子佳,“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子佳忽然与這位年輕的老板混熟了,“別多心,”她說,“況且,我想什么,一點不重要。”
  “固然是,但是我父母的意見,又是否需要尊重呢?”
  子佳看著他,呵,張鳳山夫婦不喜歡車蓉蓉。
  于是張天和煩惱了,故此把曾子佳傳來,听他細訴這件心事。
  子佳問:“請講明确點。”
  張天和的措辭很好,“蓉蓉她不是我父母理想中的閨秀。”
  “呵。”
  “我該怎么做?”
  子佳說:“學你的朋友那樣,把車小姐收起來,對父母陽奉陰違。”
  這根本是最好的辦法,不然的話,全城公子哥儿也不會緊密實施。
  可是張天和搖搖頭,“我考慮過了,我不想那樣做。”
  子佳沉默。
  張天和分明系自尋煩惱。
  張天和忽然向曾子佳但白招供:“我一向只喜歡活潑美麗的女子,我不關心她有何修養。家底怎樣,只要我与她在一起開心,我就愛她,”
  子佳想一想,“那也很好。”她佩服張天和率直。
  張天和笑,“子佳,你真是我的知音。”
  子佳吁出一口气,為什么不呢,張天和根本是為享樂而來到這個世界。
  他說下去:“從前我是那樣,此刻我不打算改變,將來,与我結婚的,恐怕也會是同類型女子,我無意向父母隱瞞,我想他們見一見蓉蓉,好有個心理准備。”
  信不信由你,子佳有點感動。
  太平盛世,一個人的气節無從探測,可是張天和在這件事上對己對人對父母都想盡量做到真誠,已不容易。
  子佳看看手表,他已經講了一個小時。
  “可是,”她攤攤手,“我能幫你什么忙?”
  張天和擦擦掌,“子佳,你當然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曾子佳冰雪聰明,但是此刻也如墮五里霧中。
  “子佳,我想介紹蓉蓉給你認識。”
  啊?“為什么?”子佳想不出她們之間有什么好談的。
  “子佳,我与父母的約會定在下個月十五號,我想蓉蓉跟你學習一下,你教教她應對,那么,該次聚會可以順利進行。”
  子佳睜大雙眼,這家伙,真匪夷所思,竟有如此奇突构思。
  子佳立刻笑笑,“不,我不能接受該項任務。”
  “子佳,為期三個禮拜而已。”
  “不,”子佳說,“我并非儀態專家,應對高手,事實上我對于打扮一向馬馬虎虎,得過且過,說話時常得罪人,你若為車小姐好,我可荐几個人給你,保證你滿意。”
  張天和急急說:“你听我說,子佳,我欣賞你為人真誠,姿態大方自然,我要蓉蓉學你那套。”
  噫,人誰不愛听好話,曾子佳只覺受用,是謂千穿万穿,馬屁不穿。
  子佳語气柔順,“張先生,你若真喜歡她,就不要改變她。”
  張天和笑,“誰要改變她?我才不肯呢,我只不過請你把她略為琢磨,使蓉蓉与爸媽相見歡耳。”
  子佳看著他,他很愛父母,考慮到他們的感受。
  “子佳,你答允了?”
  “我真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
  “別怕,我們會一起進行該項計划。”
  子佳咳嗽一聲。
  “呵對,該談到條件了。”
  張天和寫了一個數目字,“這是三個星期的特別津貼,你因為有該項任務,額外放假。”
  子佳又咳嗽一聲。
  張天和又說:“你此刻的辦公室方向不好,對街,多煩囂,馬上搬到十二樓向海新裝修的房間去吧。”
  子佳的喉嚨不痒了。
  張天和再笑說:“不過,那房間是副總經理坐的呢,這樣吧,假后,你升新職,同劉遠圳一起掌管推廣部。”
  子佳不語。
  “你可以胜任,子佳,即使你不允幫忙,最遲明年年中,這個位置也是你的,再不升你,敝公司恐怕留不住你啦。”
  子佳就是欣賞張天和這個优點,他在明人跟前從不打訛話,所有牌攤在桌上,清清楚楚。
  “我叫蓉蓉來見你可好?”
  “你得告訴車小姐,她要听我的話。”
  張天和眉開眼笑,“叫她蓉蓉得了,你不會討厭她的。”
  “我需要大量資料。”
  “衣蓮會滿足你,她在我家做了十五年,什么事都知道。”
  子佳搔搔頭皮,張天和自有他的魅力,他說服力強。
  “阿佳,你過來。”
  阿佳?像不像司机的名字?罷罷罷,統統是張氏伙計。
  “這是當日的請客名單。”
  子佳一看,當場怔住,忽然明白一個真理:勞方永無辦法同資方爭持,逢商必好,這話再也不錯,張天和出示的名單起碼有二十多名客人,而且名單抬頭是張鳳山伉儷結婚四十周年志慶。
  子佳倒抽一口冷气,她滿以為只是一家人在家吃頓飯。
  “呵對,你也是該晚客人之一,”張天和笑,“你坐我弟弟天理身邊。”
  他取過外套,整整領帶,分明預備出去應酬。
  他大力与子佳握手,“謝謝你,要什么,同衣蓮說,她是管家。”
  子佳想在張天和頭上鑿一記爆栗,可是條件是她自己答應的,還有什么話好說。
  “隨時与我聯絡。”他走了。
  跟著衣蓮滿臉笑容進來,“曾小姐,車小姐等著見你。”
  已經來了。
  可見張天和十拿九穩,知道一定成功。
  “請車小姐到我辦公室來。”
  “曾小姐,”老好人衣蓮提醒她,“你的辦公室在一二○三室。”
  子佳無言。
  到了十二樓一看,只見所有私人物件都已經搬上來安置好,簇新房間,私人衛生間,米杏色牆壁地毯配袖木家具,全海景。
  曾子佳也是人,是人就有虛榮心,把握机會早十個月搬上來也是好的。
  她固然不是善男信女,可是那劉遠圳又豈是慈悲為怀,全公司同事均各怀鬼胎。
  子佳還沒坐穩,劉遠圳已經進來問好。
  子佳与他寒暄數句,劉某剛欲稱兄道弟,衣蓮進來打斷對話。
  “曾小姐,車小姐來了。”
  劉某立刻識趣退出。
  子佳先聞到一股強烈香水味。
  濃是濃,但因為是桅子花香,所以并不討厭。
  接著,人也出現了。
  子佳凝神,噫,好一個艷女,高大碩健,膚光如雪,大眼睛、高鼻梁,嘴唇丰滿,最難得的是眉梢眼角,并無風塵,雙目中帶些狐疑,似只天真的小動物,她也正打量曾子佳呢。
  可是她那身打扮叫子佳倒抽一口冷气。
  車蓉蓉穿一件半透明花襯衫,長袖子鑲荷葉邊,配條黑色喇叭褲,腰間纏著無數珠子金飾物,叮鈴當啷。
  不用說,這是中了流行裝束的毒,一成不易,把七十年代的服飾抄襲一遍,消化不良。
  只見她梳著一個高高的雞窩頭,惟恐不夠時髦。
  子佳只得說:“車小姐,請坐。”
  她見子佳和顏悅色,放下一顆心,笑說:“我以為你是一名老姑婆,誰知這么年輕漂亮,曾小姐,你若肯好好打扮一下,會更好看。”
  子佳忍俊不住。
  她想修理車蓉蓉?車蓉蓉還想改造她呢。
  “天和說,請你叫我蓉蓉,我則稱你曾小姐。”
  不出所料,張天和把所有細節都想到了。
  子佳接過無數棘手的個案,可是經驗老到的她,這次也不知該從何開始。
  想了想,子佳說:“蓉蓉,諒你也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你需同張家親友吃一頓飯。”
  車蓉蓉非常困惑,“是呀,天和從來不給我麻煩,這次為什么要測驗我?”
  子佳只得分析給她听:“我想,張天和是想他的家人接受你。”
  誰知車蓉蓉道:“我不在乎他們接不接受我,我有我的朋友,我有我的圈子,我有我的節目。”
  子佳听了,在心底喝聲彩,微微笑起來。
  真是,人到無求品自高。
  子佳說:“但張天和希望他父母愛屋及烏。”
  車蓉蓉狐疑地問:“我是烏鴉嗎?曾小姐,你認為他們都那么想嗎?”
  子佳急,“不不不,當然不,這不過是一句成語,一個譬喻,你看我,一開口就講錯話,唉,張天和還以為我會有寶貴經驗可以向你提供。”
  車蓉蓉見曾子佳如此尷尬,不由得笑了。
  這一笑露出雪白整齊短短牙齒,雙目彎彎,堪稱色若春曉。
  是。
  張天和說得對,曾子佳會喜歡她。
  子佳不由得問,“你几歲?”
  車蓉蓉卻感慨起來,“不小啦,二十一歲啦,我老是沒個打算,只得抓牢天和不放。”
  曾子佳不假思索地安慰她:“張天和一定會關照你。”
  車蓉蓉笑了,“他對我真的很好。”
  “放心,吃過這一頓飯,一切恢复正常。”
  “一頓飯大概要吃多久?”蓉蓉有點擔心。
  “嗯,說說笑笑,三小時吧。”
  “那么久!”
  “只得忍耐一下了。”子佳勸說。
  “曾小姐,你說得對。”
  “你且回去吧,我再同你聯絡。”
  車蓉蓉立刻活潑起來,一躍而起,“曾小姐,再見。”像小學生下課似的。
  她走了,子佳喚衣蓮進來商議對策。
  衣蓮永遠一副好笑容。
  “怎么樣,曾小姐?”
  子佳也笑,“首先,你叫我子佳。”
  衣蓮只是笑,卻沒打算改口。
  子佳接著說:“真可愛,難怪張天和會那么鐘愛她。”
  衣蓮輕輕說:“她也不是完全沒有心机的,當然動用過若干手腕,异性才會死心塌地。”
  子佳抬起頭,惆悵他說:“那當然,可是,我怎么一點手段也不會。”
  衣蓮大笑起來,“上帝是公平的,給了你一些,別的就欠奉,曾小姐,你那副學問再加手段,那還得了!”
  這是明明捧她,子佳微微笑。
  “你覺得她外形怎么樣?”
  “那身打扮完全不對,我會打電話給陳幗儀女士看她有無時間指點一二。”
  衣蓮說:“張先生的意思是,那种專業水准太高了,不如讓你替她打扮,家人比較容易人情。”
  “可是你看我衣著多沉悶。”
  “我看著就很好。”衣蓮真客气。
  “那么好,明早九時我与她吃早餐,然后去挑衣服飾物,你替我約她,同她說,我至恨兩件事,頭一件是遲到。”
  “是,曾小姐。”
  子佳歎口气,怎會接下這种差使,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難為你了。”
  “衣蓮,只有你知道罷了。”
  “能者多勞。”
  衣蓮真會說話,子佳并不覺得虛偽,自覺的确能干。
  衣蓮說:“這是張家諸人資料。”
  子佳不敢怠慢,立刻翻閱起來。
  厚厚一疊,真不簡單,均附有照片。
  第一位:張風山,年六十一,原籍上海,圣約翰大學肄業,還沒畢業,即隨家人南下,人生地不熟,頗吃了一點苦,老父的出人口生意一直虧蝕,直至韓戰開始,盈利增加,稍后張鳳山接手,兼營地產——
  呀,看到這里,子佳不由得歎息一聲,都是靠地產,可是賤物斗窮人,明白這個秘訣也不管用,誰有那么龐大的資金大量積壓住宅單位。
  張鳳山一共五個孩子。
  天賜是老大,加拿大安大略省麥馬斯他大學經濟系文學士,已婚,育有兩男一女,家在溫哥華,已在當地建立一定地位,長袖善舞。
  妻子陳百合,加國出生,卑詩大學管理科畢業,曾參選華埠小姐,那時用莉莉陳一名。
  照片上的她鵝蛋臉,端庄秀麗,不似刁鑽人物,叫曾子佳放下一顆心。
  那三個孩子分別五歲。三歲同一歲,一式小圓臉,童花頭,穿水手裝,笑嘻嘻,一副聰明相,分別叫錦文、錦武及錦秀,自然另外有英文名字,衣蓮用括弧注著文弗。肯尼。蘇珊。
  子佳連忙去查閱請客名單,果然,這三個孩子也會列席。
  非要車蓉蓉把這些中英名字都背熟不可。
  比起他哥哥,張天和真的失色了,老大已經什么基礎都有了,家庭、事業。地位,老二好似還在脂粉堆里混。
  子佳看下去。
  老三叫天理,戴一副玳瑁邊眼鏡,是名書生,在加州理工學院讀研究院,已經拿到——什么,史前生態學博士,那是什么?
  電光石火間,曾子佳腦海閃過恐龍。猛□、始祖鳥,啊,太有趣了。
  天和當然比不上老三,人家愛化石,他卻愛美女,相形失色。
  老三沒有异性朋友,住在大學附近一幢小洋房內,雇一名家務助理幫他處理日常瑣事。
  曾子佳不由得羡慕張鳳山,這人這輩子許做過些好事,否則三個孩子不會如此出色。
  子佳繼續翻閱。
  輪到張家姨娘的一子一女。
  子佳看到照片嚇一跳,那兩個少年人俊美得像日本漫畫家筆下人物,夸張的大眼睛小嘴巴,高桃身段。時髦服飾,可愛得不似真人。
  “嘿!”子佳噴嘖稱奇。
  衣蓮推門進來,捧著一壺咖啡。
  “我剛想找你。”
  衣蓮說:“你看你太專注了,喝杯咖啡,松一松。”
  子佳猛地想起,“衣蓮,你沒其他事做?”
  “我這三個星期跟你,另外還有兩個年輕的助理做跑腿。”
  “太不敢當了,”子佳笑,“對,怎么不見兩位太大履歷數出來。”
  衣蓮悄悄地答:“誰吃了豹子膽,敢把兩位太太履歷數出來。”
  子佳也降低聲音,“口說行不行?”
  “我也知道得不多。”衣蓮好像有點顧忌。
  “這可是最要緊關鍵呵。”
  “張太大名鄧惠芳,杭州人,家里做塑膠生意,十分講究吃,可是怕胖,喜歡紅色,那三個孫子是她瑰寶。”
  “平時有何嗜好?”
  “長居舊金山,她不常打牌,喜歡園藝,可是技術不怎么樣。”
  “不是有座玻璃溫室專攻世界新品种蘭花那种?”
  衣蓮笑,“不,她只在后園种蕃茄三色莫而已。”
  子佳放下心來。
  “那么,姨娘呢?”
  “曾小姐,我從無見過她。”
  “她住何處?”
  衣蓮笑笑,“近在眼前。”
  “本都會?”子佳大大意外。
  “正是,就在南灣。”
  “孩子們也在這里讀書,沒送出去?”
  “且不是念國際學校呢,天真与天愛的中文不知多优秀,會看《水滸傳》,《三國志》,与父親一齊吟唐詩宋詞,把三個哥哥全比下去。”衣蓮邊說邊笑。
  “那可太好了。”
  “人家以一開口‘我的中文不靈光’為時髦,天真學的是岭南派國畫,天愛練毛筆字,一臨大半天,兩個人又學得一口伶俐的普通話,會在适當時候卷舌頭那种。”
  嘩。
  “那兩個孩子對中國歷史也熟得很,你知道我的老板張天和,他以為唐太宗一定姓唐無疑,可是天真天愛他們對八國聯軍進京過程都一清二楚。”
  子佳收斂了笑意,這么說來,這位姨娘,就很有一手了。
  “姨娘叫什么名字?”
  “王景霞。”
  “美名,不落俗套,你們平時怎么稱呼她?”
  “我們從未見過她,她從來不在任何一間公司內出現。”
  “很聰明。”
  “絕對是,要得到的己完全得到,何用到處招搖。”
  “教育背景如何?”
  衣蓮搖搖頭,“沒人知道,想必不差,有些無智慧的姨太太一門心思就是想把正室一筆勾倒,徒勞無功,不自量力,惹人憎厭,這位工女士卻不會那么想。”
  衣蓮對她評价甚高。
  子佳一直在電腦上做筆記。
  衣蓮說完,子佳一按鈕,整張資料自打印机處印出來。
  子佳站起來伸個懶腰,坐得太久,腰酸背痛。
  “下班時分到了。”衣蓮提醒她。
  “一天也過得真快。”
  “生活充實才會這樣想。”
  子佳离開辦公室。
  在電梯里遇到其他同事,眾人對她大過敬畏,几乎退避三舍,本來正在閒聊的也即時噤聲。
  子佳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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