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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她出去大廳,去把張太大的意思告訴張天和。
  其實彼時客人已經陸續告辭,轉瞬間張氏夫婦又站在大門口微笑送客,演技精湛,不在話下。
  孩子們早已由保姆送到樓上睡好,大屋頓時靜下來。
  曾子佳見曲終人散,功德完滿,明日論功行賞,當少不了她曾某的份儿,便鞠躬告辭。
  張鳳山說:“天和你留下我有話說。”
  車蓉蓉見机行事,“我与曾小姐一起走。”
  曾子佳挽起車蓉蓉手臂,匆勿走出張家大宅,未到停車場,已經咕咕笑。
  蓉蓉宣布:“收工。”
  “累不累?”
  “唏,收工一條龍。”
  “我們找地方去喝一杯如何?”
  “好极了,曾小姐,我知道個好地方,有酒喝有舞跳。”眉飛色舞,神情一如釋囚。
  車蓉蓉怎么會在這個時候嫁給張天和,不要講笑話了。
  跑車飛馳出去。
  在車子里車蓉蓉問子佳:“對得起張天和了吧?”
  “對得起有余。”
  那夜,她倆慶祝到清晨才回。
  在意大利人經營的小小夜總會里有樂隊演奏熱烈的曼波,一大隊不認識的年輕人興高采烈在舞池里接龍起舞,雙手搭著前邊那人的腰,嗨一聲踢腳,一下子一頭汗。
  剎那間張宅遠又遠,張家諸人面目模糊。
  世界那么大,沒必要自我禁錮。
  像鄧惠芳王景霞那一代還可推搪說是沒有能力,曾子佳与車蓉蓉毫無借口。
  回到家,子佳來不及卸妝脫衣就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只听到一下一下鈴聲,子佳以為是鬧鐘,不是,又誤會是電話,最終搞清楚,才知道是門鈴。
  她起床一照鏡子,嘩,鏡中人為殘花敗柳下了新定義。
  于是不愿啟門,大聲吆喝,“誰?”
  “張天和!”
  嚇一跳,“什么事?”
  “快開門。”
  “稍等十分鐘。”想洗把臉再說。
  門咚咚響。
  子佳怕隔壁人家召警,只得蓬著頭去開門。
  只見張天和西裝筆挺站在門外,他真有他的一套,難怪他是老板,那么早已經打扮停當。
  子佳見他怒气沖沖,故意聲東擊西,“你早又來晚又來,人家會怎么想?”
  張天和把一張日報的娛樂版放在子佳鼻端。
  子佳只得接過來看。
  果然是車蓉蓉与電影公司簽合同的照片,現在的報紙七彩柯式的印刷,照片中的車蓉蓉并沒叫她的保姆失望。
  子佳放下娛樂版,一徑跑到浴室去梳洗。
  “你不是不知道她拍戲的事。”
  “我沒料到是這种規模。”
  “她總算知會過你。”
  “完全是兩回事,報上說前約取消,重訂新約。”
  子佳嘩啦嘩啦漱口,“她已超過二十一歲,你把事情弄僵了,只有吃虧。”
  “慢著,”張天和忽然抬起頭來,“你的口气怎么像她的爸媽。”
  子佳歎口气,真的,只有爹娘才有那么大的忍耐力。
  張天和坐在床沿看曾子佳梳妝。
  子佳啼笑皆非,她曾經盼望生活中會有如此纏綿景象出現,但不是這個時候這個人与這個情況。
  張天和冷冷問她:“她簽約你是知道的吧?”
  子佳點點頭。
  “你們串通了來騙我。”他頹然倒在子佳床上。
  子佳只得把衣服拿到浴室去換。
  她揚聲道:“昨天每個人都很高興。”
  “是,昨天很成功,從此我与蓉蓉可以公開來往。”
  子佳出來,“那你還想怎么樣?”
  張天和不出聲。
  “去,去找蓉蓉談談。”
  “我找不到她。”
  子佳愕然,怎么會。
  “她已把隨身電話關掉,据佣人說,一早就出去了,”張天和十分悵惘,“我怀念舊時,電話一響,便有一把嬌俏的聲音來听:‘天和,今晚什么時候見?’”
  子佳嗤一聲笑出來。
  他要改變她,她變了,他又希望她變回來。
  人心是多么复雜的一回事。
  “蓉蓉今日已非吳下阿蒙,相信今日府上各人也己看到同樣新聞,證明蓉蓉的确是明日之星,你更好交待。”
  “她會成功嗎?”
  子佳反問:“你說呢?”
  她遞一杯咖啡給他。
  “照昨晚的表現來說簡直晶光燦爛。”
  子佳微笑,“是,她已經開了竅。”
  張天和把報紙團皺扔到一旁,在早餐桌子上向曾子佳訴衷情,“看樣子不日蓉蓉會變得像你一樣聰明。”
  子佳剛想說她本人其實不算聰明,又被張天和打斷。
  “我最怕与聰明女子打交道:我說什么,她全不理會,我想什么,她全猜中,那還有什么意思。”
  子佳不客气地問:“那你干嘛同我說話?”
  “噯你不一樣,你是我伙計,伙計不聰明怎么辦事,還有,伙計不分男女。”
  子佳啼笑皆非,“謝謝你。”
  “子佳,今日你回公司,身份已是副總經理,還有,隨時可搬進宿舍。”
  子佳卻說:“我決定辭工。”
  “什么?”
  “五湖在等我。”
  “我不是已經同你分析過利弊嗎?”張天和變色,“緣何執迷不悟?”
  “我与金星公司緣分己盡。”
  張天和气結,“這是我所听過至坏的借口。”
  子佳無奈,“那么好,我將實話告訴你,准備好了嗎?”
  “嘩,”沒想到張天和也會那么諷刺,“自十二歲小學畢業告別操場后我還沒听過老實話,請賜教。”
  子佳歎口气,“經過蓉蓉這件事情,我的職責已經公私不分,是男人,還可以說是老板的傍友,我是女生,身份更加曖昧,再在金星呆下去,會坏了名頭。”
  張天和一怔,“這的确是實話。”
  “所以我想趁好收篷,轉到別的公司去繼續以真工夫搏殺。”
  “曾子佳你頗有打算。”
  “我們這一票女子不為自己,還有誰會為我們?”
  “你當日可以拒絕我的要求馬上辭職,何用拖到今日?”
  “張老板,當日我是小小一個主任,离職外出。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當然要利用机會,升了副總經理才走。”
  張天和悚然動容,靜了半晌,“你們出來找生活,也真不容易。”
  “唉,張老板,你以為人人是你,不用花腦筋就可以丰衣足食,外頭可是一個人吃人的世界。”
  “我現在不怪你了。”
  子佳气結搖頭,“謝謝你,我終于得到你的饒恕。”
  張天和怔怔地看住子佳,“現在我發覺聰明女人也并不是那么可怕。”
  子佳攤攤手,“奇怪,我与你竟那么談得來。”
  “這了解來得不容易。”
  還有,子佳發覺車蓉蓉也已成為她最談得來的朋友之一。
  她只得總括他說:“患難見真情。”
  張天和說:“我批准你离職,在外頭不高興,隨時回來,還有,獎金加借。”
  子佳制止:“适可而止即行,免我報稅,我對你給我的待遇十分滿意。”
  “那我送你一件首飾。”
  “也不用,免得新同事問:‘她的游艇在什么地方,她為什么不在游艇上?’”
  張天和看著她,有點感動。
  “還有,我想說一句話,張天和,其實你不用金錢掃動眾人的心,大家也很愿意同你做朋友。”
  張天和一怔,大喜過望,剛想有所表示,又听得曾子佳這樣說:“不過,肯花錢,收效特別快。”
  他瞪了子佳一眼。
  “我決定下個月一號就走。”
  “我真舍不得你。”
  子佳安慰他,“彼此彼此。”
  子佳其實并不十分留戀,五湖公司的人与事也許更新鮮更精彩,何必呆在同一個地方發悶。
  她在金星熬了几年,發展平平,直到車蓉蓉出現,才獲張天和賞識,堪稱异數。
  她一直真心對待蓉蓉,也因為這個。
  那日稍后子佳回到公司吩咐衣蓮做辭職信。
  衣蓮訝异,“曾小姐,沒想到你要走。”
  子佳微笑,“我也沒想到這么快便可以飛出去。”
  衣蓮不敢吭聲,看樣子曾子佳一早就有离心。
  過一會她說:“其實張家很賞識你。”
  “衣蓮,張家有你這個大管家已經足夠。”
  衣蓮只得閉口。
  “蓉蓉有無消息?”
  “有,半小時前她來電說要找一本電影辭典。”
  呵,那么有上迸心,敢情好。
  “她在什么地方?”
  “在四海電影公司開會,不過導演吩咐,開會時間,不准打私人電話,散會后她會同我聯絡。”
  子佳頷首微笑,上軌道了,正經工作原應如此。
  “同她說,張天和找她。”
  “張先生找了她一個上午,她知道此事;不如說你找她。”
  子佳立刻阻止,“千万別替我討沒趣,人家如指明要与我說話,我自然會衡量輕重,按情理辦事,人家不提我,可能已把我丟在腦后,我何必討人嫌。”
  “她會忘記你,不會吧?”衣蓮不相信。
  子佳拍拍衣蓮肩膀,“你看你,這左右她對張天和都快沒有記憶,何況是我。”
  衣蓮;日話重提,“噫,宁養千軍,莫養一戲。”
  “即使她再找我們,也不要覺得稀奇,那是因為我們大抵還有利用价值。”
  衣蓮忽然笑了,“人情如此練達,還有沒有快樂?”
  子佳很重視這個問題,她想了一想才回答:“不,料事如神不算快樂。不過,一早洞悉世情,胸有成竹,也不是不高興的,不再會吃虧嘛。”
  她披上外套,到五湖公司見新老板。
  對方是一洋人,十分年輕,姓亞瑟,倒是一口標准女皇英語,十分難得。
  子佳喜歡替外國人做事,像一些人移民外國的心理一樣,凡事從頭開始,過去一筆勾銷,洋人才不知那么多底細,容易敷衍過去,把事情辦好即行。
  況且,這阿瑟三十多年紀,來到這五光十色的東方都會,不知有多少事好做,縱使精明,下了班也就罷手,不會像洋老頭那樣虔誠。
  子佳覺得放心,她同他說,她可能會帶一個助手過來,他無异議。
  參觀過各處地方,架构約莫同;日公司沒有多大分別。
  亞瑟送子佳到電梯大堂,閒閒說:“听說金星公司老板張君很不舍得你走。”
  子佳立刻在心中詛咒哪個耳報神扮演漢奸角色,忙不迭在洋人面前說新同事閒話。
  表面上笑笑,子佳答:“中國人的習俗是,伙計要走,上頭一定露出舍不得之情,表示念!日重情義,很少真正表態把人攆走。”
  亞瑟對這答案十分滿意。
  他們一听到是華人的奇風异俗,什么怪事都可以接受。
  “下月一號見。”
  子佳与他握手道別。
  一轉身,只見一張張笑臉,誰,到底是哪個好人,人沒到,閒話已到,還有,人都去了,尚在造謠。
  哪里都有這樣的人,話到老,活到老,這种仗,一直打到老。
  子佳到這個時候,不由得不想起張天和的話來。
  他說的是,做生不如做熟。
  不知道車蓉蓉有沒有這樣想。
  車上電話無巧不成書在這個時刻響了起來。
  車蓉蓉那甜美的聲音問:“曾小姐,是你嗎?”
  与陌生人周旋了好几個鐘頭,子佳已頗為失落,突然听到自己人聲音,不由得唏噓起來,“蓉蓉,好嗎,散了會沒有?”
  “剛散,想与你喝茶。”
  “好极了,老地方。”
  “我十分鐘內可赶到。”
  “你有無同張天和聯絡?”到底是舊老板,不能太過無禮。
  “有,曾小姐,我挨罵了。”
  曾子佳笑,“見面詳談。”
  子佳停好車子走進咖啡室,只見車蓉蓉己在等她,大概在新地方受了一點挫折,看見子佳,像親人那樣握住手,半晌說不出話來。
  子佳滿以為她飛上枝頭,已不再有時間想到他們,倒是有點意外。
  一開口就說:“他們說的話,我都听不懂。”
  “不用怕,衣蓮已經替你找到電影辭典,背熟了,什么蒙太奇。淡出淡人。切進切出,拋死他們。”
  “男主角正眼都不著我。”
  “他是要給你下馬威,很正常。”
  “我要到這個時候,才知道你与衣蓮對我有多……”
  子佳一怔,倒是有點感動,能知道好歹的人實在已經不多。
  “曾小姐,我……我怕我胜任不來,我想解約,我不想干了。”
  子佳一听,不禁轟然大笑。
  “你笑我?你不是那樣的人,為何笑我?”
  “‘我不干了’己成為你的口頭禪,好像不太光彩。”
  蓉蓉低下頭,“我知道。”
  “隔牆有耳,叫人听到,只當你沒有志气,傳到導演耳中,怕他心灰。”
  蓉蓉無奈,“我該怎么表示?”
  “拿出誠意未,像東洋人那樣,打著胸口,苦心孤詣他說:‘系!’”
  “那不是像演戲嗎?”
  “咄,你明明身在戲行,不把人生當舞台,行嗎?”
  蓉蓉不語,隔一會儿,她忽然撤賴說:“曾小姐,請你繼續賜教。”
  子佳微笑,“我下月起將离開金星公司,你不再是我的責任。”
  蓉蓉大吃一惊,像是剎那間失去依傍,半晌才說:“曾小姐,我們還是朋友吧,必要時你會給我忠告的吧?”
  “如果你需要的話,當然。”
  蓉蓉定下神來,“謝謝你。”
  “這個過渡期會需要一段日子來适應,之后你會如魚得水,樂不思蜀。”
  “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他們都那樣說,事后,也會丟在腦后,据說,功能最超卓的電腦,亦有自動洗脫記憶的功能,否則資料大多,不胜負荷。
  “曾小姐,我真沒想到你會离開張天和。”
  子佳啼笑皆非,“蓉蓉,這件事你需要搞清楚,我是离開金星公司,不是离開張某人,你莫搞個人崇拜。”
  “都一樣啦。”蓉蓉看不出分別。
  “不,絕對不一樣,混淆了對我的名譽有极大影響,屆時我什么地方都不用去。”
  “你看衣蓮多好,永遠不用轉工。”
  “是,衣蓮自有她的一套。”
  蓉蓉忽然說:“魚太大了,反而不是喜事。”
  “你說什么?”
  “我的阿姨有點迷信,日前去代我算流年,算出來兩句話,叫魚大固可喜,舟小力不佳。”
  “呵,小船不可重載!”
  蓉蓉憂慮他說:“這不是在形容我嗎?”
  不不不,曾子佳在心底嚷:這是在說我才真。
  難得的是,兩個人都肯承認自己是只小艇。
  “可是我又想,我們坐在船上,目的就是在釣一兩條大魚,滿載而歸,以便上岸晒太陽,魚即使壓沉了船,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蓉蓉恢复本色,吐吐舌頭,十分俏皮。
  子佳正想說以蓉蓉如此姿色,當不用怕風大浪大,身后忽然傳來冷冷一把聲音:“原來你們在這里。”是張天和。
  蓉蓉連忙說:“是我把天和叫來的。”
  張天和悻悻道:“現在有話也要隔著一個人來講了。”
  曾子佳馬上站起來,“我立刻走。”
  “不,阿佳,你坐著,我們不要違反車小姐意愿。”
  蓉蓉什么都不說,一副要哭的樣子。
  子佳只得勸:“有話,我們回家說。”
  “何用轉折?就在此地三口六面的說清楚好了。”
  子佳出死力拉住,“大庭廣眾,明日花邊新聞就見報。”
  “那多好,我也是人,我也愛出名,多人認識,做起生意來方便些。”
  子佳瞪著張天和,“蓉蓉,我們走。”
  張天和不得不跟上去。
  曾子佳同他說,“別拉拉扯扯的,當心你的面子。”
  張天和啼笑皆非,她倆聯合起來對付他!這兩位原本都靠支他糧餉為生的女士。
  也難怪他不服气。
  “有什么話,到舍下去談,我家算是中立國,記住,勿毀坏我家東西。”
  蓉蓉連忙說:“我与曾小姐同車。”
  張天和更加悲忿,“放心,我不會非禮你。”
  奇怪,子佳忖,男女一吵架什么匪夷所思的話都會說出來。
  唉,自尊。學問。修養。品德,全体丟到一角,什么都不及一時意气。
  他們說的人不覺得,听的人卻刺激得胃潰瘍。
  子佳勸道:“張老板,您少說一句吧,都坐在我的老爺車吧。”
  上車之后,張天和又欲發牢騷,剛張嘴,就被子佳阻住,“張老板,你說十句,蓉蓉都不回一句,該心滿意足了吧。”
  張天和不出聲,開了車窗,他一人獨坐后座,這時天忽然下起毛毛雨來,撇進車里,淋了他一臉。
  他忽然清醒了。
  獨自訕笑一輪,說:“子佳,我就在這里下車,請停車。”
  “不是有話要說嗎?”子佳訝异。
  “不,子佳,男人永遠無話可說。”
  子佳不肯停車,“張天和,三年交往,難道一席話也沒有,從此消失嗎?”
  張天和不出聲。
  “有話說明,大家死心,再沒得救,分手好了。”
  張天和頷首,“也好,子佳,你的面子。”
  子佳歎息,“你這樣一說,我臉盤子越發大了,更加做不成瓜子臉。”
  蓉蓉十分沉默,一看,她正在暗暗落淚。
  子佳揶榆:“看,都不是沒有感情的人。”
  所以還有得救,所以還能坐下來好好談。
  子佳見過情侶變質,一方面欲將另一方面去之而后快,那就不必留戀了。
  車子終于駛到目的地。
  到了小小公寓,子佳每人斟一杯老酒,“請坐,別客气。”
  張天和一飲而盡。
  他打量子佳的蝸居,“你怎么還住在這里,不是叫你去揀宿舍嗎?死硬頸。”
  子佳說:“你別理我,我遲早飛黃騰達,先管你自己那筆吧。”
  張天和這時才看向車蓉蓉。
  她仍在哭,眼淚緩緩沁出來,揩干又再淚盈于睫,已經鼻子通紅,可是說也奇怪,不但不難看,還十分可愛,上帝也真的偏心。
  張天和呆半晌,歎口气,“大明星,你片酬若干?”
  蓉蓉不出聲。
  子佳在旁敲鑼,“蓉蓉,老板問你。”
  蓉蓉哽咽,“第一部五万,往后每部加一万。”
  張天和大吃一惊,“什么,才几万塊一部戲?每套戲起碼拍三個月,你吃什么?”
  子佳解釋,“新人如此片酬已經不錯,人家才拿几千塊。”
  “咄,簡直是人肉市場。”
  “張天和,你不了解那個行業請勿亂放厥詞。”
  他又說:“那么,你仍住在原來的房子里吧,過兩日衣蓮會陪你去辦過戶手續。”
  蓉蓉沒精打采,“我不要你的饋贈。”
  張天和說:“這不是爭意气的時候,大明星,你還得走好長一條路,這三五七年有得你熬的,沒有一幢像樣的房子,怎么過日子?”
  子佳有點感動,他是真心為她好。
  “你仍去衣蓮處支津貼,那几万塊,不夠你上美容院,”張天和歎息,“看你怎過日子。”
  “天和,”蓉蓉忽然懇求,“等我,你等我。”
  張天和心平气和他說:“等,等到几時去?等到你成名,還是等你長大?蓉蓉,時不我予,我快老了,我必需抓緊時間,尋歡作樂,我不能等,我負擔不起,我不能等你拍完戲才來赴我約會,對不起,我想我們不得不各赴前程。”
  子佳側然。
  “蓉蓉,你在簽約時應當知道這個后果。”
  “我,我以為會有商量余地。”
  張天和溫柔他說:“蓉蓉,魚与熊掌,不可兼得,”又補一句,“能得到其中一樣,已經不錯。”
  蓉蓉說:“你終于甩掉了我。”
  張天和朝子佳說:“阿佳,有你在場真好,听听這鬼靈精說的是什么,明明她拋棄我,硬說成我不要她,你說厲害不厲害。”
  蓉蓉破涕為笑。
  “你有什么事,盡管找我。”
  蓉蓉与他擁抱。
  “你也可以找子佳,她的智慧經驗胜你千倍,你要多加利用。”
  蓉蓉答:“我省得。”
  張天和自斟自飲。
  半晌他說:“我失戀了,”
  子佳這時做中間人,“張老板,你且等她三個月,三個月不算很長的一段日子,也許彼此會得适應新生活。”
  張天和沉默半晌,“叫我适應新生活?”他反問。
  蓉蓉歎口气,“算了,曾小姐,他不會為了任何人改變生活方式,只有我們遷就他,他怎么會受委屈。”
  到底相處好几年,有某种程度了解。
  “蓉蓉,愿意回來的話,只需說一聲。”
  張天和取過外套走了。
  子佳對蓉蓉說:“他說你隨時可以回去。”
  “他也那樣對你說過,你會吃回頭草嗎?”
  “看情形。”
  如果值得,何樂而不為。
  蓉蓉黯然,“我知道我永遠回不了頭。”
  “那也好,”子佳頷首,“那樣你才會全力以赴,專心工作,有所恃,則有所保留,乃成功之大已”
  蓉蓉看著子佳,“曾小姐,你會是我的朋友?”
  子佳微笑,“當然,你找我,我一定應你。”可是她還會找舊時保姆嗎?
  蓉蓉看看表,“我約了美術指導,要跑了。”
  “祝你成功。”
  “你也是。”
  她倆都离開了張天和。
  張天和幫了她們大忙,他當了她們的台階,也許自覺,也許不自覺,他們三人均有得失,已是最公平的交易。
  子佳有兩個星期假期,她回公司去收拾私人物件。
  張天和并不太急找她的替身,職位懸空。
  衣蓮朝寫字台呶呶嘴,“羡煞旁人。”
  子佳笑,“什么祖唐瓊湯庄泉要打破頭了。”
  衣蓮也笑。
  子佳看到衣蓮手中拿著一疊東西。
  “這是什么?”她好奇。
  是几只銀相架,都鑲著車蓉蓉与張天和的合照。
  子佳吐吐舌頭,“這么快撇出來?”
  衣蓮忠心耿耿幫著老板,“倒不是他急急想忘記她。”
  子佳忍著笑,“他還有什么苦衷不成。”
  “他是怕新人看見了,誤會他不肯從頭開始。”
  子佳頷首,“這是快已經有新人了。”
  衣蓮現与子佳熟稔,她且又离職,不怕是非,故說:“電話簿上密密麻麻的姓名地址,一打過去,眉開眼笑的應,為什么不呢,一合眼緣,立刻可以自尖沙嘴小商場跳到置地大買衣服。”
  子佳點頭,“是華服很重要。”
  衣蓮感喟:“她們懂什么,她們以為穿起上等衣裳,即是上等人,立時三刻高人一等,揚眉吐气,接著可以藐視別人。”
  子佳把一盆仙人掌捧在手中預備拿回家養。
  進電梯時迎面看見一個女郎朝著她走出來。
  停下腳步,做然說:“我找張天和。”
  子佳笑了,孩子气發作,有心作弄此女,“張天和?”她轉身与衣蓮說,“我們收發部的确有個喜歡穿西裝上班的伙計叫張天和。”
  “不,”那年輕女子急了,“他是總經理。”
  子佳裝作十分訝异,“呵,是嗎,我怎么不知道?”
  “我找金星公司。”女郎已經變色。
  “這的确是金星公司,你到樓下大堂接待處再去問問,叫人傳報,別亂闖。”
  那女郎哭喪著臉朝原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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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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