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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歲時——
  宁波比正印早六個月過十六歲生日。
  阿姨問她想要什么,“每個女孩子只得一個十六步,非得好好慶祝不可。”
  正印在一旁慫恿:“開一個舞會,那我們就可以熱鬧兩次。”
  宁波只是笑,“不不,同學与朋友都是同班人,我們都到你的舞會來不就行了?”
  “那么要一件名貴禮物,問要一對鑽石耳環,時時借給我戴。”
  宁波只是擺手,“阿姨給我弄一碗嫩雞煮面就可以了,我別無要求。”
  正印瞪著她:“太不會見風使帆了。”
  阿姨抬起頭,感喟地說:“眼睛一霎,十六歲了。”
  宁波笑,不知怎地,大人總是愛那樣說,她可是等了不知多久,才熬到十六歲。
  現在,江宁波仍然住在阿姨家,可是,名下共有六名補習學生,下了課一直輪著上門去家教,到晚飯時分才回家,功課,仍然名列前茅,她收支平衡,尚有盈余。
  正印比起小時候已大有進步,聰敏在十二三歲時完全顯示露,功課只看一遍便記住,堪稱過目不忘,人又長得漂亮,身后男生一大堆,使邵先生不胜其煩,家里多添一條專線,特地給正印用,可是少年的電話還是打到客廳那台電話,以致線路不通。
  惟一不變之處,是正印与宁波仍然相愛。
  正印一提到异性,就眉飛色舞。
  她知道自己的毛病。
  “我總是不愛与同性在一起,全女班叫我發悶,”這是真的,宁波見過她呵欠頻頻,“可是只要有男生在場,哪怕他只有六歲,或是已經六十步,我都會立刻精神奕奕,把最好一面拿出采,這是天性,我改變不了。”
  能把自己說得如此不堪,可見是頗有幽默感的一個人。
  孩提時的正印稍嫌嬌縱,踏入青年期,她因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質素,故努力改掉,現在變得活潑爽朗,自然,那樣年紀的漂亮女孩,少不免有點刁鑽。
  江太太說:“這是宁波對她的好影響。”
  正印不否認:“宁波好厲害,她見我越規,也不勸說,冷不防諷刺几句,叫我無地自容。”
  一次去買點心,正印挑了好几只面包,店員用紙替她裝著,她硬是要換盒子,“小姐,換盒子要加五元,”“加就加,”宁波不出聲,她買半打蛋糕,店員自動取出盒子,她冷冷地說:“我不要盒子,減五元。”正印被宁波調侃得訕訕地做不得聲。
  也只有宁波,住在別人家里膽敢頂撞人家的千金小姐,君子愛人以德固然是天下少見的美德,可是像邵家那樣的容人之量,豈非更加可貴。
  正印時常跳舞到深夜才回來。
  宁波坐在功課桌前,喝著熱可可,听正印講舞會趣史。
  “唷,”正印深深歎气,“太多男孩,太少時間。”
  這使宁波嗤一聲笑出來。
  邵先生常驕傲地對親友說:“我家有一對如花似玉的姐妹花。”
  這是真的,那种年齡,加上精致容貌,真是像粉紅色芙蓉花或是茶花那般好看,晶瑩、鮮艷、芬芳。
  隨便甩一甩長卷發,或是掩著嘴笑一笑,就叫人覺得,呵年輕真是好,年輕而貌美,更是上帝杰作。
  正印太知道自己是受到恩寵的一個,跳舞裙子挂滿一櫥,忙著浪擲青春,一刻不放松。
  阿姨問宁波:“你為什么不一起去?”
  “我要替學生補習。”
  一本筆記本里時間訂得滿病,又注明各學生收費之類,完全像個小生意人。
  阿姨含笑說:“你都不像你父母。”
  宁波笑笑,她不得不自幼立志武裝,母親住所樓下開了一間桌球室,人雜、吵鬧,可是母親因經濟問題搬不動家,小學教師的薪水越來越不見用。
  宁波拿著她積蓄投資黃金,她不是不知道那是件頗為猥瑣的勾當,可是拿著三五兩寶金買進賣出,居然頗有斬獲,又使她覺得庸俗自有代价。
  邵太太得悉,大為詫异,“宁波,來,阿姨教你做股票,進帳更丰。”
  宁波立刻去圖書館借了大量有關證券書籍回來閱讀,不,她對跳舞不感興趣。
  阿姨問:“有何心得?”
  宁波皺著眉頭抬起頭來,“純靠運气。”
  邵先生奇問:“不講眼光嗎?”
  宁波答:“運气好那一次眼光會奇准。”
  邵氏伉儷笑得打跌。
  他們讓宁波入股。
  正印問宁波:“你對男生沒有興趣嗎?”
  宁波正抽空研究恒生指數在過去三年之走向,順口回答:“有,怎么沒有?”
  “你看都不看他們。”
  “我苦無時間。”
  “事總分先后。”
  “你說得對,我不覺得男生地位重要。”
  “你會成為一個老姑婆嗎?”
  “或許會,不過我不會在目前為那個擔心。”
  “你是理智型。”
  “不一定,可能考驗來到時,不堪一擊,”宁波看正印一眼,“對了,你最近和誰一起走?”
  “區文辭、黎志堅、馬成忠。”
  宁波大大詫异,“可以同一時間与那么多人拍拖嗎?”
  正印理直气壯,“你同時投資多少只股票?”
  噫,說得也有理,宁波不予追究。
  直至有一天,宁波發覺正印悶悶不樂。
  “怎么一回事?”
  正印沒精打采。
  “說呀!”其實不講,也知道是上得山多終遇虎。
  “他對我說不。”
  “誰?”
  “奚治青。”
  “他自何處冒出來?”
  “你不認識他,他是李汝敦的表哥。”
  “李汝敦又是淮?”
  “李云生的哥哥。”
  “李云生,我知道,姨丈生意拍檔的女儿。”
  “對了。”
  “這人對你說不?”
  “是,我久他坐船出海游玩,他說沒空。”
  斗膽,“他有何苦衷?沒時間,已婚,還是只結交同性朋友?”
  “都不是,他純對我冷淡。”
  “再講一次他叫什么名字?”
  “奚治青。”
  “在何處出沒?”
  “他在某區主理一間書店,叫鰭魚。”
  “叫什么?”宁波大奇。
  “鰭魚。
  宁波立刻去翻百科全書。
  鰭魚,利用胸鰭与腹鰭支持著身体,從一個干涸的河床爬到另一個有水的河中求生存,骨骼漸起變化,逐漸演變成兩栖動物,成陸上四足動物祖先。
  正印在一旁問:“有什么主意?”
  宁波抬起頭笑,“你想怎么樣?”
  正印慍怒,“有机會也對他說不,好教他知道滋味!”
  宁波說:“我相信你起碼對上百男生說過不。”
  正印強詞奪理,“我是女生,我長得如花似玉,我有權說不,他是老几?”
  噫,說得有理。
  某天下午,自學生家出來,宁波忽然想起鰭魚書店。
  她一路找過去,終于看到招牌。
  推門進去,發現它其實不算正式書店,面積比較小,可是五髒俱全,世界各國的報章雜志齊備,還兼售中英暢銷書。
  地方十分整洁。
  一個年輕人坐在柜台之后听電話。
  見有顧客,他抬頭招呼。
  這一定是對邵正印說不的那個奚治青了。
  找死。
  長得倒是不難看,可是膽敢傷害少女的自尊心。
  她并沒有朝他微笑,只是閒閒翻閱一份新加坡的《聯合早報》,然后不經意地說:“鰭色,是四億年前,地質史上稱為泥盆紀時生活在沼澤里的一种魚。”
  那年輕人本來有一絲冷傲的神情,一听此語,立刻換上訝异的表情。
  他頷首道:“多謝欣賞。”
  宁波接著說:“鰭魚又稱拉蒂邁魚,是兩栖動物,我猜你除了主理這家書店,另外還有一份職業,對不對?”
  那奚治青也不過只是一個人,在絲毫沒有防范之下讓一個美貌少女拆穿心事,內心頗為震蕩。
  “你……你怎么知道?”
  宁波這時才嫣然一笑,“呵,都是我猜想的,我買一份星期日《泰晤士報》。”她付錢。
  “你全猜對了。”他替她用紙袋裝好報紙遞上。
  “是嗎?鰭魚先生,你的正職是什么?”
  “我上午在父親的證券公司幫忙。”
  一听見股票,宁波雙目一亮,“嗯,是兩份截然不同性質的工作。”
  鰭魚先生興奮地說:“我打算把這間書店擴張成真正書店,包羅万有,廉价售書。”
  宁波微笑,“那,真要先在股票市場上多賺一點。”
  年輕人立刻向她她教姓名,“我姓奚,可需要每天替你留一份《泰晤士報》?”
  “不,我不是每天看。”也就是說不是每天來。
  奚治青明顯有點失望。
  宁波留下深刻的印象之后,揮揮手离去。
  那天下午,家中照例孑無一人,家努助理躲在房中休息,姨丈上班,阿姨外出應酬,正印一定有節目。
  邵家在過去几年已經搬了兩次,地方越來越大,屋越住越貴,車房里的車子似一組隊伍,連廚房都背山面海,風景秀麗,可是正如正印說:“可是對面再也沒有露台,露台上再也沒有青年。”
  要到市區,得坐三十分鐘以上的車。
  宁波卻非常享受這一份金錢買來的宁靜。
  這里与她父母的家,有著天淵之別。
  她斟一杯果汁回到房中,正欲閱報,忽然看到阿姨向她走來。
  宁波意外,“阿姨,你沒出去?”
  阿姨走近,宁波發覺她又目紅腫。
  宁波這一惊非同小可,“阿姨,什么事?”
  “你回來正好,宁波,我有事与你商量。”
  宁波十分緊張,她的胄液惊恐地竄動,是阿姨的健康有問題,抑或姨丈的生意出了紕漏?
  “宁波,我与你姨丈分手了。”
  宁波一愣,反而覺得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心底暗暗松口气,不過表面上不動聲色,只是呆呆地看著阿姨。
  怎么會,他們原是模范夫妻。
  阿姨沒精打采,“他另外有了人了,對方是職業女性,在證券界頗有地位,相當富有,所以他已決定离婚。”
  到這個寸候,宁波才開始唏噓。
  她原先以為像她母親,因元我力余生都把丈夫背在身上才需离婚,真沒想到姨丈阿姨會結束那樣富泰舒适的關系。
  宁波難過,雙目通紅,眼眶漸漸潤濕。
  阿姨反而要安慰她:“別擔心,他給我的條件不坏,這間屋子拔到我名下,開支照舊,另外還有美金股票……”可是說著又落下淚來。
  宁波握著阿姨的手。
  阿姨問:“宁波,我是應該与他平和分手的吧?”
  宁波點點頭,“是明智之舉,越拖越糟。”
  “可是,我的朋友都說我太便宜他們了。”
  “別去理那班好事之徒,你同姨丈二十年夫妻,應當好來好散,有條件盡管提出來,他一定會做足。”
  阿姨与宁波緊緊擁抱。
  “正印曉得這件事沒有?”
  “她?”阿姨沒精打采,“我還不敢告訴她。”
  “今天就得同她說。”
  姨丈比正印早回來。
  宁波本想避開,被他叫住。
  “姨丈要搬出去了。”
  宁波只得頷首,“我听說了。”
  “你不怪我吧?”
  宁波得体地說:“想這也是姨丈不得已的選擇。”
  “宁波,”邵先生用手抹一抹面孔,“你一直是個明白的人。”
  他似乎有點寬慰,可是隨即換外套出去。
  正印回來,一听此事,愣了半晌,放聲大哭。
  宁波把她拉到房中。
  她問宁波:“我們以后還夠不夠錢用?”
  原來是擔心這個。
  宁波沒好气,“夠七十個邵正印用七十輩子。”
  正印稍覺好過,又流淚不止,“真是一點跡象都看不出來。”
  人心叵測。
  不能相信任何人。
  電話鈴響了,正印已無心思閒聊,“說我不在。”
  宁波立刻替她安裝一具小小錄音机,一搭通便自動說:“我不在。”
  正印只不過在家十天八天左右,又出去了。
  阿姨在家的時間多了起來,由宁波陪她。
  阿姨問:“你犧牲了几份家教?”
  “兩份。”
  “你當教阿姨好了,阿姨付你酬勞。”
  “阿姨教我投資好了。”
  阿姨笑,“我方景美什么都不會,只會買股票。”
  已經足夠,消遣与零用都在它上頭。
  宁波已算鰭魚書店常客,可是她永遠不定時出現,永遠給奚治青一個措手不及。
  有時捉到他在吃便當,一嘴油膩,有時他在點算存貨,一身汗,有時遇到他跟無理取鬧的客人交涉。總而言之,攻其不備,他所有的尷尬事都落在她眼內,他漸漸气餒,銳气全挫光,見到這個少女,只會搔頭皮傻笑。
  宁波覺得這种感覺是享受,她得到极大快感。
  她向正印報告:“奚治青快倒霉了。”
  正印瞠目結舌,“誰?”
  宁波嘩一聲,正牌邵正印!她正設法替她出气,她已渾忘一切,好家伙。
  “沒什么。”宁波揮揮手。
  “誰,剛才你在說誰?”
  “不是你認識的人。
  正印忽然正經起來,“媽媽到半夜還是時時哭。
  “那自然。
  “還需哭多久?”
  “一年、兩年,或許余生。
  正印大吃一惊,“這簡直是一個哭泣游戲嘛。”
  宁波抬起頭,“皆因她忘不了他。”
  正印又納罕,“那么我不像她,無論什么事,一轉眼我就忘記,我那么喜歡衛炳江,他到倫敦去念書,我也只不過是難過了三天。”
  宁波笑笑,“人人都應該像你這樣。”
  “是嗎,那我真堪稱得天獨厚。”
  “這是毋須置疑的一件事。”
  正印看著宁波,“那么,為什么我覺得你在諷刺我?”
  “你太敏感了。”
  終于,在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奚治青提出約會的要求。
  那個下午,宁波剛洗過頭發,額角与臉旁的短卷發不可收拾地松出來像一個花環似地圍繞著她晶瑩的面孔,她穿著藏青色水手服,手里拿著小提琴,眼神有點憂郁,整個她像拉菲爾前派的畫中人。
  奚治青輕輕問:“可以去喝杯咖啡嗎?”
  他太有信心,根本沒有想過她會拒絕。
  可是宁波在等的便是這一刻,她立刻清脆地答:“不。”
  奚治青一怔,像是挨了一巴掌,“為什么?”
  “因為你太愛說不。”
  奚治青莫名其妙,“我和誰說過不?沒有呀!”
  宁波微微笑,剛要拆穿他,忽然店堂后轉出一個人來,“宗岱,裝修師傅什么時候來?”
  宁波呆住,笑容僵在嘴角。
  那位仁兄看到宁波,一怔,“這位是——”
  只听得奚治青說:“大哥,這位是江宁波,我大哥奚治青。”
  宁波睜大了眼睛,那是他大哥奚治青,那么,他又是淮?
  那正牌奚治青果然一副心高气傲模樣,“宗岱,王師傅來了,你且招呼他一下。”又鑽到后堂去。
  那奚宗岱這時才看著宁波問:“我對誰說過不?”
  咄!原來一直把馮京當作馬涼。
  “沒什么,不。”她連忙說,“我沒空喝咖啡。”
  “你可是已經有男朋友了?”奚宗岱好不失望。
  “你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好了。”
  宁波匆匆离去,走到街角,不禁覺得好笑,終于彎下腰,靠在電灶柱上大笑得掉下淚來。
  簡直不是那塊料子,將來,邵正印的糾紛,由邵正印自己去解決,她一插手,只有越幫越忙。
  自稱是奚治青的青年電話接踵而至。
  “你自何處得到我家號碼?”
  他笑笑,“想約會你,當然得有點路數啦。”
  宁波听了十分愉快,難怪正印与他們談起電話來沒完沒了,不過她隨即說:“不。”
  奚治青詫异,“我還沒提出我的要求呢,你為什么說不?”
  “無論你的問題是什么,我的答案均是不。”
  對方啼笑皆非,“太不公平了。”
  宁波忽然擲下一句:“世事從來都不公平。”
  “我們可以面談嗎?”
  “不。”
  “我來接你。”
  宁波更加高興,“不,請不要再打電話來。”
  她挂斷線。
  阿姨在一旁听見,轉過頭來訝异地問:“那是誰?”
  “推銷員。”
  “推銷什么貨色?”
  “他自己。”
  阿姨嗤一聲笑出來,“我只听見你一連串說不。”
  “說說就順口,很痛快。”
  “其實宁波,你也該和他們出去玩玩散散心。”
  “來,阿姨,我演奏一曲《天堂中的陌生人》給你听。”
  宁波取出小提琴,她那無師自通的琴藝足以供她娛己娛人,把一首流行曲彈得抑揚頓挫,情感丰富,悅耳動听。
  方景美女士鼓掌,“任何听眾都會感動。”
  宁波放下琴,“我媽媽就不會。”
  “我一直約她,她一味推說沒空。”
  “她出來一次也不容易,穿戴化妝整齊了搭公路車來回連喝茶總得四個多小時,實在吃不消。”
  “情況還好嗎?”
  “身体還不錯,環境是窘了一點,不過那份工作總算牢靠,只是非常寂寞。”
  三言兩語,把一位中年女士的狀況描述得淋漓盡致。
  “你父親呢?”
  “他最近狀況倒是不錯,市面忽然需要大量編輯人才,新刊物辦了一本又一本,他此刻在一份周刊工作,薪水比從前好,可以維持生活,不過仍然老作風,房里一只大煙灰缸里約有千來只煙蒂從不清理,衣服掉了鈕扣坏了拉鏈也不管。”
  “你不幫他?”
  “不勞我動手,他屋里自有女生穿插來回。”
  阿姨駭笑,“不開玩笑?”
  “她們覺得他有才華。”宁波的語气十分平和。
  阿姨只得說:“只要他們二人生活均無問題就好。”
  “誰說不是。”
  過兩天,在板桌上,宁波听見阿姨對正印說:“門口有個男生定期在黃昏徘徊,我怕鄰居說閒話,你去把他打發掉吧!”
  正印詫异,“誰?”
  她母親說:“我怎么知道?你去看看不就曉得了。”
  正印在窗口張望一下,咦一聲,跟著出去了。
  阿姨燃起一支香煙,笑說:“還有人巴不得生儿子呢,好不容易養大成人,結果癟三似地跑到人家女儿門口來站崗。”
  宁波但笑不語。
  “阿姨小時候也十分調皮,跳舞裙子塞在書包里,放了學假裝補習便換上出去玩,搽上胭脂假裝大人……你以力正印像淮?就是像我。”她微笑。
  宁波問:“我媽呢?”
  “她乖,可是運气不好。”
  宁波低下頭。
  這時正印推門進來”十分訝异地說:“那男生并非等我。”
  “啊,等誰?”
  “他說他等江宁波。”
  宁波睜大雙眼漲紅面孔,做不得聲。
  阿姨笑,“那么,宁波,你出去打發他。”
  宁波立刻開門,只見奚宗岱站在門口。
  她很生气,“你再不走,我告到派出所去。”
  “我只想与你淡淡。”
  “我不會与你說話。”
  “宁波,為何懲罰我?”
  “請你馬上离開,別在我家人面前令我蒙羞。”
  “宁波,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我馬上走,請你息怒。”他舉起雙手。
  宁波自覺反應過激,有點不好意思。
  奚小生隨即問:“我哥哥打電話給你?”
  宁波頷首。
  “你和他說什么?”
  “不。”
  奚宗岱反而笑了,兩兄弟均不得要領,倒是免了一場爭執。
  這時天微微下雨,他倆頭發上全是水珠。
  過一刻他說:“你放心,宁波,以后我都不會再騷扰你。”
  宁波听罷轉身离去。
  奚宗岱歎口气,從頭到尾十分迷茫,他是怎么跑了來這門口苦苦等候的?身不由主真是天下最可怕的事。
  宁波板著臉返回屋內。
  正印笑眯眯看著她,“呼之即來,可是揮之不去?”
  宁波給她白眼。
  正印笑,“宁波,叫他來与請他走,都是藝術,否則,始終不是高手。”
  “你練成家了?”宁波沒好气。
  “慚愧慚愧,已可設帳授徒。”
  “換了是你,你又怎么樣?”
  “我?我會婉轉地告訴他,媽媽不批准我和他出去。”
  “他會相信嗎?”
  “我不是要他相信,我只是想讓他下台。”
  宁波問:“叫他來容易還是請他走便當?”
  正印像接受訪問似地把問題好好地想了一想,“以你的條件,他沒有不來的道理,不過,請客容易送客難,你要記住。”
  “我不打算在這方面發展,多謝忠告。”
  “他們會逼上來的,宁波,你一定要設法應付。”
  宁波完全相信。
  正印忽然說:“這些男生盡管討厭,可是十六歲的我与你如果沒有他們作為生活上點綴,又豈非浪擲了青春。”語气有點蒼涼。
  宁波抬起頭來。
  正印正凄茫地微笑,一邊撫摸著面孔,“看到沒有,這張臉不消多時就會憔悴,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宁波,趁這几年,盡情罰他們在門口站崗,人數多多益善,一隊兵更加好。”
  宁波忍不住笑了。
  “你看我媽多寂寞,”正印說,“我不是沒有恐懼的,我惟一的抓拿不過是青春与美貌——”
  宁波給她接上去,“還有父母給你的產業。”
  正印剎那間忘記說愁,眉開眼笑地答:“這是真的,將來我肯定頗有嫁妝。”
  “你我二人你會先出嫁。”
  “不一定呵,宁波。”
  “我非要揚名立万安置了母親才會論婚嫁。”
  “我則要好好地熱戀三五七次才結婚。”
  宁波駭笑,“一個人有那樣的能量嗎?一次好像已經足以致命。”
  “我可以,”正即拍胸口,“我天賦异稟。”
  “呵,恭喜你。”
  “宁波,力什么我老覺得你愛諷刺我?”
  江宁波站起來發誓,“你對我情同姐妹,我不可能以怨報德,你別多心。”
  正印期望中轟烈的熱戀,在當年暑假就蒞臨了。
  事情發生也真的十分偶然。
  兩人正為考大學有點紫張,睡前話題暫時脫离男孩子与投資買賣。
  宁波說:“你沒有問題,正印,你有攝影記憶,功課看一遍即可。
  “可是,讀一次已經要多少時候!
  “你總不能一次都不看。”
  “有時候,打開試卷,根本不知問的是什么,又該怎么回答,尷尬得要命。”
  “那么,叫姨丈捐一筆款子,送你到某私立大學去好了,我若考不到十個甲拿獎學金,就得到某公司去做信差。”
  “你不是頗積和蓄叫?那么會賺錢,還叫窮。
  宁波過一會儿才說:“距离目標尚遠。”
  正印好奇,“什么目標?”
  “我想置一間比較清靜寬敞的公寓給媽媽。”
  正印吐吐舌頭。
  “阿姨替我計划過,首期款子應該兩年內可以實現,余數由母親自負。”
  “你不該把這類重擔攬到身上。”
  “不,能幫助母親我覺得很高興。”
  這時正印忽然想起來,“對,我有兩張票子去看网球賽,一起去吧!”
  宁波答:“我憎厭一切比賽,尤其是球賽。”
  “可是,男生喜歡球賽,而我喜歡男生。”
  那一個下午,宁波也終于去了。
  坐下沒多久,正印便自手袋里取出一具性能极佳的小型望遠鏡。
  宁波納罕,場地并不大,何勞望遠鏡。
  然后,宁波了解到,正印在看人。
  觀眾席上不乏借助這种工具的人,正是,你看我,我看你,不亦樂乎。
  正印把望遠鏡遞給宁波。
  宁波一張望,正好看到奚治青与奚宗岱兩兄弟,連忙把望遠鏡交還。
  正印瀏覽整個觀眾席。
  宁波很放心,由她檢閱過,想必沒有漏网之魚。
  二十分鐘后,正印已經有點不耐煩,忽然之間,她停止移功鏡頭。
  過片刻,她對宁波說:“看,G排座位左邊數過來第三人。”
  宁波沒有興趣,這是個陰天,她要赶下一場補習,她打算早退。
  “看,”正印推她,“看那個男生。”
  宁波不得不看過去,只見G排剛有人站起來离場。
  那年輕人白衣白褲,可是球場里几乎每個人都穿白衣白褲。
  正印轉過頭來,“你看見沒有?”
  宁波訝异了,正印的語气是悲愴的,像受了某种震蕩,目光十分無助。
  宁波連忙搶過望遠鏡來看,G排左邊第三個座位已經空無一人。
  只听得正印喃喃道:“是他了。”
  宁波既好气又好笑,“誰是他?他是誰?惊鴻一瞥,三秒鐘時間,就算看清楚身型,也瞧不真五官,你這個人真有趣。”
  “不,”她收起雜物,站立,“我們去找他。”
  “怎么找?”
  “一定有亦法。”
  “我要到島的另一端去替學生補習,呆會儿見。”
  “宁波,宁波。”
  宁波朝她擺擺手,逃一般离開网球場,吁出一口气。
  傍晚回到家才知道事態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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