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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裝店

作者:亦舒

   
選自亦舒中篇小說集《玻璃珠的歎息》

  他們說:在香港開小型時裝精品店的女人,一半以上的資產來自男人津貼。
  然而對我來說,這是不正确的,我開著一家小小的時裝店,位置在大酒店商場中,占地四百尺,月租六千,卻完全是我自己籌的資金,男人沾不到半點邊。
  為了這月店,我辛勞兼職達五年之久,忙得一額汗,終于節蓄到廿五万現款,放棄薪优的高貴職業,“投身”商界,為的是受气受夠了,拿時間精力來做事不打緊,拿來忍气就可不必。
  自立門戶,店再小,也是自己的生意,多賺一點便闊綽點,少賺點就節衣縮食,人各有志,我不希望寫一本“辦公室內之榮辱”,于是便自己出來搞些事做。
  生意也并不好做。
  對年輕的老板娘,人們老是戴著有色眼鏡,曖昧地說句:“真有辦法。”
  其實不是這樣的,自己做老板辛苦得要命,單是辦貨就傷腦筋。店小,容貨量少,有名气的牌子根本不屑交出十來件貨,人家大店一張賬單,抵得過我們一個月的生意,每听到顧客批評說:“沒有新款。”我便心如刀割。
  后來便壯士斷腕,索性賣本地貨。
  我聯絡到本地工專畢業的兩位服裝設計學生,取他們的体裁,雇裁縫制作,過程似乎更复雜,但除笨有精,誰不喜歡獨一無二的衣服呢?我可以做得到。
  我們出品少,价錢适中,對象多數是些中環所謂“高薪”(六千到一万)女職員,她們泰半從事公關行業,需要不停換新裝,不太計較料子牌子,但求看上去光鮮奪目。
  兩年間我使站穩腳步,有一批固定的客人。
  我店里只請一個女職員,自己也負一半責任,日常工作大部份用來招呼客人,說得上沉悶万分,假期也走不開。
  客人大部份很可愛合理,也有少部份很煩躁多事,一入門就得問候,每件衣服都需要修改,使我們應接不暇,然而也都應付下來了。
  開著店,自然接触到形形色色的客人,有些女客帶了付鈔票的男人來買衣服,眉來眼去,數万元的賬都有人結,像繆小姐便是。
  繆小姐廿一、二歲年紀,是電影明星,年頭到年尾,不時光顧,她衣架子好,人高挑身材,瘦得恰到好處,她自己也說:“我來你們時裝店,你要付我廣告費。”
  不過她從來不自己付賬,不是簽信用卡,就是有同來的朋友開支票,都是大筆頭。
  “朋友”全屬男性,有老有少。
  其中一位邱先生,長得一表人材,三十上下,气質也好,不知怎地,也成為付賬的動物,繆小姐挑衣物,他多數在一邊閱雜志,女店員莎莉對他有好感。
  莎莉說:“繆小姐不是好女人……”
  我連忙道:“噤聲,咱們做生意,管客人是好是坏,難道還得品學兼优才能上門光顧不成?當心你的嘴巴,別得罪人。”
  莎莉這才不說了。
  邱先生并不知道繆小姐的朋友很多,男人有時候痴心起來,真叫人扼腕而歎。
  這一季的冬裝剛出來,繆小姐就帶著邱先生來了。我們自然殷勤招呼。
  繆小姐照例挑一大堆,莎莉按計數机都按到手軟,我討好地說:“單做繆小姐這筆生意,敝店就可以休息。”
  莎莉也笑說:“多几個繆小姐就好了。”
  這話倒不假。
  繆小姐還說:“今年喬其奧亞曼尼的裙褲式樣好。”
  我連忙說:“我們有几件,如果繆小姐喜歡,我們可以將原裝拆開,照樣子再縫。”
  “好极了,隔几天我們通電話。”
  她買了四万多塊錢衣服。
  邱先生付出鈔票便陪她离去。
  莎莉向我吐吐舌頭:“每個月她都買數万元衣服,這個女人确實難養。”
  我說:“還有別處呢!又不光是來我們這里。”
  “邱先生与她走得近?”
  “是。”最近也不大見別的“朋友”陪她來。
  不到一日,繆小姐提著衣服回來,我愕然。
  她悠然坐下,同我說:“有事同你商量。”
  “繆小姐盡管說。”
  她點起一枝香煙,“這批衣服,我不大喜歡。”
  我發呆,明明每件都是她自己挑的。
  她說下去,“我拆都沒拆過,這樣吧,你們七折收回如何?”
  于我們來說,七折收回只有好處,這些衣服根本不愁賣,現在等于賺兩次。
  繆小姐噴出一口煙,“我等現款用。”她笑盈盈地解謎。
  我腦海中靈光一現,頓時明白了。
  “不要客气,像藍鳥、詩玲這几爿店,也有這樣的例子,不妨不妨,尤其繆小姐是熟客。”
  我爽快地簽出支票。
  她飛快接過,說:“衣服真的沒拆過。”
  “有空再來。”我送到門口。
  “再見。”繆小姐擺擺手走開。
  “不是說貨物出門,恕不退還嗎?”莎莉目瞪口呆。
  我苦笑答:“做生意要懂得轉彎呵。”
  “是。”莎莉回答。
  她將衣服一件件挂好。
  繆小姐等現款用,不等衣服穿,邱先生只肯買衣服給她,不肯給現款,才鬧出這一出劇,見怪不怪。
  繆小姐的開銷也實在龐大,一個單身女孩子,要用這么多錢干什么?
  不過她的“商業道德”尚不錯,不是每次都退衣服,漸漸她与那位邱先生也走得很近,在喝茶看戲的地方,都可以看到他們,我碰到過一兩次。
  繆小姐都很親熱地和我打招呼。
  有些女客是不肯的,她們要走進店里才認人,一到店外就划清界限,繆小姐倒不是那种人。
  邱先生很好,我們知道他是律師,家里很有一點錢,對繆小姐是真心的。
  我与莎莉都覺得繆小姐要把持這個好机會,別放松邱先生這樣的人才方是。
  不過她另有一番道理,且听她娓娓道來。
  “不錯,”她說:“他家里有點錢,但是他家有不等于他有,這种例子我見多了,現在嫁給他,還得等那么十年八年他的事業方有點起色,我都老了。”
  我惋惜的說:“然則還等什么呢?”
  “騎牛找馬。”繆小姐笑。
  我也笑,“這么好的人才還算是牛?”
  “哎,”繆小姐說:“女人在這种事上不能心軟,否則就要吃苦,戀愛歸戀愛,結婚歸結婚,要分得清楚呵。”
  我一邊替她把衣服用針剔起來,“這要改小一點。”
  她說:“這年頭,最好便是錢,爹親娘親,還不及鈔票親。”
  她忽然說得咬牙切齒地,我在鏡子里看到這類表情,馬上低下頭。
  我識趣地說:“像繆小姐這樣的名气与人才,那是不必擔心的。”
  “是嗎?”她又恢复笑容,“你真的那么看好我?我自己倒不那么樂觀呢。”
  我暗暗歎口气。繁華虛榮的大都市中,什么現象都有,也不算稀奇。
  在這里,女孩子最講究打扮,但求穿得好吃得好,一切都可以犧牲。
  繆小姐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美貌一向是女人不成文的本錢,男人總得為這個付出代价。
  繆小姐疏遠邱先生的時候,我們也是第一個知道。
  是她親口說的。
  女人愛在時裝店及理發店訴衷情,也是上古時期遺風,說不定我們比她親人還知得多。
  伊說:“邱人很好,他是中年女人的恩物!有賣相、有學識、有家庭,一些阿姐級的明星撈是撈到點,有錢沒人,找上他,剛巧有人沒錢,恰好一對,”她苦笑:“可惜我自己也等那個。”她作個數鈔票狀。
  “怎么,”我忍不住,“你開銷真那么大?”
  “我有七個弟妹,你說大不大?”繆小姐反問:“我打定主意要給他們最好的,大弟二弟都在外國念書。”
  我呆住,何必這么孝順呢,沒有必要嘛,一家人最要緊權利与義務相等,家人之間講相敬相愛,何苦作這樣的犧牲?
  “我下個月買平治跑車了。”她宣布。
  我微笑,“恭喜恭喜。”
  求仁得仁,便謂之快樂。快樂有什么准則?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別的女客人問:“那是繆小姐嗎?”
  “是,”我說:“真人比上鏡漂亮,是不是?”
  “唔,她与本地地產王打得火熱。”
  “是嗎?”
  “小撈女。”
  女人都是擅妒的。
  邱先生找上我們這里來的時候,我意味到不安。
  他向我點點頭,英俊的面孔十分消瘦,他還是個孩子哪,不知人間險惡。
  “咪咪有沒有來?”他朝向我問。
  “許久沒來了。”為了避免麻煩,我只好這樣說。
  其實繆小姐昨天才來過。
  邱先生頹然,“我一直找她,她避開我。”
  我有些難過。天底下女孩儿那么多,何必偏偏鐘情于她?
  況且她不值得。
  邱先生沖口而出:“我知她誤入歧途。”
  我心中啞然失笑,笑是苦笑。
  情人眼里出西施,繆小姐早已是歧途國公主,他還在巴巴的為她擔心呢,真叫人傷感。
  我与莎莉都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邱先生無奈地說:“說我找她。”
  我們答應下來。
  本來我也是個爐火純青的老狐狸,人情世故懂得很多,明知事不關己,但不知恁地,小邱的一往情深感動了我,趁繆小姐來試衣服的時候,我向她說起。
  她一怔,苦笑良久,看樣子也不是個沒良心的人。
  “是為他好。”她隔一會儿說。
  “這我也明白。”
  “對他有好處,我配不起他,他應該找個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
  “其實大家還可以做朋友。”我說。
  “我現在的男朋友很妒忌,司机就在門口等我,我一舉一動,他都曉得。”“哦!”
  繆小姐又歎口气,“我左右為人難呵!”
  我想:你不花那么多,不就行了?
  但這話怎么說得出口?又關我什么事?
  小邱是個明白人。
  過后几日他又上我店來,他說:“謝謝你,老板娘。”
  我問:“謝什么?”
  “她跟我通過話。”
  “呵!”
  “她說她已經找到了歸宿。”
  做人家的情婦?真是人各有志。
  我看著小邱,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他黯然,“我不便纏住她,做人就的是風度,既然她的選擇如此,我也沒有話說。”
  我點點頭。
  “麻煩你,不好意思。”
  “千万別客气。”我說。
  他走了。
  莎莉同我說:“這么好的男孩子,想都想不到。”
  “真是的。”
  “天天換一件衣服難道真的那么快樂?”莎莉問我。
  “如果我有這個錢,”我歎口气,“我會儲蓄下來,用來分期付款買層房子什么的,圖個長遠計,也不能十万八万全部花光光,過几年沒了青春怎么辦?那多痛苦。
  “恐怕繆小姐比我們有辦法,她可不愁。”
  我訝异,“做人怎么可以不想明天呢?”
  各人的想法不同,繆小姐是一只蝴蝶。有什么人知道冬天來臨,蝴蝶遭遇到什么?
  繆咪咪的新“朋友”我們沒有机會見到,他是一個德高望重的大名人,輕易不見人,繆小姐自然比以前寂寞,這是一定的。
  她同我們說:“一星期也見不到他一次,但是我又不能到處走動,你想想糟不糟?”
  她變本加厲的喜歡買衣服,她有一張美國銀行的“金信用卡”,可以無限量簽單購物。
  這些男人都對她很好。
  女人看女人是看不出瞄頭的,繆小姐無异長得美,不過在我們心目中,一個少女的信仰如果是金錢,品味未免那個一點。
  不過如今的社會也不計較這些,象繆小姐,她跟什么男人走動,都异常公開,一點都不掩飾,也絲毫不擔心后果。
  象我們小時候,不到結婚那日都不敢公開真相,怕人恥笑,戀愛失敗便最好自殺謝世,因再無面目見人,不是處女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离婚再嫁?簡直無恥!
  短短十多廿年間,社會竟開放如斯,這一代的女人真正可以說是輕松了,我們有什么好說的,艷羡罷了。
  像繆小姐這樣,万一正式結婚,說不定要我們代為設計婚紗,雪白的料子,純洁無瑕——那件衣服。
  也許我是妒忌了。
  過不多久,小邱上我們店來,帶著一個很清純的女孩子。
  咦!這世界真的不再有曾經滄海難為水這种事了,誰沒有誰都照樣活下去,活得更好呢!
  我搖搖頭。
  他對那女孩子說:“你看這里的衣服好不好看?”
  那女孩子頂多廿一、二歲,看看我們的標价,吐舌頭,“太貴了。”
  我微笑,這是個好女孩。我不是說我的店教坏人,但她很可愛,曉得貴就好。
  小邱忽然問:“請問貴店可代客設計婚紗?”
  我一怔。
  來了。
  沒想到是他先開口。
  我答:“當然可以,總比那些照相館設計得特別點。”
  小邱与那女孩子會心微笑,手拉手走掉。
  莎莉与我面面相覷。
  “他不是想我們將此情此景轉告繆小姐吧?”莎莉說。
  “誰理它。”
  但是繆小姐已知道這個消息。
  她坐在我們更衣室默默抽煙,不發一言。
  “長得漂亮嗎?”她忽然問。
  我都不知如何回答。
  “你們一定見過她,”繆小姐說:“他把她帶著到處跑,誰都見過。”歎息。
  我們還是不作答,莎莉假裝在整理衣服,一件件的折迭襯衫,我則低頭替她理裙腳。
  她又說:“听說他們要結婚了。”
  我還是不響。
  繆小姐越是覺得無趣,便再加几句:“根本是我不要他,又不是他不要我,但是我總覺得气不過。”
  女人都是這樣子,我們也是女人,見怪不怪。
  莎莉問:“繆小姐你呢,你几時結婚?”
  “我?”
  她呆半晌:“我想我是不會結婚的了。”
  “胡說。”我笑,“你不過暫時尚不想困在家中而己。坐在家中光是生儿育女也很悶的,不如多玩几年,你現在的生活多姿多彩,我們看流行周刊,几乎每一期都有你的彩照,多出風頭。”
  “那些照片拍得不好。”她果然換了題材。
  “也不算太不好,當然不如做封面那些。”
  “下期的金色電影是我的封面。”她很得意的說。
  “那我們真得買一本捧場。”
  “下個月可能到歐洲去。”
  “是游玩?”
  “是,男朋友做生意,把我帶著去。”
  “到外國輕松一下,最好了。”
  繆小姐又快活起來,“我們每次出去,都乘搭頭等飛机,哎喲,現在飛机非買頭等不可,三等机艙比公路車還不如,我是愛享受的……”
  我暗笑,繆小姐還不失是一個快樂的人,我們不必替她擔心。
  她往歐洲去沒多久,小邱帶著他的未婚妻上來,要求我們正式替她設計婚紗。
  我接下這筆生意。有錢干么不賺?我是開店的人,能跟鈔票作對,立刻動工。
  莎莉說:“那位小姐的品味不錯,要求簡單的式樣,千万不要累贅。”
  我与設計師一起書了張草圖:低胸、短袖子、齊足踝那般長,用最好的料子,頭飾是小小的帽子与面紗。
  我認為很襯她的樣子。
  果然,她看了之后很喜歡,我們也沒有再畫第二張圖樣。
  小邱很滿意,他說:“我一直喜歡你們的服裝。”
  所以他生命中的兩個女人都是這里的顧客。
  “婚期訂在几時?”
  “下星期。”
  幸虧衣服不難做,三天便能試身。
  小邱的未婚妻身段雖不如繆小姐,也相當不錯,皮膚尤其細洁,內衣很干淨,絲襪只穿肉色的一种,換言之,繆小姐眩目、美艷,但這個女孩子是朵百合花,小邱娶到個好妻子。
  穿上婚紗的她十分動人,小邱很高興,把以前的創傷忘得一干二淨。
  我并沒有收到請帖。
  能夠結婚還是好的,我很替他們慶幸。
  婚后大排筵席,隨即蜜月旅行。
  等繆小姐回來時一切已經事過情遷。
  繆小姐因水土不服,長了一臉的包包。
  我同她說:“快去做面部按摩。”
  “做什么?气出來的。”她說。
  “誰敢認你受气呵?”
  “小邱,我們在巴黎碰見他們!”
  不是冤家不聚頭,還是碰上了。
  “那么快就結婚,太不給我面子。”繆小姐嘀咕,“我好生气,一直沒有痛快的玩。”
  我微笑。“有沒有買衣服?”
  “有,買一大堆,羅馬的維亞康道蒂一整條街都是名店,价錢要比香港便宜三份一,擠滿日本人。還有巴黎蓬東廣場,嘩!那些時裝真沒話好講,全是最新最新的。”
  她眉飛色舞。
  “那還用光顧我們嗎?”我取笑她。
  “不夠穿,實在是不夠穿,況且你們有你們的好處。”
  “多謝多謝,”我扮小丑,“莎莉,快出來拜謝繆小姐。”
  大家都笑了。
  這年頭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店越開越多,有消費能力的來來去去就是那么一群,顧客是精明的居多,沒有几個像繆小姐那樣的傻子,把全副家財用來穿,是以我們兩人油腔滑調的捧牢她,唯恐她跑脫。
  人對人有什么真心?還不是互相利用。我們那苦苦為生活鑽營,那里有縫,就往那里鑽,万般羞辱千般忍耐的活下來。
  做人有什么意思?我不懂得。
  誰曾經一度不是可愛的粉紅色的嬰儿?長大了各有各的路要走,有些人變了繆小姐,另外一些變了老板娘。
  我們原意也并不是這樣的,只不過后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模子漸漸形成,想回頭也來不及。
  繆小姐最后一次上門來是四月十日,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是假期,莎莉不愿回來上班,還直嘀咕,我的情緒也不太好,到了夏季生意不再起色,我連薪水都支不到等于白做,酒店又說要加百分之八十的房租。
  那次之后,繆小姐一直不上門。
  我讓莎莉打電話去問,莎莉說她已經搬了家。
  我忽然記起她是在對面美容店做面部按摩的,立時過去詢問繆小姐的行蹤。
  人是有感情的,多多少少有些好奇:她的下落究竟如何?
  美容院說:“繆小姐上次來是四月十日。”
  “這么巧?她有沒有揚言要去外國?”
  “沒有。以往她去外國,都一早喜孜孜地告訴我們,什么搭頭等机之類。”
  我會心微笑:“不錯,她喜歡報導詳情。”
  “她付很多的小費,失掉這樣的一個顧客,真是損失。”
  我亦附和的點點頭。
  夏季來臨,敝店憑一批大花的絲裙子,又抖起來。
  我跟莎莉笑道:“你有机會支十三個月薪水。”
  莎莉笑:“我還以為老板會說十五個月。”
  我說:“要是繆小姐上門來,不稀奇呵!”
  “真的,這批衣服,剛巧是她的口味。”
  “她穿衣服,其實也無啥口味,但凡新潮的光鮮的,都往身上堆。只不過因為青春,衣架子好,所以看上去漂亮。”我笑,“真的怀念她。”
  “也許這一陣子她‘環境’不好?”莎莉疑惑的問。
  “有可能。”
  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小邱也不帶他妻子上來。”
  “那一位很節儉。”我說。
  “我們的衣服也不算貴了,一千數百元。現在一件名牌襯衫也得三千。”
  “真是的,這些人的錢包從哪里來的?”我詫异。
  莎莉說:“當然從男人身上來。”
  “那么多瘟生?”
  “不然怎么辦?”沙莉攤攤手,“那些男人的錢也來得易呵,炒樓、炒股票,有斬獲的時候便大手筆一輪,花在女人身上也值得的,人家說話活色生香。”
  說得也有道理。
  繆小姐一直沒有再出現,她像是在空气中消失了一般。
  但是有新的顧客上門來。
  她叫楊小姐,一般的長發、大眼睛,無知而驕傲的神色,長挑身材,比繆小姐還年輕,一見我們的貨,便愛不釋手。几乎每個款式都挑一件。
  莎莉抖擻精神地照呼她。
  一張單子,結賬四万多元。
  “下次再來。”我們殷勤的送她出門。
  莎莉感喟的說:“人海中真多傳奇。”
  “她們算是傳奇?”我失笑:“你不如說她們身后的男人是傳奇。”
  “錢是傳奇,錢最好。”莎莉忽然說。
  在這個繁華虛榮的大都會中,錢确是最重要的一環,沒有錢,誰稀罕住這里?這么缺乏溫情安全的社會,一切不過是錢作怪罷了。我黯然。
  繆小姐去了,有楊小姐,楊小姐去了,又有丙小姐、丁小姐。
  我們是不愁的,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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