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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小田煩惱到极點。 生活上連二接三的意外令她不愉快到极點。 母親在一年前故世,住院期間,使小田心身俱疲,錢像水那樣倒出去,且花得苦澀。 辦完事沒多久,忽然發覺男朋友臉容已變,原來是另有新歡,只得一拍兩散。 這還不夠,公司的宣傳組解散,以后把宣傳事務交給外頭的廣告公司做,小田拿多半年薪水,失了業。 人空下來,難免想東想西,她決定賣掉現住的小公寓,到加拿大多倫多大學進修,那邊收了她,她以為是喜訊,立刻委托經紀把公寓脫手,誰知成交之后,屋价彭彭彭往上漲了四十巴仙。 這是什么運道! 人怎么沒有運气,一直走運的人,當然不察覺運气存在,甄小田此刻的運气便低無可低。 三個星期后,她便得遠走他鄉了。 連家具都已經送的送,賣的賣,一件不剩,小田又忽然不想走了。 她想租一層公寓,從頭開始,找份工作,找個男朋友,這到底是她從小到大生活的城市,留戀也情有可原。 心情這樣矛盾,自然不好過,又沒有一個可商量的人,晚晚失眠。 少田時常听到兩把聲音。 一把說:“廿多歲的人了,做什么超齡學生!” 另一把:“因循下去,你更加一文不值,鼓起勇气,出去四年,又是一條好漢。” “不要去,找個男朋友算了。” “去,財不入急門,臨急臨忙,一定要人沒人,要工沒工。” 小田頭痛欲裂。 她服食宁神劑已有一段時間。 仍然不能入睡,小田決定下樓散步。 她住在半山舊屋區,近西端,那里獨多醫院,從前小田習慣早起跑步晨運,現在失業,睡到日上三竿,改做午夜客。 那晚一定是陰歷十五,月亮大而且圓,一如銀盤,小田坐在石階上,吸一口煙,舒口气,古榕樹下涼風習習,情調不淺。 小田希望白天不要來。 她痛恨白天,什么事都是在白天發生的,天一亮,她便得急急應付各种大小事宜,偏偏有許多事,不是憑她一個人的能力可以解決。 但愿可以一輩子坐在榕樹下。 一天一天過去,小田仍像行尸走肉,不知何去何從。 有時自露台往下望,小田會想,跳下去,跳下去多好,什么煩惱都沒有,又可以与媽媽見面。 想到媽媽,她無法不落淚。 媽媽那永遠溫柔的雙手,一邊說:“來,媽媽痛惜,媽媽痛惜”,一邊輕輕撫摸。 自小就享受慣了,在醫院里永別母親,她哭得昏倒,因為知道媽媽的手再也不能安慰她。 為著不叫母親失望,甄小田非好好活著不可,母親的愛是她的原動力。 她立刻退回客廳,關上露台的門。 今夜,她又下樓去散步。 夜間司閽勸她:“甄小姐,這么晚了,不如休息。” 小田不出聲,她總不能對看門老頭訴說睡不著。 “甄小姐,治安不十分好。” 小田笑笑。 她一向膽大。 “還有——”司閽吞吞吐吐。 “我不怕,請放心。” 小田不過在附近吸吸新鮮空气就走。 那日她穿著白色松身家常裙,覺得有點涼意,便打道回府。 那一帶隔几十公尺才一盞路燈,幽暗中小田忽見人影一閃。 小田站定了腳,誰,這是誰? 她一點都不怕,輕輕問:“媽媽,是媽媽嗎?”不禁淚盈于睫。 小田頹然坐在石階上。 忽然之間,她听到有人跟她說:“你也睡不著?” 小田一震,抬起頭來,看到面前站著個年輕女子,臉容皎好,白衣飄飄,向她微微笑。 小田看著她,難道時運真的這么低? 少女輕輕坐下,“我也睡不著,出來走走。” 小田混身的寒毛直豎。 少女笑了,“愿意与陌生人談談嗎?” 為什么不?大家都是女性。 可是小田也需隔一會儿才能說:“心中實在悶。” 少女怪同情她,“我知道,我是過來人,悶得最好天不要亮,還有明天永遠不要來。” 小田苦苦地哭。 “不怕,會過去的。” 小田不由得問:“還要熬多久?” 這時,小田臉上微微一濕,她知道是下雨了。 遠處有人叫她:“甄小姐,甄小姐。” 是看門的阿伯,打著一把傘找她,小田頗多感動,世上還是好人多。 她抬起頭,倏然不見了那個少女。 “甄小姐,下雨了,當心淋濕身子。” 小田問:“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白衣少女?” 看門老頭臉色都變了,“快走,快走。” 那一夜,不住地下著雨,一直沒停。 小田睡得非常坏,嘴里喃喃叫媽媽,醒來,發覺枕頭濡濕。 撐著起床,已接近中午,腦海里兩把聲音仍在爭持:“去,快上路,四年晃眼就過,拿了學位一定有新發展,堅強一點。” 另一把聲音卻說:“不能去,放棄現有的去追求未知數,未免太笨,你不會成功,屆時年紀已經老大,得不償失。” 小田深深悲苦,她愿意得到第三者的意見。 她努力地振作起來,撥電話給從前營業部的同事珍妮,想与她詳談一下,電話接通了,小田体貼地問:“你有沒有五分鐘,可以說几句嗎?” 那珍妮說:“我正想找你,你知不知道那威廉斯多坏?洋人有時真禽獸不如——”一直訴苦訴下去。、 要到二十分鐘后。小田才有机會說:“對不起,我有事要出門去。” 那珍妮才啪聲挂線。 小田苦笑,沒想到送上門去被珍妮當作出气對象。 世人便是這樣,自己的煩惱才是真正的煩惱,哪真會有心思去理會別人。小田仍不放棄,她換了衣裳出門去散心。 獨個儿坐在茶座上,更加寂寞,几乎想落荒而逃,好立刻回到家中,鑽進被窩,不問世事。 她碰見了一位漂亮的伯母,問候一番,閒聊几句,通通是門面話,不著邊際。 不知伯母有無心事,即使有,小田也幫不到她,因為她也不能幫小田。 人与人之間的疏离,可見一斑。 此刻,小田最希望馬上可以找到一個好對象結婚,組織家庭,生几個孩子,鬧哄哄地過日子。 世上自有幸運的女子,但那不是甄小田,小田還要獨自走一條很長的人生路。 行李已經收拾好,二十二公斤,不多不少,公寓在十多天后也得交給新業主。 故此在家小田天天穿那件白色常服,省得煩。 晚上,她又忍不住出去乘涼。 那少女比她早到。 見到她,向她點點頭,“又是你。” 小田大膽地走過去,月色下,那少女有不食煙火之美態,清麗脫俗。 少女問:“你心中有疑竇?” “我是個一無所有的人,”小田垂頭,“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工作。” 那少女端詳她,明澈雙目似非人間所有,“胡說,你還有青春有健康,這是人類寶貴的資源。” 她說下去:“有這兩樣,你便可以去追求更多,世上沒有什么是唾手可得到,總得放時間心血下去。” 講得這么勵志! 小田卻歎口气:“我覺得前路茫茫。” 少女笑了,“誰看得清前路?別擔心,人人都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 這其實是很普通的安慰語,但小田听了就是受用,半晌她說:“謝謝你。” “同是天涯淪落人。”少女很會套用舊詩詞。 “你?” 少女訕笑,“不然深夜跑出來坐在此地干什么?” 她又有什么故事? 想听人家的故事,必須先把故事告訴人。 小田說:“沒有人會比我更慘,我失戀失意失業。” 小田哭了。 “那是一個不值得的男子,從頭到尾未曾欣賞過我的优點,我不是沒有好處的,我性格梗直,不耍花槍,我勤力用功、孜孜不倦,我外型也長得不錯,整洁大方,可是更沒有一樣合他的意。” 少女詫异,“當初怎么會在一起?” “那一年他十分失意,大概想找個人安慰吧。” “你已盡責,你不欠他。”少女老气橫秋。 小田漸漸心寬,的确是這樣。 “那是他的損失,將來他會知道。” 小田有點激動,“你是誰,你怎么會知道我的心事?” 少女笑笑。 小田哽咽,“誰派你來安慰我?” “夜深了,我們明天再談吧。” 那夜她睡得不錯,那少女正幫她解開心頭之結。 一早有人來按鈴,卻是珍妮,提著公文包,气急敗坏,“這樣的大事不告訴我們!” 小田看看她,“誰告訴你的?” “史蒂芬的妹妹在加拿大公署做事。” “呵,是她。” “我九點半要開會,只能說几句,什么時候走?” “月中。” “該死,到現在才告訴我,幸虧還來得及幫你搞一個送別會,我在多倫多有親戚,我會叫他們來接你飛机——別說不用,人生地疏,不宜倔強,這是他們的姓名電話址,你好好保存。”珍妮一口气說完,然后笑了。 “羡慕你,”珍妮感喟,“可以丟下一切去讀書。” “羡慕,我?” “當然,念的是什么科目?” “商業管理。” “回來就是管我們這些人。”珍妮佯裝酸溜溜。 被珍妮這么一逗,小田樂了。 珍妮看看腕表,“我不能久留,我們電話聯絡。” 她挽著公文包匆匆而去。 誰說甄小田沒有朋友,只不過人人都忙而已,他們都還沒有忘記關怀別人的藝術。 小田攤開珍妮給她的字條,上頭寫著:關世清,男,廿八歲,未婚,宇宙廣告公司主管,多倫多容街七十號三樓,電話及傳真號碼…… 小田看到一線曙光,也許這些日子來她太過自閉,孤立了自己,以致胡思亂想。 應該出去嘗試接触朋友,一個不對,再嘗試,直至找到知已良朋。 小田握緊拳頭,著實振奮了一會儿。 下午,新業主帶著裝修師傅看房子。 小田反正有空,招呼他們進屋。 新業主是個中年婦女,她說:“甄小姐人真好真大方,房子賣得便宜了一句怨言沒有,難得。” 小田笑出聲來,“我半夜三更起來槌胸后悔你們不知道。” 那位太太說:“這份幽默感更加矜貴,甄小姐,我兩個女儿都在多倫多大學念書,你要是不嫌棄,做個朋友如何?” 噫,又多了兩個朋友。 小田在心中喊:媽媽,媽媽,是你在暗中照顧我嗎? “甄小姐,這是她們住址電話,听說今年宿舍很擠,她倆現住的公寓有一間空房,很近大學,要不要替你安排搬進去?” 小田正為住宿問題擔心,听到這個好消息,連忙說:“一定一定,我求之不得。” “我叫她倆去接你飛机。” 小田這時決定接受每個人的好意,“我乘CX八OO班机,十六號上午七時半到。 在外靠朋友,將來有机會再報答別人也就是了。 小田那日只覺神清气朗。 抬起頭,她才發覺天色蔚藍,呵低頭太久了。 那天晚上,她到斜坡散步,不知不覺間那少女在她身后不聲不響出現。 是人家先開口:“你的气色好多了哇。” 小田摸摸面孔,“看得出來?” “相由心生,故喜怒形于色。” “小姐,你是誰,可能把姓名告訴我?” “比起你,我十分不幸。”少女顏容戚戚。 小田吞一下涎沫,她到底是誰? 少女隨即問:“你的困境好象已獲進展?” 小田答:“多謝你關心,一步一步來。” 少女笑,“你毋須擔心,船到橋洞自然直,將來回想到今日的彷徨矛盾,當會一笑置之。” “我會有那一天嗎?” “我看好你,”少女很有把握,“你是個努力向上的人。” 小田也笑,“我們萍水相逢,沒想到你會給我那么多鼓勵。” 少女答:“陌生人對陌生人才客觀呢。” 小田問:“你呢,你有什么困難?” 少女垂頭,“真不知道從何說起。” “試試看。” “改天吧,改天再說。” 小田當然不使勉強她。 少女站起來离去,小田眼看她的背影消失在前邊那幢舊房子里,不是沒有詭秘意味的。 小田抬起頭,看到星空里去,媽媽,媽媽,求你在天之靈照顧我。 小田忽然似覺得有人輕輕撫摸她的頭發,似足母親溫柔的手,但那也許只是陣風罷了。 她緩緩站起來,輕輕歎口气。 誰知小田一亮相便嚇坏了坐在對面長凳上的一對情侶,那男的比女的膽子還小,聲音顫抖,指著小田問:“你,你,你是什么東西?” 小田沒好气,本想惡作劇嚇他一下,只怕嚇破他的膽,于是大聲吆喝:“我是人,你才是東西。” 那男的才緩和過來,“小姐,人嚇人,沒藥醫,你穿個白袍,又披著頭發,這……” 還沒把話說完,那女的已拉著他急急离開。 小田這時才有空打量自己,實在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 白色輕飄飄的寬袍,長發也沒束起,臉色大概也欠佳,忽然之間在慘綠幽暗的路燈下站起來,不嚇人才怪。 回家好好睡一覺吧。 去定了? 去定了,讀完四年,考得一紙文憑,再從頭來過。很多人會以為她此行是去找對象,猜測得不錯,有好的人,為什么不要?大可一邊進修,一邊戀愛,不過天下想必沒有這樣理想的事,只要拿得到文憑,也不枉此行。 許多少年人十六七八歲就孤身上路了。 小田時常怀疑他們不知如何照顧自己,需知生活是最最煩瑣的一件事:誰替他們買肥皂牙膏,誰為他們釘紐扣熨衣服?不可思議,奇是奇在人走出來,也不見得特別邋遢,可知小田也會習慣那种生活。 為著讀書,一切從簡,听留學生們說,肚子餓了,買一罐煉奶或是果醬,打開了,用匙羹掏了就往嘴里送,因有目的,不以為苦。 只買兩套衣服兩雙鞋子,輪流穿,脫下來連肥皂水浸在一只塑膠桶內,三天后拿出來沖淨搭在水汀上晾干,一星期換一次。 奇怪,那樣長期地簡陋,也不是不快樂的,沒有電話,沒有電視,照樣過日子。 四年下來,人變成一個標准苦行僧,重視精神生活,物質欲望減至最低。 小田想了想,頗樂意接受這個挑戰。 也許留學生活會將她徹頭徹腦地改變,為什么不?她樂意付出代价來求進步。 甄小田心安理得睡去。 許久沒有睡得這樣舒暢,夢中看見自己躺在白色圍欄小床內,還是個嬰儿,母親通体那樣親吻她,媽媽柔軟的嘴唇碰在皮膚上的感覺實在太好太好了,小田伸出手,緊緊摟住媽媽。 媽媽,媽媽,求你祝福我,我此刻要嘗試走一條新路,需要勇气、力量、耐性,請幫助我。 小田醒來了。 她出外處理一些最后事務,到銀行去把戶口轉到加拿大,領取飛机票,以及到保險箱把母親留給她的一點首飾取出。 要走了,几時回來是個未知數,心情不知多么恍惚,但一片濃霧已去,現在她至少知道應該向前走。 小田看看雙足,決定去買兩雙球鞋,反正要走,設備齊全,武裝起來,走得舒服些。 回到家,已是下午,時間過得真快,好比流水,一去不复回。 電話鈴響個不停。 是珍妮,“今晚六時在棕櫚餐廳恭候。” 小田很感動,珍妮倒是言出必行。 她淋個浴換件衣裳便去赴會。 下次洗這些衣服,已在多倫多。 棕櫚餐廳是一個好去處,小田喜歡那個酒吧,調酒師十分体貼,總把好酒留下一點給小田。 “告別派對一定要玩得開心點。”她說。 朋友逐個逐個來,珍妮真有辦法,舊同事全都給她面子。 然后,酒過三巡,大家致送紀念品,珍妮真實際,送上大銀行本票一張,面額是三千加拿大元, 小田無論如同不肯收下。 大家開始喝倒采。 小田淚盈于睫。 珍妮把本票塞進她口袋里。 小田哽咽道:“珍妮,曾經一度,我還以為你是奸人。” “不要緊,直至今日,我仍把你當坏蛋。” 她們緊緊擁抱。 派對在十二時過后唱完情人再見才散。 頗喝了一點酒,小田躑躅還家。 在樓下,她又碰見那狀若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女。小田笑笑坐她身邊,“活一天便有一天的煩惱,不過圣經說,今日的憂慮今日當已經足夠,明日?管它呢!” 少女說:“你進步得真快。” 小田用手抹一抹疲倦的臉,“到今日我才發覺,勇敢的人也會哭,不過哭完之后立刻站起來,而懦弱的人,從此就躺著不再動彈。” 少女只是笑。 小田對她說:“謝謝你給我鼓勵。” “鼓勵你的相信不止我一個人。” 小田承認,“是,我比較幸運。” “讓我們說再見吧,我將有遠行。” 小田吃一惊,“我也是。”竟這么巧。 “那么,我們就在今夜話別。” 小田怔怔地,但是,她還沒有說出她的故事。 少女說,“祝福你。” “我也祝福你。” 那一夜,小田理理東,理理西,眼看著天亮起來,她咬緊牙關,抽起行李,到樓下把鑰匙留給司閽,叫部計程車离去。 到了飛机場,她把行李送進關,到餐廳去吃早餐。 她只叫了一杯黑咖啡。 正無聊地轉動杯子,忽然看到一張熟悉面孔,小田怔住了,是那個少女 她是真人,她不是甄小田的幻想,她在白天出現了。 少女在該剎那也看到了甄小田,她身不由主地站起來,詫异地笑,用手指著小田,“你是真人!” 小田駭笑,原來她倆均誤會對方是精靈,不是人。 她們握住對方的手。 “你到什么地方去?”少女問。 小田答:“我去加拿大升學,你呢?” 少女黯然低頭,“我去美國就醫。” “呵,”小田聳然動容,“什么病?” “心髒。” 小田要到這個時候才明白少女為何深夜獨自在山坡呆坐,太不幸了。 可是她在患難中還能照顧別人,真正難得,上天一定保佑她那樣的人。 比起她,甄小田簡直不算有煩惱。 小田汗顏,“對不起我竟對你無病呻吟。” “沒關系,我与你談得很愉快。” 小田說:“我希望你早日康复。” “這是我住址,有空寫信給我。” “一定一定。” 這時,少女的親友過來叫:“玉珊,玉珊,要上飛机了。” 小田目送少女离去,仍然羞愧,真不該誤會生活沒有希望,看人家多么積极。她看一看表,也該上飛机了。 那邊有新生活新朋友等著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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