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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七時街角


——選自亦舒中篇小說選《琉璃世界》

  姐姐又出去了,花枝招展,最時髦的复古皺皺小波浪發型,齊耳長短,穿露背裝最好,雪白的寬裙子襯鞋店剛剛出售的小圓頭檸檬黃高跟鞋,她永遠走在打扮的流行尖端,美得要命。
  每天黃昏,吃完飯,約七時左右,姐姐便會出去,因為兆良哥在街角等她。
  他們走了已有兩三年,雖然母親反對,雖然兆良哥那么窮,他們還是來往著。
  因為母親不喜歡他,兆長哥已很少上我們家來,他愛站在街角僅余的一間藥房門口等,藥房叫振興,离遠看去,在華燈初上時刻,店里堆著的各式貨品,林林總總,瓶瓶罐罐,仿佛閃爍如所羅門王之寶藏。
  我一向喜歡這間角落土多,你可以在他們那里買到任何需要的東西,包括陳皮梅与圣誕卡在內。
  兆良哥穿著簡單的白襯衫与牛仔褲在那處等姐姐,在我眼中看出去,便已是天底下最浪漫的事。
  有時候下雨,他忘了攜傘,母親會咕噥:“那個傻小子。”而我會同情地借故下去,給他一把穿洞的舊傘。
  他不說什么,我亦不說什么。
  而似水晶帘子般落下,亮晶晶點綴他年輕俊朗的面孔,而姐姐,他應該知道,即使在雨天,化妝穿衣也得一小時。
  他、永遠在那個時候那個地方等她。
  等到了又該到什么地方去?
  我從來沒有問,這個城市這么擠這么髒,情侶可以到什么地方去?他同家人住,她亦与家人住。是到咖啡店?公園?抑或只是散步?
  姐姐也許永遠不會告訴我。
  她只曾經說過,兆良哥的父母亦不喜歡她,“太冶艷了。年輕女孩那么全副精神打扮,心術不正。”姐姐學他們的口气如此說給我听。
  照說培養感情的條件与環境都那么差,這段情緣注定要触礁,但不知怎地,情侶們永遠是樂觀的,過一日算一日,沒有明天。
  他仍然在那里等她。
  “會結婚嗎?”我問。
  “唉,怎么結呢?”姐姐歎口气,“他那么窮。”
  “不是找到工作了嗎?”
  “才四千塊一個月,他的兩弟一妹都要他幫助。”
  “他仍然替人補習嗎?”
  “當然。”
  “可是他仍然有時間來見你。”
  “你這口气像他的媽,我是他生活的原動力,你明白嗎?沒有我,他什么都不想做。”
  我做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啊,這樣!可是,他是不是你生活的引擎?”
  她沉默了一刻,秀麗的面孔在靜態時如一幅圖畫,她終于說:“我不知道。”
  我怔住。
  “什么?”我問。
  “我要下去了,他在等我。”她取過手袋,蹬蹬蹬下樓。
  母親看看她背影:“這就二十二歲了。”
  我不響。
  母親說下去:“我不是嫌兆艮窮,而是嫌她明明那么重視物質生活,卻偏偏自欺欺人,跑去与一個子儿都沒有的兆良泡。”
  我仍然不出聲。
  我是那么喜歡兆良哥,不忍在他面前或背后說任何坏話。
  兆良哥是來替我們姐妹倆補習數學時認識的。
  所以母親常說:“略不小心,就發生這种事,再隔三年,人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人,還有誰敢上門來?結果只好嫁他,有些女孩子最能吃苦,偏偏這個人又不是她。”
  我微微笑。
  姐姐已經很為兆艮哥吃苦,天天穿看高跟鞋在街上跑,他們到底去什么地方?兆良哥几時才會買一輛車子?
  為什么他們要天天見面?
  一天不見會發生些什么事?他們會不會因思念對方而死?
  姐姐說:“你懂什么?”
  我說:“我也二十歲了,你開頭与兆良哥走的時候,比我還小一點。”
  她驕傲的說:“我早熟。”
  我一笑置之,早熟算是基么大買賣呢?
  我看看腕表,“近七點了,還不去?”
  她遲疑一下,“今天不去。”
  我怀疑耳朵有毛病。這是風雨不改的死約,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沒有一日不見的,今天是什么意思?
  “兆更哥不舒服?”我探頭出去看。
  那修長的身型早已站在街角。
  “他在等你呢。”
  “小妹,麻煩你下去同他說一聲,我今日不舒服。”
  “你不舒服?”
  早已化好妝,穿好衣服,怎么可能?
  我立刻意味到什么不妥,一陣悲哀襲上我心頭。
  栽說:“我才不會為你撒謊。”
  “那么由得他站在那里等到天亮。”姐姐有點急躁。
  “你沒有空,又把他叫了來干什么?”
  “跟你說,你不會懂的。”
  我很生气,開門下去。
  兆良哥听見腳步聲,轉過頭來,一臉歡喜,及見到是我,有一絲意外,沉默寡言的他并不說什么。
  我低聲說:“她說她不舒服。”
  兆良哥立刻明白了。
  他苦笑。
  我輕輕問:“每天非見過她不可?”
  他點點頭,仰起頭,看著遠處。
  “非得見過她才能安寢?”
  他又點點頭。
  “才吃得下飯?”
  他微笑。
  “這便是愛情?”
  他轉頭走。
  “兆良哥。”我叫住他,“明天你還來不來?”
  他不回答,走了。
  背影無限落寞。
  我興致索然回到家。
  姐姐不在,我問母親:“她人呢?”
  母親反問我:“這种時分,她怎會在家?”
  我很受震蕩。
  她同別人出去了。誰?她要拋棄兆良哥?兆良哥可知道?她怎么應付兩個男朋友?
  那夜她回來得很晚。
  我一直未睡,听到門口有汽車引擎響,偷偷爬到窗台張望。
  姐姐被一輛黑色的跑車送回來,車子在月色底下閃閃生光,有一种妖异的气氛。
  兆良哥將要挑戰這個黑色武士,才能把姐姐奪回。
  她推開車門,我連忙回到被窩去。
  她進來時很疲倦,匆匆脫下穿戴,胡亂洗把臉,就倒頭睡。
  第二天她得上班,我得上學。
  一早我起來,她還在床上,看樣子今天又得告假,她老板遲早會發作。
  母親搖搖頭,“你看看她,幸虧我還有你替我爭气,否則怎么去見親友?”
  我聳聳肩,我不擔心她,我擔心的是兆良哥。
  到傍晚七點,姐姐還沒有自外頭回來,而兆良哥又站在街角,黃昏七點。
  他嘴角有一默紅星,什么?吸煙?他几時開始吸煙的?
  我下樓去找他。
  “你來了?”我問:“她不在家。”
  兆良哥低下頭。
  “別抽煙,把所有的香煙燒盡,她也不會改變主意。”
  他有點憔悴。
  “別再來街角,男儿志在四方,”我胡說一通,“這樣子多沒志气。”
  他還是不說話,又給我一個“你懂得什么”的表情。
  “她另外有男朋友,那個人有車。”我說:“你別痴心。”
  他長吁一口气。
  “為什么不說話?”我說:“你看你,多么孤僻。”
  他不回答,轉身走了。
  這次我回家,母親抓住我來教訓。
  “你去惹他干什么?街角又不是我們的地基,你管是誰在那里等誰?要你去兜搭他?告訴你,再給我看見你同他說話,我頭一個不放過你。”
  我問:“媽媽,姐姐此刻同誰走?”
  她說:“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母親沒好气,“她都快變交際花了,我管得了?”
  我不放棄,“那個開黑跑車的是誰?”
  母親光火,站起來回房間去。
  我還是不知底細。
  等姐姐回來,一臉晦气,我問:“怎么?給公司開除了?”
  “烏鴉嘴!”
  “不用鐵算盤也可以猜得到,一天到晚遲到早退,現在好了,白天睡覺,晚上做高級玩伴,專陪開跑車的男人出去。”
  “閉嘴!”她要扑過來打我。
  我一躲躲開。
  母親過來大聲說:“都給我站著。”
  姐姐有點怕母親,站著不動。
  “你!”母親喝問:“你丟了工作,以后打算怎么辦?”
  “這种千儿八百的工作,哪儿找不到?”姐姐气鼓鼓說:“隔些時候再去上班就是了。”
  “一個人的身份最要緊是清清楚楚,你現在算什么?交際花?名女人?白領女?”
  “媽媽何苦一直罵?”姐姐按捺不住,“我同兆良走了三年,你罵足三年,此刻我不同他在一起,還是罵。總之我無論效什么,都不合你的眼,不如我离了這個家倒好。”
  她回房。
  我追進去。
  “姐姐。”
  “走開。”
  “姐姐,為什么与兆艮哥分開?”
  “因為悶。”
  “他那么愛你,怎么你仍然覺得悶?”
  “在一起三年,一直在街角等,一直散步,一直去听古典音樂會,這樣下去有什么前途?”
  當初呢?
  “當初年紀輕,哪里知道那么多!”
  “姐姐,你在气頭上──咦,你干什么?”
  “收拾東西离開這個家。”
  “你要走?”
  “不走還待什么時候?”
  “我不明白。”
  “這事与你無關,你明不明白都好。”
  我拉住她的手,“你這一去住在什么地方?”
  “朋友家。”
  “是那個開黑色跑車的人嗎?”
  “是。”
  “他會同你結婚?”
  “別老土了!”
  “好,那么他會保證什么?你不能自一個‘朋友’的家走到另外一個‘朋友’的家去,這樣你很快完蛋,想想清楚,別因母親几句話而气在心頭,非要毀滅自己來報复她。她不會為你傷心,她那一輩的老派人不過為面子而活,你若以身試法,太不值得。”
  姐姐悲從中來,“倒沒想到你會安慰我。”
  我微笑,“我是你妹妹,記得嗎?”
  我們擁抱。
  离家少女很少有好的結局,外頭不知几許豺狼在虎視眈眈,專等被母雞逼出來的小雞來吞吃。
  我說:“吃虧的是你,母親一句‘她自甘墮落’便推卸責任,男人也只須說聲‘她自動送上門來’。”
  姐姐哭泣:“但這個家,實在耽不下去。”
  “努力將來,你會得到一個真正屬于你的冢。”
  姐姐笑起來,“你的志气真不小。”
  “所以,我并非一無所知的。”我說。
  “日子太難熬了。”她躺在床上歎息。
  我看看街角,“兆良哥在等。”
  “讓他去。”
  “真可怕,像個幽魂。”我說。
  “他真沒志气。”
  “男人也很難做,痴情又被罵作窩囊。”
  姐姐啼笑皆非。
  “他會有出息的,跟定他有什么不好?”
  姐姐說:“我知道你對他的印象出奇的好,但我与他的關系卻到此為止。”
  那角落店舖仍然輝煌,但是站在那里的人卻已憔悴。
  我說:“就算与兆良哥結束,也不必盲目急急投向另一人怀抱。”
  “你還是幫他。”
  “是。”我說:“我喜歡他。”即使他太像一個幽魂。
  下雨時我仍然給他遞傘。
  他忽然開口對我說:“明天我就不來了。”
  我點點頭,沒有意外,總有一日,他會醒覺。
  這么俊朗努力的男孩子,不會因一個女子一蹶不振,一切都是暫時的,像愛情。
  他苦澀的微笑,“我母親說,我再這樣下去,她要把我自家中赶出來。”
  我說:“令堂說得很對。”
  他一怔,看著我:“你是一個聰明的小女孩子。”
  “不小了。”我微笑,“而且長得不美的女孩只得聰明。”
  “不知怎地,你姐姐從來不給人一种小的感覺。”兆夏哥說。
  因為老姐的体態神情,看似只水蜜桃,從來不像小女孩子,即使在十四五歲也不是。
  “她也不好過,”我說:“很矛盾,跟你在一起,壓力實在太大,不跟你在一起,又牽挂著你。”
  “告訴我,小妹,”兆良哥凝視我,“把事情分析得這么徹底,有沒有快樂?”
  我笑嘻嘻的答:“沒有,可是像你們這么糊里糊涂的過活,又快不快樂?”
  “不快樂。”他不得不承認。
  “既然大家都沒有快樂,何必問我?”
  “我要走了。”
  “兆良哥。”我叫住他。
  他轉過頭來,等我開口。
  我有千言万語,不知怎么說才好。我想說,我太習慣他每日黃昏七點鐘在這里,見不到他,我會比誰都難過,我會比姐姐更黯然銷魂。
  我還想說,我自從他第一次進我們家門,為我們補習,就對他心生愛慕。
  我更想說:兆良哥,我不怕窮,我堅信他會熬出頭來。
  但我張著嘴,雨水飄在我臉上,我什么都說不出來。
  兆良哥摸摸我的頭發,“我知道你想說什么。”
  我的鼻子發酸,淚水冒上來,臉頰發燒。
  他說:“你是個可愛的孩子,我一早就覺察得到,否則我也太不敏感了,是不可能的事。”
  我垂下眼,兩顆大大重重的眼淚終于噗的落下來。
  “但……不是現在。”他說:“我想你是會明白的,傷了的心,一時間……況且,我是這樣的愛她……我不會放棄。”他說得很斷續很困難。
  是我忍受不住,轉頭走開了。
  母親冷冷的問我,“你去見他干什么?”
  我同她說:“媽媽,你為什么總是冷冷的在一角偷窺?你到底知道多少?你究竟要知道什么?你以一個毫不動容的觀眾身份來觀看親生女儿的七情六欲,掙扎失意,要到什么時候?你既不伸手救援,為什么還喋喋不休地批評我們這場戲做得不夠精彩?你到底要什么?”
  母親被我說得面孔一陣青一陣白。
  姐姐在一旁鼓起掌來。
  我同母親說:“你這樣子下去,很快便會如愿以償!我們會搬出去住。”
  母親竟不出聲。
  我回到房中,自書包掏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支來吸。。
  姐姐問:“如果她真的赶你走,你怎么辦?”
  “她不會的,不過也不要把她逼得太厲害,她是母親。”
  “我沒有你一半本事。”姐姐說:“我根本不會同她理論。”
  我歇口气,“她對兆良哥有牢不可破的偏見。”
  姐姐沉默一會儿。
  “你是為了兆良才与她吵嗎?”
  “我的心事,每個人都看得出來。”
  我把頭轉過去,不去回答,我問:“那個開黑色車子的人呢,怎么不來了?”
  姐姐苦笑,“揀不到便宜選來?這個城里的女人又不是死光了。”
  就那么簡單。
  真沒味道。更顯得兆良哥的深情難得。
  姐姐看著街角,“他也不來了。”
  “如果他來,你會下去?”
  姐姐緩緩搖頭。
  “但你仍希望他在那里等你,直至變為一尊石像?”
  姐姐笑,“沒有,我不會那么黑心。”
  “你知道只要你喚他,他是會回來的。”
  姐姐不回答,她翻閱報紙找工作。
  這三年來他們愛得那么勞累,有個机會休息,往樂觀那邊想,也未嘗不是好事。
  姐姐說,有時候天气熱,在小公園坐著,熱得頭昏,手腳都麻痹起來,一天工作下來,疲倦得緊,還得談戀愛,苦得不堪,几次三番要放棄,只覺一頭一背的汗,膠住靈性,如果不是母親竭力反對,或許可得喘息。
  “好几次想出去租個小房間同居。”姐姐說。
  現在終于分開,母親卻沒有胜利感。
  姐姐找到工作,仍然上班,并沒有墮落,母親不知有沒有失望,但對我們的態度,逐漸緩和。
  姐姐很消瘦,衣著也隨便起來,漸漸愛穿寬身舒适的衣裳,品味与我越來越接近,化妝淡下來,比起以前,少了种神采,但多了些气質。
  每到七時,我們仍然伏在窗台上看牢街角。
  有時候我喜歡在那种時刻,故意下去買一包巧克力。母親再也沒有發表什么意見。
  兆良哥在不在那里等,已是無關重要的事。
  家里很靜很靜。
  每天黃昏,一家三口坐在家中吃飯,三個女人都沉默無言。
  最無話可說的是姐姐。以前似一只彩雀似的姐姐。
  我最不原諒母親這樣克殺姐姐短暫的青春。
  我問姐姐:“你有沒有想過他在什么地方?”
  姐茫然問:“誰?”
  “兆良哥。”
  “沒有。”她淡然。
  “姐,我不是要探听你的秘密,你可以和我說老實話。”
  “沒有。記憶太苦澀,不想好過想,環境固然不容我們,我們也太不爭气,那么年輕,又沒有能力,談什么戀愛?”
  我靠在窗口看,“我奇怪他在做什么。”
  “他?努力做工。”
  “你怎么知道?”
  姐微笑,“我太清楚地。”
  “有沒有新的女朋友?他還是很愛你。”
  “總有一天會淡忘。”
  我約莫覺得姐有什么在瞞我,她的聲音語气雖不熱烈,但并沒有絕望的味道。
  難道她已經忘記?
  我很失望,天气又漸漸熱起來,有時候雷雨天,我會解嘲的想:幸虧兆良哥已經放棄了,不然准會淋死。
  我有事有事在窗畔生根。
  一個黃昏,一眼望出去,嚇一大跳。
  眼花?我用手擦擦雙眼。
  這是誰?西裝、領帶、俊朗的面孔、修長身裁,數月不見,依然無恙。
  化灰也認得他是兆良哥。
  這是怎么回事?改變裝束,他又跑回來等。
  是不是我們想念他想得太厲害了,引起幻覺?
  剛在疑惑,要咬嘴唇來證實是否做夢?眼前一花,又多了一個人。
  姐姐!
  她飛快迎上去,拉著兆良哥到另一角落去。
  我明白了。
  他們早已重修舊好,只不過改變熱烈的舊作風,現在瞞著我与母親,偷偷作短暫的見面。
  豈有此理。
  我開頭只會很生气,心中胃酸泡。直到感情沉淀下來,才懂得為他們高興。
  連我都瞞。我一直是站在他們那邊的呀!
  也許他們有他們的理由,也許覺得不好意思,也許沒有把握。恐懼太多……過去的坏經驗影響。
  我決定維持沉默,免得不成熟的感情一打就散。
  姐姐在十分鐘后就回來。
  我不禁佩服她,一點聲色都不露,除了身体成熟,看樣子她頭腦也成熟了。
  到這個時候,我僅有的一些妒忌之情也去得干干淨淨,完全恢复正常。
  今天兆良哥也太不小心,竟站錯位置,給我看到不要緊,給媽媽看到又有麻煩。
  如此他們倆也不似從前那么痴纏,見個面,說几句,就各顧各做更重要的事去,一早就這樣,怕雙方家長也不致于反對得那么厲害。
  至今我很放心。
  我一直沒提起,暗暗留神,又得到新的理論:原來他們見面的時聞改為每星期三次。
  姐姐的生活正常,憔悴焦黃之气漸漸散清。
  我忍不住要搗蛋。
  趁著天气好的黃昏,我到街角士多另一邊去等地。
  兆良哥比我早到。
  我咳嗽一聲。
  兆良猛地轉過頭來,見到是我,一味只是笑,非常不好意思。
  我的悻悻然倒不是裝出來的。
  他一直拍我的肩膀,表示安慰及歉意。
  我對他的愛并不是自私的,他應該知道。
  跟著姐姐也赶到了,看見我一呆,也不出聲。
  兆良說:“怕你們母親知道……”
  我低下頭看鞋子。
  “你看你們倆,現在多相像。”兆更哥又說。
  姐姐乘机說:“我們根本是姐妹。”
  我仍然拒絕出聲。
  兆良說:“我開職了,不替我高興嗎?”
  姐姐說:“我和她先回去。”
  姐姐拉起我,一齊回家,一路溫言地試探我的情緒。
  一開門母親迎面出來。
  她苦無其事的說:“為什么不請兆良上來?”
  我一惊,立刻說:“不是我說的。”
  母親接著說:“在街站,多么累。”
  姐還在發呆。我說:“還不去追兆良哥?你不去我去!!”
  我飛身去追,他還站在車站。
  “兆良哥!”我喜悅的大聲叫,向他招手。
  姐姐也在身后跑上來。
  兆良一時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我卻知道黃昏七時街角快成為歷史陳跡。他們終于獲得家人的諒解。
  前面道路終于有陽光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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