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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纏


——選自亦舒中篇小說選《密碼》

  高一峰在大門前与女伴話別,兩人都有點依依不舍,他緊緊摟著地,深深凝視她,正想吻她,兩人的臉龐越貼越近……
  忽然之間,一道強光直向他們射來,兩人吃惊,本能地用手遮住眼看過去,發覺原來是一輛汽車的車頭燈,接著車號大響。
  高一搴又惊又怒,他心中已有分曉,知道這是誰。
  他反應迅速,連忙推開大門,同女伴說:“你先進去躲著,千万不要出來。”
  然后轉過身來,鐵青著臉,盯著那輛車子。
  高一峰的女朋友住在郊外一列复式別墅其中一間,四周環境非常幽靜,此刻鄰居養的犬只被車號吵醒,紛紛吠將起來。
  有人開亮了燈,到窗前探視。
  高一峰大聲喝道:“方宇嫦,你再不走,我可要報警了。”
  車門打開,一個女子走出來,仰頭哈哈大笑。
  高一峰咬牙切齒罵道:“你這瘋婦,你還要糾纏到几時?”
  這時,鄰居在窗前喊:“要吵架往屋內去,不然我要打三條九了!”
  那方宇嫦見目的已經達到,一對鴛鴦已被惊散,立刻上車駛走,她風馳電掣奔向市區,一邊大聲尖笑,勁風自車窗扑向她的臉,吹得頭發散亂,她狀若癲痛,五官猙獰,笑著笑著,她落下淚來,高一峰說得對,她似足一個瘋婦。
  那邊廂,高”案正向女伴解釋:“她是我前妻。”
  那年輕女郎已嚇得面無人色,“我從未見過那种場面,你离婚不是已有十年了嗎?”
  高”筆歎口气:“我忘記告訴你,她一直沒有放過我。”
  “什么,她一直跟蹤及騷扰你?”
  “是。”
  “有無威脅你人身安全?”
  “有。”
  “可有實踐?”
  “曾受警方控訴藏有攻擊性武器。”
  那女郎几乎沒哭出來,“高一峰,我想我們以后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高一拳急急辯道:“這正是她目的!”
  女郎急急搖頭,“太危險了,我不想与她作對,你請回吧,我們到此為止。”
  高一筆深深失望,“你不支持我?”
  女郎已把大門打開送客。
  高一拳咬一咬牙,离開女友寓所。
  方宇嫦自离婚后一直沒有放過他,這十年高一拳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甚至透到溫哥華、倫敦、悉尼,過一兩日,她便會出現,永不落空。
  若高一峰沒有女伴,她只站在一角不動聲色觀看,若有女伴,她便盡力騷扰,這十年來,她恃著妝奩生活,竟什么事都不干,專門釘梢,使高一峰寢食不安,她恨他到情愿犧牲一切來使他受罪!
  高一峰恐嚇過她,也曾把整件事交給警方處理,統統不得要領,一次又一次,方宇嫦神出鬼沒,突然現身,經過多年糾纏,她越戰越勇,一股怒气發自內心,一雙眼睛綠油油,高一峰看見她,比見鬼還怕。
  當晚,他回到自己家里,發覺渾身是汗,他坐下來,斟一杯烈酒,灌下喉嚨。
  真不知交了什么霉運,碰上一個那樣的异性,多少人,年年換女伴,摔掉了加踩兩腳,對方往往都打落牙齒和血吞,若無其事地宣稱“還是朋友”,偏偏他高一峰就毀在前妻手中。
  他覺得非常非常疲倦,掙扎地爬上床,忽然胸膛抽緊,他突覺不妥,伸手想撥電話,可是已經沒有力气,頹然倒下。
  天亮了。
  方宇嫦一直守在車子里,視線從來沒离開過前夫居住的大廈公寓。
  這种變態的狩獵已是她生活的全部,她甚至帶了食物飲料,整晚監視前夫行蹤。
  今日,已經過了上班時分,高一幸尚未出現,奇怪,這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此際,警號聲大作,一輛警車与救護車駛到大廈門前停止,方宇嫦知道不妥,連忙下車,奔到附近打探。
  大廈門口已經聚著三個好奇的人。
  一個鐘點女工模樣的中年婦女像是哭過,向鄰居訴苦:“是十二樓丙座的高先生,今早我開門進屋收拾,發覺地倒在床上,已經停止呼吸,于是立刻通知管理處報警……”
  方宇嫦呆呆地站一旁,動彈不得。
  救護人員抬著擔架下來,吆喝讓路。
  擔架上的人用整塊白布覆蓋,證實已气絕身亡。
  方宇嫦一個箭步上前掀開白布,立刻被人推開斥責,可是她已經看清楚那張灰白色面孔确屬于高一峰。
  什么,就這樣以為可以擺脫她?當年她不愿分手,他居然單方面申請离婚,花了十年工夫,總算叫他知道世上沒有那么便宜的事。
  如今,他竟以為一死便可一了百了。
  方宇嫦一聲不響,上車离去。
  一定要快,過去經驗告訴她,稍一猶疑,便會失去他的影蹤,一定要釘得緊緊,眼睛都不能眨一下。
  無論他到何處,他都會看到她。
  方宇嫦發誓她會徹底報复。
  回到家,方宇嫦像往日進行長途追蹤前作出准備一樣,穿戴整齊,不過這一次,她要到更遠的地方去。
  方宇嫦推開長窗,站到露台上,她扭曲面部肌肉,像是在笑,又更像是哭,快,要赶上去收拾高一峰,莫讓他逍遙法外。
  她閉上雙目,奮力躍下。
  光是看高一峰那惊怒神色已然值回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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