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棉衣


   
——選自亦舒短篇小說選《年輕的心》

  羅家有一件棉衣,歷史悠久,詠心已不知它從何而來,但似乎父親大哥二姐三哥都穿過它。
  它的面子是紫紅色的燈芯絨,夾里据說是絲棉,十分暖和,原本屬于父親,是件男裝外套,詠心喜歡它當胞一條銅的粗拉鏈,看上去十分瀟洒。
  父親故世后,舊衣并未全棄,由大哥承繼了它。
  大哥立刻輟學,找到一份工作,支持家庭。
  收入似乎比父親在生時好些,家中添了好些從前沒有的電器,像洗衣机,烤面包爐等。
  但是母親心情大坏,時常無故為小事生气,使子女難以招架。
  二姐替小學生補習,回來得晚了,煮一個罐頭湯充饑,被母親看見,指著罵:“你連我收著一罐湯都看不入眼,偏要吃掉它才甘心!”离題十万丈。
  二姐彼時十七八歲,正逢青春期,火气也不小,便覺得無法在家中留下去。
  詠心只希望她自己快高長大,速速自立。
  時間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你不祈求,它也會過去。
  大哥在冬季老穿著那件棉衣。
  小詠心說:“給我套一套。”
  大哥脫下來,罩在詠心身上。
  重疊疊,好大一件衣服,暖呼呼。
  大哥說:“我出外穿時用袖套,怕磨損它,父親只留這么一件衣服給我。”
  詠心恍惚地笑,喪父的凄涼永志難忘。
  大哥又加一句:“其余什么都沒有。”
  換句話說,羅家子女沒有余蔭,日光曝晒下來,或是大風大雨,都得靠脆弱的肉身捱過。
  可是,這還算是好日子呢。
  不到半年,大哥帶著女朋友回來吃飯。
  那女子穿著件廉价黑呢大衣,長得极干极瘦,飯后,大哥把她送走,返來時,被母親罵:“你給我多少家用?不會吃光吃窮?”
  連小小詠心都搖頭。
  大哥把詠心叫過去:“詠心,我要結婚了。”
  詠心曉得那是件大事,正欲說些令大哥高興的話,只見母親又搶上來要罵,大哥不等她開口,把桌上一雙筷子掃到地下,站起來就走。
  詠心听見二姐說:“失敗,真失敗。”
  誰?誰失敗?母親還是大哥?抑或母子均十分失敗?
  晚上,詠心擠在二姐身邊睡。
  二姐說:“你不喜歡她,她便同你斗,你看著好了,婆媳一輩子也說不上十句話,媽就是這點笨,只圖一時嘴快,逢人稍有逆她意思,即時破口大罵,一點涵養也無。”
  詠心不出聲。
  大哥不久搬出去住,不帶走什么。
  最令詠心意外的是,連父親遺下的棉衣也忘了帶。
  二姐一見,咦的一聲,便占為己有。
  大哥生活過得不錯,他們房子越搬越大,詠心只見過大嫂几次,她似看得見詠心,似看不見,一雙眼睛從不正視夫家的人。
  她胖了許多,体重約是新婚時雙倍,日子可見過得舒泰。
  詠心那時還以為逢是女子,婚后必胖呢。
  母親那時老差遺老二到老大家取家用。
  二姐說:“我不要去大哥家,兩個女佣,從來沒人給我們斟杯茶,那些女佣赶著大嫂的妹妹倒叫二小姐,我不去討這种沒趣,要斗,我自會到社會上去斗,斗贏了,好歹揚名立万,我明年一定离了這家,永不回頭。”
  只好派老三去。
  老三与詠心都沉默用功。
  終于二姐中學畢業了,成績中等,家境如稍好,升學不成問題,可是他們羅家哪里談得到那個,二姐忙不迭找到一份售貨員工作,轉瞬間又搬了出去。
  家里忽然松動許多。
  母親仍然天天罵人。
  詠心記得三哥歎息說:“沒有一日是好日,天天吵鬧。”
  每日到了黃昏,母親一定從古時說到今日,她如何的勞苦功高,歷盡千辛万苦,諸如此類。
  功勞這件事更加奇怪,越提它越是渺小,越不說它,它才矜貴。
  二姐一出門,在母親口中,立刻變成坏女人。
  三哥听多了相信有這回事,詠心不相信。
  詠心一日說:“媽,人家說她坏你還得替她辯護,你怎么可以帶頭先說她坏。”
  詠心頓時捱了一記耳光,麻辣辣,竟日不褪。
  二姐生活不好過,換了許多份工作,獨自在外掙扎。
  姐妹見了面,詠心問:“你還習慣嗎?”
  她一呆,“奇怪,你是第一個問我可習慣的人,小妹,只有你關心我,從來沒人問我慣不慣,痛不痛,冷不冷,病不病,怕不怕,小妹,謝謝你。”
  可是羅家的子女算能干,詠心記得她念初中之際,三哥已考到理工學院的獎學金,一直升上去,課余為小朋友補習,不花家里分文。
  二姐好似亦有起色,每個月都拿家用回來。
  一日,她脫下那件棉衣,“不要它了,你們拿去穿吧。”
  “它有什么不好?”詠心急急問。
  二姐面有得色,“我此刻有七件大衣,要它作甚?”
  老三順手揀起它,穿在身上。
  二姐問:“媽最近怎么樣?”
  老三答:“老樣子。”
  “天天罵人。”
  詠心點點頭。
  “難為你們耳朵。”
  詠心不響。
  “你几時出身?”
  詠心低聲說:“我想念大學。”
  “誰供你?二姐沒本事,買些筆墨紙硯可以,大筆學費可拿不出來,看你自己的了,有志者,事竟成,考獎學金或是將來自費均可。”
  詠心說:“爸爸要是在生的話──”
  “你把他想得太好了,”二姐冷笑一聲:“你那時還小,不記得家里的事,他不是一個有能力的人,也并不十分愛子女,家里只買得起瓶牛奶,他天天留著自己喝。”
  二姐拍拍詠心肩膀,“算了,過去事提來作甚。”
  三哥出國留學之際,母親已經老了。
  而二姐也打算結婚,大哥已有兩個孩子。
  大哥家中老有好几個佣人穿插,環境好了,同弟妹距离反而大,隔膜得不得了,老是推忙,可是每個星期天都陪岳母搓麻將,從不間斷。
  詠心開始相信人各有志這回事看樣子的确存在。
  二姐說:“老三本事,跳出去留學,全憑獎學金,詠心,你加把油呵。”
  可是詠心資質較差。
  “二姐,听媽媽說,你的男朋友不怎么樣。”
  二姐嗤聲笑出來,“你听過媽稱贊誰?”
  這倒是真的,在她口中,沒有一件事是好事,沒有一個人是好人。
  二姐說:“不必顧忌,就算步步為營,表面條件十全十美,也會有离婚机會,算不了那么多。”
  詠心雙手不停。
  二姐奇問:“你干什么?”
  “替三哥收拾東西。”
  “咦,這件棉衣他沒帶走。”
  真的,英國那么冷,他都沒帶去。
  二姐說:“已經很舊了,扔掉算數。”
  “我來穿。”
  這是父親唯一留下的東西,真連鋼筆都沒有一支,金項鏈都沒有一條。
  只得這件棉衣。
  詠心穿上,咦,剛剛好,啊,十年過去了,棉衣已經合身,她也已經長大。
  詠心感慨万千。
  她輕輕撫摸棉衣袖子。
  她用它來配牛仔褲,看上去十分瀟洒。
  而詠心正是那一類女孩,她性格大方,不計較細節,肯讓人,在學校人緣不坏。
  中學出來,她考入中文大學。
  那四年的費用,還得找人贊助。
  她不得不摸上大哥門去。
  那個下午的記憶十分清晰。
  大哥拒絕了她。
  “我肯,我妻子也不肯,我自己才不過中學畢業,我為什么要贊助別人讀大學。”
  他雙目看著電視,瞄都沒有瞄妹妹。
  詠心記得她還是哭了。
  真是無用,動輒消淚抹眼,事后,她沒有向任何人提過這件事。
  家里沒有任何一人對她升學或就業之事提過半句忠告,可是多年之后,當十八歲的侄女儿到美國領事館申請學生證件之際,羅老太太居然十分慈祥地訝异了,“哎呀,她自己一個人去辦簽證呀,你們不陪她呀”,彷佛當年,她倒是為子女勞過心勞過力。
  与同學商量過,窮人子女早當家,家境差的只好找工作。
  “都是些腌服的差使呢。”
  大家都有點無奈。
  選擇有限:小學教師、售貨員、空中侍應生、接待員,秘書。
  一日,詠心閱報,噫,某新聞雜志招請校對員。
  去試一試吧。
  詠心找到了工作,自那個時候開始,她也挑起了家庭負擔。
  工作上需要早出晚歸,羅老太時常諷刺詠心工作時間似舞女,詠心略穿得時髦些,連衣帶鞋由六樓窗口摔下去,詠心化個淡妝,老太太把女儿的塑膠粉盒拿到爐子上去烘一烘,待底面融到一起,盒蓋打不開為止,又苦無其事地放回詠心桌子上。
  她翻她每一格抽屜,讀她每一封信,听她每一個電詁,天天預言詠心終有一日是要墮落到陰溝里去的,熱烈地等待──“今天還沒有?不要緊,還有明天”,兄嫂漸漸相信有這么一回事,大家加入,成為一個隊伍,等待羅詠心敗坏。
  幸虧二姐不是其中一分子。
  一個冬天,姐妹倆約在咖啡館閒談。
  “你也搬出來吧。”
  “那一個老人怎么辦呢?”
  二姐不語,過半晌,訝异地說:“你還穿著它?”
  “穿看什么?”
  “這件舊燈芯絨棉衣呀,有沒有拿去干洗過?”
  “晒過才收起來。”
  “天,會有异味,詠心,扔掉它。”
  “為什么?”
  “我送一件新大衣給你,太寒酸了。”
  “我們那一行不大計較外表。”
  “是嗎,做記者可以亂邋遢的嗎?”
  “我不舍得這件衣服。”
  “母親不舍得,所以天天罵人找磋出气,你也不舍得,所以穿著這件破衣不放,你有沒有听過忘記過去,努力將來?”
  詠心微笑不語。
  過半晌才說:“我不想丟棄我的出身。”
  二姐笑說:“代溝,我同你有代溝。”
  姐妹倆都笑了。
  “老三有無訊息?”
  “要結婚了,婚后從妻,一起在英國某小鎮落籍,他未來岳父開餐館。”
  “呵,不回來了。”
  “回來干什么,這里有什么等著他?”
  “有慈母,有他敬愛的兄弟姐妹。”
  “我想他對這些沒有留戀。”
  詠心歎口气二做男子多好,海闊天空,任他飛翔。”
  “你也可以呀,何苦坐老媽面前受她精神虐待。”
  詠心不語。
  這個形容詞用得好极了,精神虐待。
  近日羅老太時常在詠心耳畔絮絮道:“我要土葬,要替我買一塊干爽的永久墓地,我怕火葬,我怕火燒痛,听到沒有,如果你將我土葬,我佑你七世,如不,我詛咒你七世。”
  詠心忙著看報,唯唯諾諾。
  羅老太把女儿拖到廚房,開著煤气爐,把女儿的手往爐火上擱,“火燒,痛,嗯?”
  詠心作不得聲。
  自從父親去世,母親已經得病,一早便應當同她去看精神科醫生。
  現在恐怕已經太遲。
  再下去,要看醫生的是羅詠心。
  男同事送詠心返家,母親總在門后悄悄等,在匙孔張望,暗地里雙目綠油油,嚇得詠心的朋友忙問:“那是誰?”
  一日,男同事陳少杰困惑地叫住詠心。
  “羅詠心,令堂昨日打電話到我家,問我時常同你外出,是什么意思,并且問我打算何日娶你為妻,我忙不迭向她解釋,我們只是同事,像手足比較多些。”
  詠心呆住。
  該到那她決定搬走。
  像兄姐一樣,她忘了帶走棉衣。
  要隔一日,考慮很久,詠心才回去取。
  她無論如何不舍得它。
  她把它穿在身上,當盔甲那樣,挺一挺胸,出外為生活奮斗。
  羅詠心并沒有墮落,她經過許多挫折与不如意,失望与失敗,終于站了起來。
  她現在已經是一份暢銷婦女雜志的總編輯。
  呵,那件棉衣仍然陪著她。
  她把它拿出去徹底干洗過,夾里磨破了,叫裁縫師傅換,那還不夠,她自有相熟的時裝設計師:“小鄧,當作幫忙,替我一模一樣做件新的”,戀戀不舍那件舊衣。
  寒夜,披著它讀小說。
  羅詠心漸漸成為城里一個頗有名气的人物。
  家人忽然發覺她不是一個負累,頓時和顏悅色起來。
  聚餐之際,大嫂說:“那么多人,小妹長得最像母親。”
  詠心淡然笑,“母親比我好福气,儿孫滿堂,我連對象都沒有。”
  “太能干了,要求高。”
  閱歷深了,經驗丰富,一眼看過去,就知道誰誰誰不但膚淺,簡直有點猥瑣,某某某雖然人品不錯,但不知活地,禿頭兼有個大肚脯,不可能同這些人有進一步發展。
  “咦,小妹,我沒有看錯吧,你穿的可是父親遺下的那件棉衣?”
  詠心笑,“這件是复制品,原裝已鄭重收藏。”
  “小妹真怪。”
  “這件棉衣是男裝的呵。”
  “這好似是爸唯一的遺物。”
  詠心緩緩道來:“爸其實還有其他東西留下來。”
  “是什么?”
  “我們几兄弟姐妹呀。”
  “文縐縐說些什么,我們是人不是東西,而且出生時是較弱的嬰儿,不知經過多少年努力与奮斗,才到今日能夠吃口安樂茶飯,掙扎過程講起來嚇死人,簡直血淚交織。”
  詠心微笑。
  “父親在生會怎么說?”
  二姐先答:“你捫現在有收入了,每人每月拿多少多少出來。”
  “不會吧。”
  “他最現實,嗜搓麻將賭馬,家中唯一桌子是飯桌,誰敢在那里做功課?一定被他大聲喝赶,他要霸著地盤研究馬經。”
  詠心嗤一聲笑出來。
  “每次問生字,都被他赶走,去去去!那么淺的字都不懂,不會去查字典?”
  大家沉默了。
  沒有什么好的回憶呢。
  “老媽怎么樣?”忽然有人問起。
  大家的眼睛看著詠心,彷佛那純粹是詠、心的責任。
  詠心很幽默地回答:“老了。”
  眾兄姐十分滿意,聚會便散了。
  那個周末,詠心回家,同母親說:“子女們都有安穩的生活,你應該開心才是。”
  “可是你們不孝順。”羅老太堅持。
  “多年來我們都照顧你的生活,怎么還不孝順呢,依你清心直說,什么才叫孝順?”
  羅老太忽然抬起頭來,“你們的收入全歸我,然后由我每天發回十元廿元開銷給你們,那才叫孝順。”
  詠心笑了,“是,我不孝,可是,做母親的為什么要控制子女的收入呢?”
  羅老太沒有回答。
  詠心當天穿著那件棉衣,斜靠在椅子上,笑臉吟吟,信心十足,神采飛揚,沒有人,包括她母親在內,有能力影響她的心情。
  她終于站起來了。
  晚上,她与男朋友陳啟榮見面。
  小陳問她:“一定要去嗎?”
  詠心點點頭,“這是我的夙愿。”
  小陳頹然,“我有种感覺我會失去你。”
  “是嗎,我是那樣的人嗎,恐怕是你不打算持續這段感情,先打退堂鼓吧。”
  “詠心,你心思一天比一天刁滑。”
  “最好過來一起念三年書。”
  “我有家庭負擔,怎么走得開。”
  “誰不用負擔家庭。”
  小陳摸一摸腦袋,“我對學生生涯不再感到興趣。”
  “這才是真話。“
  “再說,公司已快升我,這次机會一失,不知要等到几時。”
  詠心按住他的手笑,“而女朋友,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离別,對他們來說,有少許惆悵,卻絕不傷心,現代人的感情就是那么瀟洒,一切出于個人選擇,不幸丟了舊人,前面還不知有多少新人,何用哀傷。
  收拾行李,把公寓租給同事,忙得不亦樂乎。
  二姐打趣她:“別去太久,走走好回來了,圣誕節是歸期?”
  詠心但笑不語,她也不知道會不會半途而廢。
  簡單的行李中不忘那件棉衣。
  二姐惊呼,“看樣子你還打算傳給子孫呢。”
  “為什么不?”
  “我想下一代的年輕人會比較歡迎現款。”
  詠心終于收拾心情,出門到加拿大。
  那邊自有來接飛机的友好,安排她入住酒店式公寓,不知多妥貼。
  詠心感慨,是你的總是你的,命中有時終需有,當年十七八歲,即使大哥愿意贊助學費,住宿食用也無著落,何況,求人不如求已,如今全靠自己,不用一輩子背著個恩人,反而輕松。
  早十年來,不見得會珍惜進修机會。
  此刻,詠心往往留在圖書館直到天黑,不過在秋季,多倫多下午四時多就天黑了。
  圣誕新年過了,農歷年都快要來臨,詠心仍沒有回去的意思。
  她又不敢對親友說不想家,怕捱罵,其實离了辛勞繁忙的工作崗位,又不用在人事上爾虞我詐,詠心如放下勞苦重擔。
  她一向隱隱作痛的胃也好似痊愈,周末与移民彼邦的友人四出找消遣。
  一個經濟有能力的獨身女性往往是社會上最受歡迎的人物,何況她有身份有地位,詠心好不享受。
  小陳的信与電傳時疏時密,她亦不予計較,她正托移民律師辦居留。
  一切按步就班,照計划進行,詠心終于有能力安排自己的前途。
  這是一項成就,也是一項享受,她身心舒泰,形諸于色,不愉快的童年已丟在腦后。
  某個周末,朋友說:“給你介紹一個朋友”,詠心于是認識了吳志健,一個見習醫生。
  吳与她握手的時候說:“我見過你,你是那個穿棉衣的女子。”
  詠心沒想到她那件舊棉衣那么出名。
  “听說棉衣是你父親留給你的?”
  “可以那樣說。”
  眾人都不要,才輪到她。
  “很适合你穿。”
  “謝謝你。”
  吳說:“父母的遺志,由下一代承任,我們的智慧与能力都遺傳自先祖,我也非常怀念上一代。”
  詠心微笑,說得太好了,小吳無疑有個美滿幸福的家庭,詠心不打算招供什么,畢竟,世上充滿難以形容的悲劇,父親早逝,母親專橫,根本不算得什么。
  小吳微笑,“听說你家里有男朋友。”
  詠心揚起一條眉毛。
  小吳說:“我打算与之較量一番。”
  小吳言出必行,真的頻頻約會起詠心來。
  他工作時間長,周末也需當值。有時在詠心家,一杯咖啡在手也會打盹。
  詠心隨他去,自己伏在書桌上寫稿寄回去刊登。
  詠心有第六感:可能就是他了。
  對小陳并無歉意,臨別雙方都已交待清楚,目標不同,各奔前程。
  第二年夏天,詠心收拾冬衣時,發覺那件棉衣遍尋不獲。
  詠心想,幸虧原裝那件在家。
  打電話回去問租她公寓的同事,那同事答:“我把你衣柜里的舊衣統統捐給慈善机關了。”
  詠心張大了嘴。
  呵緣份已盡,她与舊棉衣終于分离。
  同事在那邊問:“喂,喂,你沒有事吧?”
  責怪她也不管用,詠心不想失態,“各人好嗎?”
  “小陳快要結婚了,他仍瞞看你?”
  詠心一听,頓感輕松,“呵,代我恭喜他。”
  “詠心,你還回不回來?”
  “怎么不回來!別亂講。”
  同事笑,“回來做游客是不是?”
  “回來接我母親。”
  “你真偉大。”
  “一年沒捱她罵,簡直睡不著。”
  “詠心,祝你事事如意。”
  詠心挂上電話。
  她披上一件凱斯咪毛衣。
  舊棉衣時期已經過去。

  ------------------
  文學視界 月儿掃描校對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