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憔悴三年

——選自亦舒短篇小說選《憔悴三年》

  劉玉容覺得她已走到絕境。
  她帶著一個兩歲孩子,丈夫离開了她,娘家環境欠佳,也不容她回去。
  一份苦悶的工作,菲薄的收入,除出付開門七件事之外,還需給褓姆費用,所剩無几,不要說是節蓄,簡直連買一件登樣點衣服的能力也沒有。
  一只黑手袋的四角用得發白了還拎在手里,頭面從不光鮮,發式保守,因缺少打扮,她看上去比她的真實年紀大。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世界,女同事們的薪水只用來粉身,自然時髦漂亮,閒時請客送禮,朋友也多,三兩聯晷,只得玉容孑然一人。
  她們不討厭她,可是也不特別喜歡她,沒有故意排斥她,也不同她做朋友。
  冷淡一如她的家人。
  玉容的母親說:“你若如弟弟般考得到獎學金呢,任你到何處讀書去,誰也不會阻止你,不然的話,教書一向是女子最佳職業。”
  玉容沒听母親忠告。
  她到政府做一份文職,認識了吳克光,渴望与憧憬溫暖家庭的她決定結婚。
  可是這一段婚姻,像其他不幸的婚姻一樣,只維持了三年。
  年輕的她需即時決定,可把孩子帶在身邊,放棄她,將來如果活下來了,必定後悔,与她在一起,彼此都是個負累。
  而且無論抉擇如何,即使到了下一世紀,世人樂意指摘的,還是女方。
  因是個女孩子,玉容只得把她帶在身邊。
  開始的時候,她也有約會,像伍水康,很愿意在下班時送她一程,順路。
  不到一個月,當她收工去找他的時候,他完全改變態度:“對不起,今日我約了水齡去打羽毛球。”
  玉容立刻聞弦歌而知雅意,知難而退。
  回到家,為這件事羞澀許久。
  這是什么年代了,女子已婚、离婚,帶著孩子,其實都不是問題,要是她是名媛,家里富有,或者嫁的是暄赫人家,贍養費盈億,過去歷史決不會拖累她,社會對她不知多開明。
  可是小心,要是閣下有可能成為他人負累,則完全是另外一個故事。
  一日,在茶水間無意碰到伍水康。
  玉容倒頗大方,朝他點點頭。
  他卻不好意思起來,問候道:“好嗎。”
  “托賴,還可以。”
  “听說你快要調職。”
  “是,轉到總部去。”
  “那邊節奏比較快,升的机會也好。”
  玉容不置可否。
  這時,伍水康忽然冒出”句話:“孩子好嗎?”
  玉容也一怔,她從不与同事說她的孩子。
  伍永康怪同情地說:“單身母親,一定很辛苦。”
  玉容答:“是我能力稍遜。”
  他忽然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
  伍水康繼續:“我很喜歡孩子,可是。”他搔搔頭皮“還不打算在這個時候与他打交道]
  玉容明白了,他算是婉轉地解釋了為何忽然避而不見的原委。
  玉容轉身离去。
  幸虧不久便轉織了。
  不不,不是孩子的原故,而是他怕他要負起照顧別人孩子的責任。
  玉容轉到總部後,整個人沉默下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使她頹喪的是,她看不到將來情況會有進步的希望。
  她害怕這樣孤苦辛勞到老,永不出頭,放半夜醒來,時常飲泣。
  日間精神萎靡。
  沮喪的她覺得世上一切美好事物与她無關,早上起來,把孩子送到褓姆處,便按部就班到公司做妥份內工作,下班拖著疲倦身軀把孩子接返,日日月月年年都如此苦悶.
  褓姆見她臉色灰敗,便勸道:“劉姑娘你須注意飲食。
  玉容并無回答。
  “孩子鞋襪都不再合穿,要買新的了。”
  “是。”
  關上門,褓姆歎口气同丈夫說:“看她也真辛苦。”
  “娘家有人幫忙就好得多。”
  “從沒見過孩子父親。”
  “彷佛這不是男方責任似的。”
  玉容自然沒听到這番話。
  走到公園附近,孩子表示想玩一會儿。
  玉容坐在長橈上,看孩子在沙池玩耍。
  她佝樓著背,蜷縮著肩膀,一派落漠。
  呵那麼年輕已經衰老,相由心生。
  就在這個時候,玉容發覺有人輕輕坐到她身邊。
  她抬頭一看,見是個陌生女子,廿七八歲年紀,大熱天,穿黑色套裝,卻態度從笑臉迎人。她渾身打扮考究到极點,一副珍珠耳環發出晶潤的光芒,襯得她膚色更為明亮。這是誰?
  身份矜貴的她如何會坐到公眾儿童游樂場來?
  她朝玉容點頭。
  玉容不便逼視,低頭不語。
  那黑衣女子忽然輕輕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玉容一怔:
  女子說下去:“那是不應該的,你与她們不同,至少,你有一份穩定可靠的工作。”
  玉容動容,她怎麼會知道她、心中想些什麼?
  玉容的手一松,報紙掉在地下。
  當天的標題是:少婦攜女跳樓,母女當場命殤。
  那女子看了看報紙,“即使只是想,也不應該。”
  玉容本想站起來帶女儿即刻离開公園,可是她許久沒有傾訴過、心事,不禁与陌生人攀談起來。
  她低聲說:“一了百了,也好。”
  女子卻說:“不,做人總有責任。”
  “我自己的生命,自己作主。”
  “也不可這樣說,親友對你,均有期望。”
  “有誰會來關、心我們母女。”
  “生活得好,是人的本能。”
  劉玉容真未想到她會同一個陌生人說那麼,可是該位女士笑容如此可親,語气十分熟絡,使孤苦旁徨的她樂意多講几句。
  玉容落下淚來。
  女子遞一方手帕給她。
  她印干眼淚。
  “看,孩子多活潑可愛。”
  “是,”玉容承認,“褓姆對她极好。”
  “那也算是運气。”
  短短三言兩語,玉容已覺安慰。
  玉容愿意知道她的身份,“請問尊姓大名?”
  她詫异地反問:“你不知道我是誰?”
  玉容怔怔地看看她,“你是哪一位?”
  女子笑笑,“這一陣子,你不是一直對我念念不忘嗎。”
  玉容睜大雙目,渾身寒毛豎起來,“你——”
  這時,玉容听見女儿叫她:“媽媽,媽媽”
  那幼儿躋了一鮫,痛了呼她。
  玉容本能地跑過去把孩子抱在怀內,再抬頭,已不再見那陌生女子。
  她猶自發愣。
  莫非一切都是幻覺?
  她不敢多想,抱起女儿,忽忽回家。
  半夜醒來,還是哭了。
  是,最近常常想到一了百了,自此之後,什麼都不必理會,日出日落,与她与關,
  再也看不到白眼,听不見啥言冷語。
  生命根本短暫,遲去,充其量八九十歲,這樣吃苦,不如早點走。
  說來說去,不舍得留下孩子獨自在世上,故又有念頭,不如把她也帶走。
  真是可怕而絕望的想法。
  玉容渾身戰栗。
  孩子熟睡,好像一只洋娃娃。
  她輕輕握住小手。
  魅由心生,那陌生女子是誰,她已有數。
  天亮了。
  玉容如常把孩子送到托儿所才去上班。
  一到辦公室,便發生一件叫玉容更為沮喪的事:一位同事辦事不妥當,竟把責任推到玉容身上,且對上頭說了許多是非。
  本來,不過是茶杯里風波,玉容与同事的職位不高,很難做出什麼彌天大錯,只是無辜成為代罪羔羊,有詞莫辯,玉容气得渾身發抖,更覺人、心險惡。
  平日她人緣又不好,到了這种時候,十分吃虧。
  被上司教訓一頓之後,她回到自己座位上,還得強自振作,把那天的工作赶出來。
  她面孔滾熨,眼淚冰冷,心灰意冷。
  為了菲薄的二分四,坐在此地動彈不得,笑罵由人,整個月薪水還不夠名媛買一只名牌手袋。
  人生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電話響了
  是褓姆打來,“劉姑娘,囡囡發燒到一O三度,你來領她去看醫生可好?”
  “拜托你好不好?我在上班走不開。”
  “我不負責跑醫務所,這你是知道的,況且,囡囡一直叫媽媽。”
  玉容心如刀割,立刻說:“我馬上來。”
  她跑出去告半天假,听見旁邊有人說:“是,鬧情緒,不罷工示威,還待何時。”
  玉容忍聲吞气,叫計程車赶回去。
  只見姻姻整個小小身体已經轉倒,面孔通紅,她忽忽把她帶到醫務所。
  輪診當儿,猛地抬起頭,在鏡中看到自己,嚇了一大跳,這是誰?臉容枯槁,雙目無神,嘴巴緊緊合著向下墜,苦紋深深。
  啊,這是才廿多歲的劉玉容嗎?
  她低下頭,眼淚不禁汨汨而下。
  看護出來看到,同她說:“孩子左右不過中耳發炎之類,無礙,不用害怕。”
  抱著孩子回家,玉容筋疲力盡,与囡囡一起入睡。
  這一覺,倘若不用醒來,倒也是好事。
  那念頭似抽絲一般又鑽進她的腦袋。
  与其一輩子這樣黑暗地過日子,不如爽爽快快早點尋出路。
  她倦极入睡。
  有人想推醒她,玉容討厭,“讓我睡一會,我累坏了,睡醒了才陪你玩,怎么樣都可以。”
  她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來。
  “是我,你不是想見我嗎?”
  玉容一震,是,她在心中呼召過她。
  她自床上一骨碌起來。沖口而出:“把我們母女一起帶走吧。”
  “受一點委屈,就愿意放棄生命?”
  那位秀麗的黑衣女子笑吟吟地看著她。
  “我看不到前途。”
  “生命轉轉折折柳暗花明,你怎麼知道將來如何?”
  玉容飲泣。
  “把孩子給我。”
  玉容愕住。
  “把她給我抱抱。”
  玉容不禁說:“不!”
  那女子笑,“你已知我是誰。”
  玉容頷首。
  她把女子借她的手帕取出,那方雪白的麻紗手絹角繡著一個M字。
  玉容說:“開頭我想,怎麼會是M不是D呢,原來,你的名字在拉丁文正應M字為首。”
  那女子說:“是。”
  玉容問:“你跟著我有多久了?”
  “不,不是我跟著你,相反地,是你不住念著我,我才現身。”
  “我的時辰到了嗎?”
  “你說呢?”女子笑吟吟。
  玉容低下頭,“我累了,已不能照顧我的孩子,我不怕你。”
  “你真的已經准備好了。”
  玉容麻木地說:“是。”
  “孩子,不打算交人領養?”
  “我怕她吃苦。”
  “你不給她机會?也許,長大了,她會是一名出色的藝術家或是科學家。”
  玉容從來沒想過這一點,呆呆地抬起頭來。
  “你不覺得可惜?”
  玉容問女子:“你為何口口聲聲勸我活下去?”
  “我不急於收錄任何人。”
  “真沒想到你是那麼善心。”
  女子也感喟,“是呀,几乎所有畫家都把我們畫成骷髏模樣,真可怕,太不公平了。”
  “我沒想到你會以一美貌女子姿態出現。”
  她笑著說下去:“還有,我的拍檔更受委屈。”
  玉容好奇,“你拍檔是誰?”
  “時間大神呀,人們一直把他當一個白發白胡的老公公。”
  玉容一怔,“他又以什么形象出現?”
  “她也是一妙齡女子。”
  “為什麼選美貌的形象?”
  “否則,人類又怎么會甘心受時間欺騙?”
  這句話如醒砌灌頂,使玉容好好思想起來,人們那樣壇於浪費時間,莫非,真是受一年輕貌美的時間大神蒙蔽?
  “天快亮了,你好好補一覺吧。”
  “我實在不想再醒來面對現實。”
  “明天是星期天,一連三天假期,你趁此机會好好想清楚,我再來找你。”
  玉容轉頭去看孩子,發覺高燒已經褪去,睡得很好。她把小手放在臉旁,又忍不住流下淚來。
  她走到窗前往下看,家住十一樓,樓下是一個平台,看下去腳都有點輳。
  她連忙關上窗,回到床上去。
  再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玉容最喜歡假期,母女雖無節目,無處可去,可是能夠舒服宁靜地相處,也是樂事.
  囡囡一覺醒來,精神好轉。
  褓姆打電話來問孩子情況,玉容仍然萎靡。
  她不是一個能干的女人,看樣子永無翻身机會。
  同誰在一起都會成為負擔。
  致電娘家,想去串門,父親冷淡地說:“今日跑馬,我沒有空招呼你們。
  母親呢?
  “她到教會去了。”
  是,女儿已經成年,會得結婚生子离婚,也就得會照顧自己甚至應該調轉過頭來幫助父母,如何還奢望在娘家得到什么。
  當然—一些有條件的母親把佣人訓練好了才往女儿家送,女儿的嫁粉包括豪華公寓及歐洲跑車。
  劉玉容本身也不是那种能干母親,希望囡囡他日會得包涵。
  孩子醒來,一只小小的手搭在她肩膀上。
  一雙眼清晰晶瑩,緊緊凝視母親,玉容深深感動,把她抱在怀中。
  “我們出去玩一天。”
  孩子歡呼。
  那一日,晴天,有風,公路車上居然有空位,母女乘車到郊外公園,歡歡喜喜,消磨一個上午,再轉車到市區,吃小食,逛玩具店。
  小小孩子有點累,又有好心人士在地車內讓位,玉容發覺原來世事也有順境的時候,她的愿望与要求都十分卑微。
  抱孩子上樓,放床上睡好,她自己也伸個懶腰,淋個浴,預備午睡片刻。
  電話響了,是上司打來。
  “李小姐,有什么事?”
  “玉容,昨日那件事,真相出來了,原來不是你的錯。”
  玉容一怔。
  “下班時,對方向我一五一十解釋,這件事,也許造成若干陰影。”
  “呵,沒有沒有,同事間總有點小誤會。”
  “假期後我們再談。”
  “謝謝你打來,李小姐。”
  “應該的。”
  放下電話,玉容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正在這時候,有人輕輕問:“你准備好了嗎?”
  玉容一惊,猛地轉過頭去。
  是她,她又來了。
  玉容怔怔地看著那位女士。
  半晌反問:“准備什么?”
  她的聲音非常溫柔,“跟我走呀。”
  “跟你走?”
  “是,”她說:“你多次承認生無可戀,愿与女儿一起走上不歸路。”
  玉容低頭,“是,我曾經萌過這种念頭。”
  “你召我前來与你相見,現在,你可准備好了?”
  玉容不知如何回答。
  “讓我提醒你,劉玉容,上次有一少婦攜子跳樓身亡,她前夫得知消息,只是淡淡地說:哦,死了嗎。”
  玉容聳然動容。
  那位女士深深歎口气,“你看,白白犧牲生命甚至無人覺得傷心,不如好好堅強生活下去,不枉來這一場。”
  玉容微笑,“你其實不愿帶走任何人。”
  “你說得對。”
  她輕輕坐在床沿,伸手想去拍小孩。
  “不不,別碰我女儿。”
  “為什么,不是要一起走嗎?”
  玉容落下淚來,“我實在走投無路。”
  “你永遠不知下一個轉彎有什麼在等你。
  玉容答:“更多的豺狼虎豹。”
  女士笑,“你仍保持幽默感,好极了。”
  玉容說:“你給我那么多盼望,你彷佛是希望女神。”
  女士忽然略有慍意,“別提她,最喜歡欺騙人的,就是希望
  玉容接上去:“還有諾言。”
  女士說:“講得太對了。”
  “所有的諾言,都不知几時可實現。”
  那位女士又問:“你准備好了沒有?”
  玉容忽然勇敢地沖口而出:“不,我沒有,我愿意繼續在世上掙扎]
  女士放心了,頷首,“好,我就是等這句話。”
  “你,你是我的苦海明燈!”
  女士訝异,“你這樣說,人家會取笑你。”
  “我不怕。”
  “放松自己,出去多結交朋友,不要太看重得失。”
  玉容低下頭,輕輕說:“明白。”
  [這孩子對你來說,是一件寶貝,好好撫育她。]
  “我知道。”
  “將來,你一天會比一天好。”
  玉容含淚,“請告訴我更多。”
  “前程掌握你自己手中,何用假他人之手。一
  “我會永遠怀念感激你。”
  女士雙手亂搖,“千万不要想念我,最好完全忘記我,到你八十八歲之時,我自然會來接你。”
  “八十八歲,”玉容嚇一跳,“那麼老?”
  女士笑,“相信我,時間過得比你想像中快得多。”
  “那,我為何覺得度日如年?”
  “事情會有好轉,相信我。”
  就在此際,玉容听見嘩辣辣一聲,一惊而醒,原來是隔壁人家在搓麻將、牌聲清脆響亮。
  紅日炎炎,一覺醒來,玉容知道她必須咬緊牙關生活下去。
  生活根本是長期抗戰,像打仗,不輸已經很好,如果還能贏,那真正是丰功偉績,應乘胜追擊,”步步進攻。
  有夥伴當然好得多,并排上路,但像劉玉容孑然一人那般奮斗而成績驕人的,也大不乏人。
  一定不能放棄。
  劉玉容下了決心。
  這种堅毅是看得見的,她開始,實事求事地處事,一改往日頹風,不再怕人怕事,不再認為努力無用,只知道能做多好就多好。
  上司當然第一個發覺,予以嘉許。
  玉容學歷有限,擔任文職,再升也升不到什么地方去,從前因此深覺气餒,今日卻不再小窺局限自己。
  半年後,升職名單公布,劉玉容升了一級
  她露出罕有的笑容。
  孩子已送進幼儿班,進展良好。
  一日,收到孩子父親來電,玉容正在与同事開會,匆忙間听得他想探訪孩子,她大方地答允。
  事後有點後悔,但一切為著孩子著想,不愿見那人,也得見那人。
  在約定的地方,他來了,環境顯然比她好,有私人汽車用,身穿西裝,跟從前的樣子沒有多大變化。
  玉容知道自己已經憔悴許多。
  她不禁在心中默默地念:玉容憔悴三年,誰复商量管弦。
  他過來打招呼,玉容讓孩子上前,孩子沒有笑容,她已經不認得他。
  他茫然失措。
  看,世上凡事均需付出才有得到,這世界還是公平的。
  他輕輕說:“我愿意負擔孩子生活。”
  他交一張支票給玉容,補交了過去一年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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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視界掃描校對   月儿,芷菁,若若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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