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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名冊


選自亦舒短篇小說集《晚儿》

  下個月就要走了。
  這次是移民,不知几時回來,林延英在這個大都會生活了廿多年,小中大學均在此間畢業,又工作了好几年,自然臨別依依。
  她是家族最后一個成員,大姐申請她往加拿大團聚的時候,輕而易舉,半年就批准了。
  當時她很瀟洒地說:“又沒有愛人,房子是租的,工作好比雞肋,身無長物,說走就走。”
  于是著手整理身外物。
  到那個階段,才發覺她擁有的實在不少,漸漸眷戀,午夜夢回,感慨良多。
  父母于三年前已經赴溫哥華,護照快將到手,延英每年都去探望他們一次,一留便是整個月,對那邊社會不可謂不熟,她肯定自己會得習慣彼邦生活。
  但她舍不得离開本家。
  深夜,她猶自坐在露台上喝冰凍啤酒。
  睡不著,無事可做,她取過手袋,整理內容。
  時代女性的手袋越來越重,一日延英好奇心起,秤一枰它的重量,這才發覺它重達兩公斤,即接近五磅。
  難怪肩膀都打側。
  幸虧現代女性的得与失不在討論范圍之內,否則准可慨歎至天亮。
  延英自手袋中取出一部通訊部,亦即是人名冊,里邊記錄了自初中起她社交网中所有的人名、電話、傳真號碼,以及地址。
  用了許多年了,原先是一冊日記部子,厚迭迭,人名并不依英文字母次序填寫,胡亂在空位抄上,但因用了多年,熟悉非凡,憑下意識使可翻找。
  有時懶,索性把人家的名片用釘書机訂上,以致冊子越來越厚,封面几乎合不攏。
  有些人名与號碼因為變遷、更改,用紅筆划掉的有,用黑筆打叉涂掉的亦有,整本冊子,每一頁都似新派書,彩色繽紛。
  一年比一年更舍不得丟棄,直用了這些年。
  冊子角落崩坏,用膠紙糊著,像受了傷。
  角落還畫著若干漫畫,從此可以看到潮流變化:開頭是史諾比,后來是叮當,再跟著是加菲貓。
  從少年到青年,再到成熟期,舊物保存下來的實在不多,這本日記冊子,肯定會伴延英到老。
  有太多的回憶,太多紀念价值。
  今夜,把它拿出來,是想趁空檔把內容檢查一次,看看有什么錯漏。
  同事已經為她餞行,走得近的朋友都有所表示,但延英恐有滄海遺珠,挂個電話辭行也總好過沒有。
  她打開第一頁。
  映著眼帘的是剪刀挖出來的一個長條型洞。
  延英莞爾。
  真孩子气,剪掉就忘得了嗎?不一定,這個名字叫周俊華,是她第一任男朋友,那年,延英才十七歲。
  許久沒見他了,臨走之前,應該通個訊息,她把他名字寫在一張紙上。
  抑或,延英又遲疑,應該就此無聲無息別离算數?
  她遲疑片刻,決定稍后再加考慮。
  從一個沖動的小女孩到今日凡事三思的事業女性,其中不知經過几許眼淚心血,延英吁出一口气,又再斟出一杯啤酒。
  她輕輕呷一口,任由泡沫留在唇上。
  延英自小喜歡喝啤酒,長輩無法勸止,人家少女喝橘子汁,她比較豪邁。
  啤酒沫留在唇上,充胡子逗周俊華笑的次數實在不少。
  轉瞬間兩人已經長大。
  既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大家應該見個面。
  他家住在中區半山一幢老房子內,救火車上不去,一定不會改建,電話號碼不用問延英也記得,改了也不要緊,她可以查。
  非趁這個机會見次面不可。
  延英又翻到第二頁,有一個名字,打著几十個叉叉,看仔細了,黑筆下的字跡隱約可見:趙小冰。
  對,這趙小冰便是自她手中把俊華搶走的人。
  延英笑不可仰。
  人名冊簡直記載了她前半生所有的喜怒哀樂,風流韻事。
  她終于倦了,打個呵欠,上床睡覺。
  第二天一早,接到母親的長途電話:“東西都收拾好了吧,別叫我挂心。”
  根本沒有什么行李,延英的身外物絕不會超過航空公司所規定的限額二十二公斤。
  瀟洒的她就是這么精靈。
  帶不走放不下的也許只是人情与思念。
  回到公司,她便開始尋訪周俊華的電話。
  本市能有多大,要找一個人,焉會找不到他。
  略為轉折,她已經找到要找的號碼,從他的家人處,延英又得到周俊華辦事處電話。
  “俊華,”她開門見山,“我叫林延英,還記得我嗎?”
  回复出乎她意料之外,周君几乎立刻不加思索的答:“你是宇宙公司公共關系組發言人林延英,亦即是我中學同學,我在報上時常看到你的照片与新聞,怎么會不記得。”
  延英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地方小就有這個好處,雖然不相往來,但是雞犬相聞。
  “俊華,許久不見,有沒有興趣喝杯咖啡?”
  “我同小冰一起來可以嗎?”
  “呵,你們結婚了。”延英十分惊奇。
  “都快十周年,”他一直笑,“兩個孩子,一男一女。”
  “明日下午闔府統請。”延英說了一個喝茶的地址。
  誰知那周俊華立刻打蛇隨棍上,“那我們不客气了。”
  明敏的延英立刻知道,這位周俊華可能已不是她想見的周俊華,他一定變了很多。
  十年后的他必然已經成為一個務實的小家庭男主人,精打細算,盡忠職守。
  那么早婚,大抵沒有升學。
  真可惜,中學時期地功課非常好,可能是因為家境問題,才放棄大學課程,但是一早成家,負擔豈非更重,簡直好比自火坑跳進油鍋……但,他似乎又很快活。
  延英很快見到周家四口。
  他們很准時,都打扮過了,穿著像新衣的新衣,周氏夫婦長胖許多,兩個孩子十分乖巧,只是像吃不飽似的,各要了一客三文治及兩塊蛋糕。
  如果在街上碰見周俊華与趙小冰,延英絕對不會認得他們,外型變太多了,此刻夫妻二人同在官立小學任教師職。
  趙小冰听說延英要移民,問了許多問題。
  一小時后,延英看看金表,只說要赶一個商務約會,便結束是次會面,臨結帳吩咐侍者挑一只最大的巧克力蛋糕給他們帶回去。
  兩個孩子一接到手,使忙不迭道謝。
  延英看著他們住地下鐵路口走過去。
  奇怪不奇怪,曾經一度,延英恨得他倆要死,而且起碼恨了三年整。
  此刻都想不起來為著什么。
  延英与周君統共是純洁的,他比她高兩班,他們只在過馬路的時候拉過手,看過几部電影,以及一起吃過冰淇淋。
  中途因為發現了丙班的趙小冰,才疏遠延英,他根本沒有做錯什么,只不過作出了一個選擇。
  青春期少女,不是要找個人愛,便是要找個人恨,以平息發泄沖動的情緒。
  周君与趙小冰無辜成為延英的犧牲品。
  而今世道已慣,延英已知道被拒絕被淘汰出局,也是生活經驗的一部分,比這大十倍百倍的失意也得處之泰然,因為世界不是她的,因為老天不欠她什么。
  周氏夫婦一開始便給她新地址,但是延英沒有將之抄進人名冊里。
  不知恁地,她愿意把他倆的名字划掉,延英深切了解到,這兩個已是無關痛痒的人。
  把地址記下亦無用,她不會同他們通訊,也不會寫卡片問候。
  是夜,延英又興致勃勃修改人名冊。
  一頁一頁翻過去,看到了第一份補習的地址,習泳班、法語班的電話,第一個銀行戶口號碼,同學們往外升學留下的海外地址以及十個字電話……
  猶如重溫舊夢,延英沉醉其中。
  我們就是這樣長大的。
  然后,她看到了一個重要的名字:吳哲。
  什么人有一個這樣別致的名字?自然不是普通人。
  他是國畫大師吳嘉瑜的儿子,他本人可也沒辜負了這個美名,他既是机械工程學生,又作得一手好書,他才是延英第一個戀愛對象。
  延英站起來,點著一支煙。
  順手按了右胸,一顆心,還似有特別感覺。
  她微微牽動嘴角。
  她愛他嗎?至今未能分辨。
  她經人介紹,參加國畫班,認識了吳哲。
  第一次偶遇,令延英瞠目結舌:從沒見過那么英俊的男孩子。
  大學里有的是出類拔萃的男生,但沒有一個比得上吳哲。
  他剪平頂頭,冷冷的濃眉,有北方人的長臉,單眼皮的眼睛特別清秀,高佻身裁,穿白衣白褲。
  吳老師的書齋很大很靜,那一天,老師正午睡,延英自顧自練習,吳哲進來,見無人,便說聲對不起,退出。
  過了一會儿,他再進書房,捧進一碟子水果。
  延英當然敏感,立即知道年輕人對她有好感。
  她沒有放下毛筆,仍然在宣紙上練畫竹子。
  那男孩子自我介紹:“我叫吳哲。”
  也不待延英回答,便自案上取過筆墨,指點延英。
  延英低著頭,一路受教。
  累了,兩個人坐下閒聊,吳哲伸手在果盤中取過一只石榴,辦成兩半。
  有胭脂色汁液濺到宣紙上去,淡淡化開,十分嬌媚,延英后來一直留著這張兩人合作的竹枝圖。
  他們聊了整個下午。
  不知為什么,吳老師一直沒有進書齋來,而兩個年輕人,又熟絡得好似已經認識了一輩子似。
  延英不介意再在吳宅逗留多十多廿個小時,但少女必需維持一定矜持,她在太陽下山時分告辭。
  整個夏季他陪她習畫。
  吳宅庭院深深,蟬聲長鳴,延英有時覺得累,便伏在紅木大書桌上打盹,半明半滅間,像是跳進了費長房的葫蘆,那里另有天地,又有吳哲陪伴,日月甚為舒泰,她不想再出來。
  真沒想到這一切會隨著夏季逝去。
  秋季,開學,卻不見了吳哲。
  受了好些煎熬,忍不住問起,吳老師閒閒說:“哲儿回英國升學去了。”
  這個打擊使延英茫然。
  她又上了一課,人家的想法,未必与她一樣,做人,不能絲毫不加保留,一下子把心交上去。
  接著的秋季与冬季,延英都沒有再去習畫,如今想起還頗覺可惜,吳老師曾說過她有天賦。
  過年時分,延英心情略有進展,一日返家,母親同她說:“有個叫吳哲的男生找你,請你打這個電話。”
  延英略加思索,“我不在家。”
  “暫時不在還是一直不在?”母親含笑問。
  “對他來說:永遠不在。”
  延英冷笑一聲,怎么忽然又想起了她,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他以為他是誰。
  她最不相信勉強,勉強沒有幸福,隨緣而安最好。
  年輕就是這點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前邊路途上不知有几許新鮮人与事在等她,哪有空打回頭。
  回憶到這里,延英將人名冊合攏。
  她倒在床上。
  從此以后。延英都沒有再見過比吳哲更英俊的臉。
  年前吳老師去世,她送了花籃去。
  隨后在報上讀到吳哲開畫展的消息,延英又差人送禮,畫展不是十分成功,吳哲并沒有成名。
  她沒有得到任何回答,也許吳哲已經完全忘記林延英是何方神圣。
  延英雙臂枕在腦后,算了,不必約他出來了。
  現在想起來,任何快樂時光都應該珍惜,那個夏天,多謝吳哲,她快活逍遙,那种似是而非的戀愛感覺,究竟是難得的。
  那是她送花去的原因,至于后來,后來的事就不必多提了。
  換了今天,她當然會處理得更好。
  第二天,延英抽空去取了單程飛机票。
  房東殷勤地問;“林小姐,你真的星期五走?十分不舍得。”
  延英簡單地交待:“屋內燈飾家具,廚房一些電器,統統不要了,你若果用不著,就喚人扔掉吧,費用在訂金里扣除,余款匯到加拿大我的戶口去。”到底是事業女性,交待得一清二楚。
  “回來記得我們,林小姐。”
  同每一個人都是朋友,除了一個。
  秘書進來說:“林小姐,一位蕭文杰先生找過你。”
  說到曹操,曹操即到,延英怔住。
  “問他是哪里的,他沒說,我查過通訊錄,沒這個人,他問我要你住宅電話,我沒講。”
  “做得很好。”
  “要不要覆電話?”
  “不用。”
  “他若再來呢?”
  “我不在。”
  “要不要說你星期五就离開本市?”
  “我走了以后,不妨告訴他。”
  “是,林小姐。”這乖巧的秘書退出去。
  延英嗤一聲笑出來,事情發生在今日,她會處理得更好?笑話一個,還不是一樣的悻悻然,斤斤計較,不愿低頭?
  誠然,許多大小事宜上林延英已經成熟,但感情不在范圍之內,一牽涉到感情,如魚飲水,只有當事人才知冷暖,不能以常理推測。
  延英感慨。
  阿蕭怎么會忽然找她?
  莫非他亦有遠行,他亦手持人名冊逐頁翻閱,看到了林延英三字,想与她敘舊?
  延英取出自己的冊子,她知道蕭文杰的名字在哪里,一翻就尋著。
  她同他的關系,不說也罷。
  秘書的聲音自通話器傳進來,“林小姐,又是那位蕭先生。”
  太聰明了,太善解人意,也許剛才上司的臉色有片刻猶豫,被她看在眼內,故此再請示一次,給兩個人多一次机會。
  果然,延英說,“接進來。”
  這分明是最后一次見面机會,以后各散東西,物是人非。想見都不得見。
  他的聲音來了,“延英?我是蕭文杰。”
  延英連忙裝出笑意,“好嗎,許久不見。”
  “延英,出來見個面好不好?”
  “這几天都忙,下個星期如何?”
  誰知蕭文杰苦笑,“延英,實不相瞞,我這個星期天移民离開本市。”
  真巧,被延英猜中了。
  不知他去哪里,澳洲、英國還是北美。
  “目的地多倫多。”
  离溫哥華約四小時飛机旅程,那倒還好。
  “我知道是通知得你急促一點,因為內心斗爭了許久,約你,還是不約你?終于鼓起勇气,撥電話過來。”
  延英不出聲,他也要走了。
  早有人開玩笑,說現在的朋友天一半地一半,將來,勢必全体在异鄉見面。
  不知恁地,延英知道或許可能在彼邦見到蕭文杰,有點歡喜。
  “延英,”他有點焦急,“既往不咎,吃頓飯總可以吧。”
  延英輕輕說:“我們之間,并沒有誤會。”
  蕭文杰一听,放下了心,呵,隨即又有點感動,前度女友終于長大了。
  “延英——”他竟有點哽咽。
  “什么時候?我盡量抽空。”
  “今晚,或是明晚。”
  “明晚吧。”她需要時間打理儀容,至少上個理發店。
  “七點鐘我到府上接你。”
  蕭文杰……人名冊里有他親筆寫下的地址電話,以及一個笑臉漫畫,在一旁注解:綽號消极。
  小動作那么多,自然是因為想引起延英注意。
  四年前延英本想把那頁整頁撕去,終于不忍,留至今日。
  為此她時常嘲弄自己沒有血性。
  他倆分手,并非因為第三者。
  來往了一年,親友都認為他們該結婚了,阿蕭才向延英宣布,他考取了本市一個基金的獎學金,要前往倫敦讀一年管理科碩士。
  延英心胸窄,馬上炸起來,一年!
  誰知一年內兩人會變成怎么樣,立刻同他反了臉。
  她冷冷說:“去了就算了,大家都不要回頭。”
  “你可以來看我——”
  “我沒有那么空,世上也不止仁兄你一個男人。”
  延英有時奇怪,她怎么能把話說得那么難听,那么絕,一點轉圜的余地都沒有。
  許是自尊心受到強烈傷害。
  异性總是說走就走,毫無留戀,一而再,再而三令她失望、傷心。
  是故她要掙扎,她要反擊,她也要傷害對方。
  “我給你寫信。”
  延英沒有回信。
  他也年輕气盛,三個月后,兩人斷絕了音訊。
  延英很快找到了別人,約會從不間斷。
  后來听說蕭文杰回來了,又听說他找到份极好的工作,兩人始終沒有再聯絡。
  這段時間內,延英再也沒有考慮結婚,她的口頭禪是“一個人有一個人好。”
  碰巧父母又辦移民,瑣事多得不得了,時間就在來住各辦事處中支离破碎地迅速逝去。
  沒想到他會先同她聯絡。
  可見大概他仍然獨身,可見他打听過了,知道她也未婚,蕭文杰一向是要比她精明一點,能干一點。
  母親臨走時說:“延英那么多男友中,數蕭文杰最上路。”
  延英知道了,立刻反駁,“好戲尚在后頭。”
  但是后頭的戲子統統嘻皮笑臉,只圖一時歡樂,沒個長遠打算。
  延英細細打扮過才到樓下等阿蕭的車子來接。
  他比她早到,靠在車身旁等她,多年不見,兩人只是微笑,并不敢注視對方。
  但是兩人都覺得對方狀態甚佳,儀容維修得十分好,不禁有三分歡喜。
  時勢不同,想法也不一樣,即使是從前的人,甚至是敵人,也希望他們得意洋洋,神气活現,大家有得玩,才夠意思,對頭都有型有格,多開心。
  對方若是潦倒猥瑣不堪,怕只怕多事閒人譏笑,“那便是你先前的伴侶?”地洞沒處鑽,失禮死人。
  只听得阿蕭悄悄說:“車子是借來的。”
  延英點點頭,上了他的車,稍后兩個人在一間僻靜的日本館子坐下。
  “你的气色极好。”
  延英摸摸面孔,微笑道:“那是因為我認識的好人比坏人多。”
  阿蕭訕訕地,“這次走,不曉得几時回來。”他把新地址電話交給她。
  延英气定神閒,取出人名冊,打開蕭文杰那頁,把新地址小心翼翼夾進去。
  阿蕭惊喜交集,“你仍保留這本冊子?”
  延英點點頭。
  他自公文包中也取出一本通訊錄,“看我的。”
  打開第一頁,延英便看到自己的姓名,鋼筆字已有點糊掉,可見主人不知道翻閱過多少次。
  阿蕭說:“我將永遠保留這本冊子。”
  延英說:“我也是。”
  兩人同時靦腆地笑起來,什么歲數了,還保留著這份稚气。
  “來,延英,替我在紀念冊上寫兩句吉祥語。”他興致大發。
  延英接過筆,立刻寫上鵬程万里四個字。
  阿蕭十分感動,“來,我也幫你題字。”
  他寫的是前程似錦。
  兩個人一起笑出來。
  忽然之間,阿蕭伸手出去握住延英的手。
  延英過一會儿才把手縮回來。
  喝一口米酒,她說:“我到多倫多來看你可好。”
  阿蕭一怔,“別開玩笑,你怎么會來。”
  “我保證我會。”
  “十年后。”
  “不,百日之內。”
  “百日?”阿蕭笑出來,“那是三個月內。”
  “我可以同你擊掌為盟。”
  阿蕭問:“那時我叫你來看我,你為什么不來?”
  “那時候我笨。”延英很坦白。
  “最慘我也不比你好許多,我應該一直寫信,直至你有回复為止。”
  “可是那時你功課忙。”
  “你呢,你又忙什么?”
  “我?我一向是無頭蒼蠅。”延英笑。
  “我等你來。”
  延英點點頭。
  他們直談到深夜,延英許久沒有同任何人談得這樣暢快。
  她卻調皮地隱瞞了移民身份,。
  隔一天她就登上飛机,臨出門前給阿蕭通了個電話,告訴他要出遠門。
  “去哪里?”
  “去溫哥華定居。”
  阿蕭一怔,隨即大聲笑出來,“記得帶我的地址。”
  “一定。”
  “順風。”
  “阿蕭,你也是。”
  延英隨身行李中,只有這一本人名冊。
  她決定在十二小時旅程中,再重溫一次它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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