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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了學,解語如常步行返家。
  約十五分鐘的路程總有男生在身后跟著。
  其實他們這樣做也犯了險著,一向校方報告,起碼記一個小過,身上穿著校服,一看便知道哪家學校。
  解語去年已經打過一次小報告,故此今年他們已經不敢那么近跟。
  解語視而不見。
  鄰校雖是本市有名男子中學,奈何學生學識出來,樣貌卻普通,一個個瘦瘦小小,戴深近視眼鏡,臉上且長包包,可是十分喜歡到馬路這一邊來等女生放學。
  解語一直向前走。
  “你姐姐是電影明星花不語嗎,可否給我一張簽名照片?”
  解語猛地站住,轉過頭去,發覺那男生只得十二三歲大,剛升中學聲音才轉,像只小公雞。
  她既好气又好笑:“放了學還不回家去,那么浪費時間,可見不是好學生。”
  男孩被她訓斥,漲紅臉,訕訕地不知所措。
  解語他:“走走走。”
  男孩子轉身就跑。
  解語松口气。
  到了家,按鈴,外婆來替她開門。
  她們一家三口住在幢舊式公寓大廈里,露台本來可以看得到海景,可是近十年八載,新房子如屏風似在前面蓋起來,一座高似蛇座,終于只有在睡房才可看到一線蔚藍色海水。
  外婆天天嘀咕,可是又沒有能力遷居,老房子屋全部付清,地方寬敞,住得舒服,還是姐姐最紅的時候買下,也是她名下唯一值錢的資產。
  外婆看到解語,立刻說:“去看看你姐姐。”
  解語見外婆臉色凝重,立刻問:“什么事?”
  “姐姐在臥室。”
  解語推開睡房門,只見窗帘拉得緊密,光線幽暗。
  “姐,你怎么了?”
  不語躺在床上,呻吟一聲。
  解語十分擔心,輕輕拉開窗帘,看到床上姐姐的臉,好似頭頂上被潑上衣桶冷水,渾身汗毛豎起。
  她扑在姐姐身上,“報警,立刻報警!”
  只是不語雙目青腫瘀黑,嘴唇像豬般聳起,最恐怖的是眼角唇角均在滴血水。
  解語嚇得慘叫:“誰,誰下的毒手,把你打成這個模樣?”
  她急得團團轉,接著哭出聲來。
  “吁,吁。”
  不語伸出手來亂搖,叫她鎮靜。
  外婆這時也進來了,看見如此情形,既好气又好笑,“這不是叫人打的。”
  解語听了這話,抹干眼淚,“是車禍意外?”
  外婆沒好气:“不是,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解語滿心疑惑,“姐姐,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語含混不清地答:“我去整形了。”
  解語霍一聲站起來:“你什么?”
  外婆搖頭歎气。
  解語聲音尖刻起來,“你還需整形?你是世人公認得美人,再貪得無厭,當心毀了容。”
  外婆冷笑,“解語說得好。”
  解語這才輕輕問:“你做哪里?”
  “眼睛鼻子統統有份。”
  解語低頭觀察,“雙眼那么美,還修什么?”
  不語歎口气,“雙眼皮不深了,修一修有精神點,不然化妝小姐老問:花小姐昨天沒睡好?”
  “這一陣子不是流行單眼皮嗎?”
  “二十一歲看上去蠻驕俏,一到三十歲,單眼皮不知多陰險。”
  解語被姐姐引得哧一聲笑出來。
  “一星期后退了青消了腫我就煥然一新了。”
  解語看一看姐姐,“此刻像七竅流血。”
  “喂!”,不語大叫抗議。
  外婆嘟囔:“剛才回來,真被她嚇死了。”
  這時,解語忽然小小聲問:“有無隆胸?”
  不語道聲呸:“我還需要隆胸?”
  那天,解語在日記上這樣寫:姐姐居然還嫌自己不夠漂亮,女性對外形完美之不惜余力,不可思議。
  書桌上放著不語的近照,堪稱花容月貌:大眼睛,高鼻梁,小腫嘴。皮膚白晰,故從來不晒太陽,身段之好,亦數一數二。
  就是因為長得太好,被寵坏了,不肯下苦功學習演技,老是做花瓶角,瞟梅一過,戲份接著下降。
  外婆解語均由她養活。
  不語一直希望妹妹好好讀書,但解語并非高才生,除英文外,其他科目一律平平,她不肯下苦功背功課,覺得沒意思。
  “有几個同學讀得背脊佝僂,千度近視,為什么呢,社會知名人士從來不是這些人,及格也算了。”
  她各自己設下標准。
  因父母已經不在,故此無人勉強她去考第一,這常常被解語認為是不幸中的唯一之僥幸。
  父母在一次汽車失事中身亡,那一年,解語才十七個月大,毫無記憶,一片空白。
  由外婆把她們姐妹倆帶大。
  姐姐是電影明星。
  當然比她漂亮得多。
  剩余物資一大堆,還不停給她買新貨,物質方面,姐姐從來不虧待妹妹。
  傍晚,她精神略好,出來找妹妹。
  “解語,解語”解語連忙說:“你給我好好回房躺著,別四處走動嚇人。”
  “我悶”“給你開個記者會可好?叫人人來拍照訪問。”
  “喂。”
  “去休息嘛。”
  “老方回來,你可別同他說。”
  解語嗤一聲笑,“我不相信他會看不出來。”
  “唉,那是另外衣件事,可是你我不說個明白,他始終只是疑惑。”
  解語凝視姐姐,“好,我不說。”
  真天真,五官都動過刀,說不定前后判若二人,還想有所隱瞞。
  不語忽然說:“老方這次外出,足足超過一個月。”
  “移民報到買房子制家具安排孩子上學,的需要時間。”
  “什么孩子,都進大學了,比你還大。”
  “這倒是真的,听他說要婚,也已經有十年八載。”
  不語不惱反笑:“他這個婚大概是不會的了。”
  “你還那么想結婚嗎?”
  “同他?干嗎還要結婚,在他身上,有什么是我還沒有得到的呢,不扔掉他已經仁盡義至。”
  不語有時也會大言不慚,這樣很好,大家精神都振作一些。
  “來來來,陪我玩獸棋。”
  解語攤開棋譜。
  不語輕輕說:“方玉堂不是坏人。”
  解語給姐姐接上去:“不過,也不是好人。”
  “這話也對,好人怎會三妻四妾。”
  解語皺上眉頭,“別說的那么難听,你只不過是他的女朋友。”
  不語轉動著脘上值不菲的鑲鑽金表,“是,男朋友。”
  都會中每名女人背后都有一個這樣的男朋友,不然,也太沒有辦法了。
  “這些年來,我也不是沒人追的呢。”
  “簡直門檻都踏穿了在這里。”
  不語疑,“有那么多嗎?”
  “好景不長。”
  “不,現在的男人比較理智了,可是据市場調查所得,花不語仍是一般男士心目中夢中情人。”
  不語看著妹妹,“奇怪,你的一張嘴為何那么會說話?都不似我們家的遺傳。”
  “你的象統統叫我的老鼠吃掉,你已經無棋。”
  “我輸了?”
  “還有下一呢。”
  “解語,你替我打個電話給老方。”
  “這不大好吧,我們從來不主動找他。”
  真的,解語心緒一向最清。
  即使來往已經超過十年,可是女男之間,最講究這种矜持。
  不語拿起一雙棋子,沉吟半晌,躊躇不已。
  “待你臉上的淤腫褪后再說吧,現在把他叫回來也無用。”
  “可是總得有點表示,叫他曉得,是希望他回來的。”
  解語不出聲。
  難度那樣高,煞費心思,可見不語吃這口飯不易。
  不語說:“他從來沒有開過那么久。”
  “那么,讓我來問他一聲好。”
  “說什么呢?”
  “你那邊天气好嗎,還适應時差否,新居是否理想——”
  不語冷笑著接上去:“——-夫妻可恩愛呢,孩子一定听話吧,算了,這种事我不會做。”
  “那么,隨他去好了。”
  “真的,反正是一塊雞肋。”
  不語丟下棋子,回房去休息。
  解語收拾好棋譜,看外婆炖燕窩給姐姐進補。
  解語同外婆說:“這玩意儿其實并不比一只雞蛋更營養。”
  “不會吧,都說至滋陰補顏。”
  “依外婆這么說,富貴人家的婦女統統長生不老了。”
  “倒是經老些。”
  “都是因為不用為生活操心。”
  外婆側頭想了想,“這倒是真的。”接著欷歔起來,“這么些年來,也真難為不語。”
  解語別轉了頭。
  “不過你也別擔心,我們還薄有節蓄,以后生活不成問題,總能供你大學畢業,再加一份嫁妝送你到夫家。”
  “我并不迫切的想升學,我覺得在學堂里學來的東西統統無用。”
  “這話好象偏激了點。”
  解語不出聲,去寢食看姐姐,見她睡著了,回到臥室,看看時間,欲撥電話到溫哥華找方玉堂。
  方氏待她不薄,到底是如花似玉的小姨子,見了她總是笑容滿面。
  她稱他為方先生,自六七歲時就見他在家里出入,那時不語才十多歲,同她現在差不多年紀。
  比打電話給自己男朋友還要難。
  可是食君之碌,忠君之事,這個君是她姐姐,她不得不出點力。
  電話接通,有剎那靜默,她几乎想放下听筒逃走。
  一把男人聲音來應電話,“喂,喂,”說的仍是中文。
  “方先生?”解語的聲音比她自己預期的愉快姣俏。
  方玉堂訝了,“是解語?”
  他居然立刻認得她聲音。
  這添增了解語的信心。
  “大家都惦記著你。”
  方玉堂笑,“下月初我也該回來了。”
  “一切順利嗎?”
  “托賴,孩子們已進入大學。”
  解語听見那邊有女聲問:“是誰呀?”
  方玉堂楊聲,“一個朋友。”
  解語說。“有空給我們電話。”
  方玉堂卻道:“這邊真是另外一個世界,山明水秀,風和日麗,我一向在都會居住,從來未試過大自然如此接近,真覺心曠神怡。”
  “好,多謝你的問候,”解語隱隱覺得不安。
  他沒有提到不語。
  雖然身邊有人,但那也難不倒他,他可以問:姐姐好嗎,或是說,稍后我立即打來,解語納罕。
  是這樣的吧:喜歡的時候,一天十通電話,上下午親身上門來,當中還叫人送花送果,把人哄的團團轉。
  可是一旦冷下來,三言兩語就把人打發掉,若還不識相,知難而退,則把電話接到秘書處,說在開會,永不覆電。
  听得多了,也見的多了。
  解語拾起床頭一本日本翻譯漫畫看了起來。
  不到數頁又放下手。
  太沒心肝了,姐姐可能遇到事業危机,靠她生活的妹妹還津津有味看漫畫,成何体統。
  可是她幫不了她。
  解語忽然覺得煩躁,她對外婆說:“我替姐姐去買點心。”
  “快吃飯了,你又走到哪里去。”
  解語已經出門。
  涼風一吹,心頭略為清爽,解語一直步行到山腳小面包店,她買了新鮮車輪面包。然后安布當車散步回家。
  一進門,見外婆笑容滿面。
  而姐姐也已醒來,還在哼歌。
  外婆輕輕說:“方先生有電話來。”
  解語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問燕窩吃完了沒有,明日命活計送來。”
  解語不動聲色,嗯地一聲。
  “同我解釋,孩子的事,他總放不下。”
  解語頜首。
  外婆感歎:“誰也沒叫他丟下孩子不理,骨肉怎么舍得,你說是不是。”
  她們一家三個女人,竟為一個那樣平庸的小生意人一通電話而雀躍。
  真不知士誰欠了誰。
  說穿了也無甚稀奇,她們的生活靠他,自然得仰他鼻息,不外是老板伙計的關系。
  解語走到露台,站在無人看見的角落,深深太息一聲。往下看,山腳華燈初上,家燈火。
  到底搬上來了。
  解語記得小時候住在极之窘逼的舊房子里。總面積還不如現在一間臥室大。
  無浴缸,無熱水。
  電梯里永遠有一股霉爛臊臭之味,出來是一條走廊,兩邊都是人家,十多戶,气息相聞,門口還供著香燭。
  是方玉堂幫她們搬該處的。
  解語記得比她大十多歲月的不語緊緊摟著方氏又笑,雀躍不已。
  然后,又再搬到目前這個住所。
  方氏再建議住好一點的時候,外婆說:“不如另買一幢公寓收租。”
  已經夠好了。
  知足常樂。
  不語在鏡前凝視面孔。
  解語挪揄:“別嚇破魔鏡。”
  不語笑盈盈地轉過頭來,“你這丫頭最調皮。”
  解語說:“姐,不如介紹我入行。”
  不語忽然變色,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你想想我有什么好做,或是,所有的女孩子有什么好做。”
  “無論做什么,或是什么都不做,均不准重倒覆轍,一個家里一個人出賣色相已經足夠。”
  說到這里,聲音已經十分凄厲。
  解語連忙禁聲。
  不語取過一本娛樂周刊,打開,指著里邊的彩頁說:“你來看看,一版之中,起碼十多二十個女子挺胸凸肚,丑態畢露,善待估,你還不知警惕?”
  解語一看,不語手指的照片,恰恰是她自己。
  可是她不敢出聲。
  “你給我好好讀書。”
  解語無奈。
  不語補上一句:“不听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解語笑了。
  不語歎口气。
  解語細細看她的臉,“听說唯一比整形手術更精密的只有腦科手術,可是,真的不留疤痕?”
  “保證光滑。”
  解語咋咋稱奇。
  “相信我,演藝圈里沒有几張原裝臉。”
  解語微笑。
  “全早已撕破了臉,不得不重做一副。”
  解語惋惜地說:“听說,導演不喜歡你,就是因為你幽默感太丰富。”
  “胡說,我在工作人員面前一向少說話多做事。”
  解語不出聲。
  “還有,我在老方跟前亦從不發表意見。”
  只除出表示戒指上寶石不夠大之類。
  雖然是自由社會,出來找生活也宜自我約束。
  禁忌甚多,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當事人心中有數。
  不語忽然低頭,“而且我懂得什么,有何可說。”
  解語把手放在姐姐肩膀上,有時,她比她還小。
  不語摸一摸臉頰,“我不過是一個靠面孔吃飯的人。”
  記者打電話要求采訪,解語只是說姐姐外出旅行。
  “去何處。”
  “巴黎觀光。”
  “住什么酒店,我們可發電到該處她談几句。”
  今日的記者已不同昔日,舊時無論哪個明星說聲到外國讀書,記者立刻肅然起敬,有聞必錄,今日才沒有那樣容易應付。
  “住在朋友家,不想做采訪,回來一定找你們,請多多包含。”
  記者起了疑心,“你的聲音同她好像。”
  “我是她小妹。”
  “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不重要。”
  “好,花小妹,令姐回來,請同我們聯絡。”
  “一定,一定。”
  “你很會應對。”
  “謝謝謝謝。”
  外婆見解語如此辛苦,不禁笑道:“記者似天皇老子。”
  解語說:“說不定這上下就在門口等。”
  不語微笑,“還輪不到我,我還不至于那樣紅。”
  “第一批倒下來,就輪到你上陣了。”
  不語淡淡答,“我已退到第三第四線了。”
  也不能說是不愿在銀幕上表演赤裸胴体的緣故,不過,如果膽子作風,不拘小節一點,到底又還好些。
  可是不語十分拘謹,時時被譏為思想殘舊。
  是方玉堂不允許嗎,他從來沒有那樣表示,是不語自己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她曾經這樣說:“那好比飲止渴,脫完之后,黔驢技窮,往后難道還剝皮不成,不可。”
  現在,是二三線女演員,總比脫衣的二三線女演員高尚些。賣藝到底不同賣身。
  解語蹲在姐姐面前,“那是你不同她們爭。”
  不語呼出一口气,“解語,不如我們也移民,我找門小生意做,你讀書。”
  “那多悶。”
  “你不贊成?”
  “趁這兩年,多賺點。”
  “你把我當搖錢樹!”
  “我愛煞者稱:試想想,搖錢樹,搖啊搖,銅錢叮當掉下來,明天,樹上又結滿了錢,大可再搖,太可愛了。”
  不語不去理她,自顧自回房去休息。
  過了數日,不語臉上淤痕漸漸退去。
  她還是她,只不過輪廓深了一點,一照臉,有陌生感,好似認錯人似,不過一笑,親切感有恢复了。
  真奇妙,接縫處一絲疤痕也無,該名醫生真是大國手。
  “好不好看?”
  “同天生麗質一般無。”
  解語自覺有義務說好話給姐姐听。
  “年青光得多,看現在我倆多象。”
  姐妹倆站在鏡子之前。
  “姐姐漂亮得多了。”
  “是。”她解嘲,“終有一日,美得自己都不認得。”
  “為何情緒低落?”
  “因為無事發生,悶死人。”
  “咦,沒有新聞才是好新聞。”
  就在這個時候,有導演找不語。
  她在電話里密密斟酌起來,神色漸漸興奮,解語知道有好消息。生活隊她們姐妹來說,從來不是一條直路,她們不可能一眼看到地平線。
  這一通電話講了個多小時。
  到最后十分鐘,只听得不語一直說:“是,是。”可見融洽到什么地步。
  解語十分安樂。
  第二天就有制片捧著合同上來簽署。
  不語再也不提移民同做小生意之事。
  小生意,什么生意?開禮品店抑或時裝店,賣鞋還是賣唱片?
  解語深深歎口气。
  要不退休,要不堅持下去,從一而終。
  放學,家中習然蕪一人,電話鈴聲響個不已。
  “不語?”
  “不,方先生,是我,”“聲音真像。”
  “都那么說。”解語賠笑,“你在何處?”
  “我回來了,打了一整下午電話。”
  “對不起,外婆在教會,姐姐出外開會。”
  “有新工作嗎?”
  “到台灣拍電視劇。”
  “她不堅拒降級拍電視嗎?”
  “這次不同,由大導演主持。”
  “嗯,可見是多么不景气。”
  “方先生,有急事否,我替你打手提電話。”
  “電話沒有開啟。”
  “啊。”
  “解語,你出來一下可以嗎?”
  “當然可以。”
  “我二十分鐘后在樓下等你。”
  解語抬起頭,有什么不對了。
  她連忙換上便服,跑到樓下去等。
  不消一會儿,方玉堂的車子駛至。
  他并不是上了年紀的猥瑣生意人。
  方玉堂才四十多歲,頭發濃密,并無禿脫現象,身段也維持得十分健康,外型不語堪稱匹配,所以二人在一起那么長一段時間。
  解語寒暄:“制衣生意好嗎?”
  “托賴,還不錯,做了三代了。”
  他岳父真是他父親當年的伙伴。
  方玉堂忽然歎口气。
  解語笑問:“什么事?”內心忐忑。
  他說;“你一向准時,不像不語,一直叫我等。”
  解語笑:“那是因為你不是我的男朋友。”
  方玉堂看了她一眼,車子駛至山頂。
  方玉堂說:“解語,這次我到溫哥華,原來打算一安頓好家人即返來照顧生意。”
  解語收斂了笑容。
  “一到彼邦,覺得國泰民安,生活丰裕,予我舒暢感覺,非言語可以形容。”
  解語心想,那你受溫阜表面迷惑了,世上安有如此樂土,人家國債累累,國家瀕臨分裂,治安亦大不如前,而且,种族歧視也開始涌現。
  但是她一言不發。
  “我忽然覺得在商場上拼搏毫無意義。”
  解語看著他。
  他說下去:“我想起了陶淵明的詩:‘誤墜塵网里,一去三十年。’”
  “這不是在說我嗎?”
  解語暗暗好笑,創業之際,他們統統自比李世民,做得累了,想退下來,又覺得像陶淵民,風光都叫他們占盡了。
  “解語,我想提早退休。”
  “那,你要同不語商量,看她肯不肯陪你。”
  方玉堂欲語還休。
  他將車子停在一處,解語抬起頭,才發覺自山頂看下,是整個海灣。
  因在南區,沒有大廈群,只得三三兩兩矮房子,風景像五十年代擺在游客區賣的油畫。
  可是解語無心情欣賞。
  方玉堂終于說:“我想移民去彼邦,我妻儿終老。”
  什么?
  他加一句:“我想不語分手。”
  解語怔住。
  “我愿意賠償她。”
  解語張大嘴作不得聲。
  呵,遭到解雇了,老板愿意付出遣散費。
  這還是個好老板,照顧到伙計營生。
  有些無良資方索性一走了之,人影全無,可怜的勞方告進官里去,已是百年身。
  解語發愣半晌。
  忽然之間,她落下淚來。
  少女嬰儿的眼淚都感人,方玉堂說:“你放心,解語,令姐比你想象中堅強。”
  解語無法鎮靜,手蔌蔌地抖。
  “那你得親自向不語她交代。”
  “這,解語,你可否替我說一說。”
  “不,”解語堅持,“十年關系,你欠她一個解釋,見最后一次,交代清楚。”
  “我怕見她。”
  “怕也得見。”
  方玉堂不受威脅,他笑笑,“我有張支票在婁律師處,不語知道地址,我今晚將飛往溫哥華。”
  解語悲憤莫名。
  她把手握得緊緊,不想老方看見它們在冒冷汗。
  只听得老方說下去,“原來時間過得那么快,十年晃眼過去,原來,我子女均已長大成人,隨時可論婚嫁。”
  解語推開車門,下車。
  方玉堂詫地問:“你往何處?”
  解語站在公路上,真的,往何處,一直走回家去?那要走多久,可是三個小時以上的路程,体力吃得消嗎,吃這苦又是為何來?“快上車,我還有話同你說。”
  解語立刻上車,坐好,系上安全帶。
  方玉堂看著她,“我們一向是朋友,你不該生我气。”
  “你遺棄姐姐!”
  方玉堂忽然忍不住:“你一直叫不語姐姐,實際上,年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誰?”
  解語不明他說什么,張大眼睛。
  方玉堂細細觀察解語雙目,他后悔的歎口气:“天,沒想到你是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什么?”
  天色漸暗,路燈亮起,方玉堂的臉上蒙罩陰影。
  他問非所答:“這年代,說不上遺棄,我不過与不語終止關系。”
  “方先生,別游花園,請把話說清楚。”
  “你那么聰明伶俐的人,這些年來,真相信不語是你的姐姐?”解語如頭頂被人淋一盆冰水。
  方玉堂歎口气,“我有義務告訴你,她是你的生母。”
  解語整個人凝結。
  方玉堂說:“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家,真不曉得怎么會在這繁囂無情肮髒的都會里生活了三十多年,且如魚得水,為蠅頭小利爭個不已,哎,今日看來,酒色財气,真不知所謂。”
  他把車子駛下山去。
  要到這個時候,解語才問:“你的話是什么意思?”
  “六個字那么簡單。”
  “誰告訴你的?”
  “她本人。”
  解語不信,“她為什么對你說出秘密?”
  “因為,”方玉堂歎聲气,“當時,我們是相愛的。”
  “她編一個故事來博取你同情。”
  “解語,外婆是你的外婆,不過是她的母親。”
  “不,我倆是姐妹。”
  “你們相差十八歲。”
  “有些同胞差二十五歲。”
  “我不你爭辯,你們已不是我的責任。”
  方玉堂再也不說話。
  他把車疾駛。
  到了門口,他替解語打開車門。
  “解語,我一直喜歡你,你明敏過人,溫婉可愛,我會想念你。”已到家門口,解語頭也不回上樓去。
  電梯往上升,解語心情空洞彷徨,而電梯駛得特別慢,每站停,層層有人進出。
  好似永遠到不了家似。
  終于到了,出電梯,發覺走錯一層,只得往下走。
  一級級樓梯下去,每況愈下。
  她掏出鑰匙開門,外婆已經回來。
  詫的說:“你看上去精疲力盡,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疲憊地說:“外婆,我們生活可會出問題?”
  “你放心,沒問題,省吃省用,應當足夠。”
  解語呼出一口气。
  “你為何如此問?”
  “方玉堂叫我轉告姐姐,他要妻儿團圓,要開本阜,不再回來。”
  外婆怔住。
  解語說:“我累极了。”
  她扑倒床上。
  就那樣睡著了。
  半夜醒來,十分佩服自己,在這种情況下都能熟睡,可見事不關己,到底已不勞心。
  見不語房有燈光,她推開房門。
  看到不語在她心愛的那面水晶鏡前卸妝。
  這是不語多年來好習慣,每日,無論多晚,多累,她必徹底卸妝。她在鏡內看解語。
  “老方向你攤牌?”
  解語點點頭坐下來。
  “說以后都不來了?”
  “是。”
  笑盈盈,繼續抹去殘妝,露出茭白臉容。
  打個哈欠,啪一聲關了床頭燈。
  解語吃了一,在黑暗里問:“就這樣?”
  听見不語已經躺在床上,她像是經過鄭重考慮,過片刻才說:“不然怎樣辦?”
  抱住他膝頭哭嗎,這不過是一項職業,一項營生。
  是,不語是要必她想象中堅強。
  “他還說什么?”
  “什么是非成敗轉成空,几度夕陽紅之類。”
  不語哼一聲。
  過一會儿又說:“婁律師打過電話來,把支票上數目告訴我。”“還可以嗎?”
  “頗為慷慨。”
  “有金錢上補償已經算不幸中大幸。”
  “真是,總不能要了老板的金又要老板的心。”
  不語又問:“他還說過什么?”
  解語答:“再沒有什么了。”提也不提身世秘密。
  “去睡吧,今天大家都累得慌。”
  就那樣接受了事實,沒有過激反應,也沒有多大失望,像是一件衣服洗褪色,攔在一邊算數,反正消費得起,又何必拿到店里去爭論。
  解語見不語不出聲,便轉頭回房。
  那樣平靜,不知是否早有心理准備。
  悲歡合,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有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如何處理失意事,只忍耐。
  隔了兩日,不語北上拍外景,家里靜下來。
  偶爾有一兩個記者撥電話上來,均由解語應付了過去。
  上次不語往窮鄉僻壤拍戲,方玉堂乘飛机轉包車再步行大半個小時到了該處,獻上玫瑰鑽石項鏈。
  都是這樣子啦,解語嘴角含笑,追求時千方百計,到頭來棄若.。
  不過,總算風光過啦,被寵愛過,總比從未被寵愛過強。
  即使在最好的時候,不語仍留有余地,每過一年,都感慨而愉快地說:“沒想到可以捱至今日。”
  對她來說,一家三口才是至親,致死不。
  可是她容忍得那么好,欲叫解語擔心。
  每個人的喜怒哀樂完全一樣,只是涵養功夫有別,十分危險。半個月后不語回來,沒有胖也沒有瘦,但比較沉默。
  傍晚,喜開一罐啤酒喝。
  她笑對解語說,“蔡大制片說的,三罐啤酒下肚,看出來世界美好得多,老母豬都會變美人儿。”
  酒精令人精神松弛,注意力沒那么集中,時間容易過。
  看得出她是痛苦的。
  外婆問:“有無找方某出來談過?”
  不語訝地問:“談什么?”
  “或許……”
  “沒有或許,我并不怪他,這些年來,他為我做的一切,已經夠多夠好,我余生都感激他,要怪,怪自己一條辛苦命,投胎到小康之家,已可庸碌舒服地過一輩子,何用賣藝為生。”
  外婆禁聲。
  “我對事業也毫無怨言,眾人都知道我身邊有個節蓄,踩我,也不會令我為難,無謂浪費精力,故都去擠逼那些尚未站穩之人,比較過癮嘛。”
  這樣愿意息事人,麻煩始終還是找上門來。
  一日,解語自學校回來,走到門口,忽然有一輛名貴房車攔腰截住,車門打開,兩名婦人跳下車來。
  走到解語面前,不由分說,就是兩巴掌,打得解語金星亂冒。她本能的擋著臉,眼睜睜,欲不知如何反抗。
  煞那間只覺得臉上熱刺刺地痛,一名女子扭著她手臂還想再賞她几下耳光。
  幸虧這個時候,有兩名巡路經過的警察來,隔開她們。
  解語仍然沒有反應,她根本部知發生了什么事。
  只見一神气活現的中年婦女指著她喝道:“花不語,豈能容許你這种女人目無王法橫行至今!”
  警察拉長了臉,“太太,法制社會,毆打他人,可告你入罪。”那女子并不心怯,“呵,勾引他人丈夫無罪,我打兩巴掌有罪?”解語才發現她們當街攘,已引起途人圍觀,巴不得找個地洞鑽。警察說:“一眾到警局去錄口供。”
  那兩位女士沉默了,尤其是那個陪客。
  正在此際,鎂光燈閃了起來。
  糟,記者,世上沒有更坏的事了。
  這些記者早就守候在側,一見這种精彩突發事件,當然飛身扑上。只听得一個女人向另外一個女人抱怨,“你看,事情搞大了,忍了十年,為什么到今日才發作?”
  “我不忿我們整家移了民,她還不放過我們。”
  到了派出所,看過各人身份證,警察說:“方太太,你襲擊的對象,根本不是花不語,她是一名學生,只得十七歲,試問如何勾引你丈夫。”
  那幫手欲自齒縫中摒出一句:“她們是一家人。”
  警察沒好气,“太太,這樣說來,街上所有女子都有机會挨打啊。”解語不出聲。
  “小姐,你可以提出控訴。”
  她清晰地答:“我決定控告。”
  這時,婁律師滿頭大汗赶來。
  方太太顯然也認得律師,大怒道:“婁思敏,你到底幫誰?”好一個婁律師,不慌不忙道:“坐下,我幫理,不幫人。”警察搖頭,不耐煩理會這等鬧劇。
  一小時后,婁律師陪伴解語步出警察局,門外已結集若干娛樂版記者,看清楚對象,“咦,根本不是花不語。”
  匆匆拍几張照片,回去交差。
  解語心境自始至終非常平靜。
  婁律師遇替她不值,“怎么會點錯相,你還穿著校服。”“打電話來是明智之舉,”“謝謝你來,婁律師。”
  “應該的。”
  “姐姐早已方玉堂斷絕來往。”
  婁律師不出聲。
  解語也是聰明人,她猜出其中訣竅,歎口气:“可是方某人寂寞難挨,又回來尋芳?”
  婁思敏答:“是,方太太欲誤會是花不語不肯放過他,故忍無可忍,前來挑釁。”
  “那老方真會作弄人。”
  婁思敏忽然凝視解語:“你竟然不生气。”
  “我吃姐姐的飯,替姐姐擋煞,也是很應該的。”
  “姐姐呢?”
  “開工。”
  “大批記者想必已涌去采訪。”
  “別擔心,”解語反而安慰律師,“她懂得應付。”
  摟思敏即時用手提電話不語聯絡,把事件始末知會她,并且囑咐她小心應對。
  半晌,婁思敏把電話給解語,“她要向你說几句。”
  解語只听得不語說:“真為難你了——”電話電芯用盡,傳出沙沙聲。
  解語只得把電話交返律師。
  “這事別告訴外婆。”
  “自然。”
  解語忽然問:“方玉堂現在的愛人是誰?”
  “鍾美好。”
  “沒听說過。”
  “是一名落選香江小姐,拍過廣告。”
  “多大年紀。”
  “二十一歲。”
  “也由你照顧嗎?”
  婁思敏有點尷尬,“是。”
  解語十分幽默,“你戶頭越來越多了。”
  婁思敏也不禁菀儿,“解語,你真不似個十七歲的孩子。”
  “我們這种破碎家庭出身的人,從來就不是孩子。”
  “到家了。”
  “婁律師,告訴我一件事。”
  “請說。”
  “不語可是我生母?”
  婁思敏一愣,“你說什么?”
  “你沒听說過此事?”
  婁思敏剛毅的五官忽然軟化,輕輕說:“是誰有何關系,你愛她,她愛你,那還不足夠?”
  “可是——”
  “不要可是,無謂追究,我相信你的智慧足以處理這种謠傳。”“可是我的生父——”
  “如果他已放棄你,則他根本不算你生父。”
  “婁律師,你完全正。”
  “回家去,趁明日早報未出,好好睡一覺。”
  啊對,還有明日的娛樂版。
  這兩日既無死人樓塌大新聞,想必會集中火力渲染這宗風化案。
  “你仍然堅持控告方太太毆打?”“堅持至方玉堂出面調解。”
  “好!”
  “不可以亂打人啊,我也是有血有肉之軀,我也有弱小心靈。”“我會叫他賠償。”
  “看,天大亂子,地大銀子。”
  解語深深歎息,返回家去。
  外婆一見她便急說:“什么事什么事,記者把電話打爛了在這里,不語無恙吧。”
  解語把外婆摟在中,“沒有事,她有新聞值,所以記者才似花蝴蝶似圍她團團轉。”
  外婆想了一想,“真是,沒有記者采訪,那還得了。”
  “是啊,少了他們,那多冷落。”
  一陣風似把外婆哄到房間看電視。
  冷靜下來,解語到浴室掬一把冷水敷面,發覺臉上清晰有一只五指印。
  那一巴掌像是用盡了女人全力,她以為她是花不語,在家不知練了多久,咬緊牙關,扑上去狂打,由此可知,她是多么憎恨花不語。那是奪夫之恨。
  解語記得不語時常道。“大家出來找生活耳,一無奪夫之恨,二無殺父之仇,何必生气。”
  這個叫方太太,衣著華麗,修飾得十分整齊,育有一子一女,狠花不語破坏了她的幸福家庭。
  稍后,不語的電話來了。
  “今晚我不回來了,你外婆早點休息,明早,可以不看報紙就不看報紙,無論誰拍門都不要開。”
  “是”午夜忽然覺得燥熱,原來多蓋了一層被子,掀開坐起,心頭郁悶,煩得似想嘔吐。
  原來,白天,她不知道多委屈,午夜夢回,才敢露出真情。不語吃這口江湖飯,她跟不語為生,也粘上恩怨,有什么好說,她遭遇到的屈辱,相信不到不語身受的千分之一。
  她又起來洗一把臉。
  走到窗前,坐下來。
  這才一并將身世取出思量,如果外婆是她的外婆,那么不語應該是外婆的女儿。
  或者,這個故事,象一切故事一樣,只是一個謠傳。
  清醒過來,又不覺得那么難過,由此可知,她的意志力把情緒控制得多好。
  不敢怒,也不敢言。
  清晨,她去上課。
  第一節還未結束,已有校工傳她去校長室。
  她深覺訝。
  這里、關系、她學業什么事。
  校長請她坐,給她看當日頭條。
  小報彩色大頁,拍下昨日她受掌刮情形,醒目似是而非,极具才情的標者,“花解語?花不語!”
  圖片中她身穿校服徽章看得一清二楚。
  校長聲線溫婉,姿勢幽雅地說:“花同學,我們得請你退學。”解語長嘴,想有所解釋,想求情,可是她思想太成熟了,她知道這里已無她容身之處,她只輕輕的頷首。
  “你明白?”
  “我明白,我已被逐出校門。”
  “校方有校譽需要維護。”
  “是。”
  “你去收拾書本文具回家吧,稍后有記者會來采訪。”
  解語站起來。
  “你沒有話要說?”像是問死囚有無最后愿望。
  解語忽然笑了,“不,我無話要說。”
  已經讀到最后一年,真是可惜。
  “校方可以代表你報名聯考,你愿意嗎?”
  解語答:“愿意。”
  “那好,花同學,以后我們書信來往。”
  解語靜靜去。
  她沒有回課堂收拾書本外套,那些雜物,稍后由校工送返她家。到了街上,解語把所有日報買下來翻閱。
  真是精彩,記者在一夜之間采訪了十多個人,包括方玉堂,方太太,方氏現役愛人鍾美好,花不語,以及所有人等。
  可是他們全体否認緋聞有關,方太太更好笑,她對記者說:“我是為錢債糾紛一時气憤動手,不幸認錯人,實在抱歉,愿作賠償。”花不語更大方辟謠:“方氏只是場面上朋友,嘴近几個月根本沒有見過面,我一直在靜縣拍外景,大把人證,方氏親密女友另有其人。”
  鍾美好花容失色,“我方某只見過一次,在場還有其他香江小姐及保姆等人,該日我們前去領獎,只逗留了十分鐘。”
  只要花不語洗脫所有關系就好。
  解語沒有把報紙拎回家,全丟在街角垃圾筒里。
  回到家,外婆把她緊緊擁在中。
  也都知道了,也不笨,否則,怎么生得出那么精乖伶俐的女儿。外婆不過五十出頭,許多這种歲數的事業女性還在辦公室運籌帷幄,控制全場呢,在家也不見得是個老糊涂,只不過,一些事,無能為力,愛莫能助,也只得裝無知,免得七嘴八舌,更添煩惱。
  能夠有這樣的智慧已經很好。
  解語安慰外婆:“不怕不怕,學校多的是,別擔心我,幸虧是我,若是姐姐,以后她還怎么出去走。”
  外婆忽然簌簌落下淚來。
  “茶杯里風波,明日又有別的頭條,別的彩照,誰還會記得。”外婆并無怨言,只是流淚。
  解語一直維持者微笑。
  門鈴響了。
  外婆嚇得跳起來。
  解語說:“新聞已經過气,不會是記者,我去看看是誰。”門外是婁律師。
  她說:“電話打不進來,怎么一回事?”
  “錄音帶沒處理。”
  婁思敏坐下來。
  “方玉堂愿意親自道歉。”
  “不,謝謝,我們不想見他。”
  婁律師點頭,自公事包取出一張銀行支票,“給你交學費。”解語見支票抬頭寫她的姓名,知道是她賺得的第一筆錢。
  一看數目,整整一百。
  她把支票收好,真沒想第一桶金如此賺回來。
  “你可答應撤銷控訴?”
  解語點點頭。
  “他很歉意。”
  解語不出聲。
  “整件事里,唯一受害人的好象是你。”
  “也只得我一人得到賠償。”
  “你可要我替你到國外找學校?”
  “我不想開姐姐。”
  “那我幫你找家庭教師,以便應付聯考。”
  解語不出聲。
  “不必心灰,大家都知道你清白無辜。”
  “不要緊,我不介意。”
  “解語,我很感動,天下少有這樣好妹妹。”
  終不能叫姐姐有福挪出共享,有禍她獨自擔當。
  “這樣相愛就很好。”
  解語忽出一口气。
  “還有什么問題嗎?”
  解語抬起頭,“我還以為,學校會作育英才,有教無類。”婁律師哧一聲笑出來。
  解語也笑,“算了,有期望,就活該失望。”
  “那你也不必對全世界失望,百步之內,必有芳草。”
  解語無言。
  “方氏夫婦明日一起回溫哥華。”
  解語訝,“仍是夫婦嗎?”
  “至死不逾。”連婁律師都揶揄一對。
  這到好,這已經是一种至大的懲罰,兩個不相愛的人早晚對著,各鬼胎,互揚臭史。
  解語的笑意越來越濃,越來越諷刺。
  這件新聞,像所有的新聞一樣,漸漸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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