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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王小姐,今天我來,是問你借錢。”說得好听點是借,其實是拿錢,哪里會有歸還日期。世貞取過手袋,把全部現款數給她。
  可是她說:“這不夠。”“就這么多了。”
  “他,沒有給你錢?”
  “你應比我清楚,哪有現款過我手。”“我需要錢。”
  “你大可親口問他要。”阮祝捷不出聲。
  世貞試探地問:“可是他已經給過許多次?”她點點頭。
  “上次,叫你自公寓搬走,他又付過錢?”
  “是,他知道你來找我,立刻叫我走,他十分愛護你。”世貞苦笑。
  “我把那筆錢用來還了債。現在又兩手空空。”叫她省著點花是不可能的事,能幫就幫,不能幫拉倒,世貞取出支票簿,寫了一張十万元的現金支票給她。
  她一看,笑說:“謝謝你。”立刻收好。
  世貞說:“本來,做童保俊太太,已可吃用不愁。”
  “我与式輝比較合得來。”世貞奇道:“式輝自幼患有自閉症,醫生只知是腦部紊亂干扰引起,你如何与他相處?”阮祝捷猛然抬高頭,意外得張大了嘴合不攏,隔很久,她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落下眼淚,彎著腰,抱著胸。
  世貞不知說錯什么。
  半晌,阮祝捷說:“自閉症?啊哈,想像力真丰富。”
  “童式輝在二歲時被發現患此絕症。”“誰告訴你?”
  “他兄弟童保俊。”“你相信他?”“為什么不?”世貞瞠目。
  阮祝捷站起來,“真沒想到童保俊變成一個說故事的好手。我告辭了。”“慢著”“王小姐,但愿善心人有好報。”她一陣風似的來,一陣風似地走。
  留下世貞一個人坐著發呆,細細咀嚼阮祝捷的話,完全不明所以然。
  她累极倒在床上。
  忽然听得傳真机作響,她勉力起床去察看,剛巧看到一張紙落下來。
  世貞撿起,那是一段新聞報告,世貞順口讀出:“根据外國的研究顯示,長期服用“忘我”毒品可導致腦部吸神經系統破坏,外國亦有接獲怀疑服食“忘我”毒品后死亡的報告,這种新興毒品有异常活躍的趨勢……”世貞呆如木雞那樣站著。
  原來真相如此今人震惊。
  童保俊并無把真相告訴她,是真的為她好嗎?
  世貞的手簌簌地發抖。
  拼圖一塊一塊,漸漸湊成完整的圖畫:一家姓童的人家,兩個儿子,長子保俊年少老成,努力事業,二子式輝是花花公子,光管吃喝玩樂,可是寡母卻偏愛幼子。一日,童保俊遇見了一個叫阮祝捷的可人儿,她卻眷戀童式輝,兩人一齊染上了不應該有的癖好……待她醒來之際,天色已亮。她看到門縫邊躺著一只信封。
  打開來,是阮祝捷与童式輝的生活照片,世貞從末見過那樣好看的俊男美女,他倆在游艇上只穿著一點點衣服,皮膚晒成古銅色,二人都蓄長發,笑容今人暈眩迷醉,照片上的日期不過是兩年之前。
  童式輝哪里有什么自閉症。童保俊創造故事掩飾真相想必有說不出的苦衷。
  世貞一松手,照片一張張全落在地上。她伸手掩住面孔。
  世貞不禁苦笑起來,別的年輕女子戀愛結婚生子,轉瞬半世過去,偏偏她有這許多波折。世貞倒在床上,累极入睡。
  她夢見棕櫚,白色沙灘上有兩行足印,遠處童式輝与阮祝捷笑容滿面走來向她揮手。
  世貞怔怔地看著他倆,驀然發覺她自己沒有腳印,惊嚇得一躍而起。
  她看見童保俊坐在她面前。
  他說,“你都知道了。”世貞點點頭。
  “事情真實過程,很難向一個初相識的女孩子交待。”世貞說:“我明白你的苦衷。”然后,他抬起頭來,“式輝失蹤。”“什么?”
  “今晨家母返回家中休息,護理人員在上午十時左右發覺病床空空如也,立刻在醫院內四處尋找式輝,可是不見人。”世貞的心一動。
  “据其他病人說,見一年輕女子,帶著式輝离去。”世貞張大眼睛,“你立時三刻怀疑到我。”童保俊直認不諱,“是。”世貞說:“現在你知道我是清白的了。”“我不該怀疑你。”“我不是瘋子,我一直清醒,帶走他的,另有其人。”童保俊說:“家母急得團團轉,已通知了警方,又聯絡了私家偵探。”阮祝捷去帶走了童式輝。
  世貞惻然,到這种地步,她仍然愛他,世貞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真沒想到世上仍有堅貞的愛情。“她來過這里?”“是。”“有何目的?”
  “問我要錢。”童保俊阿呀一聲,“有了錢,她才可以帶走式輝。”金錢万能。
  “不知她把他藏匿在什么地方。”
  “式輝是大人,你放心,她不會傷害他。”
  “式輝已無能力保護自己。”世貞沉默,過一刻她問:“你對她還有感情嗎?”童保俊搖搖頭,“我為人古板,我看到有毒癮的女子十分厭惡害怕。”
  “可是,你曾經愛過她。”
  “那是另外一個人。”世貞沐浴更衣。
  “世貞,陪著我,別走開,我需要你。”“我要去看醫生。”
  “何處不舒服?”
  “我在式輝處喝過酒,那是用來鎮定他神經用的,我得往醫生處檢驗。”
  “誰把酒給你?”童保俊倒抽一口冷气。
  “令堂想留住我与式輝作伴。”童保俊臉上變色。
  “她心目中只有這個孩子。”找人陪葬,在所不惜。
  “她自私而險惡。”
  “不。是我自愿陶醉在那個無知無憂的環境中,要到那個時候,我才知道為生活掙扎是多么悲哀与勞累。”“我有相熟的醫生。”
  “不,我情愿看自己的醫生。”童家神通太過廣大,不得不防。
  醫生替世貞驗血,輕輕忠告:“切莫再嘗試,要運用你的意志力。”
  “有得救?”“以后看到毒品,需視若蛇。”
  “是。”“放心回家去吧,這是可以幫你的藥物,”醫生停了一停,“有人意圖用毒品迷惑你,你應報警處理。”世貞不出聲。
  “切莫姑息養奸。”醫生勸道。童保俊伴世貞离去。
  他說:“你如果想到派出所去,我不會阻止你。”世貞溫和地說:“我并無證据,片面之辭,無人相信。”他看著她,“你真懂事体貼,世貞,我沒看錯你。”他十分感激。“式輝有無消息?”“各路人馬已經盡量在我。”
  “手上有他們照片,一定找得到。”“我陪你回去休息。”
  “公司里……”童保俊低頭,“我若真的不在了,生意一樣要做下去。”世貞握住他的手,“好人必定長壽。”童保俊忽然笑了,“活到一百歲而沒有人愛,可是這樣?”
  “保俊,我愛你。”他凝視她,“不,你永遠不會對我意亂神迷。”他說得對。世貞無言以對。
  “可是你們對式輝是兩樣的,為著他,不惜拋棄一切。”他十分感慨,“我可以問為什么嗎?”世貞要隔一會儿才說:“在他的世界,沒有責任、戒條、禁忌,全部都是肉体的歡愉,他可以帶我們飛出去,盡情享受男歡女愛。”童保俊低下頭,“那真是難得的。”語气無奈凄酸,听得出還有一絲妒忌。
  世貞也荒涼的笑了。童保俊在門口緊緊擁抱她,久久不愿松手。
  像是知道王世貞已經決定离開他。
  世貞卻不替他擔心,條件那樣好的男人,哪怕找不到對象。比王世貞年輕的漂亮的能干的溫柔的出名的都有,而且不像她,人家一定更加懂事,一定會抓緊他,小鳥依人,作認識他是一輩子的幸福狀。既然不擔心,也就不太同情。
  “以后,你仍然可以住在這里。”
  “不,”世貞搖頭,“這是公司宿舍,你另外有用。”
  “我會幫你搬家。”“無功不受祿。”
  “你的時間精神,都應得到賠償。”
  “你已經給我了。”像君子國的人一樣,你推我讓,再三謙遜。
  世貞听說有些出來找生活的女子,恃年輕貌美,往男人身上一挨,就嗲說:“這一陣子人家等錢用呢。”世貞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對,誰不想吃好些住好些,各施各法,理所當然。她勸他:“你請回吧。”童保俊失望而去。
  世貞半夜惊醒,一身虛汗,內心惶惶然,覺得黑暗中有多雙綠油油的眼睛正在注視她,又害怕到處都是逼害她的人,不知几時才捱得天亮,生不如死。
  世貞知道必然克服這种感覺,她呻吟,取出醫生給的藥,服下。
  過不了這一關,以后就很難做人了。
  她瞌上眼,忽然又去到那個白沙灘,夢境是那樣真确,她赤足,可以覺察到足趾插進溫暖潤濕白色細沙那种舒暢的感覺,這次,她看到自己的腳印,她放心不少。
  遠處,有一對年輕男女在擁吻。
  忽然,像是听見世貞的腳步聲,他倆抬起頭來,笑容滿面,手臂仍然圍繞著對方,啊,他們是童式輝与阮祝捷。二人向世貞走近。
  這一次,世貞發覺是他們沒有足印。她惶恐地看著他倆。
  童式輝与阮祝捷長發垂肩,只穿一點點衣服,裸露著大半身蜜色皮膚,他們看上去是那樣快活,一點憂慮也無。
  二人走近,笑著說:“世貞好睡,怎么不來送我們一程。”世貞呆呆地看著他倆,不知如何回答,她太羡慕太妒忌了。夢境在這時忽然消失。
  世貞惊醒,惊怖莫名,混身汗濕,且有穢味。
  她掙扎到浴室,開了蓮蓬頭和衣坐著淋浴,過很久才清醒過來,發覺皮膚炙痛,原來水開得太熱。她剝下濕衣披上浴袍急急打電話給童保俊。
  童保俊顯然末睡,問她:“什么事?”
  “童家物業之中有無近沙灘的房子?”童保俊愕然,“清晨二時四十五分,你問起這個來?”“告訴我。”
  “有兩間房子都看得見海。”“白色細沙灘,种有棕櫚。”
  “那一間,在夏威夷茂儿島。”世貞肯定地說:“他們在那。”
  “你怎么知道?”童保俊急問:“他們同你聯絡過?”世貞淚流滿面,“讓我們馬上赶去。”在飛机上,童保俊告訴世貞:“在那也不稀奇,私家偵采已查到他們离境記錄。”世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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