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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立虹說:“來,替你介紹,這位是甄文才。”
  諾芹大奇,“是筆名嗎?”
  “不,是真名。”
  “那天生是該做這一行。”
  “廢話連篇,快把茶點端出來。”
  林立虹大吃大喝之際,諾芹才發覺,她拎著來的名牌手袋有點眼熟,也只有她的法眼才看得真切。
  停睛凝視,呵,正是岑氏代理的冒牌貨,几可亂真,不知多少已經流入市面,利用女士們的虛榮心而發了一注。
  沒想到連文化界也會受到翻版的荼毒,岑諾芹有點心惊肉跳,她別轉了頭,不敢再看。
  “……諾芹,你的意見如何?”
  “什么?”諾芹回過神來。
  “我剛才說,想用另一种方式,主持寂寞的心俱樂部。”
  “啊。”事不關己,諾芹決定置身度外,不予置評。
  “過去一年,編輯部選出來的讀者信,不及百分之一。”
  她想說什么?
  “信件中許多都有關生理上需要,都沒有交給你們回答。”
  諾芹抬起眼來。
  “我們想嘗試回答這些問題,盡量以醫學心理角度處理。”
  用大家都看得懂的文字說,即是編輯部打算采取黃色路線。
  錯愕之余,岑諾芹作不了聲。
  心中悲哀一絲絲升上來,更加不想說話。
  林立虹說:“不住求變,才是生存之道,諾芹,你說是不是?”
  那新人甄文才,愿意賭一記嗎?
  她很謙遜地說:“這件事,是人之大欲,不可忽略。”
  岑諾芹小覷了她的膽色。
  林立虹說:“由年輕男女來回答這方面的問題,當胜過歷來老油條。”
  不知怎地,諾芹內心惊惶凄涼,鼻子發酸。
  只听得林立虹問:“你是怎么了,不贊成這個方向?”
  諾芹勉強答;“极難寫得好。”
  甄文才輕輕說:“我愿意嘗試,競爭激烈,不行險著,沒有机會出頭。”
  沒想到外表斯文的她有如此勇气。
  這時,甄文才輕笑道:“前輩們多數對這方面諸多避忌。”
  諾芹尚未回意,林立虹已經不怀好意地點破:“听見沒有,岑諾芹,你已升格為前輩了。
  社會風气變遷,前輩二字之內已無敬意,代表迂腐、過時、脫節。
  諾芹不出聲。
  幸虧早一步离場,否則,有人侮辱她,她還真得接受。
  不過,這也是她最后一次請喝荼,人客胄內的包點還沒消化,已經肆無忌憚,請客無用,白費精力。
  多好,一編一作,周瑜黃蓋,愿打愿捱。
  “祝你們合作愉快。”
  林立虹笑答:“我們一定會。”
  諾芹送她們到門口。
  “轉背,林立虹便問她的新將:“你看岑諾芹怎么樣?”
  “人隨和。”
  “可是已無沖勁。”
  “她已到了結婚年齡。”
  “喂,你三年內可不准嫁人。”
  岑諾芹沒有听到這番話。
  她急急電列文思:“他們要把寂寞的心俱樂部改為生理衛生信箱。”
  文思答:“做得好,也是一項德政。”
  “怎么可能入目!”
  “你心存偏見,是因為不甘心嗎?”
  諾芹一怔。
  “既然走了,已經不干你事,你不如計划來度假。”
  “有什么好去處?”
  “乘火車橫度加國,到了東岸,搭船南下紐約。”
  “嘩,几乎是一輩子了。”
  “還有呢,接著,轉飛机到英倫,鑽隧道過英法海峽去巴黎,你看如何?”
  諾芹溫言問:“不必理會股市上落?”
  “下來的一定會上去,然后,高位必然摔低。”
  “你的世界非常智能明澄。”
  他哈哈大笑。
  林立虹及甄文才已經代表岑諾芹作出決定。
  諾芹深深歎一口气,連漫畫小說也一并辭去,一按鈕,信件傳真過去,結束她与宇宙關系。
  同時,她把小說原稿交到出版社。
  負責人輕輕提醒她,“岑小姐,十個月內你還欠五本。”
  有人追真是好事,追稿同追人一樣,到了四五十歲,變了阿姆,至少有編輯殷殷垂詢:几時交稿?我們派人來取,不過也得自己爭气,寫得不好,誰來追催。
  諾芹忽然開了竅,馮偉尼、楊圖明、蘇肖容,林長風這一批作者,久無新作,也不是因為欺場欺客,而是因為寫得不夠好吧,呵,無日不需奮斗。
  她真想离開這個圈子一會儿,去看看世界,吸口新鮮空气,回來再作打算。
  這比寫黃色小說更需要勇气。
  她打電話到旅游公司,電話無人接听,才驀然發覺早已過了下班時間。
  諾芹累极而睡。
  噩夢連連。
  夢見自己已經四十九歲半,白發眾生,獨自天天撰寫專欄,拼命扮后生,裝作少不更事,愛情至上模樣,忽而又發覺自己在樓价至高之際買了一層小公寓,价格驟跌,就算甩手,也還欠銀行七位數字,損手攔腳,不得不在專欄中裝神弄鬼,滿天神佛,以穩住地位……
  半夜惊醒,一背脊冷汗。
  所有怨气在該剎那消失。
  第二天早上起床,到旅游社買了雙程飛机票。
  職員問:“岑小姐用什么證件?”
  “本地護照。”
  職員像是不相信年輕時髦的她會沒有西方大國護照。
  “啊,岑小姐,那你就比較吃虧了。”
  諾芹微笑,“不會,哪里不歡迎我,我就不去。”
  顧客至上,職員噤聲。
  反正是去姐姐家,不必提太多行李,帶些貼身用品已夠。
  她同庭風說:“我不打算給你意外,下星期六到,請你來接。”
  “我不熟往飛机場路線,你叫計程車吧。”
  “什么?”有點失望。
  “是,好妹妹,你快進入自助國境,入鄉隨俗。”
  假使叫李中孚同行,什么都可以交給他做,不過,還是靠自己吧。
  “飛机票雙程還是單程?”
  “雙程。”
  “呵,還打算回去。”
  “人人都走,那可怎么辦。”
  庭風不語,過一會儿她改變話題,“到了飛机場先給我一個電話。”
  “那我得先去我換碎錢。”
  “難不倒你這個鬼靈精。”
  “唉,人們高估了我的聰明,低估了我的勤力。”
  誰知庭風說:“得些好意需回頭,社會對你有期望,有評語,已經夠幸運,誰又會對我有任何興趣,一輩子默默耕耘。”
  諾芹連忙補票:“名气有什么用,還不是要來投靠你老人家。”
  庭風總算笑了。
  唏,諾芹想:女人越老越難侍候,若身邊沒有老伴子女親人,就把意气拿到社會叫陌生人分享,真吃不消。
  自小就有點名气的岑諾芹從來只認為出名除了比久寫不出名略佳之外,沒其它好處。
  并且名气也要小心維護,切切不可利用一點點名气橫行,對于旁人那么愛出名,她深感奇怪。
  她對列文思說:“下周我來探訪姐姐,希望可以与你見面。”
  答案來了:“深切期待,請第一時間与我接触。”
  諾芹也有點緊張。
  可是她也不能一走了之,還有其它的事需要處理。
  林立虹對她說:“收到你的辭職信。”
  “不便之處,敬請原諒。”
  “沒有什么不方便,不久可找人補上。
  諾芹附和地說:“真是,誰寫都一樣。”
  “不是我說你,要回來就難了。”
  “是是是。”一味唯唯喏喏,她都想清楚了。
  “祝你前途似錦。”
  “我也那樣希望。”
  連岑諾芹自己都覺得笨,既不是結婚,又不是另有高就,好端端辭去手頭上所有工作,跑去旅行干什么。
  她自嘲:都是因為還年輕呀,不懂得珍惜,好高騖遠,總覺得前面還有更好的在等著她。
  趁鎖上門,還可以天南地北那樣亂走,就得把握好時光了。
  出門之前,諾芹把公寓收拾干淨,垃圾倒掉,同出版社交待過,留下庭風的電話號碼,她拎起背包就走了。
  感覺同十年前出去留學差不多,那時真是青春少艾,大把本錢。
  不知不覺,浪擲了寶貴光陰,現在的岑諾芹要吝嗇點才行了,再也不能像從前那般豪爽,時間真需留為己用。
  第二個十年再一過,只剩下黃昏啦。
  她打一個寒噤,在飛机上要一條毯子,緊緊里住,預備睡覺。
  不知怎地,那班飛机上沒有孩子嬰儿,不覺得吵,中年人低聲交換意見,話題全与的數目字有關。
  后邊坐著一個奔喪回來的中年太太,与丈夫閒話家常。
  “已八十多歲,不用太傷心。”
  “不知怎地,明知人生終局一定如此,等事情真的發生,仍然像頭上被大鐵錘重擊一下,頭腦開花。”
  諾芹想,這位太太形容得真好。
  “理智上知道母親已不在世,可是,心理上卻無法接受。”
  “過三五年吧,那時,你會漸漸明白,老人已經去到另世界。”
  諾芹心里說,是嗎,為什么我到現在仍然不接受事實?
  去衛生間的時候發覺有乘客在讀她的小說。
  她想說:嗨,我是該書作者,不過已經太累,不想開口,回到座位,很快睡著。
  航程比想象中近。
  沒有人送,也沒有人接,出了海關,她用角子打公眾電話。
  “姐,到了。”
  庭風松口气,“我与滌滌正心急呢。”
  “計程車需走多久?”
  “四十分鐘,車費在四十五元左右。”
  “稍后見。”
  她又找列文思。
  清晨,他不在家。
  諾芹留言:“已抵溫埠,不過需要休息,睡醒再同你聯絡。”
  她叫了一部車子,照地址駛去,空气寒洌清新,諾芹連連深呼吸。”
  姐姐与外甥女站在門口歡迎她。
  庭風十分激動,与妹妹緊緊擁抱,滌滌一直跳躍,身型高大不少,也開朗許多。
  “總算來探訪孤儿寡婦。”
  諾芹不陪姐姐自怜,“屋子背山面海,環境太理想了。”
  滌滌帶阿姨參觀:“一共三層,五個睡房,四間浴室,地庫住工人。”
  室內泳池通往后花園,像荷里活電影中布景。
  諾芹微笑,真是好歸宿。
  “你看,在這里寫作多理想。”
  “寫作只受才思影響。”
  “你住下來,四處活絡,也可以介紹人給我。”
  “嘩,叫我做聶小倩,你自己做姥姥。”
  梳洗后,又陪滌滌去參觀小學校。
  “呵才五分鐘車程,怎么會有如此德政。”
  從前,累得快死了,還可以頂三日三夜,現在,嘴里就不倦不倦,神智立刻昏迷。
  真不甘心,又覺不值,可是,又有什么辦法。
  在客房里也听見電話鈴響,只是掙扎不起來。
  “是,諾芹剛剛到,在睡午覺呢,列先生,可需要叫醒她,稍后再打來?也好。”
  諾芹在夢中見到列文思。
  高大,好笑容,十分親切。
  他問她:“你這次來有什么目的?”
  “找寫作題材。”
  “你不會失望,每一個華僑都有一個精彩故事。”
  “還有,見一見你。”
  “對我的期望,請勿過高。”
  諾芹的心一沉,“為什么?”
  “小大學里一個窮教授,同李中孚身份地位是差遠了。”
  諾芹愕然,“你怎么知道有李中孚這個人?”
  “唉,誰不曉得。”
  諾芹怪叫起來。
  滌滌推醒她:“阿姨,阿姨,你做噩夢了。”
  諾芹緊緊摟住滌滌,“我沒事。”
  起來洗把臉,發覺天色已暗。
  屋里統共只得一個女人,一個小孩,難怪庭風抱怨。
  諾芹陪滌滌做功課,發覺家課本子上的名字是岑滌。
  她走到一角,悄悄問庭風,“改了姓字?”
  庭風牽牽嘴,“我生我養我教,跟我姓也很應該。”
  諾芹抬起頭來,“孩子可會覺得這是人生中不可彌補的損失?”
  不料庭風生气了,“是又怎么樣,我生命中也有無限苦楚,說不盡的委屈,這世上有完全的人生嗎?沒有,我已盡量做得最好,不由你來挑剔。”
  “姐,我沒有那個意思。”
  “寫作人只會紙上談兵,忽爾戀愛,忽爾絕症,一下子又分手,不然就團圓,你懂什么叫生活?憑想家滿紙胡言!”
  “嘩,乘長途飛机來捱罵。”諾芹大為不忿。
  庭風住了嘴。
  “好了好了,我像住在尼姑庵里幻想街外花花世界,好了沒有。”
  “差不多。”
  “岑滌,這名字也很特別。”
  “一位滬籍家長笑說:滌滌要是開餐廳,可沿用從前著名的上海咖啡店第第斯一名。”
  “呀,DD'S。”
  庭風說:“我正想開一間茶室。”
  “你不如守著老本安全點。”
  “對,有一名列先生找你。”
  諾芹點點頭。
  “他是誰?”
  “維大一位教書先生。”
  “咦,稀罕,新發現,怎樣認識?”
  “是互聯网絡上的筆友。”
  “什么,居然還有這种事?”
  諾芹微笑,“是,复古了。”
  “你們見過面沒有?”庭風似听到千古奇事。
  諾芹答:“快了。”
  “他長相如何你還不知道,呵,我明白了,又流行肓婚啦,倒也好,先婚后友。”
  諾芹笑嘻嘻,“你講完了?我還有事做。”
  電話鈐響,是列文思找人。
  “醒來了?”
  “是,每次熟睡,都覺得壽終正寢實在是福气。”
  “你的聯想力一向丰富。”
  “是,”諾芹自嘲:“可惜缺乏組織能力,不能將這些片段連接起來,成為完整故事。”
  “趁度假心靜好好构思。”
  拉扯已畢,二人沉默一會儿。
  諾芹先這樣說:“兩個寂寞的心俱樂部主持人將要見面。”
  “希望你不會失望。”
  “你也是。”諾芹甚為謙遜。
  “听說你樣貌清麗。”
  諾芹咕咕笑,“有限,真正的美女不會從事寫作。”
  “气質一定很好。”
  “多年爭取稿酬,已焦頭爛額,庸俗不堪。”
  言下之意,乃一無是處,請他多多包涵,屆時切勿失望。
  列文思問:“在什么地方見面?”
  諾芹建議:“到府上可好?”
  “歡迎。”
  “明日上午十時,我准時拜訪。”
  “到我家來早餐:柚子汁、雞蛋煙肉、洋蔥牛肝、奶油窩夫。”
  “急不及待。”
  第二天,一早起來送滌滌上課,回來把整箱行李取出研究穿什么服飾。
  庭風在一邊調侃:“大日子,筆友見面。”
  “我不夠衣服。
  “你不是自詡最懂穿衣之道嗎,簡約即美。”
  諾芹頹然,打開姐姐衣柜找衣裳,綾羅綢鍛堆了一床一地,就是挑不出來。
  庭風警告:“時間到了,岑家女儿不遲到。”
  諾芹只得匆匆套上灰色凱絲咪毛衣長褲,配長大衣。
  “像學生。”但是已經沒有時間了。
  “我替你叫車。”
  “我有國際駕駛執照。”
  “可是你沒有保險,我不會借車給你。”
  “真沒想到到了外國姐你會那樣刻薄。”
  “戴上帽子手套否則零件統統會結冰掉地上。”
  說得那樣恐怖,諾芹不敢不听。
  她把地址交給計程車司机。
  那人一看,笑了,“小姐,這家人住給多利亞島,你需乘船前往。”
  “什么?”
  “我載你去碼頭。”
  “需多少時候?”
  “下午一時你可以到達。”
  “不不,我赶時間。”諾芹著急。”
  “那么,我載你去乘水上飛机。”
  “好,快,快。”
  司机十分机伶,立刻用電話替她訂座。
  諾芹想,成本那么高昂,早知,叫他到庭風家來。
  空中觀光,風景美不胜收,令人心曠神怡,諾芹覺得值回票价。
  飛机降落,諾芹再叫車子前往列宅。
  真正堪稱有朋自遠方來。
  說得那樣恐柿,諾芹不敢不听。
  她把地扯交給計程車司机。
  那人”看,笑了,“小姐,這家人住維多利亞島,你需乘船前往。”
  “什么?”
  一我載你去碼頭。”
  “需多少時候?”
  “—午二時你可以到達。”
  “不不,我赶時間。”諾芹著急。
  “那么,我載你去乘水上飛机。”
  “好,快,快。”
  万水千山,終于到達目的地。
  普通小洋房,面海,与庭風家不同,在這里,不止是觀景,可以步行到沙灘,空气中洋溢著鹽香。
  諾芹四周圍巡視一會儿,走到門前,忽然發現一條小小斜坡路,有扶手裝置,通往大門。
  她一怔,跟若發現門口比平常寬大,并非標准尺寸。
  咦,通常這樣設計,是因為戶內有傷殘人士,輪椅需要通過。
  諾芹一愕,啊,他不會是……
  在門口,諾芹躊躇,即使是,他們仍然是談得來的好朋友。
  她鼓起勇气按鈴。
  沒有人應,一只黃狗搖搖晃晃走出來朝她搖尾,諾芹這才發覺屋門原來虛掩。
  “有人嗎。”她揚聲。
  有人高聲答,“你來了?”
  屋里光亮寬敞,門口特別闊,諾芹心中已經有數。
  她內心上心下心,輕輕走近廚房。
  一個人急急迎面走出,与她碰個滿怀,那人下巴被她額頭撞中,雪雪呼痛,諾芹也暈了一下,緩緩蹲下。
  她看到一雙穿厚襪的腳,隨即有強壯的雙臂扶起她。
  接著,身后有輪椅駛近,“教授,什么事?”
  諾芹金星亂冒,一時間分不出誰是誰,待喘息停當,揉著額角,才看清楚有腳的是列文思。
  她微笑,“你好。”
  列文思仍然蹲著問:“你沒事吧?”
  輪椅上的年輕人說:“你一定是岑小姐,我是教授的助手陳怡亮。”
  招呼過后,他識趣地退出。
  列文思斟一杯茶給她,“抱歉害你額角起了高樓。”
  諾芹要到這個時候,才知道四肢健全是多么值得慶幸,已經需要感激上天,她抹一抹唇上的汗。
  “你終于來了。”
  諾芹看到一個精神奕奕的年輕人,不算特別英俊,但五官端正,笑容可掬,穿便服,頭發需要修剪,胡髭最好刮一刮,可是他并沒有特別為遠方來客額外修飾,他有寬厚肩膀,強壯手臂,身型高大,混血儿特征不十分明顯,說一口好國語。
  諾芹微笑,“是,過千山涉万水,終于來了。”
  她想象被那樣圓厚的肩膀擁抱,忽然有點靦腆,別轉了面孔。
  像所有女生一般,她喜歡高大的男伴,但隨看女子身段一代比一代高挑,這個愿望已不易實現。
  他帶她到廚房坐下,爐頭上食物香味四縊,他招呼她吃早餐。
  跑了十万八千里,還是值得的。
  列文思看著她微笑,“吃飽好出發了。”
  “去什么地方?”諾芹大吃一惊。
  “由我安排。”
  “不,我的一生由我自己安排。”
  “那當然,”列文思笑,“可是這次旅行,卻由我作主。”
  “先告訴我去什么地方。”
  “那就沒有意外惊喜了。”
  “有許多地方我不去。”
  “決不是舞廳賭場毒窟。”
  “是野外吧,不不不,我不愛觀星或是听鯨魚唱歌,”諾芹叫苦,“我也決不是攀登雪山人才。”
  列文思好气又好笑,“你喜歡什么?”
  諾芹又微笑,一杯香檳,卿卿我我呀,這才是她不遠千里而來的原因。
  “有靈性的人都會喜歡這個旅程。”
  諾芹撒賴,“我在罪惡都會長大,早已豬油朦心。”
  這時,又一張輪椅在廚房門口出現。
  列文思介紹:“我的明星學生馮家杰。”
  諾芹連忙与客人握手。
  她感動了,看情形列文思特別眷顧他們,把屋子改建,方便他們進出。”
  忽然她說:“好,我跟你去。”決定慷慨就義。
  列文思看著她,“你不會后悔。”
  他讓諾芹撥電話回家。
  庭風叮囑:“好自為之。”
  諾芹已決定憑直覺行事,命運已經帶她走到這里,再下去就得靠自己。
  若不是經濟衰退,不景气到几乎沒有選擇地步,她不會答應寫寂寞的心俱樂部信箱,自然也不會与列文思有任何糾擱,當然更不會到這個遙遠的地方來作客。
  試想想,這次社會的動蕩竟成全了她的感情生活。
  她靜靜地喝著咖啡,不出聲,依然微笑,沒想到她見證了歷史之余,還有這樣美好的收獲。
  她說:“沒想到你會主持信箱。”
  “那么有趣的工作我不介意再做。”
  諾芹不出聲,信箱風格已變,已超過他倆能力范圍。
  “你得告訴我一件事。”
  諾芹立刻笑答:“我只選异性為對象。”
  “我想知道你還打算回去否。”
  “我不想騙你,文思,魚儿离不開水,瓜儿离不開秧,我會回去我的基地共榮辱,這次不過是度假。”
  “那么坦白實在難得。”
  “語气里彷佛有諷刺意味。”
  列文思笑,“居然被你听出來了。”
  他帶她踏上一艘机帆船,甲板寬敞,船上還有其它乘客。
  水手送上茶點,諾芹問一位老先生:“我們去什么地方?”
  老人詫异,“你不知道?為何上船?”
  “我跟男友上來。”
  白發翁眨眨眼,“你完全做對了。”
  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忍不住插嘴,“我們這次是去觀察可狄埃棕熊,你沒有帶望遠鏡?”
  老先生說:“船漸离文明,生活包袱漸漸放下……”
  空气清新冷冽如水晶,岸上全是原始森林,政府的保護地,數千年如一日。
  帆船乘風緩緩駛過,列文思就坐她身邊,她靠著他強壯的背脊。
  少年低呼:“樹上有兩只金鷹。”
  群鹿散步而過,看到船也不惊煌。
  老先生說:“每日只准十個游客到此瀏覽,以免破坏大自然生態。”
  諾芹動也不動,享受一切。
  她凡心未盡,仙境雖然打動了她的芳心,卻留不住她的肉身。
  她盡情貪婪地吸收日月精華,卻知道這并非她久留之地。
  列文思輕輕問:“還喜歡嗎?”
  “比我夢境還美。”
  “那么,一日你想起此情此景,一日你也會想起我。”
  這時,一位女士忍不住低嚷:“熊。”
  一群棕熊現了真身,數目比人還要多。
  導游說:“有人想上岸的話請舉手。”
  岑證芹無論如何不肯舉手,她雙膝發軟,只會咕咕笑。
  列文思緊緊摟住她,“不要勉強。”
  老先生遞上一杯熱可可。
  六個人下船,個多小時后,總算全數返來,諾芹松一口气。
  有兩個美國游客大呼值得,不枉此行。
  諾芹好奇,“你們從何處來?”
  “舊金山。”難怪。
  “你倆是度蜜月吧,多么別出心裁。”
  諾芹忽然好想好想結婚。
  留下來吧,嫁予教授,閒時寫數千字,一年也寫不出一本書,可偽稱是純文學作品,故貴精不貴多,無聊之際跟著她的文思游山玩水,賽過神仙。
  她雙臂緊緊抱著這個認識了一年多見面才一天的男伴。
  啊,不舍得走了。
  股市上落對她來說真正已無意思。
  這時一具無線電話響起來。
  眾乘客起哄:“誰,誰還帶著這等玩意儿?”
  岑諾芹笑嘻嘻取出手提電話,同那頭的姐姐說:“是,就回來了。”
  她出竅的靈魂被庭風喚返軀殼。
  下次,要同滌滌一起來見識大自然風光。
  帆船開動机器,往回程駛。
  她同列文思說:“全世界都有大學需要人才。”
  列文思但笑不語。
  “必要時你會否考慮轉職?”
  文思說:“噓。”指著天空。
  紫藍色蒼穹上挂著銀盤似初升的月亮,一只斑點貓頭鷹鳴一聲飛過船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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