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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蘇西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手足無措。并非受寵若惊,而是從來沒有与她打過交道,心底下認為可免則免。
  蘇西躊躇地答:“我還有事。”
  可是老好雷律師又代她作主,"我幫你推一推好了,我們喝杯茶就走。”
  蘇西只得頷首。
  偏廳只得她們三個女子。
  蘇近与蘇周不知避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女士替蘇西斟出紅茶,"蘇西,多少糖?”
  “一點牛奶,不加糖。”
  李女士點點頭,"所以身段那么苗條。”
  蘇西心中有气,想大聲說:“我是你們坏嘴里的毛孩,我并非淑女。”
  當然,她控制了自己。
  終于話歸正經,李福晉女士說:“蘇西,我們母子都感激你。”
  蘇西一怔,沒想到她如此能屈能伸,居然直接向她道說,可見其人不簡單。
  她當然不能示弱,再度擺出茫然姿態,否認到底:“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女士目光炯炯,搜索蘇西臉上蛛絲馬跡,以她那樣丰富的人生經驗,居然找不到破綻,不禁由衷佩服這個女孩子。
  因此,她完全放心了。
  接著有點心酸,人家不知怎樣教女儿,如此聰明伶俐,處世、做人、讀書、工作,好像都有天分,不必苦昔教導。"蘇西見李女士露出滄桑感慨的樣子來,連忙顧左右而言他:“這茶香极了。”
  李女士立刻恢复常態,"面包是自制的,你試試這三明治。”
  再坐了十來分鐘,她們就告辭了。
  在車上,蘇西說:“蘇進生活不會成問題吧。”
  雷律師答:“你少操心,他外公那邊還有產業給他。”
  蘇西倒抽一口冷气,"怪不得這個人一點也不想工作。”
  “是,他根本沒有上進的動机。”
  “你看,懂得投胎多重要。”
  雷律師看了蘇西一眼,微微笑,"你現在也不差呀,”
  是,省著點用,略有分寸,已經一生不憂。
  蘇西不由得伸出雙臂,枕到脖子后邊,舒展一下。
  雷律師間:“朱啟東如何?"、"他太忙。”
  “你也找些事做呀。”
  “可是,我渴望二人的時間共用。”
  “年輕女子總是如此不切實際。”
  蘇西理直气壯,"所以我們可愛。”
  雷律師說:“你的确有可取之處,蘇近与蘇周則不敢恭維。”
  “不要緊,有那樣丰厚的妝奩,性格再可怕也嫁得出去。”
  “你的財富与她們一樣。”
  蘇西感喟,"可是,我情愿小學三年級學校開放日父親會前來參觀。”
  “他從未來過?”
  “一次也沒有。”
  這趟,連雷律師都歎息。
  母親也時時缺席。
  有些小同學的父母寸步不离,使蘇西明白到掌珠真正的意義,父母一人一邊握住雙手,蘇西跟在后邊看到這种情形,無限艷羡。
  回到家,椎門進去,果然,朱啟東仍然仰滅睡著,動也沒動過。
  蘇西覺得好笑,真的嫁一個這樣的工作狂,全個家會落在她一人肩上,待他自醫院出來并睡醒,孩子已經大學畢業。
  她到廚房煮了一鍋羅宋湯。
  忽然听得有人呻吟。
  她知道朱醫生已經醒來。
  “怎么樣,睡足沒有。”
  “香,香,餓,餓。"指著嘴巴。
  真要命。
  接著他又揉揉雙眼,"我們已經結了婚?”
  蘇西笑,"你尚未向我求婚。”
  “在夢中,我倆已經白發蕭蕭,儿孫滿堂。”
  啊,壺中日月長。
  蘇西問:“你可需淋浴?”
  朱醫生漲紅面孔,"不不,我回家才處理。”
  蘇西沒想到他會這樣靦腆。
  相形之下,她更為豪放,也許,在保守人士眼中,即系不羈。
  蘇西取出大碗湯及整條蒜茸面包。
  朱啟東贊歎:“天下竟會有如此美味。”
  狼吞虎咽。
  他真需要一個人專門服待起居飲食。
  “家里好舒服。”
  蘇西看到另外一個危机,他是那种永遠不喜外出交際應酬的人。
  “讓我們出去跳舞。”
  朱啟東微笑,"我情愿看電視新聞。”
  猜中了。
  “你不覺悶?”
  “有你陪我,我怎會悶。”
  蘇西既好气又好笑。
  “不過下星期醫院有個籌款晚會,你要不要來?”
  蘇西忙不迭答應,"要要要。”
  過兩日,同雷律師談起朱啟東性格。
  雷家振贊不絕口:“標准好丈夫。”
  “不會吧,一點生活情趣也無。”
  雷律師面孔一板,"你覺得他有情趣,其他女子也
  會覺得他有情趣。”
  蘇西笑,"雷律師,你從來沒結過婚,倒是很了解
  男性。”
  “蘇西,你揶揄我?”
  “不敢不敢。”
  雷律師自言自語:“這個孩子,倒是同他爹不同。”
  蘇西不由得好奇,"朱立生是個怎么樣的人?”
  雷家振立刻改變話題:“我陪你去看首飾。”
  “謝謝,我不喜配戴首飾。”
  出席晚宴那日,蘇西配戴的項鏈价值一百九十九元九角,購自廉价商場。
  在燈光下一般晶光燦爛,都是玻璃珠子。
  有一兩位名媛纏住朱啟東叫他述說幼儿換心手術過程,听到要緊處雙手緊握,淚盈于睫,惊呼出來,全情投入。
  蘇西暗暗好笑,真沒想到演藝學院有那么多高材生。
  她身邊也有男生,一個個圍上來,"晦你好,我是劉智活,庚洛醫院副經理”“我叫趙則藹,樊元制衣的董事”“在下張若愚,家父張其逸同令尊是好友"……
  他們好像都認識她不止一天兩天了。
  蘇西坐著微微笑。
  隔一會儿她拍拍朱啟東肩膀,"跳舞。”
  啟東立刻与她走下舞池。
  蘇西說:“你看你多受歡迎。”
  啟東回敬:“彼此彼此。”
  他們一直在舞池留連,直到啟東當值時間已近。
  蘇西說:“我送你到醫院。”
  她先去扑粉。
  她坐在轉角處,有兩位女士進來,沒看見她,恣意閒談起來。
  “听說繼承了家產。”
  “有多少?”
  “一億。”
  “那也沒多少。”
  “可是存銀行一年拿五厘利息,也足足五百万,到什么地方去找年薪五百万的美差?于是她頓時成了香諄悻。”
  “沒出息的男人真多。”
  “奇怪,根本不介意生活費來自何人何處,至要緊
  可以趁現成過舒服日子。”
  蘇西的手凝住,這是在說誰?
  笑,"別在這里艷羡了,人家三姐妹姓蘇,你姓什么?”
  咦,這不是在說她嗎?
  蘇西大樂,唁,她居然也晉升為名媛,成為眾人閒談的主角了。
  真沒好气,她抬起頭,咳嗽一聲。
  那兩位女士講得興起,不接受暗示,繼續說下去:“我會叫我兄弟留意這每人一億的三朵姐妹花。"咕咕笑。
  蘇西再咳嗽一聲。
  她們二人終于听見了。
  一人間:“誰?”
  另一人聰明些,"快走。”
  站起來立刻走了。
  蘇西正想离去,又進來一位女士。
  蘇西只瞥見粉紅色大蓬裙一角。
  蘇西剛站起,听到一聲歎息。
  好熟悉的聲音,這是誰?
  只見那位小姐站在鏡前,攤開手掌,不知什么閃閃生光。
  蘇西看到她在鏡中反映,咦,這不是蘇近嗎,沒想到她也在訴會里。
  蘇西還是第一次仔細看她五宮。
  ,大國睛,細長眉毛,高鼻子,小嘴巴,是那种古典灸人式樣,太過工整,几乎有點俗气,而且已經過時。
  原來蘇近是這個樣子的人,蘇西知道她要比她大六六歲。
  蘇西故意扭開水嚨頭。
  蘇近轉過頭來,看到了蘇西,若無其事地把掌中物放進小手袋。
  她好似沒有多大意外,看樣子一早在舞池看見了蘇西。
  蘇西抬起頭向她招呼。
  是她先同蘇西攀談:“朱醫生很會跳舞。”
  蘇西溫和地笑,"還好,只踩了我十次八次。”
  蘇近也笑了。
  蘇西問:“誰是你今晚的伴?”
  蘇近役精打采,"一個人。”
  蘇西隨口問:“蘇周沒來嗎?”
  蘇近一听,臉上變色,"我就是蘇周,你以為我是誰?”
  蘇西張大了嘴,几乎沒找地洞鑽,她竟把她們兩姐妹認錯了,她反應也快,連忙拍打自己嘴巴一下,"掌嘴。”
  蘇近,不,蘇周笑出來,隨即悵惘地說:“我們兩姐妹跟在母親身后進進出出,好比影子,誰分得出是這個還是那個。”
  蘇西不介意与她多說几句,可是擔心朱啟東會等得不耐煩。
  可是蘇周也善解人意,"可是怕他等?”
  蘇西頷首。
  “有空一起喝茶。”
  蘇西走到桌子前,看到有人扰攘。
  她問朱啟東:“什么事。”
  “今晚的主席黃崇三大太不見了首飾,遍尋不獲。”
  “啊,有無報警?”
  “不方便報警。”
  “不見了什么?”
  “听說是一朵寶石胸花。”
  “我們可以自由离去嗎?”
  “唯有再等一等了。”
  只听到同桌一位太太說:“那胸針中央的一顆紅寶石紅得像血一樣,希望不致于有人眼紅。”
  蘇西心一動。
  她抬起頭,護衛員已守住了宴會廳大門。
  “這樣不知要搞多久,好好的气氛都遭破坏。”
  “朱醫生,你若不介意搜一搜身--”
  朱啟東說:“來,蘇西,我們不多心。”
  蘇西穿一條小小黑色晚裝裙,一目了然,"我与你先走吧。”
  那枚襟針面積不小,不能藏在發髻或是內衣里。
  他倆順利過關。
  蘇西送啟東到醫院。
  “玩得還高興嗎廣
  蘇西真訴心事:“最好只有我們二人。”
  啟東許下諾言,"我會抽時間出來。”
  那天晚上,蘇西在床上一直輾轉反側。
  不會是看錯了吧,一定是看錯了。
  可是第二天一早,她就起來,打電話給郭偵探。
  她才喂一聲,對方就說:“早,蘇小姐。"他記得她的聲音。
  “郭先生,半小時后我到你辦公室。”
  “咦,你又有事?”
  “見面再談。”
  說也奇怪,本來蘇西的生活平淡無奇,一旦承繼了遺產,忽然變得刺激多姿。
  蘇西問:“這种首飾,可易脫手?”
  “頂多只賣原价十分三,而且极難找人接手。”
  “多么可惜。”
  小郭微笑,"那只胸針相信還在原地。”
  “你說什么?”
  “你見過它握在某人手中。”
  “也許看錯了。”
  “我陪你去查個究竟,宜景酒店的保安主任是我兄弟。”
  小郭真有辦法。
  他那兄弟姓苗,一表人才,外型英偉,准時在門口等候師兄。
  跟著看到蘇西,頓時一呆,"我昨晚見過這位蘇小姐。"真好記性。
  小郭笑說:“有好消息,你的頭痛很快會消失。”
  苗主任歎口气,"這群小姐太太,又不舍得不炫耀財寶,俗云財不露帛,露帛要赤腳,你看,遭致眼紅,終于失寶。”
  “也許是意外。”
  “不可能,胸針被人連衣襟割下。”
  蘇西一直不出聲。
  小郭說:“來,陪我到宴會廳化妝間去。”
  苗主任一怔,立刻醒悟。
  宴會廳門已鎖上,須用鎖匙開啟。
  小郭推開化妝間門,每張椅子回倒搜查,苗主任也加入幫忙。
  然后,小郭逐格水廁尋找,忽然之間,他探出頭來,"兩位請過來。”
  胸針躺在水缸里。
  那顆拇指大寶石果真像血一般顏色。
  小郭笑道:“茵兄,請。”
  苗主任大喜卷起袖子,撈出胸什,裹在一塊毛巾里,他深深吁出一口气。
  “郭兄,怎么被你找得到。”
  小郭笑著指指腦袋,"我今早做了一個怪夢,醒了即刻赶來幫你。”
  “我欠你一個大人情。”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蘇西身上。
  “謝謝你,蘇小姐。”
  蘇西作訝异狀,"關我什么事?”
  “蘇小姐,可是你昨晚看到什么?”
  蘇西笑笑,"我千度近視,沒戴眼鏡,一如盲人。”
  苗主任不肯放松,"蘇小姐,這個人下會是第一次做案,自然也不會是最后一次,你包庇她,等于害了她。”
  蘇西沉默。
  小郭開口:“阿苗,你已得到你要的東西,還嚕嗦什么。”
  那保安主任只得搔頭賠笑。
  蘇西隨小郭离去。
  在門口,小郭問她:“那人是誰?”
  蘇西微笑,"沒看清楚。”
  “我這里有一份宴會客人名單。”
  蘇西不為所動,"是嗎,那多好,你饅慢推敲吧。”
  小郭為之气結。
  蘇西不急。
  她到咖啡室吃完早餐,又回到電梯大堂,果然不出所料,她看到蘇周走近。
  在她到達宴會廳之前,蘇西一個箭步過去,扣住她的手臂,像對她多年老友似他說:“你遲到了",一拉把她拉進電梯。
  蘇周愕然。
  蘇西在她耳畔說:“他們已經找到那件東西,打算息事宁人,你千万別進去。”
  蘇周臉色轉為煞白。
  “你速速回家,記住,他們在衛生間已經布滿眼線。”
  把蘇周拉到商場,与她并排站著,佯裝看櫥窗,蘇西終于忍不住,輕輕問:“為什么?”
  并沒有期望會有人回答她,可是真意外,她听見蘇周輕輕說:“眼紅。”
  蘇西惊訝得說不出話來,"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怎還會妒忌別人?”
  “是的,"蘇周語气里有一,絲蒼涼,"多謝你把我身世看得那么好。”
  “覬覦他人之物是不對的。”
  “我知道。”
  “而且,那不過是無用的身外物。”
  蘇周問:“你為何不拆穿我?”
  蘇西不知如何回答。
  “可是要我們一家都感激你?”
  蘇西沒好气,"對,問你媽拿獎章。”
  她別轉頭就走。
  “蘇西--"蘇周卻又叫住她。
  蘇西轉過頭來,看到一個极之瘦削訪惶的蘇周,忽然發覺,蘇周根本沒長大過。
  蘇西說:“我們改天再談。”
  下午,小郭撥電話給她,"那人,是另一位蘇女士。”
  蘇西答:“郭先生,凡事講證据。”
  “你為何護著她?”
  “我一向比較体貼女子。”
  “她們從來沒有理會過你。”
  “那是她們失敗。”
  小郭說:“你是一個有趣的人。”
  蘇西說:“郭先生,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是嗎,對方被你感動,決定改邪歸正。”
  “偷竊狂是一种心理病。”
  “是,"小郭答:“一些人覺得世人与社會都虧欠他,故此報复。”
  “可是,那人明明丰衣足食,絲毫不缺。”
  小郭答:“或者,在感情上,她十分空虛。”
  蘇西失笑,"那也可以怪社會?”
  “啊,當然,那是最后出路。”
  蘇西大笑起來。
  那天晚上,電話鈴一響,蘇西便取起听筒。
  對方喂一聲,蘇西辨認到那是朱啟東的聲音。
  她很高興,"朱醫生,假使你愿意,我可以再煮一鍋湯請你品嘗,不過,條件是,你不得离開我寓所半  步。”
  對方沒有回應。
  蘇西詫异,"喂,喂?”
  “蘇小姐,我是啟東的父親朱立生。”
  蘇西尖叫起來,啪一聲丟下電話。
  她急得團團轉,漲紅面孔,繼續尖叫。
  電話又響起來,蘇西伸手過去,又縮回來,終于,
  不得不面對現實。
  她歎气連連,"朱先生,有事找我?”
  對方聲音充滿笑意,"蘇小姐,我們也該見一次面  了。”
  “不不不,"蘇西巴不得找地洞鑽,"我最近忙得不  得了。”
  “下個星期如何?”
  “更忙。”
  “那么,十五號以后呢?”
  “朱先生,我查一查,一有空,馬上通知你,再見。”
  放下電話,著實松口气。
  電話又響。
  蘇西真想拔掉插頭。
  “蘇西,我是啟東。”
  蘇西發覺鼻子上全是汗,不,是油。
  “蘇西,有一件事,我想同你說。”
  “請講。”
  “我想面對面說,十五分鐘后到你家可好?”
  “我等你。”
  朱啟東臉上明顯有難處。
  蘇西立刻說:“無論是什么,我一定會体諒你。”
  “是嗎,太好了,蘇西,我明天起放假七天。”
  蘇西一怔,"這是好消息呀。”
  “可是,我去年已經答允朋友,一齊到米那瑪山區去做義工。”
  蘇西發呆。
  好不容易盼到男朋友放假,原來他的節目是做善事。
  ''蘇西,要是你叫我推,我一定會推掉。”
  啊,陷她于不義。
  蘇西不上當,微笑說:“我等你回來。”
  朱啟東大喜,由此可知他是真心愛上為貧眾服務,蘇西由衷欽佩他。
  “救助貧童,比吃飯跳舞重要得多。”
  朱醫生說矚了嘴:“我也是那么想。”
  “這去這回,當心身体。”
  他放心地笑了,活潑地告訴蘇西,上次到彼邦的成績。
  深夜,蘇西在電机上看血淋淋的手術室實錄。
  南美洲落后地區,醫療設施有限,往往只能死馬當活馬醫,醫生把心髒病人敗坏的心肌一刀切除,病人反而迅速痊愈,先進國家大奇,連忙派醫生去實習……
  蘇西關掉電視。
  是疏遠朱啟東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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