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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看護在他身后說:“孔教授也找了你一個上午。”
  孔老在休息室玩電子游戲机,這套游戲名稱為“如何戰胜癌魔”,程序甚富醫學常識。
  石丙杰接過控制器,三下五除二,大獲全胜。
  “人類早已戰胜癌症,這套游戲過時。”
  孔令杰說:“你終于同一一三五0號聯絡上了。”
  “是,他主動要求与許弄潮談話。”
  “一一三五0是個怪人。”孔令杰似有若干顧慮。
  石丙杰蕪爾,他想說,孔令杰,你又何當不怪,譬如說,明是老朋友,欲不以姓名相稱,改叫號碼。
  “他今晨向我提出一個怪要求。”
  石丙杰一怔。
  “他要求見一見許弄潮。”
  石丙杰的反應相當敏捷,“目的何在?”
  孔教授沉吟,“光是碰個頭不行嗎?”
  石丙杰搖頭,“他是個醫生,那樣的人物,才沒空与人交際應酬,喝茶聊天。”連他都不會這樣做。
  “你講對了。”
  “你意欲如何?”
  “他想替許弄潮做一項手術實驗。”
  啊,石丙杰聳然動容,又惊又喜,“教授,他到底是誰?”
  孔令杰像是沒有听見這個問題,他喃喃道:“難道他們的技術,已經到達如此不可思議境界了嗎?”
  “教授,是怎么樣的一項手術?”
  “他要給弄潮一個新身体。”
  “好极了,他們有更先進的机械身軀?”
  “不,丙杰,他指的不是机械身,他指的是肉身。”
  “我的天,”石丙杰好似被火炙了一下,混身一震,“動物頭部移植。”
  老怪又搖搖頭,“不,丙杰,比這更先進,他只取腦部。”
  石丙杰耳畔嗡一聲,陷入沉思,當然!石丙杰之所以是他不是別人,乃因他的記憶思維系統与眾不同,獨一無二,這一套系統無論控制哪一具肉体,該具肉体就變成石丙杰。
  他發呆,理論上完全行得通,可是手術會成功嗎?
  孔老怪站起來踱步,半晌,仰天長歎,“丙杰,我到這個時候,才相信,在曼勒醫院,沒有不可能的事。”
  石丙杰張大了咀,無法合攏,神話中的曼勒醫院,一一三五0竟是曼勒醫院的人,該死,該死,他竟有眼不識泰山。
  “他先征求我們的意見,然后,他會親自同弄潮商量這件事。”
  “成功率有多大?”
  “由他來做,大抵是百分百。”
  “你肯定?”
  “不能完全否定意外,但是丙杰,如果世上有神醫,這個人便是。”孔令杰說到他的時候,神情几乎帶著敬畏膜拜的光彩,“我以他為師,以他為榮。”
  所以他一直囑徒儿將報告寄給這個人。
  “他年紀比你輕。”
  “學無先后,達者為師。”
  石丙杰只是為弄潮高興。
  師徒倆緬想曼勒醫院至高境界,為之神馳。
  石丙杰說出他的意見,“那位醫生,言談中十分有人性。”
  “自以為是,心高气傲的往往只是三腳貓。”稍后孔令杰發覺徒弟看著他笑,忙問:“我不算滅絕人性吧。”
  “當然不是,師傅,你是好醫生。”
  晚上,弄潮儿收到了訊息。
  她非常遲疑,“曼勒醫院?沒听說過,在什么地方?”
  也難怪,曼勒是實驗醫院,并無正式收錄病人。
  石丙杰非常耐心地向她講解曼勒的傳奇性。
  弄潮考慮良久,才說:“用別人的軀殼,可能比用机械身軀更加不便。”
  石丙杰不出聲,這等大事,還得由她自己決定。
  “你認為怎么樣?”
  “我認為,去一次曼勒,与醫生面談一下,無傷大雅。”
  弄潮陷入沉思。
  半晌,她走到電腦面前,撥通號碼,要求一一三五0通話:“Yuan
  ZhenXia醫生注意,許弄潮找。”
  石丙杰無意偷窺,但是那三個拼音下意識似油絲般鑽進眼帘。
  zx,姓袁,或是阮,也可以是原。
  原!是他,原來是他,石丙杰電光石火問啊喲嘩呀一聲,令得弄潮惊訝地抬起頭來。
  當然是他,石丙杰跌腳,除出他還有誰!
  石丙杰整個人附向電腦螢屏,激動与興奮得混身發汗,聲音都顫抖了。
  “是他,是他。”石丙杰一時講不出別的話來。
  許弄潮瞪著他,“石醫生,你怎么了?”
  難怪,原來是這個人,石丙杰松口气,在該剎那,石丙杰已經決定,天涯海角,他也要帶著弄潮去見他,講服弄潮接受這次手術。
  “石醫生,”弄潮問他:“你不是不舒服吧。”
  “別管我,你赶快与他聯絡,討論詳情。”
  石丙杰走進浴室,掬起冷水,潑向面孔,鎮定神經。
  他不住大聲喘息,稍后,情緒恢复正常。
  再回到書房,弄潮与那邊已經通畢訊息,她說:“他將正式向你与孔教授發出邀請,讓我們三個人到曼勒醫院走一趟。”
  這么簡單?石丙杰一怔,“是到蘇黎世嗎?”
  “不,去大溪地。”
  大溪地?又一個意外。
  “他說,病人最易在松馳、美麗、熱情洋溢的環境下康复。”
  是是是是是,石丙杰已經佩服到五体投地,再無异議。
  “他還說,這件复雜的手術,面議比較适合。”
  當然,“收到邀請,我們馬上出發。”
  弄潮凝視他,“我已經霸占了你太多寶貴時間。”
  石丙杰覺得這是一句很好的開場白,千言万語,都可以乘机接上,剛要開口,無奈語澀,輕輕咳嗽一聲,清清喉嚨,誰知就在這個時候,殺出程咬金來。
  只听得愛瑪冷冷的聲音在一旁說:“他的時間有什么寶貴,下了班不過是蒙頭大睡罷了,許小姐你別听他唆擺,以為欠他什么人情。”
  許弄潮不由得笑出聲來。
  石丙杰過去一手把愛瑪關掉,連帶也熄滅了适才那一絲浪漫情怀。
  曼勒醫院的邀請廿四小時就到達孔令杰手。
  孔令杰跌足,“我怎么走得開?這家伙統共不為人設想,他一年才做一宗手術,宗宗惊動醫學界,傳為神話,總不替我們這等凡人設想,我們雙手不停,干的可是流水作業!怎么能离開病人半步,說走就走?”
  石丙杰笑,“但是社會沒有我們這等行貨專家也不行。”
  “你同弄潮走一趟吧,速去速回,這里也少不了你。”
  “三天已經足夠。”
  “對了,游小姐曼曼多次叫我轉達,她說對不起。”
  石丙杰不語,絲毫沒有反應。
  為什么她要對全世界宣告歉意,四出委托他人轉告,獨獨不与當事人面談?目的不外是要策動群眾力量,可惜,無往而不利的人多勢眾,在感情事上只會造成反效果,越幫越忙。
  并且,他不相信曼曼會有歉意,她的字典里,沒有這個字眼,發音差不多的,只有欠:人人均欠她。
  孔令杰看著他,“三兩年前,你會為曼曼同樣的舉止心軟,即刻回頭。”
  石丙杰并不隱瞞事實,他坦然相告:“我變了心。”
  孔令杰大惑不解,“是她先變,導致你跟著變,抑或她應該成熟而沒變,所以你才變?”
  石丙杰已無暇回答:“我要去准備行程。”
  孔令杰在他身后大聲說:“我要一分詳細日志報道。”
  “知道了。”石丙杰已經离開會議室。
  看護看著他背景問孔令杰:“他是否在戀愛?”
  “你看呢?”孔教授反問。
  “我不肯定,如果是,他可能會痛苦。”
  “會嗎,我知道有人同電腦戀愛的例子,結局幸福。”
  聰敏的護士微笑,“你的意思是說,只有人同人戀愛,才會造成無限苦楚。”
  孔令杰又一次狡猾地反問:“是嗎,我有那樣說過嗎?”
  石丙杰更加不知道他是否在戀愛,他焦急万分,正欲說服許弄潮前往大溪地。
  弄潮有她的看法:“經過這段漫長日子,飽受嘲弄、揶揄,厲劫艱難、苦楚,總算接受下來,也認了命,旁人也都習慣有這么一個怪物存在,看情形我也可以苟且偷生,忽然又來告訴我,可以再換一個身体,即使是更好的,我也不十分熱衷。”
  石丙杰急得團團轉。
  “你幫我推欲曼勒醫院吧。”
  “弄潮,你的野心呢,你的熱血呢。”
  “問得好,真的,石醫生,你把它們都扔到哪里去了。”
  石丙杰無法回答。
  “我抵達醫院的時候,心已經壓碎,血已經流干,我不得不安于現狀。”
  “不要使我失望。”
  “對不起,石醫生,我真怕你們下一次要把我接到資料衛星航行者一號的軀殼上去。”
  “那又有何不可,偉大的它已經為我們找到冥外行星,除非你不愛旅行。”
  “瘋狂科學家。”弄潮搖頭歎息。
  “你也是個搞科學的人,我為你設計的海底城市傾倒,少一點勇气与想像力都不會做得出這种設想,弄潮,拿點顏色出來,讓我們到大溪地去。”
  弄潮無奈地訕笑。
  “三個男人這樣苦苦哀求你,你怎么可以無動于衷?”
  弄潮想一想,“你們并沒有跪下求,跪下也許會好些。”
  三天后,她終于答應到大溪地看珊瑚礁。
  經過海關,許弄潮与石丙杰同時走向透視檢查危險物品設備,海關人員惊訝不已,問道:“石醫生,她全身……呃……只余頭部……?”
  石丙杰輕輕說:“你說得很是。”
  過關后她對弄潮說:“不要怪他。
  弄潮答:“我以為他怀疑我整個人連頭帶身是恐怖分子的一件厲害武器。”
  “呵,這個設想太可怕了,保不定有一日有人會向這方面動腦筋。”
  弄潮看了他一眼,這人調皮起來也真有一手。
  曼勒醫院在死火山奧羅希娜山腳,看上去根本不像一座醫院而像一間中型渡假屋。
  院方派司机及車子來接他們,經過醫院時司机用手指給兩位客人看,“醫院背山面海,風景幽美。
  “可是,”石丙杰說:“車子并不是朝它駛去。”
  “原醫生在巴比堤沙灘。”司机笑,“他吩咐把你們接去那里見面。”
  石丙杰心中有個疙瘩。
  原君怎么會有空閒与余暇往沙灘跑?他弄不懂。
  司机把車停下來,恭敬地說:“容我領兩位前去。”
  此際正值黃昏,不知恁地,天空被晚霞映成紫色,更顯得沙灘洁白美麗,灘上并無太多游人,空气充滿鹽香,有几個長發小女孩赤裸上身穿著草裙正由保母教著跳寶利尼西亞土風舞,鼓聲咚咚,小小身軀隨海浪清風擺動,純真稚嫩笑聲鑽進他們耳朵,弄潮不禁失聲道:“每個孩子都應在天堂長大。”
  累了,捧起椰汁鮮果便往嘴里送,臉頰、嘴唇,都被果汁染成嫣紅,那邊有兩個略大的男孩正在用野火烤魚吃,香聞十里,不知誰送來了梔子花冠,女孩們每人分一頂,戴在長發上,益發似安琪儿。
  司机見他倆出神,便指一指一把翠綠的太陽傘,笑道:“原醫生在那邊。”
  石丙杰看去,不禁一呆,失望悠然而生,什么,那個穿短褲花衫躺在帆布椅上的浪人是鼎鼎大名的原君?
  他躊躇著不肯走過去。
  弄潮卻不理這些,她已走近原君身邊。
  只見他略略欠身,叫她在一邊沙灘椅坐,兩人交談起來,石丙杰不得不跟上去。
  走近了,看清了原君,他吃一惊,原來天下真的有美男這回事,只見原君不修邊幅,一臉于思,手持酒杯,雙頰已晒得金棕,然而這一切卻不掩其瀟洒俊朗,一見石丙杰,他立刻笑說:“石醫生,弄潮儿,來來來,我們先喝一杯,歡迎兩位。”
  幸虧石丙杰本人也嗜酒,否則不起反感才怪。
  立刻有小孩子上來替他們斟酒。
  奇怪,醫院不似醫院,醫生不像醫生。
  可是石丙杰一躺進帆布椅子,也不再想起來。
  淨這樣躺在這里觀潮漲潮退,日出日落,豈不是美。
  何用再為名利掙扎,為成敗擔扰,為得失難過。
  當下弄潮笑,“我的名字叫弄潮,合該在這灘上做弄潮儿。”
  原醫生也笑了,用一种深遂眼光看著弄潮。
  弄潮怪不好意思,“通訊時講得太多,此刻反而乏善足陳。”她有點訕訕。
  石丙杰一見那异樣目光,暗呼一聲奇突,那眼神充滿感情、盼望、暗慕,原君并沒有刻意掩飾,旁人稍加留意,即可發覺,許弄潮對他來說,決非一個陌生人那么簡單。
  只有一個可能:他在与她通訊期間,已產生了特殊好感。
  石丙杰听得到他自己的一顆心咚地一聲,這是重物往下墜的聲音。
  原君在他們這一界鼎鼎大名,他傳奇性的事跡,石丙杰當然听過不少,原君丰盛浪漫的感情生活,一向為后輩們津津樂道。
  甚至有同學向往地表示“宁舍原氏的醫術,而取原氏的愛情”。
  皆因原君的對象永遠不會是平常的异性。
  石丙杰想到這里,不胜震惊,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個時候,舞罷的小女孩們一涌而,圍住原君,笑聲語聲不輟,又將大紅花串套往他的脖子。
  原君對他們說:“兩位請回去休息吧,明天才討論正經事。”
  石丙杰忽然覺得非常疲乏,這是一場必敗之仗,難怪他覺得累,他拿什么來交架?對方要才有才,要人有人。
  仍由同一司机把他們載回曼勒醫院。
  石丙杰被安排在一間酒店式房間里,他的露台与弄潮那邊連接。
  弄潮探頭過來笑,“不想走了,比起我們的都會,一切人造調節,這里大自然風光魅力無邊。”
  石丙杰心情欠佳,不解風情地提醒她:“你應該知道,這里的自然情調,亦是刻意保護經營的結果。”
  換言之,都是皇帝的新衣,不過有些新衣明顯地假,有些新衣,仿佛似真。
  弄潮苦笑,“你就讓我高興一下又何妨。”
  她退回房間,不再出來。
  真的,石丙杰也的后悔,何必掃興,送君千里,不過要討她歡心,叫她高興,此刻又自毀長城。
  石丙杰呵石丙杰,看不出你這個人心胸如此狹窄。
  不過是因為原君一個眼神,就一直不甘心到此刻,這樣看來,他同游曼曼有什么分別?
  通訊訊號響起來,是孔令杰教授找。
  “見到原醫生了?”他呵呵笑。
  “是。”原來那么年輕,那么英俊。
  “老原仍在酗酒?”看來這不是秘密。
  “還好,可以維持不醉。”
  “我同他說過,借酒消愁愁更愁,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哈哈哈哈哈,老原這個人,一輩子在失戀,老朋友看得太多,早已失去同情心,反正不足以致命,也就升華成為消遣,隨他去吧,可惜情緒長期抑郁,精湛醫術,大受影響。”
  過一會儿,石丙杰才回答:“見到他本人,并不覺得他是個正在失戀的人。”
  “啊,那么,他一定在戀愛中,對于老原,世上只有這兩件事,呵哈呵哈。”
  那么,石丙杰才是失戀人。
  “對,竟耽誤了正經事,几時做手術?”
  “明天會談到這個問題,一切看許弄潮的意思。”
  孔令杰起了疑心,“為何你一副意興闌珊之狀?”
  “我?我覺得自己渺小。”
  “呵,會覺得自卑的人,還有得救。”
  石丙杰苦笑。
  “徒儿,大有大做,小有小做,各有各做,這些年來,你成績斐然,我支持你。”
  石丙杰向師傅又閒活几句,才停止對話,上床休息。
  睡房設計別致,有一扇天窗可以看到蒼穹,深藍色絲絨天幕似假的一樣,無限量星星正朝他眨眼。
  半晌,掙扎到精神与肉体同時崩潰,才能入睡。
  一早醒來,睜開眼睛,靈敏的感覺就告訴他,屋內有人。
  “誰?”他高聲問。
  那人輕輕轉出來,靜靜地看著他,不是別人,正是游曼曼。
  石丙杰忍不住說:“你終于來了,信不信由你,這是一幢醫院,你不應在此處出現。”
  曼曼點起一支煙草,吸了兩口,一股強烈薰人的辛辣味扑鼻而來。
  石丙杰連忙搶過那支煙來按熄。
  誰知曼曼忽然說:“我現在才知道,你原來沒有私心。”
  石丙杰一怔,這是怎么回事?
  曼曼又說:“而你之所以在這間醫院里,完全因為病人能得到更好的護理。”
  石丙杰臉紅了,沒有私心,全為公事?連他都不敢撒這种謊來維護自己,曼曼是怎么搞的。
  “而我同你,實在是因為性格不合,志趣不同,才分的手。”她語气有點消极,卻心平气和。
  石丙杰不知什么事令她回心轉意。
  “或者我們還可以做朋友。”曼曼說。
  朋友?不做仇敵已經很好,石丙杰不敢奢望。
  “我是昨天晚上到的,為什么跟著你們?沒有其他意思,我閒得慌,已經把釘你的行蹤當作消遣,你一早就睡了,可是許女士呢,卻在沙灘上足足漫步一個晚上。”
  石丙杰一怔,抬起雙眼。
  “而且不是一個人。”
  石丙杰眼皮一跳。
  “原來許女士已經有愛侶,她与他喁喁細語,在星光燦爛下,共談心事,到了天亮,我累得支持不住,回酒店打了個盹,嘿,誰知我手下來告訴我,他倆根本不用休息,至今還在密斟,通宵達旦。”
  石丙杰不知講什么才好,只得苦笑。
  “你看,我誤會了你。”曼曼溫和的說。
  不,曼曼才不是專程來向他認錯,她不過藉詞想他知道,弄潮昨晚的行蹤。
  “原來。她真的是你的病人,而你,真是她的醫生。”
  曼曼雙目中的笑意漸漸化開來,洋溢了她整張臉龐。
  好像她都想通了,所以才這樣高興。
  曼曼緩緩走到窗前,同石丙杰說:“你來看,他送她回來,到了門檻,還依依不舍,還在傾訴,真令人羡慕,兩個人怎么曾有那么多的話要說呢。”
  石丙杰實在忍不住,過去掀開竹帘,他失望了,曼曼并沒有無的放矢,他正好看到弄潮与原醫生坐在石階上傾談,兩人風露立了中宵意猶未足,弄潮抬起她精致的臉,無限盼望似看著原君,而原君目光中充滿怜惜愛慕。
  曼曼的旁白又自動響起,“蕩气回腸,相見恨晚,噯?”
  石丙杰低下頭。
  “丙杰,你最會替人高興,這次必不例外,是不是?”
  “是,”他終于開口,“我替這兩個身分特殊的人高興,我祝福他們。”說得這樣坦然誠懇,不但是游曼曼,連他自己都嚇一跳。
  原君終于把弄潮送返房間,調頭离去,行動光明正大,并沒有留意誰在偷窺。
  這時有人敲門,送早餐進來。
  “我替你叫的,”曼曼笑說:“請慢慢享用”
  她朝他擺擺手,打開門,得意洋洋地离去。
  石丙杰為之气結,卻又無可奈何。
  愛瑪不在身邊,有苦無路訴。
  石丙杰這左右還哪里吃得下東西,奇是奇在他隨即接到原醫生的通知:“三十分鐘后專車來接,共商大計”,這人,簡直天賦异稟,可以不眠休。
  弄潮不一樣,她己棄用肉身,毋須經過新陳代謝這個勞累的過程,另有補充体力途徑,原醫生用的又是什么方法?
  石丙杰見到原君時,更加佩服,短短時間,他己梳洗完畢,頭發修剪整齊,胡子刮得干干淨淨,更顯得神清气朗,風度翩翩。
  看清楚了他,約莫三十多年紀,一套淺色西服熨貼伏身,走到哪里,橫看豎看,都是個標准美男子,石丙杰自卑到极點,豁出去了,反而大方起來。
  “石醫生,請坐,弄潮隨即就到。”
  明人眼前不打暗話,石丙杰問:“她答就接受手術沒有?”
  原君笑笑,“你比我了解她,好消息,她已經答應。”
  石丙杰不出聲,原君說一句話,比他說一百句還要強。
  了解她們沒有用,她們需要的,是粗獷的、充滿男性魅力的异性,具動物般原始動力,一把將她們擁在怀中,把她們的呼吸奪走,面孔深深埋進她們稠密秀發中,告訴她們,她們此生,都忘不了此情此景。
  石丙杰悲哀地想,他太過理性,女孩子最終不過把他當作一個可信的小哥哥,激情要靠更大的激情引發,他沒有這個特點。
  原醫生有。
  他靜靜不動聲色地坐著,掩飾內心蒼白。
  即使是曼曼,也不過視他是一個玩笑對象罷了。
  原醫生開口:“弄潮的手術,原理其實很簡單。”
  石丙杰不得不聚精會神。
  “一個世紀之前,曼勒已經成功運用手術移植動物任何一部分肢体。”
  石丙杰點點頭,五十年后,普通醫院也可以做得這一點。
  “但是手術后病人往往覺得尷尬、不自在、精神沮喪,外來肢体也產生排斥,敗坏,使手術复雜,不受歡迎,于是,各式人造肢体開始興起。”
  這些都不是新聞,不過石丙杰愿意洗耳恭听。
  “弄潮是第二代肢体接駁再生病人。”
  石丙杰忍不住問:“曼勒醫院已經發展到第三代?”
  “不,我們稱之為第四代。”
  石丙杰低呼:“据我理解,你要給弄潮一個新的肉身。”
  “不錯。”
  “腦部移植?”石丙杰自知失態,也忍不住追問。
  原君笑,“石醫生,曼勒早已淘汰血淋淋、歷時十數小時的外科手術。
  石丙杰慚愧,“我的想像力十分有限,原醫生請指點迷津。”
  “電腦的知識來洱,儲藏在磁碟中,何必把舊電腦拆開重整?取出磁碟,喂入新電腦,豈非省事省力?”
  石丙杰震動一下,漸有頭緒。
  “新電腦的模式,又可任意選擇。”原君微笑。
  “我懂了!”
  原君欠欠身子,“石醫生果然是明白人。”
  “曼勒醫院做得到?”
  “去年才試驗成功。”
  “我由衷佩服,”石丙杰五体投地,“但這已不是一項醫學手術,而是一項現象,無以名之。”
  石丙杰如走進一個高科技的迷离境界,興奮而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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