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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對了,那次婚禮十分愉快。
  在一間私人會所舉行,到會者多數是馮季渝工作上的朋友,琪琪打扮得那么漂亮,引致好几位行內人士詢問:“小公主有無興趣拍廣告?”
  常春只笑不語。
  馮季渝笑答:“她母后不會批准。”
  “可是我們所付酬勞丰厚。”
  “母后才不在乎。”
  常春笑得打跌。
  但是她內心一角仍然覺得隱隱不妥。
  是什么原委?
  散會之際常春領著琪琪去与馮季渝握手。
  琪琪對妹妹的母親說:“你今天很美。”
  馮女士答:“謝謝你大駕光臨。”
  “媽媽說,瑜瑜或許可到我們家小住。”
  “我很感激這番好意。”
  對白的語气一如英國人。
  回到家,常春輕輕替琪琪折好那件紗衣。
  只能穿一次,因此分外矜貴,明年也許還有婚禮,但女孩已經長高,時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
  一星期過去,林海青仍然沒有回來。
  常春打算同他說:“你這輩子的余生都別再想有假。”
  他荐妹妹胡平來幫忙。
  胡平第二天就帶來一大幫新客,她眨眨眼對老板娘說:“家母的親友。”
  是那种見慣世面揚起一道眉說:“貴不要緊可是要特別。”的中年時髦婦女。
  是常春夢寐以求的客人,她巴不得她們連她也買下來帶回家。
  胡平直率的活力影響了常春。
  她倆無話不說。
  “常春你似精神欠佳,有什么使你煩惱?”
  “是一件將發生未發生的事。”
  “呵,我不知你有特异功能。”
  常春笑笑,“對,海青到底几時回來?”
  “下個禮拜吧。”
  “他們不知有否論及婚嫁。”
  “他倆?不會的,他們不會浪費時間談那個。”
  “是的,時間真不夠用。”
  晃眼間又是一日,早早早早早到清晨五時黎明即起,還不是一下子又到日落西山。
  呵尋歡趁早。
  海青完全做對了。
  沒想到他剛自峇里回來就上班。
  常春有意外之喜,“喲,早。”
  “早。”他一身健康金棕膚色。
  大家對他的假期一字不提,直至中午。
  “開心嗎?”常春沒頭沒腦地問。
  “很快活,但是,”他做一個手勢,“沒有計划將來。”
  “我們只顧今朝。”
  “明天會照顧自己。”
  海青笑。
  “那批貨你好寄出去了,因為……”他們開始談公事。
  海青接的訂單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兩人埋頭討論半晌,因聚精會神,對四周圍環境不聞不問,直至他們的新伙計過來說:“常小姐,有人找你。”
  常春十分不情愿地抬起頭來,一看,只見一個穿校服的少女靦腆地站在那里。
  常春的第六靈感馬上告訴她,這少女,就是她心為之忐忑的主角。
  但,她是誰?
  常春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上的工作,趨向前去。
  “請坐。”她招呼少女。
  少女約十五六年紀,在那個年紀,她們都有漆黑頭發,碧清雙目,象牙色皮膚,以及玫瑰花瓣似的嘴唇。
  常春留戀少女美色,曾經一度,她也曾擁有紅顏,常春不由得歎息一聲。
  少女放下考究的皮書包,“你是常春小姐?”看樣子家境不錯。
  “是,你呢,你是哪一位?”
  “我叫趙佩。”少女答。
  好名字。
  “我能為你做什么?”常春殷勤地問。
  不知恁地,常春知道一定可以幫到她。
  這個時候,海青替她們拿來兩杯茶。
  少女很有條理地說:“我今年才十五歲,是家中獨女,在圣馬利女校念四年級。”
  常春非常留心聆听。
  “父親在年頭辦移民手續,我才發覺一件真相。”
  來了。
  店里靜得落下一枚圓釘都可以听見。
  “原來,我并非父母親生,我只是他們的領養儿。”
  常春揚起一角眉毛看著她。
  “于是,”少女說,“我很自然地想知道,我親生父母,是什么人。”
  常春問:“養父母對你好不好?”
  “他倆是我所知道天下最好的父母。”
  “你真幸運!”
  少女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我知道,下個月,我會跟隨他們前往溫哥華定居。”
  “太好了。”
  “以后說不定几時回來,也許就不再回來。”
  常春頷首,“是的,我明白。”
  “爸媽很大方,他們告訴我,我生父姓張,叫張家駿。”
  一切在常春意料中。
  趙佩的神色很平靜,“而常小姐,你是他的妻子。”
  常春咳嗽一聲,溫柔地說:“你得到的消息有點過時,我同張君早已分手,并且,他已因病逝世。”
  “啊。”少女有點失望,但不見得傷感。
  她只是好奇。
  “我來遲一步了。”她語气惋惜。
  “你的生母呢?”
  “她嫁進豪門,生活很好,我們見過一面,她丈夫不知道有我這個人,我也愿意替她保守秘密。”
  “如果你長得像令堂,那么,你們都是美女。”
  少女謙曰:“我很普通,不及她十分一。”
  常春暗中算一算日子,少女出生時,張家駿還是高中生。
  “常小姐,他是不是一個好人?”
  常春義不容辭地答:“是,張君人品純良,假如他知道你的存在,他會對你負責。”
  “你說得對,常小姐,我生母沒把怀孕一事告訴他。”
  “她一定非常堅強獨立。”
  少女很明顯得到她的遺傳。
  常春問:“你怎么會找到我?”
  “呵我委托一位姓郭的私家偵探……我造次了,請常小姐包涵。”
  常春說:“我有張君的生活照,你要不要看看?”
  少女頜首,“好得很。”
  常春自抽屜中取出數幀生活照。
  少女指著照片中的琪琪,“這是誰,”她的雙目忽然發亮,“這可是我的妹妹琪琪。”
  是,她是你妹妹琪琪。
  少女綻開答容,“可愛极了,”她興奮得像是世界從此不再寂寞的樣子,“常小姐,請允准我同她通信。”
  “沒問題。”
  “常小姐,”她凝視這位陌生的阿姨,“連你都肯嫁他,我生父肯定不是坏人。”
  常春苦笑地接受這崇高的贊美,沒告訴少女,人,有時會犯錯誤。
  “我能否保留這張照片?”
  “可以,”常春把店里的卡片給她,“同我們保持聯絡。”
  “謝謝你。”她与常春緊緊握手。
  常春一直送她到店門口。
  少女离開之后,常春放下心中一塊大石,她摸摸胸口,但覺四平八穩,一點遺憾也沒有,她大可以五十年不變,枯燥辛勞地生活下去。
  真幸福。
  林海青搭訕問:“那美少女是誰?”
  常春轉過頭來,“琪琪長大了不知會不會有人家一半那么漂亮。”
  海青很老實地答:“不會,但琪琪有另外一种樣子,她將會是張琪博士,天文物理專家,把她發現的新星,以母親的名字命名。”
  千穿万穿,馬屁不穿,常春樂得眉開眼笑。
  當天晚上,常春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走一條非常崎嶇的山路,舉步艱難,背上馭著琪琪,已經累到极點。
  忽然之間,常春發覺安康不在身邊,這一惊非同小可,她大聲號哭,一邊叫:“康儿,康儿!”聲嘶力竭。
  一路摸索地找過去,幸虧衣衫襤褸的小康儿向她奔著過來,常春一把攬住不放,也一并背著走。
  無論怎么樣苦,孩子總算都在自己身邊。
  可是就在這時候,有一個巨大的聲音同她說:“常春,常春,你忘了你還有一個大女儿?”
  常春真正地呆住了,她抬起頭,望著蒼天,恍惚間好似真有一個大女儿生在不知名的地方,那孩子思念生母,正哀哀痛哭。
  常春心頭一陣劇痛,仿佛利刃貫心,淚如雨下,但覺生不如死,跪倒地上,嘴里發出呵呵之聲。
  “媽媽,媽媽。”
  常春睜開雙眼,發覺适才做了個噩夢中的噩夢。
  琪琪正蹲在她身邊,“媽媽,你又做夢了。”
  常春抹抹一額冷汗,“媽媽吵醒你?”
  琪琪笑著跳上床來,“不要緊。”
  常春抱住琪琪,一直流淚。
  “媽媽,我來服侍你。”小琪替她擦干眼淚。
  “謝謝琪琪。”
  “你做夢看見老虎追你?”
  常春答:“是,十來二十只斑斕的吊睛白額虎帶著腥風張牙舞爪扑將上來。”
  “多恐怖。”
  遠遠不及折磨人的日常生活可怖。
  常春打了一個冷顫。
  凌晨气溫已經下降,不知什么時候,又挨過了一個炎夏,空气中仿佛有點秋意。
  都會人又一次熬將下來。
  安康這時出現在房門口,向母親抗議:“女人,是否都不用睡覺?”
  稍后在他的生命中,他會發現真象。
  此刻,他母親對他說:“換衣服,我們一起出去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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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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