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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告假。
  他說:“那么我們現在進去開會吧。”
  我腳步浮浮的跟他進會議室。
  就是在這里,我与南星第一次邂逅。象是一個世紀以前的事了,此刻我整個人都為他改變,再也無法恢复舊觀。
  我長長在心中歎口气。
  人在寫字樓,一言一動都要小心翼翼,否則動輒得罪。在老板面前透大气?我不敢,他要是問我有什么不滿,我怎么回答?
  在會議室坐下,我盡力集中精神,但心情不佳,低著頭不發一言。
  還剩下三分二空位子,人們陸續到來,忽然之間,女秘書匆匆來到我面前說:“喬小姐,”她神色慌張,“喬小姐,警局找你。”
  我也吃一惊,“是人還是電話?”
  “電話。”
  我連忙同新老板說:“我去瞧瞧有什么事。”
  他非常訝异,揚起一條眉,這种工作狂根本不會明白有什么是比工作會議更加重要。
  我急步出去听電話。
  “你可是喬碩人?這是警署。”
  “是,我是。”
  “你可認識一名叫譚世民的男子?”
  我的心馬上強力忐忑的跳躍起來,一陣不祥的預感罩攏在我四周。
  “什么事?”
  “譚世民汽車失事,現在救世醫院,他要求見你一面,請你快來。”
  “他受了傷?”
  “已然昏迷不醒,你快來吧。”電話切斷。
  我一陣呆,一時間沒有什么感覺,我出乎意料的鎮靜,与女秘書說明要去什么地方,然后离開寫字樓。
  我連手袋都沒有忘記拿。
  在街車上我鎮靜的吩咐司机開到救世醫院。
  一路上我的面孔向著窗外,思維沒有集中去想這件事,只覺心頭酸麻。
  到達醫院大堂,才想發問,只听見那邊有震天的哭聲。
  我沒有見過譚世民的父母,但那個老太太在大聲叫“世民我儿,你若有什么三長兩短,叫我怎么做人。”
  我走過去同護士說:“我便是喬碩人,譚世民在哪里?”
  “啊,他現在昏迷,你坐到那邊去等一等,我同醫生說去。”
  我只好坐在那個呼天搶地的母親身邊去。
  大悲傷到這個時候才到達我的神經系統。我可能要失去世民了,前兩日他才嚷著要為我出气,叫我供出南星的名字來,如今因為車禍,他脆弱的生命要离我而去。
  留都留不住,時間不能倒退事情發生了就已發生,沒有誰可以力挽狂瀾。
  我的嘴唇不住的抖,雙手緊握拳頭,憤怒多于傷心。
  醫生出來,大家站起。
  “誰是譚世民的父母?”
  兩位老人家連忙跟進去。
  一位白衣天使問我:“你就是那位喬碩人?傷者一直叫我們去找你。”
  我整張臉都紫青色,獨獨一雙眼睛紅了。
  “傷得怎么樣?”
  “沒有表面傷痕,但是頭骨破裂,腦部受損,就算救回,恐怕要做植物人。”
  “不!”我如万箭穿心。
  護士喟然,不出聲。
  沒一會儿,譚氏夫婦出來,老淚縱橫。
  醫生又向我招手。
  我象行尸走肉般跟著他進病房,輪到我來看世民最后一面。
  世民躺在床上,頭上都是罩子管子,四周圍的儀器閃爍亮光,我根本無法走近。
  “世民。”我輕輕叫他。
  “他听不見你。”醫生說。
  我只好握住他的手,冰冷,人气都沒有了。
  醫生責備的說:“飛車!”
  我彷徨求助地看牢醫生,希望他不要再說下去。
  醫生忍不住加一句:“身邊的人也不勸勸他。”
  護士說:“當心髒停止跳動,他的生命便告結束。”
  “不會的。”我喃喃的說:“不會的,不可能這樣的,一個人的生命不是這樣簡單的。”
  護士說:“生命的奧秘,沒有人明白,我們如何來,如何去,都沒有人知道。”
  我含淚說:“上帝是知道的。”
  護士苦笑。
  我低下頭,到那一日,我們如在黑暗里穿過玻璃,一切明了。
  儀表上面顯示的暗綠色曲線忽然變為直條子,我胸中如中了一刀,世民死了。
  我剛想站起來走開,忽然之間,看到世民的身体輕微扭動。
  我張大嘴,以為眼花,扶住牆壁,瞪著病床。
  醫生比我還震惊,眼睛睜得象銅鈴,大聲喘息。
  護士气急敗坏,“怎么會?怎么會?”看著醫生听候指示。
  這時候儀表上的綠線又開始活潑的跳動。
  “怎么可能!他腦部早已死亡。”
  我可沒有空与他們討論這么學術性的問題,我走近病床,只見世民的雙手蠕動得更厲害。
  我緊握他的手,大聲叫他:“世民,世民。”
  醫生按鈴,不一會儿腳步聲喋喋傳來,病房門被推開,一大堆穿白制服的人沖進來。
  “什么事?凌醫生?”
  “病人,病人活轉來了。”凌醫生指著病床上。
  諸醫生圍上來,全部露出不置信神色。
  我淚流滿面,“世民,世民。”大聲號叫,如果他會活轉來,我真愿一生一世陪伴他。
  “拉開這個神經女人!”其中一個灰白頭發的醫生吩咐。
  護士拉開我。
  我看到世民的眼皮跳動。
  “不,”另外一個年輕的醫生說:“讓她在這里,也許對病人蘇醒又益。”
  那凌醫生怪叫起來:“他還會蘇醒?”
  可是事實證明世民正在蘇醒中,他竟微微睜開了眼睛。
  那十多個醫護人員發出嗡嗡的不置信的聲音,齊齊扑過去觀察。
  世民痛苦的轉動頭部,象是要把所有的管子掙脫,同難過得叫出來。
  護士按住我的嘴。
  醫生們七手八腳的檢查他,十分鐘后,每個人的下巴象是要掉下來似的,面面相覷。
  我高聲問:“怎么樣?怎么樣?”
  凌醫生說:“他沒有事了。”
  連我都呆住:沒有事?什么意思?
  凌醫生如踩在云里,以夢游者的表情及姿勢說:“他只需要修養,一個月左右便可出院。”他雙目定定的走出去。
  其他的醫生垂頭喪气。
  “怎么可能!”他們大惑不解。
  “十分鐘前他已經死亡。”完全不明所以。
  “腦部在一個小時前已失去功能。”全不置信。
  我气得說不出話來,“活著不比死亡好嗎?你們留待稍后開會再研究吧。”
  護士重新替世民整理被褥,輕輕為他拆除管子。
  世民并不很清醒,又睡著了。
  我問醫生:“我可以留下來嗎?”
  醫生們竊竊私議,陸續散去,根本不理會我。
  一會儿世民的父母也進來,嚷著感謝上帝。
  世民均勻的呼吸,安宁的躺著。
  護士為他注射,他居然發出嗚嗚聲。
  “死人复活”這消息一下子傳遍了整個醫院。
  當世民可以說話,我一定要好好問他,在死亡的數分鐘內,有無經過一條白光隧道,看到上帝的真顏。
  譚老太問我:“是怎么一回事?為什么嚇唬我們,說世民不行了?”
  “也許是……診斷錯誤。”
  “我要控告這間醫院!”譚老先生很生气。
  譚老太見儿子沒問題,馬上轉移目標,“你——是哪一位?”她拉住我的手,細細打量我。
  “我是世民的朋友。”
  “很相熟的朋友吧?”老太問。
  “媽媽,”譚老先生說:“還不過來看世民。”
  我很喜歡譚老太,充滿人性,一知道儿子可以痊愈,立刻想抱孫子,從變成灰到充滿希望,只需要十來分鐘,了不起。
  護士說:“病人沒事,你們可以回去休息。”
  譚老太說:“總要看他清醒過來,才可以放心。”
  我蹲在床邊,輕輕叫世民。
  護士說:“我看你們也不要太過騷扰他。”
  “那我先回去。”
  我向兩位老人家告辭。
  回到家里,筋疲力盡,只要世民無恙,再累些也是值得的。
  許是儀器出了毛病,造成适才的惊險,我想,醫院實在太惡作劇。
  瑪麗電話追蹤而至。
  “碩人?譚公子如何?不行了?”
  “掌你的嘴!誰說的?吐口水講過。”
  “怎么?不是說垂危?”
  “哪里,休養一下就沒事。”
  “嘎?”瑪麗說:“太好了,我還擔心他小命不保。”
  “開頭傳錯消息,嚇坏人。”
  “你的老板很不滿意你。”
  “我已決定辭職,誰理他是否愛上我。”
  “也好。”瑪麗說:“想做時再覓新職。”
  “你以前不是不贊成?”我問。
  “以前我不知道人們那么小器,不肯原諒別人的過失。”
  “我想好好的照顧世民。”我說:“暫時不想上班。”
  “會不會舊情复熾?”她笑。
  “我同他,根本不是那回事。”
  “碩人,我看你要否認到几時,那些女孩子說你听到譚世民出事,七魂轟出了三魂似的。”
  “是,連我自己都覺得象在陰間兜了個圈子回來,分外珍惜一切。”
  “好好利用這一段日子。”
  第二日我到醫院去,譚老太比我早到。
  “醒過來沒有?”我切切的問。
  “醒了。”譚老太拉住我的手,“一時間沒認出我們,后來才叫爸爸媽媽,可怜的孩子,凌醫生同院長開過三小時會議,都說世民這次是奇跡中的奇跡。”
  我完全放下心來。
  “世民問你在哪里呢。”譚老太喜孜孜的說。
  我感動得很,把話題岔開來,“他傷勢如何?”
  “要好好休養,醫生用鋼骨把頭骨箍起來。”譚伯母說,“想想都害怕,我問他說,看你還敢不敢開快車。”
  我笑。
  “他醒了。”
  我走過去,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世民。”
  他睜開眼來,目光晶瑩有神,寶光燦爛。
  我心一突,世民的眼神并不是這樣的。
  他深情款款的凝視我。
  “世民。”我輕喚他。
  “碩人?”他出聲。
  我松出一口气。
  譚伯母搭訕說:“我出去一會儿。”
  我很感激她。
  沒想到世民會問:“我們几時結婚?”
  “病愈后才討論這种問題好不好?”
  “不,”他很固執,“現在答复我,很重要。”
  不知恁地,他聲音有种權威,叫我不得不答复他。
  “世民,別叫我為難,我會在這里照顧你,直到你复原,似你這樣花花公子,只要身体健康,還愁沒有伴侶?”
  “碩人。”
  我心一動,轉頭看牢世民。
  世民臉上有歡喜莫名的表情。
  我起了疑心,盯著他,退到牆角。
  “碩人,你不必害怕。”世民柔聲說。
  “你是誰?”我面色都變了。
  “你說我是誰?”他眸子發出精光。
  “南星!”我沖口而出,“南星。”
  “是的,只有你同我知道。”
  “你把譚世民怎么了?”我大聲問。
  “譚世民腦部受創死亡,你是目擊人。”
  我腦里轟轟響,借尸還魂!
  “是的。”‘世民’說。
  “你仍可以讀出我的思想?”我大惊。
  “不,我已喪失一切异能,此刻我是一個地球人,只能活一次。”
  “那你如何知道我在想什么?”
  “猜都猜得到。”
  “世民,他真的死了!”我傷感的問。
  “沒錯,他的腦細胞完全喪失功能,我的運气好,如果他五髒損失,我就來不到地球代替他。”
  我一步一步走近他,再也沒有怀疑。
  “現在由我的波段代入——你明白嗎?”
  我不用明白,太好了,我得回南星,也得回世民。他們兩個都活著。
  我緊緊擁抱南星。
  兩個人都哭起來。
  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忽然推開他,“你剛才為何以譚世民的身份向我求婚?”
  “薛仁貴也得試試王寶釧呀。”他調皮的說。
  “有什么好試,你又回不去!”
  “以后你可不能因這個原委而欺負我。”
  “呵南星,我怎么會。”
  我們又一次擁抱。
  “是是。”
  這時候有人咳嗽一聲,我們連忙松手,是譚老先生。
  “我好象听到有人結婚。”老先生說。
  我們的婚禮定在一個月后。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瑪麗最不服:“他媽的,什么南星北斗,分明是裝神弄鬼騙人,明明是譚世民,又不認。還說是老朋友呢,陪你出生入死,一點滋味都沒有,結果還不是嫁入豪門。”
  我直陪笑。
  小三小四很困惑,“怎么柳暗花明德如此交關?其實譚世民傻大個,沒有腦筋,并不是表姐喜歡那類型,不過篩十在望,錯過机會就再抓不住了。”
  至于母親,她只有我有歸宿便放心。
  周至恒与我絕交,因我對他不老實。
  他尚未動身,寫封長信罵我,我本想給南星看,但南星不認得我們的信息符號,正在學,所以我有苦無路訴。
  他赴机場那一日,我与南星去送他,他的心又軟下來。
  他歎口气,“我早說世民比我好。”
  “祝旅途愉快,前途光明。”我們說。
  他揮手登上旅途。
  他們婆婆同我說:“世民受傷后象是換了個人似的,許多舊習气不見了,又添了不少怪脾气,媳婦你要多体諒他。”
  南星一切都要從頭學起,地球人的生活對他來說實在太陌生了。
  我問他:“南星,告訴我,你千辛万苦干嗎要到地球來?”
  “女人,女人都喜歡問這個問題。”
  “不,女人通常喜歡問:‘你為什么愛我?’”
  “還不是一樣。”
  “回答我。”
  他笑。
  我也笑。
  答案是明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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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錄入者:Lin Zhang
  整理者:
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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