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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尹白只有兩個煩惱,一:晚上不肯上床,二:早上起不了床。奇怪,都跟床有關系,弗洛伊德的信徒恐怕要想入非非。
  清晨七時鬧鐘鬼叫的時候,開朗豁達的尹白開始輾轉呻吟,同本市其他十万名事業女性一樣,喃喃咒罵春宵苦短,又得早朝。
  尹白進浴室站在蓮蓬頭下開猛水沖走瞌睡虫,她母親趁這個机會跟進來同她說話。
  “尹白,下了班記得回來吃飯。”
  “我知道,台青同她父母自台北來。”
  “叫你把睡房騰出,用來安置台青,到現在還沒有做。”
  尹白用大毛巾擦干短發,“我沒有時間。”
  接著描一描眼睛,擦些口紅,套上本季最新夏裝。
  “由我動手,不得埋怨。”
  尹自問:“他們一家人為什么不住酒店?”
  “尹白,我不准你說這种缺乏人情味的話。”
  “我最喜歡酒店,要什么有什么,不知多方便:半夜起來淋浴、白天埋頭苦睡,都不會有人過問。”
  她抓起手袋,走到客廳,一杯紅茶已在飯桌上等她:兩個茶包,加半杯半奶,不加糖,天天由母親替她准備妥當,尹白感動了。
  于是轉頭跟母親說:“好吧,看在客人是你丈夫的哥哥的女儿份上,我且与台青合用一個房間,七天,至多七天。”
  “這是什么話,”她母親不服气,“沈國武,你來听听你女儿的口角。”
  沈國武把手上其中一只公事包遞給女儿,“我們赶上班,晚上再理論。”
  “咄,幸虧我亦有一份优差,”沈太太嗤之以鼻,“不然真給你們看扁。”
  一家三口齊齊出門,把三間房間的公寓交給家務助理看管。
  沈國武把車子駛下山,朝銀行區開去。
  他們是公務員之家。
  沈國武是建筑署的工程師,妻子在官立中學教英文,尹自去年自倫敦大學返來,即刻考到政務主任一職。
  尹白一直接触的只是安定繁榮自由自在的生活,放眼看去,只覺一片光明,對她來說,社會唯一的陰暗面,也許只是十五歲念中三那年,有同學甲誣告她測驗作弊,使她弱小的心靈受到莫大的創傷。
  沈國武有意把女儿栽培成這樣一個無憂無慮,平凡中帶些特殊气質的女孩子。
  因為上一代的經歷太不一樣。
  五十年代,沈國武偕比他大一歲的二哥錦武申請南下投靠表叔,少年人半工半讀成績斐然,表叔待兩位勤奮謙和的侄子至厚至誠,結果兩兄弟卻辜負了表叔。
  先是國武考到獎學金進工業專門學校讀机械工程,接著錦武應聘去台北工作。
  經濟獨立后,他們并沒有娶表妹為妻。
  表叔開頭非常生气,三五七載之后,待嫁掉女儿,心境方慢慢平复。
  沈國武覺得他們那一輩子吃了太多不必要的苦頭,一有机會安居樂業,養下這個女儿,便決定盡他全力給小孩最最好的環境成長。
  六十年代騷動,尹白只有兩歲多,兩夫妻在電視熒幕上看到种种暴亂情況,交換一個眼色,明白到個人力量太過渺小,他們并不能向孩子保證什么,于是同意不再把小生命帶到世界來。
  一個尹白已經足夠。
  就在這一年,尹白的堂妹台青也跟著在台北出生。
  尹白從來沒有喜歡過這個妹妹。
  因為每次台青一出現,尹白的母親就會過去把她抱在怀里,用平常從來不用肉麻聲調說:“唉呀唉呀台青你怎么會長得這么可愛。”
  台青的母親是台灣本省人,帶點荷蘭血統,這一點點因子,到了台青身上,就化為濃眉長睫雪膚,小時似洋囡囡,去年連尹白看到她新拍的生活照,也忍不住贊一聲“寶島美女”。
  兩姐妹唯一相似之處,便是一管筆直的鼻子。
  台青在東海大學念建筑系二年級。
  她父親,也只生她一個。
  當下沈國武的車子已經駛到市區。
  沈太太問:“明天吃飯,要不要把你表叔也請出來?”
  沈國武猶疑片刻,“我們改天再請老人家。”
  沈太太點頭說:“是,怕你表妹不高興。”
  尹白听到表叔表妹這兩個名詞,忍不住哈哈哈哈笑出來,笑聲清脆玲瓏、悅耳動听,象是要一直傳開去,傳開去,鑽進艷陽天里去。
  人,只有在极年輕開心的時候,才會發出這樣銀鈴似笑聲。
  沈氏夫婦沾染了女儿的快樂。
  尹白最先下車,她攏一攏半干的短發,用小跑步走上辦公室,趁老板還未回來,攤開英文早報先讀了頭條。
  電話鈴響,尹白完全知道這是誰。
  這是她裙下眾多追逐者中最有希望的一位,叫紀敦木。
  每朝這個時候,他總是要与她通一次消息。
  今天他說:“尹白,下班我倆先去喝一杯,然后到一個好地方跳舞。”講的是一口美國英語。
  “今天不行,我家有親戚到。”尹白回他以純正牛津口音。
  “呵,我有沒有机會出席?
  “要付出代价的,”尹白笑,“亮過相之后你就得娶我。”
  “這代价不算可怕,我也付得起。”
  “明天再見,我老板出現了。”
  挂上電話,尹白嘴角仍孕育著笑意。她老板是位有事業沒對象的新中年,看到尹白這种表情,十分感歎,年輕真的這么好?
  嘴里忍不住刻薄起來,她對尹白說:“你們的世界好似沒有煩惱,告訴我,真的連一國兩制都不擔心?”
  尹白一怔,順口答:“這并不是今年或是明年的事呀。”
  一句話就把中年人多愁多病的心擊倒,她老板瞪她一眼,心想:我會讓你順利過關升級才怪。
  尹白不在乎。
  家里早替她作好安排。
  她父親已籌備退休移民加拿大,明年年中一定可以成行,所以才催台北親眷前來一聚。
  尹白當然要跟著一起走,她打算繼續升學,投考法律系,這樣,又可以在校園里多耽几年。
  尹白當然不笨,她也充分知道,一個女孩子,最好的,不過是這三五載光景,之后朱顏就漸漸褪色,世界也跟著蒼白腌攢起來,屆時遇到的看到的,不外是些猥瑣的人与事。
  歡樂要趁今朝。
  義無反顧。
  下班,紀的車子已經在等她,一點都沒有不耐煩,輕輕把頭探出來問:“真的乖乖回家陪親戚吃飯?”
  再過十年八年,還有誰會開心。
  尹白笑嘻嘻地把公事包扔進車廂,跟著坐上去。
  紀君到底不甘心,在山頂兜個圈子才把尹白送回家。
  一進大門便听見歡笑聲。
  尹白知道客人已經來了。
  一照臉她先看見妹妹台青,四目交投,尹白頭一個呆住。
  台青比起前兩年又長高了,已把中學生頸后見青的頭發留長,標准鵝蛋臉,大眼睛,嘴角隱隱透著傲气,橫看、直看、后看、前看,都是個不可多得的標致人物。
  一方面台青也在打量尹白,只見沈大小姐一身雪白的麻質套裝,上了這些時候的班,一點不見倦容,微褐色的皮膚襯著秀麗五官,活象朵茶玫,頭發剪得极短,一定是最時髦款式,曾听嬸母說過,這位姐姐,平生最大嗜好,便是追求時道,看樣子果然不錯,她手中公事包尚未放下,更顯得英姿勃勃。
  尹白走過去,習慣成自然,伸出手來,要与台青相握。
  台青到底沒有尹白洋派,要猶疑一下,才与姐姐握手。
  兩對大人笑了起來。
  尹白連忙叫伯伯伯母。
  沈國武說:“兩人比一比,看誰高一點。”
  尹白笑同台青道:“你的叔父總以為我們永遠只有七歲。”
  講的英文,台青雖然听懂了,卻偷偷地皺一皺眉頭。
  明明是黃皮膚黑眼睛的人住在中國的土地上,偏偏愛說外語。
  還是背對背的比了一比,尹白穿著半跟鞋,算一算,台青還要比她高兩公分左右。
  尹白端著她的紅茶出來听大人們聊天。
  才三數句話,就知道她的二伯伯環境十分不錯。
  因為他說:“……便宜呀,那么座好的房子,座落在山崗上,七個房間,門前一排櫻花樹,私家行車道下埋著暖管,冬天通了電,積雪自動融化,并不用鏟雪,開价才八十多万而已。”
  尹白睜大了眼睛。
  都說北美洲几個大埠的房產价格由台灣人搶高,尹白現在相信了。
  一旁的台青好象沒有太大興趣,輕輕問尹白:“听嬸嬸說,你有几本關于中國風景的畫冊,可否借我一閱?”
  尹白站起來,“當然。”
  進房一看,才發覺多了張折床。
  尹白笑說:“我知道你對這本中國庭院建筑最感興趣。”
  台青笑:“是的。”
  尹白呆視她的笑臉,忍不住想:真好看真賞心悅目。
  又想:异性看了不知有什么感覺。
  尹白一邊說“你請自便”一邊匆匆出去听二伯伯的高論。
  大了几歲,比較經濟實惠,喜歡這种話題,畢竟,我們生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里。
  只听得他二伯伯的語气忽然變得十分感慨,“老三,你想想,比較起來,我們是多么苦難。”
  尹白忍不住,發表高見:“可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呀,事情可以更坏,別忘記南非遭种族隔离的黑人,還有,兩伊戰爭已經打得比二次大戰還久,我們應當樂觀點。”
  她朝二伯伯眨眨眼。
  身為長輩的沈錦武一怔,隨即呵呵笑,“是是,尹白說得對。”
  尹白正得意,只見母親朝她使一個眼色,她只得噤聲。
  過一會儿,兩位沈太太交頭接耳的談起家常來,尹白索性离開了女人堆,把椅子往父親那邊挪。
  她父親說:“把台青也送過來吧,有尹白陪她讀書。”
  尹白听得心痒難搔,又不好意思再搭嘴,母親已再三警告過,二伯伯他們中國人規矩很重,晚輩,尤其是女孩子,最好在大人面前表現得庄重一點。
  “我是有這個打算,過一兩年,咱們弟兄或許可在那邊會合。”
  沈國武沉默一會儿才說:“老大能出來就好了。”
  “他想法跟我們不一樣。”
  尹白豎起了耳朵。
  “三十多年沒見,對于這次重逢,我有种做夢的感覺。”
  “午夜夢回,歷歷在目,還記得老大送我倆到火車站,含淚話別,晃眼竟這些日子了。”
  尹白听著听著,也驀然覺得如水流年汩汩而去,可惊可歎可怕,臉上有點變色。
  她知道父親及二伯伯口中的老大是她的大伯伯沈維武。
  三兄弟中,尹白的父親最小。
  尹白正在聆听,忽覺有人輕推她,抬起一看,原來是台青,想是有話要同她說。
  姐妹倆走到露台上。
  台青問:“你見過大伯伯沒有?”
  尹白搖搖頭。
  台青有點緊張,“听說他是那個党的党員。”
  尹白忍不住笑,把頭側向一邊。
  台青對姐姐的挪揄十分不滿,形諸于色,尹白怕她尷尬,只得拍拍她肩膀,“我肯定大伯伯也是兩只眼睛一管鼻子,來,我有他的資料,拿給你看。”
  台青十分好奇。
  尹白取起一只文件夾子,小心地抽出一張剪報,遞給台青。
  台青輕輕讀:“文匯報八六年四月二十五日稿:据透露,今年四月三十日,中華全國總工會將把一年一度的五一勞動獎章授予沈維武。”
  “沈維武如今是全國化工行業中大名鼎鼎的人物,成了千百万人的楷模。”
  台青意外的抬起頭來。
  “請讀下去。”
  “沈維武現為高級工程師,中國炭黑學會理事,他在從事炭黑生產的二十多年中,創出近百項技術革新成果,自八三年任鞍山市化工二厂厂長后,工厂產量和利稅三年增加一倍多,英國鄧祿普輪胎公司已使用這厂的炭黑作配料。去年,這個擁有一千一百多人的工厂產炭黑二万吨,實現利稅一千七百四十万元。”
  尹白驕傲的說:“這樣的人才,在資本主義社會中,早已被視為商業奇才。”
  台青的聲音有點顫抖,“沈維武在舊上海租界長大,四九年考入燕京大學化學工程系,五二年以全优成績畢業……”她放下剪報,“上海?”
  “是,舊上海,”尹白點點頭,“外國人說‘我被上海了’的那個舊上海。”
  “就是我們要去的上海?”
  “同一個上海。”
  台青覺得有點不胜負荷,吁出一口气,跌坐椅上。
  “二伯伯沒有把行程告訴你嗎?”
  “真的要去的時候又是另外一件事。”
  尹白完全明白,中學時讀地理科查地圖,只把整個中國當作外國看待,地名照用英語拼出,一視同仁,感覺上遠得不得了。
  隨后跟父母出外旅行,每到一個大都會,便在地圖上把那個城市用紅筆划一條底線。除去里奧熱內盧,說想去上海。
  台青說:“父親本來還想順道上北平。”
  尹白說:“北平,京戲。”
  “不,北平,平劇。”
  尹白心里說,好,你是妹妹,讓你一次半次又何妨。
  吃完飯,出乎尹白意料之外,她二伯一家竟回酒店休息,原來他們根本沒有打算騷扰親戚。
  尹白母女倒是松一口气,立刻解除武裝,淋浴看報休息听音樂,各适其所。
  這才了解到,自由自在是多么重要。
  尹白對母親說:“看,我就知道根本不用收拾床舖,他們早訂了酒店套房。”
  沈太太問:“你覺得台青怎么樣?”
  尹白轉彎抹角的答:“如果你以為我們由同一祖父所出就情投意合便大錯特錯。”
  沈太太看女儿一眼,“她探完親回來,可是要住在這里一段日子。”
  “什么?”
  “你沒听二伯伯說?台青要赴加拿大留學,所以暑假住我們這里。”
  尹白跳起來,“她知不知道現在華航有直飛班机直抵溫哥華?”
  “我不許你這樣說,你祖父只生他們兄弟三個,你叔伯也統共只有你們三個女孩,尹白,我要你對她們似親姐妹一樣。”
  “三個?”尹白怔住,“母親你加數退步了,總共一青一白才兩個。”
  沈太太抿著嘴笑,“還有一位。”
  “她是誰?”
  “你大伯的千金。”
  尹白靜下來,“呵對,大伯伯的女儿。”
  尹白唉呀一聲,“這個大姐不好做。”
  “現在旅游也放寬啦,你父親要接她出來玩。”
  尹白怔怔的,沒想到兩岸政策一旦松弛,第一個受打擊的便是她,獨生女矜貴身份不复存在,這個暑假,沈家將擠滿沈小姐,比她漂亮比她溫柔都有,這簡直就是沈尹白的身份危机。
  她對母親說:“我知道你們要懲罰我已經有一段日子了,沒想到用這樣歹毒的方法。”
  “尹白,你這個人仿佛欠缺愛心。”
  “對,就不愛別人,只愛自己,人人自愛,社會就美麗健康。”
  沈太太忍不住把嘴里一口龍井茶噴出來,笑得咳嗽,“噫,真是社會的精英,說出這种論調來。”
  尹白不以為然。“我在西人統治的大都會成長,受的是西方教育,我不懂道貌岸然假惺惺之乎者也仁義道德,我背上沒有三千年重的文化包袱。”
  “換句話說,你吃醋了,你妒忌妹妹有文化。”
  是,尹白頹然。還有妹妹那吹彈得破的皮膚,妹妹對專業的認識,妹妹有中國女孩气質,她沒有,人比人比死人,她不愿意受比。
  尹白站起來,“我去泳池。”
  “已經晒得夠黑了,你看台青多白皙,人家在校園中走路都用陽傘。”
  尹白發呆,將來畢了業,到建筑地盤督工,也撐一把裙邊傘,往肩膀一擱,的滴滴地轉動?
  不可思議。
  反正不能比人白,就得努力做得比人黑,這點尹白省得。
  跳下池中游了十個塘,一切煩惱煙消云散。
  尹白的泳術并不十分好。任何一件事如果要做到八十分以上,都需要花极大的功夫心血,少年時的尹白像本市所有中學生,全神貫注背書考試,聯考以六甲四乙的成績胜出,卻只不過是中上分數。
  尹白很感慨,她為此沒有練好法文、网球、游泳、交際舞及牧童苗。除去一口標准英語,她并無其他夭份,因此特別愛講英語,一定是這個緣故。
  回到家中,母親同她說:“紀敦木打過電話來。”
  尹白嗯了一聲。
  沈先生略表不滿,“仍是那個混血儿嗎?”
  尹白不出聲。
  沈太太給丈夫一個眼色,“做做朋友無所渭。”
  沈先生猶自說:“混血儿古怪的多。”
  尹白忍不住笑,“有什么正式的統計數字支持你的論點?”
  沈太太說:“你們換一個話題吧,讓尹白有社交的自由。”
  尹白一邊進房一邊說。“謝謝你母親。”
  沈太太推了丈夫一下,“你再嚕嗦,她一煩,不是立刻去嫁他,就是搬出外住不受你管,真不識時務。”
  沈先生不服,“那個紀敦木有一雙賊眼。”
  “沈國武,你老了。”
  “是,”沈老三索性豁出去,“我怕他自我手中把尹白奪去,我不忿,我妒忌,好了沒有?”
  “神經病。”
  他忽然笑了,“在你目中,我一直是個神經病。老王說過,身為男人假如一生中沒有机會被女生叫過神經病,損失太大。記得嗎,第一次約你,遞上小束毋忘我的時候,就被你叫神經病。”
  沈太太一怔,“有嗎,我這樣叫你?”她側頭想一想,“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她直笑。
  尹白在走廊中把這番話全听在耳朵里,不禁會心微笑。
  第二天与紀敦木午餐時,她問他:“有沒有人說過你是神經病?”
  小紀大吃一惊,“老天,沒有。”
  他不知道他的損失有多大,尹白微微笑。
  “對,令表妹長得可漂亮?”小紀的字典中沒有堂妹這种詞匯。
  “沒話說。”
  “比你更好看?”
  尹白內心惊喜,表面不動聲色,只是笑吟吟,“說你是井底之蛙真沒錯,我与我妹妹提鞋都不配。”
  “有机會讓我見見她。”
  “人家很忙,要隨父母去上海探親。”
  “呵那個你講過不止一百次的探親壯舉。”
  “是,她們將回去尋找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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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朗掃校  阿敏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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