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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中午,台青打扮整齊,准備去接飛机,尹白說:“等一等,一起走,描紅,你一道來。”
  台青卻道:“我兩個舅舅說,不必麻煩你們了。”
  尹白大表意外,“他們在香港?”
  “是。”
  尹白追問:“你母親來,是要把你接走?”
  台青見到事到如今,不得不說出真相,“是,她決定隨舅舅到美國生活,叫我跟隨她。”
  尹白猶如給人淋了一盆冰水。
  沈氏夫婦也呆住了。
  台青聲音寂寞,“我父親有新太太以及兩個儿子,再也不會留住我不放,母親只生我一個,我答應了她。”
  尹白哎呀一聲,沒想到到頭來姐妹們又各散東西,可見不管她多么遷就,命運仍然另作安排,拆散她們。
  “哪一個埠?”
  “新澤西。”
  沈太太連忙說:“极近溫哥華,五小時航程可達。”
  沈先生說:“時間到了,我們一起到飛机場會再說。”
  沈太太把丈夫拉到一旁,“人家現在不一定想見沈家的人。”
  沈先生沉默。
  尹白說:“我們三人速去速回也就是了。”
  她父親點頭批准。
  台青的舅舅极其高大英俊,看見台青,上前伸出強壯手臂圍住外甥女儿保護她。
  尹白很放心。
  難怪都說要多生几個孩子,那么,孩子的孩子,可以獲得舅舅的庇護。
  台青的母親很快就出來,架一副墨鏡,雪白的粉,鮮紅的唇,悲愴而美麗,眾人迎上去,台青与她擁抱,她環顧四周,特地對尹白說:“謝謝你照顧我的女儿。”然后由兄弟擁簇著坐上一部黑色美國大車,台青在車廂內向尹白招手,隨即絕塵而去。
  尹白轉過頭來,變化永遠比計划快,尹白還以為三姐妹余生都可以在一起。
  她与描紅折返候机室。
  可以想象待韓明生的合同一滿,描紅也該隨他返英。
  原來,尹白的家不過是她們的歇腳處。
  她們擠在人龍排隊付停車費。
  渾身一找,才發覺不見了手袋,尹白并不著急,問描紅拿錢,誰知描紅匆忙間根本忘記帶錢包。
  兩女面面相覷,“怎么辦?打電話叫父親來救駕。”
  “沒有角子。”
  “問人借。”
  “你去試試借三毛錢,比登天還難。”
  “叫計程車回家,讓司机在門口等,然后再回來取車。”
  剛在頭昏腦脹,背后有人問:“欠多少?”
  尹白連忙抬起頭,“十五塊港幣。”
  那年輕人取出廿元鈔票遞她們手中,尹白松口气,誰說沒有好人。
  誰知那人隨即說:“要加上利息還我,這是我的卡片。”
  尹白才猶疑,人龍已經縮短,輪到她們,只得付款,上停車場取車,一打開車門,尹白便發現手袋卡在門邊,失而复得,她有一陣歡喜。
  描紅說:“看看那張卡片。”
  “吊膀子人的卡片有什么好看。”
  描紅笑說:“加利息還他也是很應該的。”
  尹白心中暗暗好笑,描紅這樣熱心,當然是想為韓明生找替身。
  她耐心解釋,“都市中男女每日都偶遇無數异性,卻不見得可以從中尋獲真情。”
  回到家中,尹白對母親說:“台青那張床可以拆掉了。”
  住過個多月,頗積聚一些小零小碎的身外物,尹白与描紅用紙盒子替她裝起,待人來取。
  沈先生問:“就這樣走了算數?”
  沈太太答:“還好這樣走了算數。”
  兩夫妻在語气中第一次透露不滿。
  傍晚紀敦木前來取剩余物資。
  他要求:“尹白,我想同你說兩句話。”
  尹白抱著手看住他,恍如隔世,像是統共沒有認識過這個人,因此很禮貌很隔涉的說:“好呀,我們到露台去。”
  他輕輕說:“台青很感激你,我也很感激你。”
  尹白微笑,若不是親身經歷,真難以想像,被感激的感覺原來這樣惡劣。
  “台青說,她認為一起到加拿大讀書有點尷尬。”
  “我明白。”
  小紀卻生气了,“只一次!沈尹白,只一次,你不要那么明白好不好?”
  尹白惜愕地看著他。
  小紀隨即气餒,掏出手帕擦汗,“我希望不遠的將來,你會遇到一名讓你不明白不放棄的男性。”
  呵,原來小紀是怪她沒有努力爭取,松手太快。
  可見人心不足,可見人心難測,可見人心不古。
  尹白的語气更冷淡,她說:“我相信我一輩子都會做一個明白人。”
  小紀長長歎气。
  尹白上下打量他,忽然很溫柔地,似舊時那般說:“你要去剪發了。”
  小紀摸摸發腳,感慨不已,彼時他与尹白時常約好同往一家理發店同一個發型師修理頭發,那名發型師叫卡爾,每次都笑問:“我該先做誰的頭?”最近,兩人不約而同轉了理發店,卡爾一時損失兩個顧客。
  紀敦木最后說:“尹白,祝福我。”
  尹白笑,“我不是牧師,我不擅長這套。”一會儿韓明生也上來要求按首祝福,她會受不了。
  “那么,祝福台青。”小紀不肯放松。
  “她很有分寸,你放心,她會爭取幸福。”
  紀君完全不得要領,他呆呆的看著笑吟吟的沈尹白,發現此刻的他在她面前,不值一文。
  呵打敗仗的原來是他。
  尹白送他到門口,微微一鞠躬,嘴里說:“再見珍重,不送不送。”
  列位看官,應付紀敦木該流人物、也只得沈尹白這個辦法罷了,若有值得借鏡之處、切莫猶疑。
  花開兩頭,單表一支,話說尹白送走小紀,正式了結此案,松一口气。
  回到房內,她順手拾起一只小枕頭,拋一拋,接住,嘴里說:“一個妹妹已經送出,几時輪到你?”
  描紅一怔,尹白那語气一成不變,一般的和藹可親,能做到這樣,可見城府已深,是她与台青教訓了尹白,使尹白由愛生怖,与她倆保持距离。
  描紅卻曲解了尹白,枉入迷宮亂鑽,尹白完全不是這樣想,她認為既是已出之物,無法討還,不如咬緊牙關,大方一點。
  尹白放下枕頭,翻閱報紙,“唷,問我們討十万万万兩軍費呢。”
  描紅試探地說:“這般無禮,能不肉痛。”
  尹白抬頭笑道:“命該如此,爭來何用。”
  描紅便不敢搭腔。
  尹白卻說:“你那護照入英國境頗有點問題,要去請教律師方可。”
  “韓明生說有辦法。”描紅細聲答。
  “你不比台青,姨媽姑爹一大堆,你要自己處處留神,步步為營。”
  “知道。”
  她笑:“不過我相信韓某會安排得妥妥當當。”
  尹白拉開抽屜,寫了張廿元支票,寄到卡片上的姓名地址去。
  描紅問:“台青就這樣一走了之?”她与她剛有新的了解,頗感依戀。
  “不會的,總還得有些繁文縟節,請客辭行之類。”
  不出尹白所料,第二天台青的電話就來了,語气輕快,邀請“三叔一家以及描紅晚宴”。
  沈先生听畢,沉吟一下,“既是孩子來請,孩子們去。”
  尹白笑,“太小器了。”
  “醫生囑我休養,大熱天也不便外出尋歡作樂。”
  尹白只得依言覆了台青。
  誰知台青率領母親舅舅上門問候,抬上一羅筐禮物,仍然沒聲价道謝。
  尹白胡涂了,這究竟算是真心真意,還是虛情假意?若是爾虞我詐,為何要勞民傷財做這一出場戲,若是真情,又不該堆滿假笑假語。
  尹白忽然明白了,原來大人由大人做戲,小孩由小孩做戲,人生本是一場場的戲。
  演到后來,演技太過逼真,感情一時不能抽离,尹白看住二伯母落下淚來。
  然后由尹白及描紅做代表出去吃飯。
  在車里,台青的舅舅忽然取出兩只錦囊,分別遞給尹白描紅,“這是妹妹給你們的小小禮物。”
  描紅意欲推辭,被尹白一個眼色阻止,兩人齊齊道謝,納入袋中。
  台青輕輕說:“我在香港,渡過一生最難忘的暑假。”
  她伸過手,分別握住尹白与描紅,尹白讓她握著,過一刻掙脫了,描紅卻沒有。
  吃完飯到了鄭重道別的時刻,台青一直說:“姐姐,我們要不住通信,千万不可疏懶。”
  尹白點頭答允。
  “還有,聯絡到其他姐妹,千万通知我。”
  經過十多分鐘的呢喃,尹白与描紅終于下了車,兩人不住搖手,看著台青輕裘快馬,剎那間去得無影無蹤。
  尹白低著頭,問描紅:“去喝杯咖啡?”
  正中描紅下怀。
  尹白苦笑,“剛有了解,就要分手。”
  描紅啜一口冰凍咖啡,深覺人生無常,低頭不語。
  尹白掏出禮包,打開一看,見是名貴金表一只,連忙戴上,只覺伏手舒适,這只表,尹白与台青逛街時曾經指出來說過喜歡,沒想到台青緊記在心。
  描紅也拆開來看她那一分,內容卻不一樣,是一疊簇新的美金現鈔。台青太會得送禮,什么人需要什么,觀察入微。
  尹白轉動著腕表,忽然解嘲地想,這票生意做得過,包食宿兼介紹男友,相信眾姐妹不會吝嗇,這等大禮,她受之無愧。
  描紅忽然說:“我不能收這個禮。”
  尹白啼笑皆非,在這個關節上她偏偏賣弄骨气。
  “我對台青不好,你是知道的,我自己會想辦法。”
  尹白勸說:“姐妹們何必斤斤計較。”
  描紅急道:“我去退還給她。”
  尹白便輕輕笑一聲,“過一些時候你同我計較,還真不知要什么退還給我呢,我不一定用得著。”
  描紅嚇得不敢吭聲。
  尹白說:“大方地收下吧。”
  描紅把鈔票捏在手中,漸覺難堪,“姐姐,”她自卑地說:“你們都施舍我。”
  尹白回說:“既會惡人先告狀,就不要多心,誰會把生活中這等貴重的人与物來亂施于人。”
  描紅見尹白越說越白,無以為對。
  “大家都是真心對你好,快別這樣,這件事里如果沒有人高興,就不值得了。”
  描紅一直又多住了兩個星期。
  她与韓明生在香港注冊結婚。
  沈氏夫婦放下一顆心,這名侄女雖已成年,但道義上他們必須向沈老大有所交待,結婚是世上少數名正言順的事情之一,值得報訊兼慶祝。
  沈國武在家擺酒水請侄女婿。
  他一向、從來、堅持不喜歡混血儿,亦不企圖掩飾,韓明生這次改變方向,使他老先生得其所哉,所以他不但對小韓客客气气,且能運用他的喜劇細胞。
  韓明生一坐下來他就說:“我們一早便是自己人了。”
  幸虧尹白嗤一聲笑出來,不然韓氏臉皮不知擱到哪里去。
  “描紅父母未克出席婚禮,由我全權代表,描紅你听著,韓明生若有不周之處,你即時同我說,我立刻剝他這層皮。”說到最后,聲音嚴厲,眼若銅鈴。
  沈太太深覺丈夫過份,沒想到尹白會跟著沉下臉:“接著切成一塊一塊,扔下大海喂鯊魚。”
  沈太太見殘忍過度,“好了好了,先拍張照寄給父母。”
  由尹白接過相机,各种角度都拍了几張。
  飯后气氛較熱,韓明生出示他新置家居的圖片,是位在倫敦雪萊區的一層半獨立式小洋房,他遺憾的說:“英鎊雖然回落,但仍比年前貴得多,不然裝修可以考究些,描紅一抵埠立刻要學開車,不然的話要步行上學。”
  沈太太見他這樣頭頭是道,不禁看描紅一眼,如此運气百年不能多見,短短几個月間她已把一切掌握在手:伴侶、學業、生活也有了著落,從一個一無所有的异鄉人搖身一變,前途似錦,沈太太佩服這個女孩子,她太懂得抓住机會、損人而大大利已,并非罪行。
  換了是尹白,不可能把韓明生的优點利用得這么徹底,許多特點已經重复:他有護照,尹白也有,他有房子,尹白何嘗沒有,他熟悉外國生活,尹白亦然。
  描紅卻要自他身上才可以享受到這一切。
  她把韓明生襯托得高高在上。
  沈太太忽然覺得尹白犧牲得超值,她為女儿驕傲。
  沈先生在那邊叫:“描紅快過來听電話,你父母有話同你說。”
  沈太太百忙中同尹白去挑兩件首飾給描紅做嫁妝,到底是沈家女儿,不能讓她光禿禿赤條條的過門。
  尹白坐在珠寶店內選半日,因買貴了,怕母親不舍得,笑說:“將來向大伯伯算回來。”
  沈太太點點頭,“炭同鑽根本是一回事。”以后還有見面的日子嗎,怎么個算法。
  描紅与小韓過去對話,沈先生走到女儿身邊,笑說:“對尹白來說,那小子資質不過爾爾。”但在描紅面前,他簡直是個庇佑神,換了是誰,都會作出明智的選擇。
  尹白謙曰:“韓明生是個好男人。”
  “未至于好得要為他打仗。”沈先生笑。
  “我只為學業及事業打仗。”
  她走過去叮囑描紅:“好不容易接通,多說几句。”
  韓明生投來感激的神色,尹白假裝看不見。
  沈太太說:“描紅還有點節蓄在我這里。”
  “咦,足夠買一件貂鼠大衣。”
  “現鈔可以傍身。”
  描紅講完電話,轉頭笑說:“我情愿穿皮大衣。”
  尹白胜利,趾高气揚,“我們明天就去買。”
  描紅一直不舍得走,喝完咖啡吃罷宵夜,沈氏夫婦退進寢室,她還戀戀不舍。
  這張小床有熟悉的气味,三姐妹曾經同窗共枕,為國家大事鬧意見,為异性打開頭,最后又各奔前程。
  當初南下,真想不到有這樣理想的結局,描紅認為這個大都會有一种魅幻催化劑,可使夢想在极短的時候變真。
  十二點過后,尹白故意打個呵欠,“賢伉儷也該打道回府了。”
  描紅擁抱尹白。
  尹白輕輕道:“我說過照顧你,一定照顧你。”
  韓明生看著她們倆,不能肯定得到的多還是失去的多。
  他們走了之后,尹白關上大門,上鎖,因沒有人,她扯下笑臉,露出倦容,用手抹抹面孔,進房倒在床上。
  尹白用一只枕頭壓住臉,耳畔忽然听到嘻笑聲:“國共講和如何?”似台青的聲音。
  “對呀,一笑混恩仇。”是描紅。
  尹白連忙跳起來,室內并無他人,完全是她的幻覺,只有一只鬧鐘滴答滴答響,房間大了許多,也靜了許多。
  尹白頹然自語:“走了,都走了,不然我也該精神崩潰了。”
  早晨電話鈴響,尹白喃喃吩咐,“描紅,勞駕听一听。”
  鈴聲繼續響,尹白怔怔醒來,才想起描紅已搬到韓家去,尹白惘然,沒有想到會如此思念妹妹。
  她撥撥頭發,取過听筒。
  對方說:“我找沈尹白小姐。”
  “我是,哪一位。”
  “我叫劉曙唏。”
  誰?
  “昨天下午我收到一張支票,銀碼正确,日期卻寫錯了,要待明年今日才能兌現,我親自到銀行查詢資料,你說巧不巧,那家分行經理竟是我表弟,所以我得到這個電話號碼。”
  尹白詫异說:“他不該透露客戶秘密。”
  “但是他同情我,你沒有同情心嗎,沈尹白?”
  尹白笑出來。
  對方見女郎笑了,知道無恙,不由得松了口气,事情已有三分光。
  “出來喝下午茶行嗎?”
  “呃,今天不行,廿四小時通知太過倉卒。”
  “明天呢?”
  “明天送親戚移民。”
  “那么后天。”
  “后天——”
  他著急了,“沈尹白,不妨坦白的告訴你,我的時間也不多,下星期要返回加拿大。”
  “呵,加拿大哪個埠?”
  他笑,“當然是人見人愛的溫哥華。”
  尹白的心一動:“好,后天下午三時正。”
  “我有你家地址,屆時見。”
  沈太太推開房門,“怎么搞的,大清早電話鈴如雷聲動。”
  尹白笑道:“是春雷,惊蟄到了。”
  她母親說:“小暑大暑還沒有過呢,明年請早。”
  尹白想起問:“父親呢?”
  “下星期就走,還不去取飛机票?”
  尹白怔怔的,“一步步逼近,終于要動身了。”
  沈太太笑著開解她,“你看你多能干,還來得及嫁掉兩個妹妹。”
  那只是妹妹能干,与她何干。
  沈太太又說:“這上下台青該到新澤西了。”
  像台青那般人才,進了校園,必受男生包圍,紀敦木一不小心便會白了少年頭,還是韓明生有腦筋,先結了婚然后出發,穩扎穩打。
  尹白沐浴更衣。
  昨晚說好的,描紅想要一件長深棕貂皮大衣,尹白有相熟的店家,可以挑到現成貨色。
  大熱天時想赶出去買皮革,尹白想想都覺得好笑。
  幸不辱命,抱著大盒子返家,一進門就听到女孩子們的笑聲。
  尹白胡涂了,怕又是幻覺,側耳細听,卻又清晰可聞,實實在在自客廳傳出。
  尹白不禁揚聲叫喚:“台青,描紅,是你們嗎?”怎么打回頭了?
  忽然有一個女孩子笑著迎出來,“尹白就是記得台青及描紅,我們一點地位都沒有。”
  那是一個小外國人,棕褐色長發辮,一鼻尖的雀斑,大眼睛隱隱帶點藍色,最令尹白詫异不已的是她那一口敦克尼音英語。
  這是誰,從何而來?
  沈先生早已料到,笑道:“你看尹白多意外,由此知我開門認人時那惊奇樣子。”
  尹白笑問:“請問你是誰?”
  “我是你表妹,尹白,我的名字叫沈藍。”
  尹白怪叫起來,“沈藍,沒想到你是一個洋人。”
  “我父親同來自新南威爾斯的一位多哈拉小姐結了婚生下我。”
  原來血統可以追溯到蘇格蘭去。
  “這次幸會了姐姐。”
  尹白扔下大盒子去握著她的手:“我父親向你提到台青跟描紅了?”
  “一坐下就說我們來遲三天,不然還可以見到台青。”
  “你們,你共誰?”
  “我同馬達加斯加的沈玨。”
  尹白睜大雙眼。
  只見廚房口探出一張小巧的面孔,向尹白眨眨眼。
  尹白走過去,惊喜的問:“你是沈玨?”
  “尹白,”她拉住她,“你跟我想像中同一個樣子。”
  沈藍過來說:“尹白,你沒有收到我們的信嗎,臨出發前我們把行程詳細報告給你了。”
  信,呵信,那封在她盛怒中被扔到垃圾桶里的信,在該剎那,她不愿意与任何姐妹發生任何較噶,她失望她痛心她气憤,多么魯莽,尹白深深懊悔。
  沈藍見尹白有躊躇之色,十分乖巧懂事的說:“不要緊,反正我們已經不請自來。”
  尹白歉意地看住她倆,“我們下星期就要移民,主要的家俱已經運走,只怕招呼不周。
  沈藍与沈玨一齊笑,“我們早就明白,已經帶備睡袋。”
  這兩個女孩完全洋人作風,爽朗磊落開揚,笑聲不絕,万分悅耳,去了中國妹妹,又來了外國妹妹。
  沈先生在一旁想,難怪華人管女儿叫千金,這樣銀鈴似笑聲的确千金不換。
  描紅与台青去了之后,屋子靜得難堪,他剛在不習慣,幸虧即時來了沈藍沈玨,現在,他又可以名正言順坐著看報紙雜志,不必為打破沉默僵局挖空心思找話題与家人閒談。
  只听得尹白說:“來來來,把事情告訴我,你倆怎么會從南半球齊齊跑到北半球來。”
  沈先生把雙臂枕在頸下,伸長雙腿,也預備听故事。
  沈太太捧著香噴噴一壺咖啡出來。
  噫,尹白想,屋子里沒有几個妹妹,簡直不象一個家。
  原來沈藍与沈玨同住一半球,一向有聯絡,收到尹白她們發出的信,歡欣莫名,同時亦動了思鄉之情。
  “于是我們約好到中國旅行,這里是第一站。”
  “我們想去探訪故鄉,見一見伯公,尹白,勞駕你替我們定一封推荐書。”
  尹白笑得打跌。
  沈太太不住笑問:“你們倆誰大誰小?”
  沈還怪難為情的,“都不小了,只是不長進,我們同年,我五月,藍十月,今年剛剛大學畢業,二十二歲。”
  尹白放下一顆心,“我是三姐,翡翠与紫茵比我大,你們統統比我小,台青是七妹。”
  “描紅呢?”
  “描紅是你姐姐。”
  “誰是老大?”
  尹白笑,“我沒敢問,許是紫茵姐,也不方便追究年歲。”
  大家又笑起來。
  沈玨說下去:“畢業后就要開始工作,不甘心,趁這夏日,到處逛逛散散心。”
  “真的,”尹白由衷附和,“以后總有諸般心事,再也不會象今天這般暢快。”
  沈藍笑,“自中國出來,我們還要去蘇格蘭。”
  尹白拍一下手掌,“當然,你也該去見麥哈拉家族。”
  沈玨看沈藍一眼,“她做過一點資料搜集,相信不難追溯得到母系親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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