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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


  我与陳小玉之間的事,路人皆知,女友清月自然也知。
  認識清月的時候,正在最苦澀期間,只要一杯啤酒在手,話題自然會轉到小玉身上,吐盡苦水。
  那時同學們都說清月好耐心,會得花時間聆听一個傻瓜痴心地訴說前任女友之艷史。
  但清月就是有這种涵養。
  傷痕隨著時間埋藏在心底,小玉這兩個字漸漸淡出了,我与清月也順理成章成為密友。
  年底我們打算結婚。
  這時的我,比起四年前,當然成熟肯定穩重得多,不是稱贊自己,而是吃過苦的人,總會成長得快一點。
  叫我吃盡苦頭的,當然是陳小玉。
  小玉并不是小家碧玉。
  陳氏在本市富甲一方,是鼎鼎大名的望族,小玉出生時,他們那种發了三代的人家便自謙一番,把這個么女叫小玉,意思是“咱們也不過是普通人家而已,非常得体。
  我對小玉,是一見鐘情的,并不因為她的外型,有很多人認為她并不美,甚至過份瘦削,也不是因為她家的財產,因家父亦是一個小商人,自給自足。
  但感情這种事,不可理喻,要愛上一個人起來,身不由主,心也不由主,一看到她,兩腮赤熨,說話結巴。手足無措,對方一眼便看出來。
  小玉并不愛我。
  在那數年內,她也沒有放過我。
  誰不知道玩弄感情如玩蛇玩火,但到底真有那么一個呆瓜送上門來,放他走未免太可惜。
  小玉對我若即若离,使我少年的心一下擱熱湯里,一下又在冰山中,痛苦得不能形容。
  那時,只要她一個眼神,我會得將靈魂賣出,而絲毫不悔,但活著而失去她的愛,是不可能的事。
  那种瘋狂的、熾熱的感情,只求付出,不問收獲,看到她的影子,心已狂躍,只有年輕人才能夠做得到,在事情過去后無數個傍晚,我都為自己難過,痛心,但當時似有一股奇异力量支撐,不怕苦,不怕死。
  在大學畢業晚會中,我向小玉求婚,她笑了。
  她說,過几個星期,她便要到紐約去,一邊讀管理科碩士,一邊學做生意,她的父親已在皇后區買下一幢商業大廈,急需人才發展,事實上她兄弟姐妹都得出力幫手。
  那么將來呢,天真的我急欲抓些應允。
  將來?她笑,大家那么年輕,將來發生些什么事,誰知道。
  我的心好像被人掏了出來一樣,身畔只听得自己的聲音在叫:完了完了。
  那日不知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可怜的我,還不死心,還血淋淋的想打電話給她,好不容易接通,她在那一頭待我如陌路人,只是冷冷說沒有空,不能出來,要准備行裝等等。
  再笨的人也知道痴纏下去沒有益處,說時容易做時難,我几乎沒發瘋。
  我沒有去送飛机,小玉沒告訴我几時走。
  當然,我已成為一個笑話,她不愿意面對這個笑柄,一走了之,多么瀟洒。
  清月一直說,所有的痴戀都一樣,當事人覺得偉大,旁觀者只認為傻气。
  值得嗎?問了一千次一万次,把時間精力用在單戀上,當然不值得,理智不是沒有,只是一顆心不受理智支配。
  開頭是怨:如果不愛我,就不該誤導我,何必偶而給我甜頭。后來就覺得,幸虧誤導我,令我得到無限回憶。
  心中一直矛盾。
  今年算來,大家都有廿多歲年紀,都該定下性子來,努力前面。
  可惜我与小玉分手之后,再也沒有獲得見面的机會。
  是否渴望見她?并不,往事如煙,像是看過一場電影,听過的一支歌,逛過的名胜,過去便是過去,無憑無据。
  我同清月說:“其實人家不愛我,早該遠遠避開,年輕人好強,不認輸。”
  對于這段感情,我看法錯綜复雜,視心情而定,于將之划為不值,一下又覺浪漫,忙的時候忘得七七八八,閒的時候又研究一番。
  對清月不公平。
  “清月,”我說:“要是你對過去的男朋友有這許多怀念,我一定不放過你,”清月只是笑著看她這個自私的男朋友。
  誰愛上誰便是誰倒霉。
  沒想到小玉回來了。去了四年,嫁了人,創了事業回來了。更沒想到她一回來便到處找我。
  她,找我?
  我不相信雙耳。
  她怎么會找我?應該由我找她才是,多年來的屈辱變為習慣,她仍然高高在上,我照例低低在下。
  舊同學小陳告訴我:“她回來一個多星期,就找你這些日子。”
  “小陳,你有沒有把我的電話號碼給她?”
  “當然有,日內她就會同你聯絡上。”
  小李說:“想給你一個忠告。”
  “請說,”“清月比她更适合做你的伴侶。”
  我馬上笑,“把我看作什么樣的人?況且我一早听說小玉已經結婚,”“這年頭一紙婚書能阻擋什么?大家還不是憑良心做人。”小陳停一停,“這次回來,小玉并沒有偕那個洋丈夫一起。”
  呵。
  “這几年陳家在紐約不是很吃得開,他們年輕那代做事不齊心。”
  我說:“就算紐約虧本,倫敦也撈回來,他們是真有錢。”
  “有無想過,小玉干么找你?”
  “對,為什么?”
  “她揚言要物色人才過紐約做事,閣下你在這四年內成績斐然,起碼有兩家虧本公司經你指點,起死回生,她听到消息,禮賢下士來了。”
  “別夸張,我不過略盡綿力。”
  “好了好了,別虛偽了,去喝一杯再說。”
  自那日起,我便等小玉來電話。
  心情倒是很平靜,這是裝不出來的。
  清月自然也得到消息,說她不介怀是假的,但我不想解釋,免得越描越黑。
  這是信心問題,相處這么久,她該知道我為人,不然太沒意思。小玉打電話來的時候她在我家。我們吃完飯在喝清茶。大概是晚上七點多,小玉的聲音有點倦,但我還是一下把她認出來。
  我訕笑自己:當年可是刻骨銘心的呢,怎么忘得了。
  “是小玉嗎?”
  “是,找你好几天,”“有何貴干了?”
  “工作上頭的事。”她問:“出來談談好嗎?”
  “自然,什么時候?”
  “晚上我不行。”
  “不一定晚上,你說好了,”“明天下午三時正,去听濤軒喝咖啡如何?”
  “好,”我忽然冒出一句話,“你是准時的吧?”
  她在那頭一呆,“你不知道我?當然准時。”
  “明天見。”
  才挂上電話,清月就笑出來。
  我問:“笑什么?”
  “怎么可以問人家准不准時,那么久的交情,就算等等也不妨。”
  我很認真的說:“我最恨人遲到。”
  “小玉一定很意外,你對她一向千依百順。”
  我沉默一會儿說:“那是從前。”
  我并沒有心跳口渴緊張失眠,就像是約一個普通朋友似。我很悵惘,到底長大了,我為卿狂的日子,一去不返。不知清月怎么想,在旁人眼中,我是去見舊情人,但我仍然沒有解釋。
  對小玉准時這回事覺得是天方夜談,故此還是遲十分鐘,遲十分再等十分鐘,恐怕差不多。
  以往要是她約我,恐怕清早就起身,眼巴巴的看時針跳動,一顆心也碰膨碰膨,現在?平淡過平淡,當它是談生意。怎么攪的,是不是心已成化石?怎么都沒有感覺了?我有點惊惶,難道它已經死亡?
  我走進听濤軒的購物廊,一眼看見櫥窗里擺著一條女裝鱷魚皮帶,正是清月一直要的,剛想進店買下它,身后傳來聲音——
  “時間到了,還看?”
  我轉過去,是小玉,架一副太陽眼鏡,四年不見,她遠處看我背影,就把我認出來,這本事可真了不起。
  她丰滿了,看上去比從前漂亮,卻少了那股為我傾心的清秀。
  奇怪,我的心還是沒有自喉嚨跳出來。
  找到位置坐下,我覺得她在暗暗打量我,怎么,要在我臉上尋找蛛絲馬跡?我但然,我不會驕做,亦毋須自卑,我沒有發財,亦沒有聞名,更沒有功德,但這些年來,我一直盡力而為,相信是有一點成績,這一點點作為,并不是我炫耀,但卻使我心安理得。
  我看著小玉微笑。
  我長大了,已懂得掩飾自己的七情六欲,但此刻卻沒有偽裝。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今日見到,自然有點高興,但只止于此。
  我先打開話題。“好嗎?”
  “好,你呢?”
  “過得去。”我說,聲音很空洞,很沒有誠意。
  奇怪,滿以為再度見到小玉,會淚濺滿襟,渾身顫抖,那時与她分手,日夕抱看宋詩查閱,句句都是我的心聲,還有拜倫的什么“如果再見到汝在多年之后,我如何賀你,以沉默的眼淚”……
  但今日真見到,情況再普通沒有,大家各叫一杯咖啡,開始讓公事,我們沒有對面坐,我選了個斜角,對她比較禮貌。
  她開始細說她公司的現狀,一听便知是積病,但不是沒有得救的,要化一點功夫,我身体在听,傾著耳朵,身子微微向前,像對所有老板一樣,表示有誠意有興趣,但心里卻在想,原來一切都會得過去的。
  原來一切都會得過去的。
  漸漸小玉的聲音淡出,我看到她手上戴著成套的卡地亞金表及手鐲,身上穿著時髦的套裝,她還是她,但她已不是她。
  她已不是我愛過的女孩,我愛的那個人,我仍愛她,但她已被時間阻隔,留在四年之前,咫尺天涯。
  我擦擦鼻子,想再看清楚小玉,忽然覺得有點悶,竟然暗暗打個呵欠。
  我听得我自己說:“可以做得到。”
  “我們打算聘你到紐約兩年,你說如何?”
  “沒問題。”
  她松一口气,“好极了。”像是相當滿意,“細節可以解決?”
  “當然,你不用理那些,那些我自己處理。”
  她有點感激,“這次拜托你。”
  我問……“誰想起要找我?”
  她指指她的鼻子。
  喝完咖啡,剛想告辭,她有朋友過來搭訕,我乘机站起來,先走。
  我并沒有一步一跳的回家,相反地我跑到剛才的店里去,買下那條鱷魚皮帶。
  我直接到清月的寫字間去找她,把禮物給她,同時把小玉提出的建議同她商量。
  清月問:“有沒有提到酬勞?”
  “還沒有,她已經說出她要說的,下一次輪到我開列條件。”
  “你有什么要求?”
  我坐下來,“此刻我年薪廿四万,另有四万獎金,既然來挖我的角,并且路途遙遙把我弄到罪惡之都去,又叫我兩年見不到女朋友,起碼五十万才有得商量。”
  清月低下頭,“錢,對他們陳家來說,真不是問題。”
  “那下次我就說五十万。”
  “年底我們還結婚嗎?”
  “當然,在紐約也可以結婚。”
  清月有點猶疑,但沒說什么。
  “怎么,不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笑,“我這個人最隨緣,決不婆媽,反而你,你決定同我結婚?”
  我攤開手,“一年前已決定。”
  “對小玉沒有留戀?”她不是試探,而是勸我想清楚。
  “我希望我有,但真的沒有,你說要不要命,四年前有誰告訴我,我會把陳小玉當普通人,我真會把他一腳踢出去,可是現在你看。”
  原來這种激清也會過去。
  我不胜唏噓,還有什么是永遠的呢,我竟与小玉坐下談公事,而且頭頭是道,一句廢話都沒有,不覺興奮,且沒有溫情。
  “除出公事,有沒有提到其他?”
  “沒有。”
  “她同丈夫已經分居。”
  “是嗎?”
  再說下去,活脫脫假撇清,不說也罷,立刻改變話題。我与清月出去吃了頓丰富的日本菜,席中再沒有提到小玉。
  小玉第二次約見我,与她公司人事部經理一起出來,我提出要求,老實說,這個价錢不算過份。
  沒想到他帶來的經理頓時沉默下來,露出為難之狀。
  我不禁好奇,問他:“你心目中想付我多少?”
  “月薪三千五美金,稅項自負。”
  我几乎噴茶,這比我目前的薪水還少,而他們的稅金高達百份之三十五左右。
  我問:“可有房屋津貼?”
  “沒有。”
  “呵,”我說“這不行,沒可能。”
  說這話的時候,我沒有看著小玉。
  太荒謬了,這种薪酬虧他說得出口,倒也好,找再也不欠故人什么,輕松起來,伸手叫侍者替我添咖啡。
  小玉問我:“你不能委屈點?”
  這怎么委屈?這是我的生計,我是要吃飯的,不能做慈善。我微笑,不回答。
  小玉再問:“你要不要想一想?”
  我不忍把話說得太絕,“好,我考慮一下。”
  小玉吐出一口气,“你可別想太久。”
  “不會。”
  事情沒有結果。回到家,一個電話向清月報告詳情。
  我的感慨一言難盡,四年前給我這個机會?別說是有薪水,要我倒貼也肯去,別說是紐約,到津巴布韋也一樣,只要能見到小玉,什么都肯,什么都好,什么都情愿。
  時間的因素太重要,四年后的今日,我已建立了自己的王國,在我小小的私有土地上,我過得很好,我有公寓房子,有節儲。有愛我的女朋友,有穩定的職業,我又天生不是貪心好胜的人,相當滿足目前的狀況,小玉對我來說,已失去當年的魅力。
  我居然拒絕了她。不相信。
  清月問:“你沒答允?”
  “不可能,我有我的原則,以他們公司的情形,出得起我要的數目,假使要請次等的人,再便宜也有。我不能捱義气,我要為將來打算。”
  這是實話。
  但清月問我:“不是為報复吧。”
  我想都沒想過,我不是那樣的人,報复,報复什么,因為她拒絕過我,所以此刻我抓到机會,也拒絕她一次了呵,我絕對不是一個深沉的人,我想也沒想過。
  報复有什么用,又不能挽回當年的痛苦,逝去的愛已逝去,創傷已經無痕跡。
  “這次的軫葛完全是正大光明的,全然沒有私人因素在內,”我說。
  “抑或你想她服你?”清月問。
  “服我,有什么好處,”我笑,“她現在對我五体投地還有什么用,晤?”
  為什么四年前小玉沒有約我出來,要求我同她一起赴紐約?
  過一日小玉打電話到我公司,問我考慮得怎么樣,我并沒有再討价還价,平淡的說,不能達成協議。
  她在那頭有一絲沉默,然后挂了電話。
  說真的,能夠到紐約去工作兩年,學新的事物,結識新的朋友,應當是不錯的,不過在家千日好哩,我伸伸懶腰,將來這种机會還是會有的。
  下班去接清月出來吃飯。
  她問我有沒有惋惜。
  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再大方也愛旁敲側擊,我故意賣關子,皺上眉頭,作為難狀。
  她立刻知道我在做戲,聰明的清月于是不再追究,至此她是完全放心了。
  原來我是最最無情的人,小時候用情太專,熱情過度,一腔熱血隨時可以發出來,落得反被無情惱,成熟后改變作風,把一切理進心底,吃了虧學乖,一百八十度轉彎,對人完全失去興趣,永遠只維持淡如水的交情,不再相信以心換心這种幼稚的事。
  但對于清月,我另眼相看,自此之后,她是我生命中唯一光輝,因她未曾使我心碎,因她從不叫我落淚,她將我心中苦澀提升,她使我歡愉。
  以后的歲月,將由我与她兩人,背靠奮斗渡過,旁人的痛痒,將是旁人的事,与我們無尤。
  想到這里,無故感動起來,看著清月的眼光,陡然溫柔,在人海中,得一知己無憾,我握著她的手,收緊,將之貼在臉旁深吻。
  我們是應該結婚了。
  小玉從來沒有愛過我,拒絕我是應該做的事,我真想向她一鞠躬,多謝她不愛我,否則的話,沒有机會享受清月給我的丰盛感情,沒有机會得到自由身,沒有机會心無旁騖地為事業掙扎。
  如果小玉把我留在她身邊,從頭到尾,我只是一雙無用的哈叭狗,歲月飛逝,壯志消沉,到頭來什么也沒有,連自尊也賠上。
  我深深吸一口气,當年的痛苦竟成為今日的庇佑,幸虧,幸虧小玉不愛我,幸虧她撇開我。
  小玉回返紐約,不到三個月,陳氏公司改組,她退出。這件事与我有關嗎,我不知道,也不想去了解,我沒有好奇心。
  我与清月忙著籌備婚事。
  試婚紗的時候清月問我:“假使,假使她肯出那個薪酬,而你又去到紐約,你倆會不會死灰复燃?”
  “這种愚蠢的問題,恕不作答。”
  “喂。”
  “大丈夫,說過不答就不答。”
  怎么复燃?當年也不過只是我自己燒自己,別看輕小玉,她不是那樣的人,公管公,私管私。四年前她沒選擇我,四年后更不會,她只想我幫她做事。
  清月愛我,自然把我當全人類最可愛的人,其實在別人眼中,我最普通不過,我微笑。
  清月推我一下,“不行,這次我得有個答案。”
  我哈哈大笑起來。
  那時候站在樓下等小玉下來,往往貪婪地仰望她家的露台,愿意化身為一雙鳥,飛上去見她,給她惊喜,我老以為她會惊喜。
  當她說給我電話,我就成天等在電話邊,過一陣子就查看它有沒有坏,成晚等,天曉得她在什么地方,心中有沒有牽記我。
  要得到小玉的愛成為我全部的事業,心中再也沒有其他的事,衣服可以不換,胡須可以不刮,書可以不讀,飯可以不吃。
  強烈的火在燃燒,老挂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博得她給我青睞,什么都值得,死不足惜。
  十分滑稽。當時那么重要的人,如今變得稀疏平常,為愛而死是多么荒謬,多多少少戀人,排除患難,修成正果,還不是离异告終,到后來,看到對方的背影,都嚇得落荒而逃。
  所以不能為愛犧牲。
  這次小玉回來使我看通看透,心中有一團欣喜,偷偷擴大,胸內漲鼓鼓,益發覺得身邊的人,身邊的事,都叫我滿足,太難能可貴,我是多么幸福的一個人,要什么有什么,從前也吃過苦,但終究上岸,涼快涼快,一切糾紛困難与我無關,上主待我不算薄了。
  我緊緊擁抱身邊的清月。
  她似有閱心術,懂得我為何感動,我把她抱得那么緊那么熱,照相館內的人明知我們是末婚夫妻,也不禁搖頭莞爾。
  這不是欲,這是情,須知找一個我愛的,又愛我的人,實在不易,万一錯過,寂寞的滋味可不是開玩笑的。
  這下子真可以無牽無挂的結婚,清月眼睛明亮閃爍,前所未有,也來自這份心安理得。
  結婚照片的效果好得惊人,清月不是典型美女,正如小玉也不是,但在我眼中,兩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女子,各有各的气質。
  何其幸運,生平所愛兩個女孩,都不叫我羞愧,都難能可貴。
  “到什么地方渡蜜月?”清月問我。
  “紐約。”我說。
  一直要到紐約住上個月,踏遍博物館、看遍戲劇……真好,現在不會因為小玉在而想去,也不會因為小玉在內不想去。我太息,終于自由。
  要做到寬心談何容易。
  愛一個人,恨一個人,從來不得太平,我一直沒有恨誰。
  不是小玉,我從沒憎恨過她,我是個沒有血性的人,下不定決心恨什么一輩子。怕,有,討厭,也有,只是不恨。
  誰有那种精力。
  我同清月說:“你要答應我,以后有什么話好好的說出來,不准有任何心事埋在地底,暗作測度,造成誤會,導致不愉快的事。”
  她說當然,猛點頭的樣子似小朋友。
  連小陳都看得出,清月較小玉更适合我,愛,我轟轟烈烈的愛過。
  幸福的婚姻,我也有,我可以很驕傲的說句生活比一般人要丰富。
  小玉,她在以后的日子,或許會想起來,若干年前有個男孩,曾經深愛她,這樣的愛,來得不易哩,施与受,都要靠机緣,是一种劫數,不是人人可以遇到。
  閃電在紫黑色的夜空出擊,划過天空,打中什么,都是机緣。
  99.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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