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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內疚的道理,我的臉,也越來越蒼白。
  “剛剛有人打電話找過你。”妹妹說。
  “升?”
  我跳起來。
  “那個要買你車子的朋友,”妹妹說,“怎么了?”
  我放下心來,“啊,他,怎么說呢?”我問。
  “他說他的錢准備好了,几時可以來拿車子?”
  “隨時。”
  “那他說明天來。”妹妹說,“他說他沒空再打電話了。”
  “好的。”
  “這年頭的人,真忙。”妹妹有感歎似的說。
  我不答腔。
  她說下去:“要找一個男朋友陪著自己,比什么都難。”
  “男人總得工作。”我忍不住說了一句。
  “是呀。”她答,“像國棟哥,忙得要命。”
  “你怎么知道?”
  “媽說的,媽說:‘國棟白天上課,晚上去工作,將來若儿過去了,真不知道會冷寂得怎樣哩!’”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媽怎么這樣說!”我不悅。
  “媽當然是關心你,才會這樣說呷。”妹妹道。
  是的,而且媽說得一點也不錯,她是對的。
  那邊的生活,我能夠習慣嗎?我將努力,但是我對自己,忽然之間,也缺乏了信心。
  而且國棟說得很明白,我們去了以后,不一定會回來,即使回來,也是度假性質,是奢侈品。
  我何必要到那邊去吃苦呢?我相信我愛國棟。
  (我愛他嗎?)
  我低頭不響。
  “姊姊,你今天怎么了?說話沒聲沒气的。”
  媽進來,看我們一眼,搖了搖頭。
  “婉儿,別吵若儿,她要走了,當然心情不好。”
  妹妹拿起了我的手。“可怜的姊姊。”她說。
  我說不出話來。
  我是要走了,奇怪的是,以前我對“走”是興奮的,也有許多女朋友羡慕我,我也覺得驕傲。
  今天不同了,今天我覺得什么都不好。
  我簡直不想去了,國棟可以來嗎?他應該可以這么做。
  這問題以前我們商量過,只是他覺得在那邊机會比較好,在混熟了的地方究竟便宜點。
  他并且抱歉用了那個“混”字。
  我了解國棟嗎?我只是覺得他可靠,他是一個理想丈夫。
  (真的理想嗎?在他正式成為丈夫之前,誰也不曉得。)
  我想得太多了。
  再縝密的事,想多了也會不妥的。
  我要停止想,我要做的事,是等這几天過去,然后爬上飛机,去見國棟。
  我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覺:空虛。
  我握緊了妹妹的手。
  “姊姊你的手是冰冷的,出汗了嗎?”她問。
  妹妹問得大多了,這孩子,有時候讓我煩躁。
  “你沒有事做嗎?”我問她,“功課呢?”
  “姊,你糊涂了,我還有什么功課。”
  我才忽然醒悟——
  呀,她今年暑假已經畢業了,我要去嫁人了。
  可好象昨天(不是昨天嗎?)我才為了一個并不太可愛的洋娃娃与她吵過架。
  天,時間過得是這么快,區區几天,終于會來到,我要去見國棟了。電話鈴刺耳的響了起來,我嚇了一跳。
  妹妹奔過去听,准是她的電話,她現在的電話真多。
  我正在房里,點著箱子,一共是八只。
  有兩只小點的隨身帶,其余的,這兩天該寄出了。
  國棟每天一封信,甚至是兩封信,寫得很短。
  但是那信,是緊張的信,是催我的信。
  我歎了口气,人几乎要倒下來了。
  妹妹忽然推門進來,“姊,有人要找你講話!”
  “誰?”
  “電話。”
  “不是你的電話嗎?”我起來掠了掠頭發。
  “沈仲明。”
  我又嚇了一跳,“不,我不听,不關我事。”
  “姊,你怎么了?”妹妹惊异得不得了。
  “沒什么,你說我沒空好了,你去与他多談談。”
  “可是我們已經談完了,他要与你說話呀。”
  “我有什么話要与他說的?沒有,一句也沒有。”
  “姊——”
  “你去与他談好了。”我打斷她的話。
  妹妹聳聳肩,瞪著漆黑的眼睛去了。
  我又坐下來。沈仲明應該与婉儿玩。
  我?我老了,要出嫁的女子都算老了。
  沈仲明昨天所講的話,是玩笑吧?我希望是。
  婉儿的活潑,与他的俏皮,該是一對。
  我拿起筆,寫信給國棟,然后再睡一覺。
  寫些什么好呢?
  媽又進來了。
  “若儿,今天你還沒出過房門,早點都涼了。”
  我笑笑,“是嗎?”
  “當然是了,看你那傻樣子!”媽說。
  我不出聲。
  “還有七天而已,一個星期,很快就過去了,你干嗎心里七上八下的?”媽問我。
  “媽,我舍不得你們。”我懊惱的說。
  “啊喲,到現在才講這些話!”媽笑。
  “我离開了這里,誰陪我買衣料,誰燒菜給我吃?誰看我生病?誰——”
  “國棟呀!”
  “他那么忙,又那么粗心。”我不悅。
  “他不算粗心了,你看你們爸——再說,爸媽總有一天离開你們的。”
  “不!”我嚷起來。
  媽抬起頭,“若儿,你怎么了?”她問。
  “媽,我不准你說那种話,不准!”我几乎神經質的嚷。
  “好好,不說,不說。”
  我哭了。
  “喂,傻孩子,你沒事吧,要哭早就該哭了。”
  媽反而笑了,我也只好笑出來,帶著眼淚。
  “咦,”媽問,“婉儿在与誰打電話?”
  “男孩子。”
  “哪一個?我見過沒有?”媽間我。
  “見過,就是昨天下午來的那一個。”我說。
  “啊,那個,鍺是不錯,只是相貌削薄一點,”
  “早嗎?”
  “媽不喜歡太瘦的孩子。年輕人瘦,一定是玩得太厲害,要不就是想得大多。”她說。
  “媽,我瘦嗎?”
  “這几天瘦了。”她摸摸我的臉。
  婉儿進來,一眼看見,馬上笑出來。
  “喲,姊姊,嗲死了人!”她掩著嘴。
  我也只好笑。
  媽說:“若儿,出來吃點心,嗯?”
  “知道了。”我說。
  媽站起來,走出房間。
  婉儿坐在一只箱子上,雙腿晃來晃去。
  “他一會儿來。”
  “誰?”
  “沈仲明。”
  “你怎么可以把他叫來?”我吃惊的問。
  “為什么不可以——?”
  “這——”
  “他說他要來。我頂喜歡他的。姊姊,這個男朋友,你倒沒介紹錯。”她很開心的說。
  我心中有點釋然。如果是婉儿的男朋友,那倒沒有什么關系,我看得出,他是不錯的一個男孩子。
  但是如果把事情纏到我頭上來,就一點必要都沒有了,而且我不會原諒自己。像我這個年紀,是不該做錯事情的。
  “好,你叫他來吧。”我終于那么說了一句話。
  “他已經答應了。”婉儿高興得一跳一跳的。
  我笑,點點頭,那也好,婉儿有個男朋友了。
  “姊,你們昨天好玩嗎?”她又問了。
  “好,不錯,”我撒謊,“他說很喜歡你。”
  “啊?”
  婉儿歡愉之情,形之于色,我實在不忍多說。
  “他說几時來?”我裝作不在意的問她。
  “一會儿。”
  我想我不打算換衣服了,也不再梳頭,讓婉儿一個人漂亮,還不夠。
  “姊,你說穿什么衣裳好?”她問。
  “你長得那么漂亮,什么衣裳都行啦!”
  “笑我!”
  她使勁的推我一下,我險些坐不穩。
  于是我也笑,媽經過看見,問:“兩個人,瘋啦。”
  爸說:“就讓她多瘋瘋吧。”爸也笑了。
  爸拿起外套說:“我去老李那里下棋子。”
  李先生就住在我們家樓上,是位老先生。
  媽說:“好好,去吧。”她自己也回房去了。
  這時候門鈴響了,婉儿緊張的看我一眼。
  “是他?”
  “開了門不是曉得了。”我告訴她。
  “對。”
  她跳出去開門,我听見她打招呼的聲音。
  的确是那個叫沈仲明的男孩子,不會錯。
  他們在客廳坐下,我在房間里一個人坐。我又听見媽在与他打招呼,但是我還是沒出去。
  我是不會出去的了,昨天——唉,我真不該。
  我第一次見,便知道他与婉儿是一對了。
  但是昨天我居然又跟他出去,我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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