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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朗感喟。
  多數人背的是儿女債,她焦日朗卻欠下母親不少債項,不知何日了。
  她自抽屜取出那只時計,朋友們都用過它了,她也想試一試。
  把玩半日,日朗始終想不起她有什么特別值得紀念的一天。
  并非她要求嚴格,而是真的沒有。
  她歎口气,把時計放回原處鎖上。
  過兩日,她把岑介仁開會的時間地點通知霍永錦。
  同時又向岑介仁獻計:“介仁,且莫宣揚出去,屆時給業主一個惊喜,她要是万一不來,你臉上也不必無光,求人這件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岑介仁不出聲,忽然他雙眼發紅,握住日朗的手,“我們結婚吧。”
  日朗啼笑皆非,“賣身求榮?”
  “感恩圖報!”
  “不流行這一套了。”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介仁,你這人難侍候,以前老是抱怨我不肯出手。”
  “女人心,海底針。”
  日朗几乎沒把嘴里一口茶噴出來。
  女子心態如霧如謎的全盛時代已經過去,什么最毒婦人心之類的華麗形容詞已全不管用,這令余生也晚的日朗十分遺憾。
  真沒想到霍永錦不但依時出現,且給岑介仁一個意外惊喜。
  岑介仁口沫橫飛地形容給日朗听。
  “她把時間拿捏得真准,我們才坐下,主席剛想開口,她就進來了,渾身亮麗,臉色冷冷,一副胸有成竹模樣,身后跟著一個人,人人都認得那是她父親的私人秘書周先生。嘩,這一下子,現場气氛馬上熾熱起來……”
  霍永錦与周秘書坐在后座偏大門的位置上,不到二十分鐘已經悄悄离去,一句話都沒說過。
  可是她的出現已經代表了某些意義,在風吹草動、杯弓蛇影的商場中,效果非同凡響。
  日朗只覺得無聊,可是身在江湖,不得不走這种路,你想高興,就必需先令人家高興;不然的話,大家拉長著臉做人,有什么益處。
  每逢這個時候,日朗就想退休。
  也有三分羡慕霍永錦。
  她立刻致謝電。
  并且這樣說:“永錦,我想請你到舍下來喝杯茶。”
  “好哇。”霍永錦答允得十分爽快。
  “對,梁兆平回來了沒有?”
  “回來收拾些衣物,又走了。”
  “我明日下午來接你。”
  “怎么好意思勞駕你,我自己有車。”
  日朗把時計取出來,算一算霍永錦的年齡,把時間調校到她十四歲半那年。
  霍永錦一到,她就問她:“你當年几月几日在翡冷翠?”
  沒想到霍永錦記得那么清楚,“五月十六日。”
  日朗拔動時計,“你看這只手表如何?”
  霍永錦見過用過金表鑽表無數,不禁笑道:“無甚稀奇,十分笨重。”
  “戴上看。”
  霍永錦把時計戴在手腕上,像其他人一樣,她也被它吸引。
  日朗按下把,它開始跳動。
  霍永錦打個呵欠。
  日朗說:“一個人能夠重溫快樂的回憶,真是賞心樂事。”
  “唉,可是也不能太沉緬過去……”
  霍永錦那精致的臉蛋微微一仰,睡著了。
  日朗用几個小軟枕墊著她脖子腰身,使她舒舒服服躺在長沙發上做美夢。
  霍永錦心地那么善良,真得好好報答她。
  可惜在梁兆平与霍永錦這對夫妻心目中的美夢里,均無對方出現。
  同床异夢。
  日朗越來越發覺古人的話一點儿都不會錯。
  她放下霍永錦自管自去處理文件。
  猛然抬起頭,看到滿城霓虹燈,天已經黑了。
  日朗去看霍永錦。
  只見她呼吸均勻,臉色祥和,嘴角含笑,十足是好夢未醒。
  在夢中一日,在世上也是一日,用這一日來換那一日,如果真的高興,倒也值得。
  焦日朗案上有無數文件有待清理,平白損失一天,非同小可。
  她才不耐煩做夢。
  她是一個心態最乏味、刻板、枯燥的女子。
  接著日朗做了三文治裹腹,連复了好几張傳真,又打越洋電話印證了几件事。
  伸個懶腰,剛想去淋浴,霍永錦醒了。
  她彎腰坐起來,迷茫地看著日朗,“我怎么會睡著了?”
  “你做了美夢是不是?”日朗含笑。
  “不,我做了噩夢。”
  日朗一怔,“你不是說五月十六日在翡冷翠遇見一個帶梵啞鈴的少男一直騎一輛小綿羊机動車追隨你嗎?”
  “我一定是記錯了,那不是五月十六日,五月十六日,是我大哥遇事身亡那天。”
  “呵,永錦,真對不起!”
  霍永錦怔怔地,“不關你事,你瞧我這記性。”
  “永錦,報答你變成了懲罰你。”
  “啊,可怕,我們正在睡覺,忽然之間,父親的私人電話響了,母親披著睡袍到書房去听,几秒鐘后她尖叫著出來,蹲在地上,如一只野獸般哀嚎。我是長女,見電話尚未挂上,便前去問是什么人,那一頭是周秘書。”
  日朗呆呆听著。
  霍永錦語气凄涼,她似乎把當日的哀痛自夢中帶出來,此刻日朗的小公寓中充滿了彷徨悲切。
  “令尊在哪里?”
  “他?他在小公館。”
  日朗不忍再問下去。
  霍永錦用手掩著臉,“我怎么會做一個那樣的夢?”她放下手,“日朗,這是怎么一回事?”
  日朗給她一杯酒。
  “日朗,你有法術嗎?”
  日朗默默除下霍永錦手上那只表。
  她這個半吊子法師差些害慘了人。
  她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可是大哥從來未曾入我的夢。”
  “你可有思念他?”
  霍永錦用手托著頭,“再給我一杯。”
  干掉那一杯之后霍永錦再也不提家事。
  日朗開一扇窗,讓室內的悲痛隨風疏散。
  霍永錦拍拍沙發,“這是張夢之床。”
  她告辭了。
  自那日之后,她与焦日朗疏遠。
  日朗見她久無消息,找過她一兩次,霍永錦沒回复。
  日朗与永錦的這段友誼不了了之。
  大抵是霍家發覺永錦遭人利用了,警告過她。
  日朗不覺可惜,她同霍永錦來往,早就把目的表達得一清二楚。
  焦日朗不愁沒有朋友,范立軒才是她一生一世的至交。
  立軒來找她。
  “我听說那件事了,你用什么法寶?你怎么會變得那樣厲害?”
  “唷,別謙虛了,那种手段,你難道還會沒有不成?”
  “霍永錦怎么會上你的鉤?”
  “你還記得梁兆平嗎?”
  “對對對,他娶了霍永錦。”
  “霍小姐要看清楚她前頭人的真面目,才与我結交。”
  立軒緊接上去:“于是她付出了代价。”
  “話不要說得那么難听。”
  “那請問該怎么講?”
  “我倆惺惺相惜。”
  “真猥瑣,也太抬舉梁兆平了。”
  “立軒,身不由己。”
  “你又不是為自己,干嗎泡到渾水里去?”
  “可是岑介仁很高興。”
  “去討好前任男友的妻,為著令現任男友開心?”
  “他們此刻同我已無任何關系。”
  “謝天謝地,幸虧如此。”
  “霍永錦是個十分可愛的女子。”
  “給我那樣的生活環境,我會比她可愛十倍。”
  “你,我相信,但是我見過若干越有越貪的人,永不滿足,欺与霸便是他們終身事業。”
  “那也是人才。”
  “立軒,你气色很好哇。”
  “這是我的新名片。”
  “轉了工作了?”
  “是。”
  “恭喜!恭喜!”
  “那邊還算重視我,希望有一個新開始,不日可揚眉吐气。”
  日朗由衷為她高興。
  “咦,這是什么?”立軒有新發現。
  “天文望遠鏡。”
  “看什么?對窗的俊男?”
  “說你土就是土,天文望遠鏡不是用來看地球生物。”
  “噫,望遠鏡還配有攝影机。”
  “是。”
  “你在研究天体?”
  立軒看到一大堆參考書。
  “我在觀賞天秤座。”
  “喂!你在九月出生,你好像是天秤座人。”
  日朗笑,“這個消遣有益身心,看久了星体,你會覺得自己渺小,對世事就不那么計較。”
  立軒揶揄她:“對,任由人踩到頭上來,人家打你右邊臉,你再給他打左邊,人家剝你外衣你就連內衣也給他。”
  日朗歎口气,“做得到也是美事。”
  她對母親,也做不到那樣,時常与她討价還价。
  “日朗,你与我表叔聯絡上沒有?”
  日朗明白了,這才是范立軒來找她的真正原因。
  她很溫和地說:“立軒,此刻哪里還流行做大媒。”
  立軒答:“可是有很多十分相配的男女,不能走在一起,多么可惜。”
  “那是沒有緣份呀。”
  “我愿意做這個中間人。”
  “我們已經認識,謝謝你。”
  “文英杰這人其實很有味道。”
  “我相信你是對的。”日朗淡淡然。
  “他不久之前戀愛過一次,不得善終。”
  “曾經深愛過,已不枉此生。”
  “那女孩子离開了他。”
  日朗最愛听愛情故事,“發生了什么事?”她的興趣來了。
  “我沒問,我不知道。”
  “他看上去不似太傷心。”
  但是日朗知道有些人刀片刮了一下就呼天喊地,而另外又有一些人流血不流淚。
  “相信我,他傷心得不得了。”
  日朗舉起雙手,“我最不擅長醫治破碎的心。”
  “你太小覷人了,”立軒不以為然,“文英杰是須眉男子,不致于就此支离破碎。”
  “咄,現代女性也同樣堅強。”
  “是,”范立軒感唱,“都放開怀抱做人了。”
  日朗大著膽子問:“你呢?立軒。”
  “我昨日開始約會。”
  “太好了!”
  “我喜歡那人的眼睛,碧藍,像夏季的地中海,日朗,他非我族類。”
  日朗笑著安慰范立軒:“同一個太陽系也就可以了。”
  說罷,她的心一動。
  立軒磊落地接上去:“只要志趣相投,來自另外一個銀河系也不打緊。”
  真的,知己難覓,管他自何處來。
  立軒往日朗那張沙發躺下去。
  “真希望再做一個美夢。”
  日朗真羡慕立軒,她有一個美好的少年期,几乎可以索性回去再活一次。
  “今天又想怎么樣?”
  范立軒津津有味地回憶:“我念高三的時候,同時有兩位男生追求我——”
  “立軒,我不要听這种糊涂賬,一腳踩二船并非什么值得恭維的行為。”
  “啐,年輕嘛。”
  “十七八歲,也不小。”
  范立軒閉上眼睛,“別叫醒我。”
  日朗希望她也可以那樣做。
  自書房打了一個轉回來,日朗發覺范立軒已經睡著。
  日朗忽然提起勇气,打開抽屜,取出晨曦給她的時計,一直把數字往回撥,撥到她只有一歲生日的那天去。
  日朗戴起它,躺在地毯上,按動把的。
  她心平气和地交叉著手在胸前,雙眼看著天花板。
  不不不,她不是要回去看自己,她想回去看看父母,想知道這一段失敗的婚姻如何形成。
  大家都來睡一覺。
  很快,日朗便覺得四周圍靜了下來,她身邊一團漆黑。
  日朗不怕黑,但是伸手不見五指并非好感覺,她揚聲問:“我該怎么做?”
  身邊漸漸亮起,如有人旋亮了台燈,她站在一條走廊里,下意識向前走。呵,這真是一個怪夢,從這里可走到孩提時期去嗎?要走多久呢?
  正在躊躇,她听到幼儿哭泣聲,輕微的“嗚哇嗚哇”。
  到了,她同自己說,這便是小小焦日朗。
  她加快步伐,那幼儿哭聲也越來越近,驀然,她來到一個陳設簡單的住宅客廳。
  她看到了自己。
  焦日朗停住腳步,“這是我吧?”她脫口而出。
  一個幼儿坐在一位婦女的膝頭上,穿著可愛的淡色衣褲,正在鬧情緒,手舞足蹈。憑直覺焦日朗知道幼儿不是她。
  她知道幼時環境不好,從未穿過這樣考究的衣裳。
  這是誰的家?她納悶地打量。地方寬敞,陳設簡單實用,正是她喜歡的式樣。
  日朗目光緩緩轉到那位少婦身上。
  她呆住了,只覺自己渾身寒毛豎起來。
  焦日朗當然認得焦日朗。
  這不是她還是誰?
  只見她自己穿著家常便服,容光煥發,正在哄撮怀中幼儿,嘴巴里說些毫無意義的話:“這么鬧,是為什么呢,只有小豬才吵得厲害,你是豬寶寶嗎?叫你豬寶寶好不好?”絲毫不以為什,那孩子則繼續鬧情緒。
  日朗的額角滴下汗來。
  這是未來!
  如果猜得不錯,這個坏脾气幼儿是她的孩子。
  日朗站在客廳的一個角落發呆,她一定是撥錯了時計,想回到過去,結果進入未來世界,那只時計沒有說明書,真麻煩。
  這個時候,有人叫她:“日朗,日朗。”
  只見她那個自己抬起頭,笑著說:“爸爸回來了。”
  這爸爸,當然是嬰儿的父親,她的伴侶。
  日朗非常興奮,這會是誰?她太想知道。
  就在這個時候,眼前黑下來,什么都看不見了。
  接著有人用力推她,“焦日朗,焦日朗,醒醒,醒醒。”
  日朗很生气,大聲說:“別理我,什么時候開始,一個人連睡覺的自由都沒有了?”
  “好,”有人松口气,“終于醒了。”
  咦,這是范立軒的聲音。
  日朗睜開雙眼。
  “這是什么地方?”她大聲問。
  “這是圣愛醫院。”
  日朗惊得呆了,連忙坐起來,“我怎么會在醫院里?”
  只听得醫生笑道:“范小姐,你慢慢同她解釋吧。”
  范立軒看牢日朗,“你還記得昏睡之前的事嗎?”
  “記得,我与你一起在我家小憩。”
  “是,不過我在一小時后醒來,你卻沒有。”
  “那也不用把我送到醫院來。”
  “小姐,你可知道你睡了多久?”
  日朗不置信,“多久?”
  “兩日兩夜,嚇坏人。”
  什么?日朗發呆。
  呵,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夢里只不過是三兩分鐘的經歷而已,她甚至連未來伴侶的臉容也未曾看清楚,可是現實世界里已失去兩日兩夜。
  “今天禮拜几?”
  “星期日下午。”
  “呵,幸虧不用告假。”
  “你還挂住這個,曾經一度,醫生怀疑你無名中毒,也許已成為植物人。”
  日朗連忙舉起手腕,“我的手表呢?”
  “我幫你收起來了。”
  立軒打開手袋,取出時計,還給日朗。
  日朗連忙戴上它。
  “日朗,為何精神恍惚?”
  日朗顧左右,“我可以出院沒有?”
  “芩介仁來過兩次,日朗,他對你,也算是這樣了,握著你的手直落下淚來。”
  “通知他我醒了。”
  “日朗,你服過什么藥,醫生卻說血液里沒有异物。”
  “我想我大概是勞累到极點,放心,我不是自尋短見那种人。”
  “日朗——”
  日朗握住好友的手,“放心。”
  再經過半日扰攘,日朗方能离開醫院。
  岑介仁飛車來接,瞧他打扮,分明是在一個酒會中抽身前來,也算是周到了。
  他叮囑日朗:“兩個小時后我來陪你。”
  “不用了。”
  “少廢話。”
  日朗小心聆听他的聲音,不,不是他。
  夢里的聲音不是岑介仁。
  是誰呢?
  經過這一次誤打誤撞,日朗更加不敢胡亂使用這只時計。
  損失了兩天兩夜,日朗看到了她未來的歸宿,她莞爾,倒也算值得。
  沒想到她會變成一個那樣耐心的母親。
  日朗靠在沙發上,忍不住笑出來,豬寶寶!虧她想得出那樣不堪的綽號。
  那孩子分明已經百分之百被寵坏。
  小小的她穿著粉色衣服,大抵是個女孩吧,希望是個女嬰……日朗不停地回憶那個夢境。
  門鈴響了。
  岑介仁一進門便松領帶脫鞋子倒啤酒。
  “喂,”日朗抗議,“這不是你的家,人家會怎么想?”
  “日朗,我要你去做全身檢查。”
  “別多事。”
  “昏睡四十八小時,可不是說著玩的事。”
  日朗歎口气,“我累到极點。”
  “人生路才走了三分一,這么早就呻倦?”
  日朗“嗤”一聲笑出來:“你打算到九十歲?”
  “為什么不?”
  岑介仁挺挺胸,只見他滿面紅光,神采飛揚,日朗很替他高興。
  “日朗,讓我們結婚吧,你主內,我主外,我們會成功的。”他信心十足。
  “介仁,我不愛你。”
  “听听這是什么話,那么關心我還說不愛我。”
  “婚后你不停拉住我到處出席應酬交際,不出三個月我就煩得要做逃兵。”
  “你會習慣的。”岑介仁微笑。
  “謝謝。”
  “日朗,我要你——”
  日朗用手掩住他的嘴,“口口聲聲我要這個我要那個,真可怕。你請回吧,我有我一套,你別管我,我不理你,我倆做個好朋友算數。”
  “那是什么?”岑介仁笑,“徐志摩的最新新詩?”
  不,那個聲音不屬于岑介仁。
  日朗可以肯定。
  “我倦了,我想休息。”
  “睡了那么久,還說累?不如听听我最近的戰績。”
  不消日朗指引,岑介仁已經滔滔不絕地說下去。誰同誰此刻是他手下敗將,都臣伏在山腳下仰觀他的成就。A君一生与他作對,可是此刻也不得不悄然引退,B君及C君聲色藝均不足以懼,旁人觀之,不過是小老鼠階級……諸如此類,論盡蒼生,結論是,天下之英雄,唯岑介仁一人。
  日朗越听越過癮,一直含著笑。
  人能夠如此自大真是樂事,為什么不呢?又不傷害人,不樂白不樂。
  “日朗,我成功了,我盡收失地,已經打下山頭,立于不敗之地。”
  日朗唯唯諾諾。
  “那美好的仗已經打了,應做的事已經做了。”岑介仁神气活現地說。
  “是,”日朗給他接上去,“你几時到上帝處去領取你的冠冕呢?”
  岑介仁微笑,“你又來掃興了,日朗。”但這次他并不生气。
  日朗拍拍他的肩膀,“大家都該休息了。”
  岑介仁終于打道回府。
  日朗搖搖頭熄了燈。
  一個人出人頭地是因為他不甘平凡,而不是要做給任何人看。
  這些觀眾算是老几?不過是一群愛看熱鬧的人,何必去滿足他們。
  做得更好是因為想提高生活素質,不為其他。
  岑介仁顯然不認為這是上進的原動力,他喜愛觀眾,他离不了燈光舞台;不過,他自有他的樂趣。
  他怕日朗教他孤芳自賞,日朗怕他拉她上台表演,兩人實在走不到一起。
  日朗睡著了。
  半夜被鄰舍嬰儿啼哭聲吵醒,迷迷糊糊,只慶幸自己沒有家庭。
  天還是亮了。
  學子時代,老是在天蒙亮時趁交通不那么擁擠的時候出門,就是這种天蒼蒼地茫茫的感覺。
  日朗一直寂寞。
  她忽然軟弱起來,撥電話給母親。
  姚女士很快來听,顯然已經起床。
  日朗清清喉嚨,“我在想,也許我們該一起吃頓飯。”
  誰知她母親問:“你是誰?”
  她沒听出女儿的聲音。
  “我是日朗。”
  “呵,你,”她意外了,“有什么事?”
  “沒事,只是聚一聚。”
  可是她們從來沒有這种習慣,姚女士在那頭僵了好一會儿,然后勉強地說:“你訂好日期地點之后通知我吧。”
  “好,讓我想一想什么時候有空再聯絡。”
  電話挂斷了,又一次失敗。
  這一道鴻溝不知何日才能跨過去。
  日朗听過許多朋友說,母親年紀大了之后,母女終于諒解,開始有說有笑,對焦日朗來說,這是奢望。
  立軒一次勸:“你原諒她吧!”
  “立軒你不明白,”日朗馬上說,“我原諒她?她認為錯全在我,她還不准備原諒我呢。”
  立軒愕然,“你有什么錯?”
  日朗已經不愿意再討論下去。
  不如講一下什么地方的巧克力蛋糕特別香,何种牌子的牛仔褲真是服服貼貼。還有,誰的确优秀,三十多歲就在官府里升到那個席位。
  閒談最好是說說不相干之事,不傷脾胃。
  傳真机上有個短短便條。
  “日朗,報紙已收到,謝謝,請注意有時小說与雜文并非在同一大頁上,盼勿寄漏,英杰。”
  日朗啞然失笑,真是個報迷,到了這种地步,堪稱報痴。
  生活有寄托是件好事。
  她梳洗完畢上班去。
  回到寫字樓,只見机電部同事与秘書圍著她的辦公桌正在扰攘。
  “什么事?”
  “焦小姐,傳真机正在接收,忽然卡住,接著冒煙,我忙喚人上來修理,看樣子是報銷了。”
  日朗不經意地說:“什么牌子這么簡陋?退回去要求賠款。”
  “焦小姐,我恐怕得整架抬走。”
  “批准。”
  可是日朗眼尖,看見傳真机吞吐部位卡著半頁紙。
  “把這頁紙取出來給我。”
  修理人員几經掙扎,才把半截紙拉出來。
  紙已經烘得焦黃,日朗只看到一行字:“晚霞,別來無恙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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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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